摘 要:中學歷史教科書對歷史時期市場的解釋,借用了經濟學、社會學等學科的理論。古典經濟學和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理論,強調是一個自發的過程,是實現資源有效配置的“看不見的手”;新自由主義經濟學強調“市場是人類行為而非人類設計的秩序”;新制度經濟學嘗試看見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的運行機制;宏觀經濟學認為政府可以通過財政、貨幣政策利用市場的調節功能,避免經濟危機,促進經濟增長。社會思想家波蘭尼認為市場內嵌于社會。歷史學家布羅代爾則以交換價值出現與否,區分物質生活與市場經濟兩種經濟生活方式。這些理論一方面構成中學歷史教學對市場的解釋模型,也為老師們理解市場史料提供了參考。
關鍵詞:市場理論 歷史解釋 中學歷史教學
我國歷史學有自己的悠久傳統,“通鑒”以“資治”是傳統歷史學的主要功能。但史家要實現這一目的,一般認為,須以司馬遷的“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為基本追求。因此,結合自然環境、人性、社會關系,融會貫通地“同情之理解”,最終形成對諸多制度與事件的解釋,便成為傳統歷史學的重要目標。然而,顯而易見,歷史過程是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等諸多領域的綜合體,歷史家的智慧常集中于認識人性以理解人類的行為,并不生產政治學、經濟學、哲學、社會學、軍事學等學科的專門知識。所以,當西方社會科學引入中國以后,一些歷史學家發現,社會科學專門知識亦來自于對人類社會的研究,人性相通,用這些關于人類社會的專門理論,來理解歷史上的人類行為,常常事半功倍。與此同時,敘事的歷史學失去了最主流的學術地位,解釋歷史學成為中國歷史教科書和各類學校教學的基本模式。
在這一背景之下,中學歷史教科書和中學歷史教學,不再以傳統歷史學的敘事為結構方式,而是從歷史進化論的視角出發,以五種社會形態作為歷史演變的基本邏輯,來組織對中國歷史上的制度、事件和人物的解釋。五種社會形態理論的核心是,社會經濟的演變型構了政治、制度以及意識形態的演變。因此,作為構成人類經濟交往行為的市場,以及分析市場的經濟學市場理論,自然而然成為解釋中國歷史演變的重要邏輯起點。在相當長的時期內,在中國歷史的解釋架構里,市場至少成為封建主義向資本主義轉化,以及民族國家形成的重要依據,并直接反映在中學歷史教科書上。所以,了解一些不同學科的市場理論,對于中學歷史教學理解相關的歷史解釋,進而形成自己對史料的解讀,有相當重要的意義。
一、作為“看不見的手”的市場
雖然人類認識到市場的巨大魔力或者說魅力,由來已久。但是,經濟學的市場理論,是隨著經濟學的產生而產生的。經濟學的產生,一般以亞當·斯密1776年出版《國民財富的性質與原因研究》(簡稱《國富論》)一書為標志。亞當·斯密因此也成為古典經濟學的創始人和杰出代表。經濟學一產生,就確定了自己的目標:為人類的經濟生活提供指導,讓人類社會實現資源的有效配置,以最小的投入獲取最大的收益,促進人類經濟增長,讓人們過上更好的物質生活。
在這一目的下,亞當·斯密指出,一國生產物品與提供服務的能力,決定了該國國民的生活水平。要增進生產物品與提供服務的能力,就需要通過分工來實現專業化的生產。但分工如何實現呢?亞當·斯密認為,人性中天然有一種本能的需要:交換。他說,交換“是人性中某種傾向的必然結果”,“這是所有的人普遍都有的傾向,而其他動物則沒有”。[1]因為人的天性有交換的傾向,為了跟其它人交換產品,便需要生產其它人并不生產的產品,以形成交換的可能性。這樣,自然也就產生了分工。分工必然帶來技術熟練化即技術進步。他認為,技術進步必然提高勞動生產率,實現一國國民財富的增長。亞當·斯密的這一理論,后來被學界總結為人類經濟成長方式的“斯密型動力”。[2]
可見,亞當·斯密所認為的國民財富增長的動力來自分工所引起的技術進步,而分工的前提,則是人們的交換天性。顯然,在他所在的時代,也就是工業革命的早期階段,他在英國所見到的人們交換的主要途徑,就是市場交換。因此,在他的體系里,市場便成為其理論建構的基石。沒有市場,人類的分工天性就無法實現,沒有分工,就不會產生技術進步,沒有技術進步,國民財富就無法增長。因此,他認為一國的經濟運行,是由千千萬萬的理性經濟人,從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里獲得信息,各自出于尋求利益最大化的目的,獨立做出經濟決策來實現的。市場則是“人性中無法給予進一步解釋的原始本能”,與分工一樣,都是一個自然的過程,也是一個默認的邏輯前提。而正是市場,保證了交換實現的可能,從而也保證了技術進步的可能,最終保證了國民財富的增長。
那么,市場如何運行?市場的原理何在?亞當·斯密對此沒有詳細展開,但他提供了一個關于市場運行的最深刻也最關鍵性的認識:市場是“看不見的手”。也就是說,只要政府不強力干預市場,市場便能夠獨立運轉,可以有效配置資源,使資源適應經濟增長的需要而合理流動。
亞當·斯密的這一市場理論,成為后來經濟學、社會學、歷史學理解與分析市場的理論起點,至今仍有強大的生命力,影響甚遠。它也構成了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對市場與資源配置關系的基本理論來源。
古典經濟學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理論來源,但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與古典經濟學又有重要差別:英國古典經濟學的目的是建構一個促進人類物質產品生產和提升服務能力的理論架構,引導人類的經濟活動在有效配置資源的基礎上,實現效益最大化。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則集中解決一個問題:資本家為何能實現資本增殖?馬克思認為,資本本身不能增殖、土地本身也不能增殖,惟有勞動力凝結到資本和土地中,才有可能使土地和資本增殖。勞動力如何使資本和土地增殖呢?馬克思指出,作為資本的貨幣,其運動過程是G—W—G′,即貨幣—商品—增殖后的貨幣,其中G′=G+⊿G,⊿G就是剩余價值。這個剩余價值,不產生于流通過程,只產生于勞動力在剩余勞動時間里生產的價值。滿足勞動力再生產需要的那部分生產,即必要勞動時間內的勞動生產,不產生剩余價值,資本家在勞動力必要勞動時間之外,強迫他們繼續生產,才產生剩余價值,唯有剩余價值才是資本家發財致富的源頭。[3]馬克思進而指出,資本家還可以通過協作、分工、機器大工業和科學技術的應用,來縮短必要勞動時間,從而讓勞動者生產更多的剩余價值,這部分剩余價值,馬克思稱之為相對剩余價值。剩余價值理論是馬克思政治經濟學超越古典經濟學的最重要發現。但其剩余價值理論的建構,并不改變古典經濟學關于市場作為“看不見的手”來調節資源分配的理論。不同的是,在馬克思主義理論中,市場是資本家剝削工人勞動創造剩余價值的一個重要場域,其“自由”表象掩蓋了生產資料私有制下的權力不平等。因此,馬克思所論“市場”,是資本主義國內市場。不過,這一點并沒有廣泛用于中國歷史教科書的解釋體系。
相反,國內學者為了適應中國數千年歷史并未在鴉片戰爭前出現資本主義國內市場的事實,在馬克思論證的“資本主義國內市場”的基礎上,借用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的部分分析,構建了一個在資本主義國內市場形成之前的“簡單商品市場”階段,替馬克思建構起“完整的”市場形成鏈條。這是研究者們出于傳統中國數千年歷史有著發達的商品經濟,卻沒有形成資本主義國內市場的事實,而不得不增加的一個環節。伴隨著這一環節的增加,學者們進一步總結了“簡單商品市場”形成的機制:由于簡單商品交換不斷發展,商品交易量增加,在經常化和固定化的交換地點,主要是一些交通要道和人口聚集地,形成了交換場所,即市場。而這一市場的不斷發展,逐步形成國內統一市場,進而推動了“資本主義萌芽”的出現,使傳統中國開始沿著線性進化的五種社會形態論的軌跡走向資本主義道路。顯然,這并非馬克思本人的研究結論,也過于簡單化了市場的內涵和外延,但它是目前中國通史教科書討論商品經濟與近代化、討論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的主流觀點。
二、從“看不見的手”到被政府利用的“手”
古典經濟學和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都對市場的作用高度重視。對于他們來說,尤其是對于古典經濟學來說,市場就是“看不見的手”,可以有效調節資源配置。古典經濟學據此構建了自己非常重要的政策指導方向:自由放任。所謂自由放任,就是要求國家不要隨意干預經濟。這是因為,在他們的理論體系中,人們出于交換的需要,會天然地由“看不見的手”,即市場,引導資源合理配置,從而通過分工,實現技術進步,提升物品和勞務的生產能力,提高人們的福祉。所以,只要政府不干預市場,供給會自行創造需求,市場一直可以實現供需關系的平衡。這一理論及其相關的政策建議,后來同樣成為吸收了邊際效用理論[4]的新古典經濟學的核心理論,從而構成人類歷史上最為重要的經濟政策的主流理論之一。
但是,1929年10月28日,美國紐約華爾街證券交易所股市突然崩潰,隨之而來的是資本主義世界產品過剩,勞動力過剩,就業率嚴重下降,社會消費能力下降,并形成惡性循環,迅速引發了經濟大蕭條,持續到1933年,全世界工業生產下降1/3,資本主義世界的貿易總額下降2/3。這次危機造成了許多嚴重的經濟和政治后果,也讓經濟學界開始反思古典經濟學的市場有效性假定。1936年,凱恩斯出版了一部令很多經濟學研究生讀起來都很費力的著作《就業、利息和貨幣通論》,該書反思了古典經濟學的基本假設,認為古典經濟學所研究的經濟形態,只是人類經濟形態中的特例。在這一特例中,理性經濟人通過普遍的理性經濟追求,利用市場這一“看不見的手”的調節,實現了供給能夠自行創造需求的最佳結果,也就是說,勞動者生產出來產品,就產生了工資收益,該收益與其生產出來的產品的價值相等,只要勞動者生產了產品,就創造了與產品價值相等的個人收入,這些收入必然會成為勞動者投入市場購買產品的資金。所以,供給創造了需求,創造了與供給相同價值的需求。顯然,這一良性循環,建立在市場完全競爭和勞動者充分就業的基礎上。在資本主義上升階段,隨著經濟的不斷增長,這種情況似乎是一種常態。但實際上,人類經濟形態中的常態,卻是非完全競爭和非充分就業的,這就決定了人們獲取收入之后,一定不會直接全部消費掉,留有節余以保證萬一失業時可以有經濟來源。其結果是,社會的總生產會大于總需求,也就是說,從宏觀經濟的角度來看,相對于總供給,有效需求即有消費能力的需求不足,反而是人類經濟生活的常態。一旦資本家發現有效需求不足,產品發生剩余,他們就會減少生產,為了減少生產,就必須降低對勞動力的雇傭,工人失業就會增加,工人的消費能力就進一步下降,社會的有效需求進一步下降,經濟系統陷入惡性循環,隨之出現經濟危機。這就意味著,經濟危機的出現,不是偶然的,而是必然的。凱恩斯的這部著作,首次將經濟學的視角,從單個廠商的視野,放大到國民總收入、總供給、總需求的角度,成為宏觀經濟學的奠基之作。
凱恩斯在揭示人類經濟生活的常態是有效需求不足,最終必然走向經濟危機之后,提出了解決有效需要不足,防范經濟危機發生的最佳辦法。那就是通過政府的經濟干預,提升有效需求。具體來說,可以通過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來實現對消費需求的提升。一方面,可以通過實行赤字財政政策,擴大投資,擴大政府支出,既帶動對相關物品的購買需求,來填補人們收入與消費之間的差額,又帶動就業,提高勞動者收入,以提升消費總額;也可以降低稅收,促進人們收入提高,以促進消費需求的提升。另一方面,可以降低銀行利息,刺激有效消費需求。凱恩斯宏觀經濟理論,以政府的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為核心來干預市場,以緩解或擺脫經濟危機,與自由放任政策相對應,共同構成人類歷史上最為重要的經濟政策主流理論,并在相當多的時候,為各國政府所利用,起到了相當不錯的效果。
顯然,凱恩斯創立的宏觀經濟理論,處理的是總供給與總需求的關系問題,其處理辦法是通過政府的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來調節市場的需求量,從而使可能陷入惡性循環的經濟體系從惡性循環中逃離出來。凱恩斯的宏觀經濟政策,仍然將市場作為經濟調節的機制,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只是調節的手段,這兩個手段,必須通過市場內在的調節機制,才能實現其預期效果。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開始為政府所直接利用了。
三、嘗試看清楚市場這只“手”
通過凱恩斯創立的宏觀經濟學,政府終于可以把市場作為自己可以利用的工具,來調節經濟的運行,防止經濟危機的產生。但是,市場交易如何實現,有效需求如何通過市場達成對供給品的交易,經濟學家仍然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因此,市場交易到底如何才能達成,便成為新制度經濟學的一個重要研究對象。
新制度經濟學認為,古典經濟學的經濟分析,不考慮交易成本是個明顯的錯誤,交易成本現實存在,必須將交易成本引入古典經濟學,通過分析制度對交易成本的影響,才能有效地解釋經濟的實際運行,最終完善古典經濟學的邏輯體系。他們認為,降低交易成本,可以提高經濟效率,從而實現經濟增長。那么,如何才能降低交易成本呢?這就需要建立起有效的經濟制度,使社會的個人收益率接近社會收益率,也就是每個人創造的財富,被其他人拿走的份額越低越好。在研究有效的經濟制度建立的過程中,他們還發現,市場交易的達成,同樣需要有效的經濟制度。而且,這些制度越有效,就越能保證參與市場交易的雙方的個人收益率接近社會收益率。[5]
循著這一思路,新制度經濟學指出,市場交易的達成需要大量復雜的制度建構。當然,新制度經濟學與古典經濟學,有著相同的理論預設:世界上的人都是理性經濟人,他們的經濟行為都是理性選擇的結果,選擇的原則是以最小的投入獲得最大的回報。在這樣的預設之下,邏輯演繹的必然結果是,人們為了利益最大化,必須實行技術分工,必須與他人交易。因此,市場必不可少。在這個意義上,新制度經濟學與古典經濟學并無差別。但是,新制度經濟學認為交易的具體達成,需要制度發揮作用,也就是說,必須建立一系列制度,來解決下列問題,才能使交易得以達成。這些問題包括但不限于:1)如何通過交易各方可以交流的語言進行溝通;2)度量衡如何可以統一計量;3)多種物品之間如何達成等價標準等等。
正如彭凱翔教授所說:“市場如果要在現實中展開,就必須要面對……一些基本條件”,“首先當然是交通通信技術,它和地理環境結合在一起,決定了交易的范圍、速度等時空屬性,乃至塑造了經濟生活的基本節奏”,而且,“交易過程并不是等價交換這么簡單,評量、交割等細節都麻煩不斷”,還必須處理“交易實態中的貨幣、度量衡問題的討價還價中的各色名目”才能達到交易。[6]因此,必須有相應的組織和市場制度,市場才得以運行并調節資源配置。用通俗且與制度經濟學本意庶幾近之的文字來表達,那就是市場交易的達成,乃至市場的形成,首先需要解決信息傳播問題,即人們何以得知可以將某種特定產品投放到哪個市場,以及可以在哪個市場購買到何種產品的信息;然后需要解決交通運輸以及一系列其它問題,包括但不限于使用不同貨幣的人們在度量衡不統一的條件下如何在這一市場上解決貨幣以及度量衡的差異問題,誰來擔任交易的中間人,交易過程中發生糾紛如何解決,產權和合同如何得到保護等等。[7]這些問題的解決,需要一個系統,這一系統可以保證市場的有效運行。這一系統既可以由民間自組織來實現,也可以由國家或者地方政府來組織,還可以由二者的結合體來操作。但是無論如何,它都結合了習俗和社會,無法脫離社會構成單獨的系統,二者二元一體。從這一角度看,市場交易的達成,很難說是交易者出于分工和交換的需要而自然實現的。在這個意義上,民間自組織和國家都成為市場交易達成的重要支撐力量。有時候,民間自組織的作用較大,而更多的時候,國家所起的作用更大。
希克斯就曾宏觀地指出,市場的深入發展,單純依靠商人的力量是不夠的,它至少需要兩個條件:一是保護財產權,二是保證合同履約。希克斯著重分析了古典經濟學關于市場理論的缺陷,指出“從亞當·斯密以來,我們一直習慣于把分工與市場發展聯系起來,所以當人們認識到這不是它的起源時,便大吃一驚。”[8]希克斯認為什么力量才使得市場交易可以順利達成呢?那就是國家。只有國家出面,以國家力量解決“保護財產權”和“保證合同履約”,真正的市場經濟才可能出現。而且,國家既能推動商業擴張,也就能在旦夕之間毀掉商業。[9]希克斯進而指出了國家在歐洲市場經濟演進過程中的兩次關鍵性介入,“一次是古希臘時期城邦國家促進對外貿易的發展;另一次是近代歐洲民族國家興起的同時,也確立了市場經濟的主要制度創新(資本市場、股份公司和現代稅收體制等)”[10]。顯然,在希克斯看來,市場交易的達成,尤其是市場經濟的形成,國家的介入是關鍵性的,它不僅包括法律的建構,保護產權和保證履行合同,也包括貨幣體系的發展與完備。目前,經濟史學界早已吸收了新制度經濟學以及希克斯的理論,來分析史料探尋市場以及市場經濟在各地的達成之道。它與凱恩斯的宏觀經濟學理論一起,促進了經濟分析和歷史經濟分析對國家以及組織在市場中作用的重視。在這里,市場這只調節資源配置的手,這只幫助政府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實現經濟調節功能的手,到底如何運作,開始在一些重要維度上,被經濟學家們捕捉到其機制。
四、“知識的分散”讓一些經濟學家認定人類的最佳經濟組織方式是市場經濟
新制度經濟學開始嘗試認清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到底如何發揮作用,其機制如何。凱恩斯和希克斯則從現實經濟危機和人類經濟歷史的演變過程,強調國家以及組織對市場干預的有效性。但是,人類最理想的經濟組織方式是什么?市場到底是人類設計的秩序,還是人類行為自發形成的秩序,學術界仍有大量討論。在這方面,自由主義經濟學家的旗手級人物哈耶克進一步發展了作為自發過程的市場理論。
弗里德里希·奧古斯特·馮·哈耶克出生于奧地利,在奧地利獲得博士學位,受米塞斯的自由主義經濟學思想影響頗深。1931年受聘于倫敦政治經濟學院,1938年加入英國籍,1974年因為其貨幣政策和經濟周期理論而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鑒于凱恩斯宏觀經濟調節帶來資本主義世界的經濟“滯脹”,同樣鑒于蘇聯社會主義帶來的經濟衰退,哈耶克強烈主張自由市場經濟,反對國家干預。他提出了著名的“知識分散論”。他認為,知識可以分為科學知識和特定時空情景知識,特定時空情景知識是具體時間空間中的特定知識,即一時一地的具體知識,比如企業家在特定的時空中所感知到的市場需求,就是這種特定時空情景知識。哈耶克認為,“我們必須運用的有關各種情勢的知識,從來就不是以一種集中的且整合的形式存在的,而僅僅是作為所有彼此獨立的個人所掌握的不完全的而且還常常是相互矛盾的分散知識而存在的。”[11]既然這種特定時空情景知識是分散的,則在具體的社會中,任何環境變化都會產生特定時空情景知識。因此,沒有人可以做到把特定情景知識完整匯總起來,集中到一個中央權力機構。而哈耶克發現,人們對于商品價格的認識,正是這種特定情景知識的典型形態,它瞬息萬變,中央權力機構顯然無法掌握全部價格信息并對其做出及時且完全正確的反應,因此,由中央權力機構來實行經濟計劃,其結果必然導致資源錯配和效率低下。所以,哈耶克強烈反對計劃經濟,認為只有自發的市場才能將特定情景知識聯結起來,形成有效的價格體系,保證資源配置的合理與正確。所以,他強調我們所面對的市場是一種自發的秩序,在《致命的自負》第三章《市場的進化——貿易與文明》中,他以大量篇幅和豐富的史實,論證了人類市場的興起是自發的產物,而不是政府干預的結果。 [12]因為市場價格是自由價格,所以市場是一種“由人類行為而非人類設計”產生的秩序。至此,哈耶克以知識分散論,證明了價格體系的自發性,以及由此而來的市場體系的自發性,同時也論證了經濟計劃不可能是人類最佳的經濟組織方式。
由此更進一步,哈耶克還論證了人類文明也是一種自發的秩序。他在1988年正式出版的《致命的自負》一書開篇即宣稱:“本書所要論證的是,我們的文明,不管是它的起源還是它的維持,都取決于這樣一件事情,它的準確表述,就是在人類合作中不斷擴展的秩序。這種秩序的更為常見但會讓人產生一定誤解的稱呼是資本主義。為了理解我們的文明,我們必須明白,這種擴展秩序并不是人類的設計或意圖造成的結果,而是一個自發的產物:它是從無意之間遵守某些傳統的、主要是道德方面的做法中產生的,其中許多這種做法人們并不喜歡,他們通常不理解它的含義,也不能證明它的正確,但是透過恰好遵循了這些做法的群體中的一個進化選擇過程——人口和財富的相對增加——它們相當迅速地傳播開來。”[13]在這里,哈耶克的自由主義觀念在這里表達得非常直接甚至粗暴:我們的文明,“是在人類合作中不斷擴展的秩序”,它“不是人類的設計或意圖造成的結果,而是一個自發的產物”!也就是說,在他看來,“我們的文明”不需要某種特別的權力橫加干預。可見,哈耶克理論的感情色彩相當強烈,正是因為這一道理,它并未進入中學歷史的解釋體系,但在不斷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當下,其市場理論對于歷史解釋的意義,還是值得注意的。
五、市場嵌入社會
市場對人類物質生活,乃至對人類社會的演進,確有重要價值。因此,不僅經濟學家不斷研究市場,闡釋市場,社會學家和思想家也在不斷分析市場,理解市場,并提出了一些發人深省的觀點,波蘭尼就是其中最有影響的學者之一。
卡爾·波蘭尼是哈耶克市場乃“人類行為而非人類設計”主張的截然對立面。1886年,卡爾·波蘭尼出生于奧匈帝國,在布達佩斯完成博士學位后,他于1933年移居倫敦,1941年到達美國,后在哥倫比亞大學獲得教職,1944年出版了其名著《大轉型: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獲得巨大影響力。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著名經濟學家斯蒂格里茨總結道,“波蘭尼揭穿了自由市場的神話:從來就沒有存在過真正自由、自我調節的市場體系”。[14]波蘭尼則開篇明義地宣稱“我們的主題是:這種自我調節的市場的理念,是徹頭徹尾的烏托邦”。[15]在波蘭尼看來,所謂自我調節的市場,指的是“是一種由市場價格引導并且僅由市場價格引導的經濟。這種能夠在沒有外界幫助或者干預的情況下組織整個經濟生活的系統當然值得被稱作自發調節”[16],他認為,這種市場經濟在人類經濟史上從來不存在。
作為在《資本論》和《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之外,最具影響力的經濟史著作,[17]波蘭尼在其《大轉型: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一書中,從大量人類學研究出發,指出:市場經濟形成之前,人類經濟史上最重要的經濟原則(或者說經濟類型)有三種:互惠型、再分配型和家計型。“互惠,就是我為你做一些事情;到時候,你也幫我一些忙”;再分配型則會形成一個中心點,“中心點提供再分配的可能性,比如獵人打到獵物,放在一個中心點,沒打到獵物的人也可以分到。當然這只有在同一首領管轄下才有效,僅適用于一定的地盤、社區里面”;家計型則“以家庭為單位決定自己的用途而生產,而不是為了獲取最大利潤,當成商品生產”。[18]也就是說,人們可以以禮物交換、財物再分配或者家計生活等形式,實現后來市場經濟體系下的市場交換功能。不僅在東方、非洲和南美,“寬泛而言,我們已知的、直到西歐封建主義終結之時的所有經濟體系的組織原則要么是互惠,要么是再分配,要么是家計,或者三者之間的某種組合。”[19]在這種體系中,社會關系和榮譽被人們視為最重要的東西,經濟從屬于社會,受到社會、政治、文化的約束,市場并不作為脫離或者超越社會的單獨運行機制并控制社會的運行。[20]經濟與社會的這一關系,波蘭尼稱為經濟“嵌入”社會。
在此基礎上,波蘭尼分析了自由市場制度的形成過程。他認為,在市場嵌入社會的三個經濟原則之下,人們的經濟行為并非完全與理性經濟人的邏輯“利益最大化”一致,榮譽與社會關系,是人們經濟行為的準則之一。波蘭尼認為,作為“人們為了交換或者為了買賣而匯聚的場所”[21]的市場,其實很早就已存在于人類社會的三大經濟類型中。但是,直到工業革命前,它們都是分別孤立與隔離地出現在遠距離對外貿易與地方貿易中的,并不會形成一個全國性的市場。“遠距離貿易……是貨物的地理分布以及據此形成的地域分工的結果,……但這些貿易并不必然涉及市場。就其起源而言,對外貿易的性質更接近于冒險、探險、狩獵、海盜和戰爭,而不是以物易物。對外貿易可能既不意味著雙邊性,也不意味著和平,即使它具有這種意涵時,也通常是在互惠而不是以物易物的原則下組織起來的”[22],波蘭尼借用人類學家的研究,指出這兩種情況的交易,前者可以是莫斯所謂“夸富宴”一樣的禮物交換,后者在性質上更像冒險、探險、狩獵、海盜和戰爭,而不是市場交易。而“典型的地方性市場是這樣的:家庭主婦從中獲取部分日常所需,糧食和蔬菜的種植者、地方上的手藝人則在其中出售自己的勞動產品,一般不受時間和空間的影響。這樣的地方市場見于各個時代、各個地區。……它們乃是地方生存的附屬物。……從本質上說,地方市場是鄰里市場,并且盡管對社區生活十分重要,它在任何地方都不曾顯示出將當時主導的經濟體系化約為它自己模式的跡象。它并不是國內或全國貿易的起點”[23]。所以,地方市場雖然具備以物易換的交換特征,但仍無力將自己的模式演化成具有主導性的經濟行為準則。因此,“不管是遠程貿易還是地方貿易,都不是現代國內貿易的起源”,[24]而且,“城鎮會盡可能樹立障礙來阻遏資本主義批發商渴望的那種全國性市場或國內市場的形成”。[25]只有當重商主義推動國家干預遠程貿易和地方貿易之后,這種市場才能形成,“它強有力地支持我們對市場起源的判斷”“西歐國內市場實際上是由國家干預創造的。”[26]“在15和16世紀,歐洲各國政府有計劃地將商業制度強加于具有保護主義傾向的城鎮和公國頭上。通過打破橫在地方性貿易和城市間貿易這兩種非競爭性的商業之間的隔閡,重商主義摧毀了這兩種貿易所體現的特殊化,并由此為全國性市場的出現掃清了道路”。[27]原本在經濟體系上并不關聯的對外貿易和地方貿易,以及廣大鄉村的農民,終于被卷入到這一市場體系,國內市場得以形成。而更為重要的是,當作為自然物品的土地、勞動力和貨幣被虛擬商品化以后,人們經濟行為的準則發生變化,自我調節的市場得以產生。所謂商品,波蘭尼定義為“被經驗性地界定為為了在市場上銷售而生產出來的物品”,[28]顯然,土地、勞動力和貨幣的自身屬性,并非為銷售而生產的物品,而更多地是自然物品。但是,隨著英格蘭1563年《技工法》、1601年《伊麗莎白濟貧法典》把勞動力國有化,1832年的《議會修正案》、1834年《濟貧法修正案》,規定工人階級不得投票并且將其與貧民區分開來而得不到救濟,工人階級便不得不出賣勞動力了,勞動力終于被虛擬商品化。幾乎與此同時,土地與貨幣也在國家干預之下被虛擬商品化。[29]在這樣的經濟體系上,以最小投入獲得最大回報的理性經濟選擇,成為人們的經濟行為的新準則,在這一準則之下,經濟抉擇依據價格機制,市場企圖脫離社會控制,社會成為市場的附屬品,社會中的一切行為均由價格機制來驅動,互惠、再分配、家計等體系不再成為人們交換經濟行為的準則。顯然,對于具有感情色彩和道德倫理的人類來說,這是非常恐怖的事情。波蘭尼因而將十九世紀以來的市場體系的這一巨變,視作1914年以后世界大戰和經濟大蕭條的起源。這一巨變,在波蘭尼看來,顯然不是一個自發的過程,而是重商主義和國家合謀的結果。
波蘭尼的市場嵌入社會,以及市場企圖從社會脫嵌,從而將人類異化成赤裸裸的惟利是圖的經濟動物,進而引起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討論,超越了經濟學的分析框架,對歷史學家認識市場解釋市場,有重要的啟發意義。
六、“市場是人類經濟生活的一種層次”
經濟學、社會學家之外,擅長敘事而不擅長建構理論的歷史學家,終于也在1979年生產出來了一套關于人類經濟生活三層次的理論,其中的中間層次就是市場經濟。這一理論的發明者,就是大名鼎鼎的費爾南·布羅代爾。布羅代爾是法國著名歷史學家,年鑒學派第二代的代表人物。1979年,他出版了《15至18世紀物資文明、經濟和資本主義》一書,并與他的另一部代表作《地中海與菲利普二世時代的地中海世界》一起,形成了著名的地理時間、社會時間和事件時間概念以及長時段理論,創造了人類經濟生活的物質生活、市場經濟和資本主義三層次理論,成為歷史學家當中,為數不多直接在人類的理論寶庫中留下了重要貢獻的人物。
在《15至18世紀物資文明、經濟和資本主義》中,布羅代爾以其在《地中海與菲利普二世時代的地中海世界》所采用的結構主義分析框架,結合歷史演進,構建了隨著時間流動而形成的、類金字塔形的、人類經濟生活由物質生活、市場經濟和資本主義的三層次構成的理論。三層次中,物質生活是底層的,涉及人們最基本的衣、食、住、行等方面。在這一層次,人類大量的經濟活動是分散的自給自足、以貨易貨和互相服務。在物質生活的基礎上,人們一旦跨進交換領域,即進入市場交換,則人們的經濟生活就進入了第二層次:市場經濟層次。這一層次與物質生活的邊界,在于人們的經濟生活中,是否出現了交換價值。[30]在布羅代爾看來,這一層次的經濟生活又可以分為兩個層級,低層級的叫做“低層級市場”,低層級市場通過流動的商販或由生產者自己連結起來的農民與農民、農民與作坊,并且加入了流動的匠人和鋪主的集市等,將使用價值變成交換價值,這種市場既是交換場所,也是交換過程。[31]這一層級是“毛細血管式的流通”,主要形態是集市、店鋪和商販。[32]在這一層級,人們的交易是面對面式的,交易半徑小,主要是“普通的、競爭性的,幾乎是透明的。”[33]在這一層級之上,則是高層級的市場流通,它建立在毛細血管式的交易基礎之上,將農村活動、攤販、店鋪、作坊、交易所、銀行、集市、市場緊密相連,它的交易形態是交易會和交易所。而交易會和交易所,大大地拓展了交易的半徑,擴大了交易的規模,使全世界人們的物質生活聯結成一個整體,甚至各地價格已經得到整合。[34]因而,交易會和交易所形成了高層級市場,其交換已經是“高級的、復雜周密的、具有支配性的”,[35]有“動脈式的流通”的能力。這一層級的交換,在工業革命以后的18和19世紀,促成了少數商人(大資本家、批發商、銀行家等)組成壟斷經濟,形成工業資本主義和金融資本主義。資本主義就是布羅代爾所認為的人類經濟生活的第三層次。資本主義是壟斷經濟,它由少數大商人、大資本家、大金融家所操縱,采用長途貿易、交易所、信貸等經營形式,以追逐超額利潤為核心,操縱價格、壟斷市場、投機倒把,具有隱蔽性、集中性和反競爭性,欺詐、作弊,并且形成強大的經濟力量,長期與等級制度斗爭,試圖打破原有的社會等級而創建新的等級。因此,資本主義既是經濟生活的形式,更屬于上層建筑之范疇。它建立在市場經濟所提供的交易平臺之上,卻又反過來通過控制金融、控制交易所、交易會,實現了對市場的支配。所以,對于布羅代爾來說,資本主義與市場經濟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市場經濟不一定是資本主義性質的,而資本主義因為其壟斷和控制,則可能是反市場的。[36]布羅代爾的人類經濟生活三層次理論是歷史學家對人類理論知識庫的重要貢獻,而其中的市場理論,也為我們的歷史解釋提供了重要參照。尤為重要的是,他在論證過程中,大量引證了中國的市場史材料,對我們研究中國歷史上的市場有重要啟發。
布羅代爾根據施堅雅《中國農村的市場和社會結構》一書的研究,直接分析了傳統中國的市場,并將其置于“低層級市場”的分析框架內。他說,“在低層級市場這個階梯上,最完善的經濟組織當稱中國,那里幾乎可以根據確定的地理位置量出市場的數量。一個市場就是一個集鎮或一個小城市。請在一張白紙上畫一個點,在點的四周有六至十個村莊,距離正好夠農民在一天內打個來回。這個幾何圖案——中間一個點,四周十個點——的中心點是我們所說的集鎮(或稱基層市場社區),四周則是集鎮的延伸地區。市場其實就設在集鎮的不同街道和廣場上,與雜貨鋪、高利貸者、代筆先生、小吃店、茶館和酒店相結合。施堅雅說得對:農業中國的縮影是基層市場社區,而不是村。大家不難看到,幾個集鎮團團圍著一個城市,向城市供應產品,并通過城市與外地貿易,取得當地不生產的產品。一切都安排得有條不紊,這從以下事實可以說明:歷書為各城鎮確定的集日互相錯開;商販和工匠不停地從一個鎮到另一個鎮趕集;中國的工匠挑擔流動,在集市接活,修鍋匠和剃頭匠甚至為顧客上門服務。總之,集市網絡分布在和活躍在遼闊的中國,互有聯系,并受到嚴密的監視。店鋪和商販數量也很多,多得簡直密密麻麻,但交易會和交易所的高級市場形式卻又太少。在蒙古邊界有幾個交易會,規模不大,廣州交易會的對象是外國商人,這也是監視他們的一個手段。因此,二者必居其一:或者是政府敵視交換的這些高級形式,或者是初級市場的毛細血管足以保證商品暢通,中國經濟不再需要有動脈和靜脈。無論由于一種原因或兩種原因,交換總是只有底層,沒有頂層。”布羅代爾進而認為,中國市場的“這一狀況對中國資本主義的不發達具有重大的影響”。[37]布羅代爾的這一分析,對中學歷史解釋傳統中國的市場,甚至資本主義的相關問題,有重要參考作用。
行文至此,可以對學術界關于市場的理論及其與歷史解釋的關系作一個簡單小結了。顯然,古典經濟學認為,市場是經濟學研究默認的邏輯前提,它是一個自發的過程,是實現資源有效配置的“看不見的手”;新自由主義經濟學在古典經濟學的基礎之上,以“分散知識論”來論證經濟計劃的不可行,繼續強調市場自發性,強調“市場是人類行為而非人類設計的秩序”,是最能實現資源有效配置的最佳經濟組織方式;新制度經濟學則在古典經濟學理性選擇模型的基礎上,強調了在古典經濟學模型里不存在的變量——制度對市場交易達成的意義,認為市場交易的達成需要一系列復雜的制度構建,嘗試看見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的機制;凱恩斯宏觀經濟學認為政府可以通過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來利用市場的調節功能,避免經濟危機,促進經濟增長,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應該“為我所用”;波蘭尼則認為,在市場經濟體系形成之前,人類社會主要的經濟模式有互惠、再分配和家計三種類型,在這三種類型中,人類行為主要取決于人們的社會關系、榮譽感而非經濟理性,市場運作內嵌于社會當中,就算市場經濟形成以后,市場企圖從社會脫嵌,但并未取得成功,它仍然內嵌于社會當中;歷史學家布羅代爾則以交換價值出現與否,區分了物質生活與市場經濟兩種經濟生活方式,并進一步證明市場經濟存在低層級市場和高層級市場兩種類型,而后者促成了反市場的資本主義的產生。在中國,高層級市場的缺乏,妨礙了資本主義的產生。2013年,符平從市場社會學的角度出發,對這些市場理論,作出了一個總結。他說:“我們可以將關于市場的學術立場和觀點列在一個知識的連續統中。‘作為自我調節的市場’一端是社會缺席的,而另一端‘作為社會構件的市場’則強調社會存在的總體性事實,在連續統兩端之間,還有傾向于經濟學和社會學合作的各種折衷主義流派的市場觀”[38]。這一總結較為簡單精確,也提示著,在歷史解釋,尤其是關于傳統中國經濟發展與演變路徑的理解中,這些理論可以提供重要的思想資源,值得深入了解。目前,中學歷史解釋體系,在關于市場以及市場對經濟、政治、社會的影響等內容上,主要利用的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古典經濟學以及國內學者對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一些補充觀點。這些理論,自然有其有說服力的邏輯架構,尤其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作為黨和國家意識形態的指導性理論,歷史解釋必須以其為基本指導。但多了解一些市場理論,對史料分析以及建立在史料分析基礎上的歷史解釋,應該也是有意義的。
【注釋】
[1] [英]亞當·斯密著,唐日松等譯:《國富論》,北京:華夏出版社,2014年,第13頁。
[2] 李伯重:《歷史上的經濟革命與經濟史的研究方法》,《中國社會科學》2001年第6期,第173頁。
[3] [德]馬克思:《資本論》第一卷,《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81—592頁。
[4] 邊際效用價值論是對勞動價值論和效用價值論反思之后所形成的價值理論,是現行經濟學理論中主流價值論。它認為,不是勞動決定了商品的價值,也不是效用決定了商品的價值,而是邊際效用,即所有同一類產品的最后一個單位所能產生的效用,決定了物品的價值。
[5] 該理論的創始人一般認為是羅納德·科斯,代表性人物則有道格拉斯·諾斯等等。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參閱羅納德·科斯:《企業的性質》,載(美)奧列佛·威廉姆斯等編、李自杰等譯《交易成本經濟學經典名篇選讀》,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以及道格拉斯·諾斯:《經濟史中的結構與變遷》,上海:上海三聯書店,1981年。
[6] 彭凱翔:《從交易到市場——傳統中國民間經濟脈絡試探》,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2頁。
[7] 希克斯則討論了市場形成過程中,此類的產生機制及其邏輯,參見[英]約翰·希克斯著,厲以平譯:《經濟史理論》,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年,第56—74頁。
[8] [英]約翰·希克斯著,厲以平譯:《經濟史理論》,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年,第23頁。
[9] 何帆:《市場經濟的起源——讀希克斯的lt;經濟史理論gt;》,氏著《出門散步的經濟學》,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41頁。
[10] 何帆:《市場經濟的起源——讀希克斯的lt;經濟史理論gt;》,氏著《出門散步的經濟學》,第42頁。
[11] [奧地利]哈耶克著,鄧正來譯:《個人主義與經濟秩序》,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3年,第86—87頁。
[12] [奧地利]哈耶克著,馮克利譯:《致命的自負》,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年,第39—50頁。在這一章里,哈耶克事實上經常提到中世紀及其以前的貿易及貿易地點,但他并非認為這些貿易就是他要討論的資本主義統一市場。
[13] [奧地利]哈耶克著,馮克利譯:《致命的自負》,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年,第1頁。
[14] [匈牙利]卡爾·波蘭尼著,馮鋼等譯:《大轉型: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7年,“前言”,第6頁。
[15] [匈牙利]卡爾·波蘭尼著,馮鋼等譯:《大轉型: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第3頁。
[16] [匈牙利]卡爾·波蘭尼著,馮鋼等譯:《大轉型: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第37頁。
[17] Santhi Hejeebu and Deirdre McCloskey,“The Reproving of Karl Polanyi”,Critical Review,Vol.13,No.3—4(1999),轉引自包剛升:《反思波蘭尼“大轉型”的九個命題》,《浙江社會科學》2014年第6期,第4頁。
[18] 王紹光:《波蘭尼lt;大轉型gt;與中國的大轉型》,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2年,第23頁。
[19] [匈牙利]卡爾·波蘭尼著,馮鋼等譯:《大轉型: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第47頁。
[20] 道格拉斯·諾斯事實上背叛經濟學“理性經濟人”的基本假定,無限泛化“市場”含義,將朋友或者鄰居之間出于感情和道義的互惠式禮物往來,也認定為出于降低交易成本而實行的市場交換。但如此一來,市場這一概念就徹底破敗不堪了。其觀點可參見氏著《西方世界如何興起》一書。
[21] [匈牙利]卡爾·波蘭尼著,馮鋼等譯:《大轉型: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第49頁。
[22][匈牙利]卡爾·波蘭尼著,馮鋼等譯:《大轉型: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第51頁。
[23] [匈牙利]卡爾·波蘭尼著,馮鋼等譯:《大轉型: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第55頁。
[24] [匈牙利]卡爾·波蘭尼著,馮鋼等譯:《大轉型: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第55頁。
[25] [匈牙利]卡爾·波蘭尼著,馮鋼等譯:《大轉型: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第57頁。
[26] [匈牙利]卡爾·波蘭尼著,馮鋼等譯:《大轉型: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第55頁。
[27] [匈牙利]卡爾·波蘭尼著,馮鋼等譯:《大轉型: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第57頁。
[28] [匈牙利]卡爾·波蘭尼著,馮鋼等譯:《大轉型: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第62頁。
[29][匈牙利]卡爾·波蘭尼著,馮鋼等譯:《大轉型: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第59—66頁。
[30] [法]費爾南·布羅代爾著,楊起譯:《資本主義的動力》,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7年,第12頁。
[31][32] [33] [34][35] [法]費爾南·布羅代爾著,楊起譯:《資本主義的動力》,第12頁、第15頁、第42頁、第27頁、第42頁。
[36] [法]費爾南·布羅代爾著,顧良、施康強譯:《15至18世紀物資文明、經濟和資本主義》第一卷,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2年,第9—10頁。亦可參見布羅代爾著,楊起譯:《資本主義的動力》,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7年,第2—51頁。
[37] [法]費爾南·布羅代爾著,顧良、張慧君譯:《資本主義論叢》,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1997年,第77-78頁。
[38] 符平:《市場的社會邏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13年,第3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