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題命制應防止“標簽化”傾向

摘" 要：標簽化試題思維過程缺失、答案單一固化，與“一核”“四層”“四翼”的高考評價體系背道而馳。試題命制應當致力于創設“真實”的歷史情境、強調解題的思維過程、設計多元化的答案選項，以確保試題的科學性、合理性和有效性。

關鍵詞：試題命制 標簽化 核心素養 高考評價體系

一線教師深入研究高考試題，不僅是提升教學質量的有效途徑，也是把握教學方向的重要環節。隨著高考改革不斷推進，越來越多的省市加入了自主命題的行列，這使高考試題呈現出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局面，但也應該看到，部分試題的命制仍存在著“標簽化”傾向。

一、試題例舉及困惑

18世紀，無論是英國還是歐洲大陸，社會上層和知識界都曾有人對中國的法律制度、科舉選拔制度等稱道不已，然而他們的贊賞之情，卻始終未能轉變為其本國的現實制度，根本原因在于（B）

A．贊賞者沒有足夠實權和影響力

B．這些制度不適合歐洲變革需要

C．歐洲人對中國的認知模糊不清

D．中西文化本身具有巨大的差異

上題是2023年6月浙江省歷史選考試卷第18題（后文簡稱“18題”）。該題以“制度自信”立意，以18世紀的中國與歐洲為時空背景，創設了“沖突”型的歷史情境，指向考查學生的核心素養達成水平。官方對該題的解讀和答題分析如下：[1]

【試題立意】啟蒙運動時期，“中國熱”一度在歐洲流行，以此為情境，考查學生對歷史問題全面而客觀的認識能力，側重考查學生唯物史觀與歷史解釋素養水平3-4，學生在中外歷史的綜合比較中認識18世紀世界整體發展，強化唯物史觀，提升學生歷史認識，增強學生歷史思維。

【考試結果分析】屬較難題。學生據所學知識，判斷18世紀中國封建制度在歐洲不能實現的原因，18世紀在工業革命推動下，歐洲進行改革、革命，推行資本主義政治制度，而中國的某些封建制度雖一時得到贊賞，但不適合當時歐洲社會變革的需要，由此得出正確選項B。此題對學生干擾較大的是D項，中西文化本身的巨大差異一直存在，并不僅僅是18世紀歷史發展進程中才出現的問題，文化差異并不能成為這一時期歷史發展變化的根本原因。

在盲做該題時，筆者一直在B和D之間猶豫不決，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后，最終還是選擇了錯誤選項D。在查閱了官方的“答題分析”后，筆者的困惑不僅沒有消解，反而愈發加深。

1.如何界定“根本原因”。“根本原因”是指導致某個現象或事件發生的最深層、最本質的原因。馬克思認為：“極為相似的事情，但在不同的歷史環境中出現，就引起了完全不同的結果。”[2]黃牧航教授指出：“導致一件事情發生的原因是有多種的”“但我們卻很少能夠深入思考——我們是如何判斷一個原因是否重要或主要的？事實上，我們對這個問題的認識通常是基于感覺，而不是基于實證。”[3]導致中國制度“未能轉變為其本國的現實制度”的原因是多樣的，我們很難判斷這些原因中哪個是“最深層、最本質”的，官方答案是基于價值判斷而非事實判斷。當然，本題很難做出事實判斷，因為每個理由都可以找出一大堆的史料進行“實證”。其中B項和D項，分別從制度和文化層面解讀“根本原因”。當筆者在B項和D項之間猶豫不決時，想到“制度的背后是文化”，便認為D項比B項更深層，最后選擇了D項。

2.如何看待題干的情境。情境設置在試題設計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它為學生提供了思考的歷史背景，引導他們進入特定的歷史語境進行分析和解答。若對該題進行簡化，題干和答案可表述為：“18世紀中國的制度在歐洲未能轉化為現實制度的根本原因是這些制度不適合歐洲變革的需要”。由此可知，該題的題干情境只提供了一個預設的觀點，而非一個有助于思考和推理的情境，學生只能根據所學知識揣測答案，這無疑限制了學生歷史理解的深度與廣度，使得歷史學習趨向于表面化。

3.如何理解“答題分析”。官方的“答題分析”是“某些封建制度雖一時得到贊賞，但不適合當時歐洲社會變革的需要”，這個解析幾乎是答案的簡單重復，不能讓師生信服。首先，18世紀“中國的法律制度、科舉選拔制度”可以簡單地定性為“封建制度”嗎？其次，中國的制度沒有轉變為歐洲各國的制度是18世紀的特例還是自古以來的通例？如果是通例，那是不是意味著中西自古以來的文化差異導致“制度不服”呢？

4.如何評判B選項。從核心素養的維度審視，試題指向考量學生在唯物史觀指導下進行歷史解釋的能力。坦白地說，筆者并不認同D項，只是認為該題不應該選B項。倘若選B項，所有歷史原因都可以用同樣的方法來詮釋，譬如洋務運動為什么會失敗，因為它的方案不適合中國；維新變法為什么會失敗，因為它的方案不適合中國；辛亥革命為什么沒有完成反帝反封建的任務，同樣是因為它的方案不適合中國。此類試題缺少應有的思維深度，答案往往是口號式的“歷史萬金油”，放之四海皆準，筆者稱之為“標簽化試題”。

二、標簽化試題的弊端

2019年，教育部頒布了《中國高考評價體系》，成為高考命題、評價與改革的理論基礎和實踐指南。《體系》主要由“一核”“四層”“四翼”三部分內容組成：“一核”為高考的核心功能，即“立德樹人、服務選才、引導教學”；“四層”為高考的考查內容，即“核心價值、學科素養、關鍵能力、必備知識”；“四翼”為高考的考查要求，即“基礎性、綜合性、應用性、創新性”。標簽化試題嚴重偏離了高考“一核”“四層”“四翼”的評價理念。

1.標簽化試題背離了高考“立德樹人”的核心功能。價值取向是一道題目的靈魂，“沒有了價值取向，所有的知識都是死知識”[4]。核心價值的引導不能靠簡單粗暴地灌輸，而是需要借助情境進行浸潤，實現以情動人、以情育人。反觀“18題”，其價值滲透方式僅停留在“一問一答”的淺層模式，答案呈現出“口號式”和“大字報式”的傾向。這種標簽化的處理方式，削弱了高考的育人功能，其“價值引領”功能適得其反。

2.標簽化試題難以選拔出真正的人才。“高考的基本功能是為不同類型的高校選拔出符合要求的新生，其選拔水平關系到高等教育質量乃至國家創新人才的培養質量。”[5]筆者曾與學生進行交流，他們的反饋出奇一致：“想多了反而做錯了”“考慮得越全面，錯誤的概率越大”。這些反饋表明，標簽化試題忽視了思維的過程，僅僅從結論到結論，無法選拔出有思維張力的創新型人才。

3.標簽化試題阻礙了教學改革的推進。高考試題代表了業內最高命題水平，“對基礎教育教學的引導作用具有較強的現實動能和深厚的社會根基”[6]。標簽化試題忽視了對學生綜合素質、核心素養和創新思維的考查，致使高考“以考促學”“以考促教”功能發生偏移，未能有效發揮其應有的正面導向作用。

4.標簽化試題削弱了教師的專業威信。標簽化試題給教師的講解帶來巨大困難，其講解往往陷入兩個極端：一方面，教師無法深入解釋，“答案就是這樣的”，只能借用“自然法則”來搪塞；另一方面，教師解釋起來非常蒼白無力，缺乏說服力，幾乎是對答案的簡單復述。這種“說不通”“講不透”的情況，嚴重降低了教師在學生心目中的專業地位和威信。

三、避免歷史試題標簽化的策略

1.創設真實問題情境。課程標準將“以新情境下的問題解決為重心”作為高考命題的主要原則，“學生能否應對和解決陌生的、復雜的、開放的真實問題情境，是檢驗其核心素養水平的重要方面。”[7]標簽化試題的情境通常是“假情境”，即情境對解題缺乏有效信息，只是充當設問的“引子”。因此，試題命制要“多維度地創設試題情境”，引導學生在“真實問題情境”中提取有效信息，從而得出指向明確的答案。

【例1】2023海南卷第1題

1．據《史記·周本紀》載，周武王“率戎車三百乘，虎賁三千人，甲士四萬五千人，以東伐紂”。而戰國晚期，秦、齊、楚等諸侯國都擁有人數近百萬的軍隊，連七國中最小的韓國也有30萬兵力。這一變化主要是因為（B）

A．軍事理論的形成 B．生產方式的變革

C．政治制度的演進 D．地形地勢的利用

本題通過《史記》的內容巧妙創設了一個“真實問題情境”，聚焦于西周至戰國晚期軍隊人數顯著增加的歷史現象，并以此為基礎提出問題：“這一變化主要是因為什么？”在解答過程中，學生需遵循兩個關鍵步驟：一是準確概括出“這一變化”的具體表現；二是分析導致“這一變化”的主要原因。題干所創設的情境起到了至關重要的導向作用，它為學生提供了一個具體的歷史背景，使得學生在分析原因時能夠有據可依、有思路可循。此外，本題分別從思想、經濟、制度、地理四個方面設置選項，拓寬了試題考查的思維空間，培養了學生的發散性思維和批判性思維能力。

2.強調解題的思維過程。學科素養是指“面對新的、陌生情境時，合理運用科學的思維方法，高質量地認識問題、分析問題、解決問題的綜合品質”[8]。在歷史學習中，過程比結論更重要。從史實到結論的推理，是學習和研究歷史必須具備的邏輯思維能力，“史由證來”“論從史出”“所有歷史之知識均屬間接之智識，故歷史之為學實屬推理之科學，其方法乃一種用推理進程之間接方法也”。[9]試題命制應致力于提高試題的思維含量，引導學生進行深層次的思考，激發學生的創新性思維。

【例2】2023年全國甲卷第25題

25．在中國古代，自然環境、社會生產狀況、國家政策、災害以及戰亂，都會對人口的區域布局產生影響。下圖顯示了兩漢間江浙一帶與湘江流域人口增長的巨大差異，能夠解釋這種差異的主要因素（D）

A．土地兼并程度 B．經濟發展水平

C．人口自然增長 D．移民流入數量

本題在業內引發了廣泛討論，師生們對官方答案持有不同看法。筆者學生解答此題時的錯誤率也“頗為驚人”，他們普遍反映，難以將題目情境與四個選項有效聯系，也無法將題干中的情境與已學知識相結合。解答此題時，可以參考以下思維路徑：首先，要解讀出題干中的關鍵信息，明確影響人口區域布局的因素，并注意到湘江流域人口增長顯著快于江浙一帶的現象。其次，需仔細審讀四個選項，結合所學知識進行推理：題干和教材中均未提及兩漢時期的土地兼并問題，且土地兼并與人口增長無必然聯系，因此可以排除A項；雖然經濟發展水平與人口增長有重要聯系，但題干和教材都未提及兩個地區的經濟增長差異，故B項也可排除；“人口的自然增長”是一個長期且緩慢的過程，無法解釋兩地人口增長的巨大差異，因此C項不成立；根據教材敘述，東漢末年“地方長官趁機擁兵自重，軍閥割據局面出現”，北方人民為躲避戰亂，大批流亡南下，這呼應了題干描述的現象，故D項正確的可能性最大。本題的難度在于其情境的復雜性和思維的邏輯性，這也提醒教師在日常教學中應更加注重信息提取能力和邏輯推理能力的培養。

3.設計多元化的答案選項。絕大多數歷史現象的原因不是單一的，探討其成因應該從多角度去考慮。盡管組合型選擇題在業內的評價褒貶不一，但若確實需要考查“原因”，組合型選擇題也不失為一種可行的解決方案。多元答案的設定，能夠有效激勵學生從多個角度思考問題，對培養學生的多元思維及發散性思維具有積極作用。

【例3】2023年遼寧卷第3題

3．唐代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收錄兩漢及以前畫家16人；收錄魏晉南北朝時期畫家128人，其中包括顧愷之、張僧繇等杰出畫家。這一變化的原因有（A）

①紙張的普遍使用 ②門閥士族的推動 ③北人的大量南遷 ④儒家思想的影響

A．①② B．①③ C．②④ D．③④

本題在探究歷史現象成因時，設計了多元化的選項，充分體現了歷史現象是多種因素“合力”結果的理念。解題的關鍵在于如何解讀“兩漢以后名畫家增多”這個核心信息：材料沒有提及南北地域之分，故排除③；教材提到“從三國

到五代，以闡釋經書字句為主的儒家學說日益僵化，社會影響總體來說不及佛教和道教”，故排除④；紙張是繪畫的主要載體，東漢蔡侯紙發明，推動了繪畫的發展，故①有其合理性；教材提到“東晉開始出現知名的專職畫家”，這些“專職畫家”已經脫離了勞動生產活動，追求精神生活，與魏晉時期門閥士族興起的社會狀況相吻合，故②有其合理性。因此，設計多元化的答案選項有助于引導學生從多個角度、多個層面去分析和思考歷史問題，從而更全面地理解歷史現象的成因。

試題命制應真正貫徹高考評價體系的“一核”“四層”“四翼”的核心理念，避免出現標簽化傾向，確保試題的科學性、合理性和有效性，為高等教育選拔出具備綜合素質和創新能力的人才，進而推動基礎教育教學的改革與發展。

【注釋】

[1] 浙江省教育考試院歷史學科編寫組：《2023年浙江省普通高校招生統一考試暨6月選考科目命題解讀與答題分析歷史》，《浙江考試》2022年增刊2，第79頁。

[2] 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十九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年，第131頁。

[3] 黃牧航：《原因有主次之分嗎》，《中學歷史教學》2017年第2期，第1頁。

[4] 張文英：《高中歷史試題命制中需把握的相關要素》，《中學歷史教學》2017年第11期，第55頁。

[5] 教育部考試中心：《中國高考評價體系說明》，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9年，第13頁。

[6] 教育部考試中心：《中國高考評價體系》，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9年，第11頁。

[7] 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普通高中歷史課程標準（2017年版2020年修訂）》，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20年，第59頁。

[8] 教育部考試中心：《中國高考評價體系》，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9年，第18頁。

[9] 何炳松：《通史新義》，長沙：岳麓書社，2010年，第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