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 要] 紅色文化具有推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的重要作用,是中國共產黨歷經艱難取得勝利的符號與象征,已成為中華民族共同的文化記憶。在數智時代,紅色文化記憶由固定存儲轉向數智化傳播。多種資源互補、多種媒體連通、開放式構建等數智技術的賦能,為紅色文化記憶傳承提供了技術支撐。然而,實踐中出現的自動化生成、唯流量論導向、多主體交互失衡等問題,也制約著紅色文化記憶的傳承實效,導致信息片面化、氣質庸俗化、影響邊緣化等風險頻現。因此,要實現紅色文化記憶的數智化傳承,一是強化內容整合。發揮政府主導作用,建立統一數據庫整合分散的紅色文化資源,打破“信息孤島”,充分利用社交媒體平臺開展跨平臺聯動,增強內容傳播力與用戶參與感。二是推動協同共創。堅持黨的領導,完善頂層設計,制定技術安全與倫理規范,在政府統籌資源基礎上,鼓勵公眾、企業、教育機構等多方力量協同參與,共同構建開放包容的數字化傳承生態。三是深化技術革新。積極運用5G、VR/AR等前沿技術打造沉浸式體驗場景,推動紅色IP與數字游戲、文旅產業等深度融合,實現文化資源的產業化創新應用。
[關鍵詞] 紅色文化;文化傳承;數字化傳播;文化產業;紅色旅游
[中圖分類號] G414;F592.7"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2-8129(2025)09-0070-09
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傳承紅色基因,賡續紅色血脈”[1] 65。紅色是中國革命的底色。作為見證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爭取民族獨立、實現人民解放、國家富強的重要歷史記憶,紅色文化記憶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在革命、建設、改革過程中形成的寶貴精神財富。當前,數字技術和新媒體已深刻重塑文化生產與傳播的形式與樣態,傳統紅色文化記憶傳承模式已難滿足時代需求,亟須借助數智技術及新媒體平臺,推動紅色文化記憶的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在這一背景下,運用數智技術賦能紅色文化記憶的喚醒、延續與認同成為時代的必然選擇。
一、數智賦能紅色文化記憶傳承的相關研究
在新時代,深入開展紅色文化研究并推進其傳承,不僅是中國共產黨總結歷史經驗與規律的重要方式,更是將其優良傳統有機融入時代使命的必然要求?!拔幕洃洝边@一概念最早可追溯至20 世紀 70年代。揚·阿斯曼(Jan Assmann)等人認識到文化不僅具備協調和組織當下不同群體的共時性功能,還擁有歷時性功能——即通過媒介實現長期保存和跨時空傳播,從而“起到穩定作用和再生產的功能”,并能夠在上千年的跨度中建構“歷時的身份”[2],最終形成跨越時空的身份認同。將文化視為一種記憶,既表明了文化的社會建構性,也將文化的歷時性功能和集體記憶的社會建構性聯系起來。作為一種植根于特定歷史實踐并與歷史進程緊密相連的文化形態,紅色文化本身就承載著顯著的歷史記憶。它在還原歷史原貌、總結歷史經驗教訓、批駁歷史虛無主義等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
在數智時代,作為“數字化”的升級形態,“數智化”依托海量的數據資源與先進人工智能技術,能夠高效處理、分析并提煉出有價值的信息與知識,實現相當程度的自主決策和動態調整。這種高效性與自主性的深度融合,為文化記憶的傳承和創新提供了強大的技術支撐。當前,學界對數智技術賦能文化記憶傳承的研究主要包括兩個層面:一是對文化記憶的“數智化”形態研究。馮惠玲認為“數字記憶”作為“文化記憶”的一種新興形態,是文化記憶在傳統媒介(如語言、文字、圖像、聲音及物質載體)之外的一種數字化重構的保存方式[3]。加小雙等則認為數字記憶通過將特定的記憶資源轉化為可存儲、可鏈接、可重組、可共享的數字形式,實現了現代信息技術與社會記憶的構建與深度融合[4]。二是對文化記憶的“數智化利用”研究。王兆峰等認為可運用數字活化手段來踐行協同保護理念,推動紅色文物與文化遺產相關數據的互聯互通與共享應用,為紅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數字化重現提供動力與支持[5]。楊克等認為在數字時代背景下,社會記憶的展現正逐漸擴展到網絡空間,而紅色記憶平臺的搭建已成為延續社會紅色記憶的關鍵途徑[6]。
總體而言,學界基于數智賦能文化傳承已有一定研究,但對于紅色數字記憶傳承的相關研究甚少。如何將現代數智技術與承載著民族文化內涵的紅色文化記憶聯系起來,利用人工智能技術推動紅色文化記憶實現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仍需要進一步探討。
二、數智時代紅色文化記憶傳承的作用機理
文化記憶的延續與塑造高度依賴于媒介的傳遞效能。無論是語言、文字、圖像,還是地點、建筑、檔案記錄等,均可作為歷史痕跡的載體,在時空的交織中重構過往的事件與感受。在數智時代,相比傳統的物質記憶媒介,以數字信息為媒介的數字記憶具有資源互補、媒體連通、開放式構建等優勢,為紅色文化記憶的創新與發展帶來新的機遇。
(一)多種資源互補,喚醒紅色文化記憶
數字記憶的基礎是資源的數字化匯聚。在前數字時代,關于某一客體的記憶資源往往以書籍、檔案、史志等形式散布各處。而數字記憶技術跨越了資源類型與存儲系統的界限,把與記憶對象相關聯的所有資料統一轉化為數字格式并匯聚到特定的記憶專題中,從而拼接出一個盡可能真實且完整的記憶圖像。
一是將儲存記憶轉化為功能記憶。存儲記憶通常缺乏固定的形態與內在秩序,如“不定型的一團”,而功能記憶往往建構在某個特定的意義構造之上。阿萊達·阿斯曼(Aleida Assmann)將“功能記憶”形象地比喻為有人棲居的記憶,而“存儲記憶”是無人棲居的記憶[7] 474。在功能記憶的構建過程中,群體能夠觸及記憶深處并編織自我敘事,讓記憶的意義與記憶的主體相互展現并共同塑造,通過存儲將記憶轉化為富有意義的功能記憶,將抽象的歷史觀念轉化為生動具體的記憶實體。紅色文化在傳承與發展中經歷了不同時間、不同地域,其記憶通常是一種無結構、無聯系的抽象信息,可利用高清攝像、無人機航拍、3D掃描等數智技術,對重要革命遺址、革命紀念地、戰役發生地的地理環境、建筑風貌、文物細節等進行全方位、多角度的數字采集,對紅色文化記憶資源進行整合,確保歷史場景的真實復現。同時,建立詳細的數字檔案,包括文字描述、圖片、視頻、音頻等多種形式,為后續的數字化處理奠定基礎,讓傳統紅色文化信息資源更符合數字時代的記憶留存形式。
二是利用文化符號搭建群體關聯。作為文化記憶的重要標識,文化符號為確認文化歸屬感提供了具體對象。紅色符號對紅色文化的概括與凝練,使得革命歷史事件被公眾廣泛認知,從而塑造了集體記憶。當前,各地紅色文化資源具有多結構、多來源、多內涵的特性,不易進行傳統的組織開發與傳承保護。因此,數智技術的融入為實現紅色文化信息資源的開發與傳承提供了新思路。一方面是數智技術對文化符號的數字化呈現。當前各類紅色紀念活動的舉辦、黨史重要會議的召開等,不再局限于傳統線下形式,而是廣泛借助網絡平臺開展相關話題討論、線上宣講等。這些活動在網絡上引發了海量的關注與互動。公眾在接收這些數字化信息的同時,通過互動參與,加深了對紅色文化的理解和認同,形成新的記憶內容。另一方面是數智技術對文化符號的視覺化表達。如在場景構建上,長征國家文化公園的建設以“5G+AR”打造移步換景之妙,構建感官“奇觀”,拉近虛擬與現實、過去與當下之間的距離,實現歷史場景的再現,增強了紅色文化記憶的深刻性和真實性。
(二)多種媒體連通,延續紅色文化記憶
傳統媒體主要依賴于文字、圖片、音頻以及長視頻等載體進行信息傳播。數智時代,新媒體平臺有了更為豐富多樣的表現形式,如短視頻、交互式圖文以及H5等。通過媒介融合,紅色文化得以超越傳統紙質載體登上大銀幕,更深度融入新媒體平臺。
一是通過跨媒介敘事進行意義構建。任何民族文明的發展,都依賴于一代又一代民族成員對文化記憶的延續與傳承。這種民族文明的延續不僅依靠親歷者個人記憶的塑造和代際傳遞,還需要借助于文本、建筑、博物館等媒介進行民族記憶的儲存與再現。當前,數字信息具有跨媒介的特性,能夠直擊多重感官。相較于語言修辭,它更能激發人的通感體驗。一方面,跨媒介敘事通過多個媒介平臺協同傳播故事,創造一種統一而豐富的文化體驗。另一方面,跨媒介敘事并非簡單地在不同平臺重復內容,而是在忠實于原始故事背景及角色設定的前提下融入新穎元素,進而拓展故事的廣度和深度。例如,紅色文化的影視轉化就是一項深刻而巧妙的藝術實踐,近年來《長津湖》《建黨偉業》《1921》等紅色電影不僅將宏大的時代話語精妙地融匯于跌宕起伏的革命故事之中,還在新時代背景下,通過細膩的敘事手法和生動的角色塑造,賦予了紅色故事以新的文化內涵和精神價值。
二是通過數字聚焦放大記憶微光。中國社會科學院教授劉亞秋提出了“記憶的微光”概念,即被宏大敘事所忽略、呈游離狀處于記憶和遺忘之間、隱匿于個體記憶的低語中的那部分記憶?!坝洃浀奈⒐狻蓖渡涞郊t色文化中就是以小話題、小切口、小故事為核心,關注個體聲音,挖掘革命歷史中那些鮮為人知的歷史記憶。當前在數字記憶場景中,數字媒介技術以其個性化與交互性匯聚了更多個體的聲音,將這些“記憶的微光”從物理層面和記憶結構層面進行有效聚合,使其在新媒介空間中實現跨越時空的融合。例如,2019年央視記者重走長征路,采訪紅軍長征途中所棲居的村落(今廣西壯族自治區桂林市興安縣溶江鎮新文村)居民。他們根據村民的回憶來還原紅軍長征的細節,挖掘出獨特且深刻的紅色記憶,使紅色文化記憶跨越時空、代際和身份的記憶主體,重新在新媒介空間中集結起來,并通過懷舊之情映照現實。
(三)開放式構建,強化紅色文化記憶認同
習近平指出:“文化認同是最深層次的認同,是民族團結之根、民族和睦之魂。”[8]記憶具備社會建構屬性,因而文化記憶并非單純反映過去事件的客觀記錄,其構建也是選擇、詮釋和重構的過程。網絡的開放性為數字記憶的多元主體提供了共同創建與分享的平臺,其構建特性包含了“當下”要素的加入。這種記憶構建有助于社會群體定義“我們是誰”“我們的根源在哪里”。
一是同頻共振打造數字記憶空間。揚·阿斯曼認為文化記憶“植根于被喚醒的空間”(erlebte Raum)[9] 31,一段聲音或視頻比起平面文字更能把人帶回當時的場景。作為悼念英烈的核心“記憶之場”,傳統媒體正逐漸被以社交媒體為代表的網絡新媒體所取代。一方面珍貴的革命文物和遺址以數字化形式“活”起來,通過集成高清影像、三維建模、增強現實(AR)、虛擬現實(VR)以及大數據等先進數字技術,將事件所處的背景和社會影響得以連接,使波瀾壯闊的歷史得以再現,進而實現革命歷史事件的精準復原與深度解讀。另一方面,數智技術為紅色文化記憶創造了新的“記憶之場”。超越單純技術范疇的數據應用打破了文化資本構筑的社會區隔[10]。借助互動體驗、在線展覽、虛擬導覽等形式,受眾得以跨越時空限制,更便捷、生動地獲取紅色文化信息資源,身臨其境地感悟革命先輩們的不朽事跡和崇高精神。
二是互動儀式形塑民族文化認同。網絡空間中的互動儀式構建了“虛擬在場”的共同空間。一方面,網絡空間中的互動儀式是基于共同話題的討論。作為一個超級IP,紅色文化相關題材的文藝作品不計其數。如動畫連續劇《那年那兔那些事》以動物形象隱喻歷史進程,生動講述了“兔子”(象征中國共產黨)如何通過不懈努力與奮斗,從清末的貧窮落后,最終成長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故事,充分展現了中國人民自強不息的奮斗精神。該劇衍生的動漫角色、話題和表情包等在網絡空間廣泛傳播,成為網民參與媒介儀式的重要互動符號。通過這一過程,不僅重塑了紅色文化記憶,更使其以更富生命力的形態得以持續傳承。另一方面,網絡空間中的互動儀式是基于盛大節日的共同慶祝。網絡虛擬空間通過營造空間共存感和提供豐富的符號交流及情境共享機制,有效彌補了身體物理缺席的不足,使得節日儀式感在該環境中得以構建,進而促進參與者形成共同的集體認知與深厚的情感聯系。例如,在每年的建黨節、建軍節、國慶節等節日中,除了傳統的文藝演出、展覽、講座等活動,社交平臺上也呈現熱烈的討論和轉發現象。人們通過分享革命故事、參觀網上烈士紀念館等方式,來緬懷那段崢嶸歲月中的英雄人物和偉大事跡。
三、數智時代紅色文化記憶傳承的現實困境
紅色文化記憶的數字形態為其發展與傳承帶來了前所未有的便利與可能性。但現階段,紅色文化記憶傳承仍面臨著數字信息過載、網絡流量至上、解構主義盛行等問題,這些問題導致了紅色文化記憶信息趨于片面化、紅色文化記憶氣質趨于庸俗化、紅色文化記憶影響趨于邊緣化。
(一)自動化生成導致紅色文化記憶信息趨于片面化
紅色文化厚重的歷史性、與時俱進的創新性,決定了紅色文化記憶的形成必然是一個兼具系統性與內在邏輯性的動態建構過程。在數智時代,一切精神、文化的傳承都被數據化,而信息碎片化的傳播形式本身限制了其所承載的信息密度,網民習慣的精神文化消費也催生了各種碎片化產品。
1. 內容生成的碎片化。以往紅色文化的傳播主要仰仗于宏大敘事、政治性話語來凸顯其權威性與完整性。與之相對,網絡傳播則更偏向于碎片化、圖像化及日?;臄⑹嘛L格。這種轉變導致紅色文化在網絡環境中可能面臨被分割的困境。一方面,碎片化的信息傳播形式本身具有局限性。簡短的內容難以承載復雜的情節和細節,敘事深度往往受限。以短視頻為代表的新媒體形態,憑借其時長靈活(數秒至數分鐘不等)的特點,能夠高效傳遞多樣化內容。這種碎片化傳播方式,在很大程度上契合了現代人對信息獲取效率與廣度的需求。另一方面,在數智技術加持的信息系統中,深度學習、自然語言處理等技術驅動著文本分析、信息抽取、文本生成等一系列自動化流程。這使得信息可以由系統內部自動生成,而無需人工干預或少量人工干預。然而,由于缺乏統一的篩選和整理機制,自動生成極易導致信息的重復、冗余和割裂。例如,在抖音、小紅書等短視頻平臺,以革命故事為基礎創作的宏大題材作品常常由于時長限制與平臺追求高流量的需求,被切割成3~5個獨立的小視頻進行傳播。這種做法不可避免地造成了故事的碎片化,破壞了故事原有的連貫性和深度。同時,由于審核機制尚不完善,部分視頻的發布時序常顯混亂,內容層面也頻現重復問題。
2.信息接收的同質化。阿萊達·阿斯曼從文化記憶角度提出,進入電子化時代后,由于人們被淹沒在信息的海洋中,減少了深度思考的機會,進而弱化了深度思考能力,從而引發文化記憶危機[7] 477-480。一方面,平臺算法推送導致信息單一化。平臺通常依賴算法推薦機制,通過捕捉用戶興趣偏好不斷推送同質化的碎片化信息,造成內容重復。例如,社交媒體利用數據挖掘技術分析用戶的興趣偏好和情感傾向,據此生成個性化推薦。這類內容往往形式輕量、內涵淺顯,易使用戶停留在淺認知階段。另一方面,是公眾認知的同一化。人們只關注自己選擇的事物,長此以往,如同作繭自縛,形成“信息繭房”。這不僅會強化固有偏見,更會削弱對不同觀點的理解能力。在此環境下,信息辨別能力弱的群體,尤其是老年人與兒童,在初次接觸到某些“低級紅”“高級黑”的迷惑性言論后,極易在博人眼球的夸張失實信息中迷失方向。
(二)唯流量論導致紅色文化記憶氣質趨于庸俗化
紅色文化是中國共產黨人在長期艱苦奮斗中積淀的寶貴遺產,其歷史背景鑄就了紅色文化所蘊含的革命英雄氣概、樂觀主義精神及面對逆境的堅韌信念等核心價值觀。這些特性要求我們在傳承紅色文化時,必須維護其鮮明的精神特質。但在數智時代,文化傳承易受流量主導。能夠迅速吸引網絡關注的內容往往獲得優先曝光權,而難以聚集流量的文化信息則可能面臨被邊緣化乃至湮沒的風險。這種對數據流量的過分追求,可能會導致紅色文化在傳承過程中趨于平庸化,喪失其原有的獨特魅力。
1. 紅色文化傳播話語出現過度娛樂化趨勢。早在抗戰時期,中國共產黨就注重運用紅色精神來激勵軍民。面對艱苦的環境和強大的敵人,黨和人民群眾正是憑借著紅色精神中的堅定信念和不屈精神,堅持不懈地抵抗外敵入侵。在如今自由的網絡環境中,任何個體均能通過網絡平臺表達觀點,實現雙向互動的交流與全方位的信息傳播。然而,近年來涌現出了眾多所謂“另類解讀”“戲謔性闡述”等數字化產品。這些產品常以創新為旗號,將紅色文化包裝成娛樂噱頭以博取眼球,實質上偏離了其精神內核與歷史厚重感。這種過度娛樂化傾向,不僅將紅色文化降格為低級趣味,更使其從堅定信念的精神象征,逐漸淪為資本增殖的工具。
2. 紅色文化產業發展呈現過度商業化現象。當前,許多企業和平臺建立的KPI考核機制中,點擊率常被設定為核心指標。在唯點擊率導向下,一些傳播者為迎合受眾偏好而偏離紅色文化主旨,甚至輸出與紅色文化精神本質相悖的內容。這種行為不僅沖擊了紅色文化的嚴肅性和精神感召力,更可能對受眾的價值觀產生誤導。例如,部分數字平臺的內容生產者為追求流量,在演繹革命故事時,將歷史人物用所謂的“小鮮肉”“小花”等流行偶像來替代,顛覆了革命年代特有的英雄形象。還有,讓網紅來代言革命精神,通過夸張的表演、另類的演繹、過度的煽情以及感官刺激等手段來吸引眼球、增加流量。這些做法嚴重消解了革命精神的莊重與獨特,使紅色文化淪為娛樂消遣甚至惡搞的對象。同時,以紅色旅游為代表的部分紅色相關產業為單純追求經濟效益,存在爭奪紅色資源而造成“一窩蜂”“同質化”“重效益”等現象,極具功利主義和商業化色彩,嚴重背離了紅色文化傳播的初衷。
(三)多主體交互導致紅色文化記憶影響趨于邊緣化
紅色文化是中國共產黨在革命、建設與改革的歷程中鑄就的強大的精神力量。作為文化自信的關鍵力量來源,紅色文化必須在社會意識形態領域中占據主導地位。隨著數智技術的發展與多元思潮的涌入,作為主流意識形態的紅色文化記憶在傳承過程中也面臨著被邊緣化的風險。
1. 傳播主導權失控,主體權威被削弱。人工智能在實現生產、生活、思維、交往等方式重大變革的同時,也造成了“技術失控”“智能爆炸”等問題。一方面,多中心特性削弱了主流意識形態主導權,傳播渠道多樣化、話語載體分散化使得主流意識形態傳播的議程設置權正逐步“去中心化”,給牢牢把握意識形態話語主導權帶來極大困難。例如,當前個人電腦、平板及智能手機等數智終端的普及,對黨報黨刊“主渠道”和“主陣地”的地位構成嚴峻挑戰,致使其社會影響力日趨弱化,輿論導向作用有所下降。另一方面,“數據偏見”引發的意識形態風險。人工智能的數據分析高度依賴現有數據。在科技全球化背景下,掌握主導權的西方國家推行科技霸權主義,將技術優勢轉化為意識形態滲透和擴張的工具。例如,在美國炒作“中國氣球”事件期間,有用戶就發現ChatGPT支持美國擊落中方氣球,卻不支持中國擊落美方氣球[11]。由此可見,“數據偏見”所導致的紅色文化記憶在國內傳承、國外傳播的效果均大打折扣。
2. 龐大數字信息容易引發“集體失憶”。在數智時代,“面對如此龐大的數字宇宙,人類正面臨失去記憶的危險”[12]。報紙、雜志、書籍等固態媒介以其穩固性,確保了媒介記憶的穩定性。相比之下,數字信息的易變動性卻潛藏著記憶混亂與失真的風險。一方面,海量的數字信息增加了公眾追溯歷史事件的困難,可能導致集體記憶被削弱甚至消解,進而動搖共同體身份認同的根基。另一方面,互聯網突破時空限制的特點,也為外部勢力利用各種議題介入集體記憶構建提供了便利。外部勢力通過惡意歪曲歷史事實,擾亂甚至顛覆既有的集體記憶框架,將歷史虛無主義、極端民族主義等錯誤思潮摻雜其中。這不僅會擾亂公眾對中華民族文化史的認知,侵蝕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文化記憶根基,甚至會引發深層次的文化自信危機。
四、數智時代紅色文化記憶傳承的優化對策
面對當前紅色文化記憶信息片面化、氣質庸俗化和影響邊緣化的現實困境,我們需要投入更大力度關注和保護文化記憶,以維護文化身份的穩定性和連續性。
(一)強化內容整合:重塑紅色文化記憶“互通互聯”新篇章
數智時代海量數據的涌現,使得完整、深刻的紅色文化內容被遮蔽在碎片化信息洪流中。紅色精神難以全面、立體呈現,導致其數字化傳承呈現出顯著碎片化特征。針對這一問題,應充分發揮大數據協同優勢,打破紅色文化內容的“信息孤島”困境。
一是整合紅色文化信息資源。數字技術為紅色文化記憶傳承提供了媒介載體,而紅色文化內涵則決定著傳承的質量與深度。數智時代挖掘紅色文化內涵,一方面,要推進數字化保護,注重對紅色文化內涵的創新性挖掘。針對已消失或瀕臨消失的紅色遺跡,采用數字化虛擬空間技術、AR技術等創新手段,構建出細膩、逼真的三維虛擬環境,使觀眾能夠在虛擬世界中身臨其境探索紅色文化的精微細節,感受遺址遺跡的整體風貌。另一方面,要著力建立紅色文化數據資源庫,對已挖掘的信息進行系統性整理。我國紅色文化地理分布極為廣泛,幾乎遍布全國,不僅包括橫跨十余省份(包含眾多民族區域)的長征精神,也涵蓋延安精神、井岡山精神、西柏坡精神等具有鮮明地域特色的紅色文化形態。然而,當前已實現數字化的紅色文化資源普遍存在“數據孤島”現象,資源之間難以互通,嚴重制約了紅色文化資源數據庫的共享,也阻礙了文化產業鏈各環節之間的協同合作。建設統一的紅色文化數據庫,整合分布廣泛、內容分散的紅色文化資源,實現跨區域、跨時空紅色文化內容的串聯,是破解紅色文化資源系統性保護與創新性傳承的關鍵。
二是搭建紅色文化互動平臺。整合內容的核心在于運用異構數據共享技術,構建跨行業的紅色文化資源數據共享平臺。該平臺將促進上下游環節的緊密連接與互動,推動信息資源在行業內的廣泛共享,在此環境下,各類資源能夠相互補充、互通有無,實現優勢互補、成果共享、互利共贏,進而促進紅色文化資源的可持續開發與高效利用。例如,利用微博、微信、抖音等媒體平臺,推廣數字化紅色文化內容,擴大傳播范圍。發起者可先在微博上創建話題,如#紅色精神永流傳#、#革命路上的故事#等,引導用戶以分享革命故事、照片、視頻等方式參與討論和分享,增加用戶的參與感和歸屬感;再將精彩內容整理成文章發布在微信公眾號;最后,定期分析各平臺數據,了解用戶偏好,根據反饋調整內容策略和推廣方式,制作成短視頻在相關平臺上推廣。跨平臺聯動可以有效整合各平臺的優勢,以更加生動、有趣的方式呈現給廣大網友,從而顯著擴大傳播范圍和社會影響力。
(二)推動協同共創:打造紅色文化記憶“多方凝聚”新模式
數字資本邏輯的本質在于無限制地追逐利潤以實現自我增殖,這導致數字化的紅色文化記憶在流量誘導與技術操控下,極易被資本裹挾。在數智時代,必須通過黨的領導、政府支持與社會共創引導多方力量共同構建紅色文化記憶傳承新模式。
一是完善頂層設計,建立多元化紅色文化記憶數智化體系。完善的頂層設計是確保紅色文化記憶數智化發展沿著正確道路前行的重要前提。首先,要堅持黨的領導地位。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明確提出,要“完善生成式人工智能發展和管理機制”,“建立人工智能安全監管制度”[13]。要深入貫徹落實黨中央的科學決策和戰略部署,科學規劃紅色文化記憶數智化發展的目標、路徑和重點任務,完善相關法律法規和技術標準,并重點規范數智技術(特別是語言智能等技術)在紅色文化應用中的安全與倫理邊界。其次,要發揮政府在政策制定、資金扶持、資源整合等方面的主導作用,指導紅色文化數字化項目開發。例如,當前長征沿線各?。▍^、市)正根據《長征國家文化公園建設保護規劃》積極推動長征國家文化公園建設[14]。福建以“長征出發,撤離蘇區”為主題,構建了以中央紅軍長征路線為核心軸線,以長汀、寧化為主體的長征出發地建設區;河南則聚焦于紅二十五軍在河南留下的長征遺址遺跡,遵循“紅色研學融合綠色發展”,推進長征國家文化公園(河南段)的建設。
二是加強統籌規劃,推動全民參與紅色文化記憶數智化傳承。當前,要充分激發社會各界(包括政策制定者、技術開發者、教育工作者以及公眾)的積極性和創造力,鼓勵其共同參與到數智賦能紅色文化記憶的協同治理和倫理審查之中,協力挖掘紅色文化的深厚內涵,創新數字化傳承方式,構建更加開放、包容和安全的紅色文化數字傳承體系。一方面,紅色文化的數智化發展亟須構建社會協同共創機制。要鼓勵公眾深度參與數智技術賦能紅色文化的治理;依托科研機構與高新技術企業提供關鍵技術支撐,驅動紅色文化數字化與智能化轉型;推動高校及文化教育機構利用新媒體平臺與學生展開高效互動,實現課堂教學和線上二次傳播的深度融合。另一方面,數智化時代的紅色文化傳播必須匯聚更強大的主流價值傳播引領力量。在多元傳播主體并存的背景下,主流價值觀的傳播不能再僅僅依靠單一主體,而是要秉持開放包容的理念,充分激發多元主體的參與積極性和創新活力,鼓勵多方主體從各自視角出發,將多元聲音有機融入主流價值傳播體系,最終形成強大的傳播協調效應,顯著提升紅色文化的傳播力和影響力。
(三)深化技術革新:推動紅色文化記憶“產業融合”新發展
面對日益激烈的外部技術競爭和西方霸權主義、強權政治的強勢回潮,紅色文化的數智化傳承與發展亟須強化現代信息技術的自主研發和應用突破,推動紅色文化傳播技術的產業化進程,形成可持續發展的良性循環。
一是推動紅色文化數智化技術革新。當前,5G技術為文化場景化建設提供了技術支撐,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萬物互聯、人機共生”[15]。“湖北全景紅色教育地圖”作為一款線上應用程序,通過動態地圖全方位展示了湖北省各市州的革命舊址、文物、博物館及紀念館分布。該應用融入了專題學習、點亮火炬、VR全景地圖等特色功能,不僅能輔助文物管理單位精準掌握資源信息,更通過將革命遺跡與重大事件、重要故事進行時空關聯,構建起“時空地圖”式的敘事框架,使用戶能直觀系統地了解湖北紅色文化版圖。2024年7月,中共一大會址紀念館聯合上海多所高校共同推出全國首個LBE VR(大空間行進式虛擬沉浸體驗)紅色文化沉浸式體驗展——“數字一大·初心之旅”。該項目借助元宇宙服務矩陣,以中共一大會址紀念館為核心,將宏大敘事與視覺體驗相結合,構建跨越時空的體驗場景。游客可在虛擬空間中親歷上海工人游行的歷史場景,親眼見證工人階級覺醒時刻,從而從紀念館的“參觀者”真正轉變為“中共一大”歷史的“見證者”。
二是注重數智技術在文化產業的成果轉化。借助數智技術,有利于對紅色文化記憶進行再創造,打造紅色文化數字IP。一方面可以將紅色文化資源融入數字游戲,讓用戶在游戲體驗中增強對紅色文化的認同。從最初的單機游戲《抗日:血戰上海灘》《平原驚雷》,到現在以長征為主題的網絡游戲《前進之路》、以中國共產黨成長之路為主題的《破曉》,游戲界以“數字科技+紅色文化”的創新形式讓玩家在網絡游戲中重溫革命歷史,深入了解中國共產黨的輝煌歷程。另一方面,推動紅色文化與數字文旅相融合。通過以“互聯網+紅色”模式為代表的數字平臺,整合紅色資源與其他行業相融合,提供在線游覽、導覽解說、行程規劃、教育普及等一站式的文化旅游服務。例如,湖南省紅色文旅推出的一款信息化平臺——“瀟湘紅”,通過統計和分析用戶要求,并結合地理信息系統(GIS)和大數據5G技術,為游客提供湖南省18個紅色景區的景點介紹與線路規劃,并融合AR空間云技術和3D數字建模,成功復現了湖南省紅色遺址的歷史風貌。用戶只需使用手機,便能全方位欣賞到與現實場景相融合的3D虛擬畫面,實現了將紅色歷史融入看得見、摸得著的自然風光中。
五、結語
數智時代,紅色文化記憶由固定存儲轉向數智化傳播,多種資源互補、多種媒體連通、開放式構建等數智技術的賦能,為紅色文化記憶傳承提供了技術優勢。然而,實踐中出現的自動化生成、唯流量論導向、多主體交互失衡等技術應用問題,也阻滯著紅色文化記憶傳承實效,導致信息片面化、氣質庸俗化、影響邊緣化等風險頻現。因此,紅色文化記憶的數智化傳承應破除信息孤島,整合紅色文化資源與平臺,加強政府引領,凝聚社會力量,推動紅色文化數字化技術革新與產業化發展,提升數智賦能紅色文化記憶傳承的深度、內涵與價值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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