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進入夏天,多少個日子沒下雨了?半沙掰著指頭,一根根扳倒,再一根根豎起,如此反復,倒把自己掰糊涂了。
半沙抬手撓頭皮。漸漸稀疏的毛發間,潛伏著許多的汗水泡泡,經他一撓,一個個破滅了。他想了想,自5月5日立夏以來,整整一個月二十三天沒下雨了。這個賬很好算,不用指頭,口算就行了。不過,半沙的數學一直不行。二十年前,不止一個老師敲過他的腦袋,更有一個脾氣差的盧老師,敲過腦袋之后,又咬著牙說:“真笨!”
此時,半沙笨笨地想,不下雨的夏天叫什么夏天?這又是一個語文問題,跟數學無關。
天干得不得了。狗吐著舌頭,見到陌生人,先魮著牙,再狂叫幾聲,之后聾拉著尾巴,躲到屋后的陰影里。莊稼地干得裂開了,芒種已過,玉來和大豆還沒能種下去。天氣預報說,未來一周,本地區依然高溫無雨。半沙看著手機上的消息,差點把擦在手里的手機摔了。
老父親躲在棗樹下,啃一個白面饅頭,偶爾咬一口咸鴨蛋。老父親喜歡吃饅頭和咸鴨蛋,一年四季。不!自從半沙記事起,咸鴨蛋和饅頭就是老父親的最愛。母親在世時,總是往咸菜缸里補充生鴨蛋。現在,老父親嫌棄買來的咸鴨蛋不夠咸,甚至有點甜。老父親頭頂上的棗樹葉子聾拉著,與世無爭的樣子。
要不是因為老父親,半沙早出去賺錢了。可是,他不能丟下為了自己即將熬干的老父親。曾經,半沙放棄了外出的念頭,計劃流轉三五十畝土地一百八十畝也不在話下準備大干一場,即便種一季歇一季,也夠老父親吃白面饅頭吃到老的。
這個夏天,奇了怪了,一直不下雨。半沙的念頭在心里打了轉轉,最后在心底罵了一句臟話。
正當半沙撓頭起勁時,兒子打來電話:“爸,好煩!”
煩什么?半沙想,八成兒子想要錢了。每一次打電話,兒子都用“好煩”這兩個字開頭。這一次還好,竟然先叫了一聲“爸”,讓半沙的手指微微顫抖。半沙抬起頭,看到毒辣的太陽鉆到了一塊薄薄的云層里。
半沙說:“要多少?”之前半沙的態度比現在掉價多了,甚至常用獻媚的口氣告訴兒子:“該花花。只要學得好,花多少錢爸都能供得起。”近來,不知怎么了,接到兒子的電話,他越來越煩。兒子在西南讀大學,兩年半的時間,花掉他十多萬,比老父親的饅頭和咸鴨蛋,不知奢侈了多少倍。
“下了一個月的雨,出不去。”兒子在電話里說。言下之意,想花錢,天公不作美。
一提到雨,半沙瞬間打了個激靈,似乎雨水潑到了自己身上。半沙想,給這邊勻點兒多好。半沙只是想想,這事由不得半沙。
半沙放下電話,給老父親倒了一杯水,放在老人家腳下。他知道,吃了饅頭和咸鴨蛋的老父親,此時正需要一杯水。
半沙閑得無聊,趿拉著拖鞋,來到水塘邊。水塘里的水快見底了,幾只鴨子泡在渾濁的水里,頭鉆到泥里找食。半沙咧嘴笑了笑:“等幾天,泥也吃不到。”半沙彎腰撿了一塊坷垃,準備扔到水塘里,提醒鴨子們,別做無用功了,再不下雨,泥都沒得吃。他直起身子時,看到了塘邊那棵無精打采的梨樹。
半沙記得,春天剛到來不久,梨樹就開了花。雪白的梨花唱戲似的,鬧了半個村子。路過的人們停下來,舉著手機,上下左右地拍。直到一地落白,梨樹抽出嫩綠的葉子,好奇的人們才罷休。
現在倒好,梨子一個個落下來,在地上腐爛著,引來一隊隊的蒼蠅,嗡嗡叫。
半沙說:“不要臉!”半沙本想說“不要臉的梨樹”,可是,舌頭轉了個彎一一看到葵花從跟前過,后面那幾個字,不知怎么的,又回到肚子里。
葵花眼光毒毒的,像兩把利劍,刺到半沙臉上。
立夏那天,葵花做了好菜,約半沙喝兩杯,半沙沒去。半沙想,熱鬧不在家,不能喝這個酒。熱鬧是半沙的好朋友。
半沙低下頭,紅著臉,自言自語地說:“不下雨的夏天叫什么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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