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洱,1966年出生于河南濟源,當代作家,代表作有長篇小說《花腔》《石榴樹上結櫻桃》《應物兄》等。《花腔》入圍第六屆茅盾文學獎,被評為“新時期文學三十年”(1979—2009)中國十佳長篇小說。《應物兄》獲第十屆茅盾文學獎。作品被譯為英、德、法、意等多種文字在海外出版。
本雅明認為在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里面,在大眾傳媒高度發達的今天,個人的經驗和個人的價值已經貶值,個人的存在已經沒有這么大意義了。他用一句德國諺語來說明這個問題:“遠行者必定會講故事。”那些從遠方歸來的水手最會講故事,那些走街串巷的人最會講故事,因為他講的故事是我不知道的。講故事的人,帶來了不同的知識、不同的價值觀,帶來了經驗的差異性。因為遠方的和尚會念經,所以我愿意相信從遠方過來的人,我愿意相信他的經驗,我愿意相信他的故事。所以套用本雅明的觀點,套用馬拉美所說的現代傳媒的邏輯,遠方的地平線確實消失了,經驗的差異性也消失了;遠方的和尚是怎么念經的,我通過報紙、電視、微博、微信、抖音、推特已經知道了。按照傳統小說套路對當代生活進行呈現的小說的存在價值幾乎被取消了,人們也就順理成章地不再需要通過那些文學作品來感知世界、認識世界,來提高自身的修養。
毫無疑問,這給如何用文學方式書寫我們的當代生活造成了極大的困難。作家們的應對方式,一個是仿照新聞的方式,采用非虛構的寫作方式。這是目前非虛構寫作大行其道的重要原因。還有一種方式,就是比較簡單的,讓詞與物相對應。各種信息、各種知識,帶來了無數的價值碎片、信息碎片,所以當代小說,甚至長篇小說,無不具有某種碎片化特征。我們可以直觀地看到,小說的故事性減弱了,小說充滿了大量的細節,細節甚至淹沒了情節。在這些小說中,細節的意義突然被放大了。我們在喬伊斯的《尤利西斯》里和眾多先鋒派戲劇作品中,已經充分領略到這種敘事方式。近年突然在國內走紅的穆齊爾的小說《沒有個性的人》,更是將這種碎片式的寫作發揮到極致。所以昆德拉說,在穆齊爾那里,一切碎片都是主題。坦率地說,拙著《應物兄》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看成是我的一種應對方式。不過,我順便要聲明一點,我是寫完《應物兄》之后才去閱讀穆齊爾的。
在當代小說中,細節已經上升到主題的范疇。一部小說是否通過細節推動情節,是否充滿有意味的細節,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一部小說是否能夠成立。作家首先要做到的是,必須盡可能地發現細節、捕捉細節、運用細節。在這個基礎上,作家還必須思考如何構建細節與經驗世界的關聯,使細節具有整體意義,使一朵浪花成為大江大河的隱喻。
(摘自中國作家網,有刪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