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鵲

喜鵲不屬猴，卻長得像個猴子，瘦瘦的，手長腳長，從小就愛跑喜動，特別是爬樹。一搭，二蹭，三蹬，轉眼間她就上了樹，然后她會靜靜地在樹權上看書，發呆，做手工，有時還帶個芋頭或一小褲袋黃豆來吃，偶爾睡覺。

喜鵲最喜歡爬的樹叫榔釘樹，直而高，樹干有些釘子似的木刺，樹葉稠密且柔軟。因為很容易劃傷，小孩子都不喜歡爬這種樹，這也讓樹上成了喜鵲的私人空間。如果不下雨，她每天待在榔釘樹上的時間，比在家里多。假如哪天沒爬樹，最大的可能是她病得沒力起床了。

十三歲那年，喜鵲的母親跟著一個來村里賣麥芽糖的男人走了，從此再無音訊。喜鵲很傷心一母親是唯一疼她的人。四姐弟中，父親只愛他的獨苗苗根寶。這日子是越過越沒奔頭，喜鵲不怪母親。于是，除了做家務外，其余的時間她都在樹上過了。

那天，喜鵲和往常一樣來到樹下，頭沒抬，手就搭到樹干上準備爬樹。她的動作緩慢，卻嫻熟。聞到樹香她心里就踏實，但這天她感到一種異樣。果然，她的老地方給人霸占了。是鄰村的“五線譜”，她的班長。喜鵲有點憤怒，又有點害怕。她習慣于獨來獨往。她轉身，往回走。“五線譜”不知所措地摩挲著樹枝，眼看她要走掉，才怯怯地叫：“喜鵲你別走，我們一起坐好嗎？”

喜鵲停了片刻才回轉身來。也許是孤獨太久了，她需要朋友。當真坐在他旁邊的另一個樹權上時，她才感覺到樹長得太小了。“五線譜”的牙長得參差不齊，特別是兩個突出的門牙，簡直叫人看了難受。但他學習很好，一直當班長。“五線譜”說：“喜鵲，我知道這是你的地盤，但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放暑假以后我和媽媽就要離開村里，去城里的爸爸那兒上學。”喜鵲一算，離放假只有兩個月。

又一個人要離開！喜鵲看著“五線譜”，覺得他長得并不難看。“五線譜”問：“平時你在這里看書，不怕掉下去嗎？”喜鵲說：“怎么會呢？你看，這樣用腿鉤住樹干，另一只手這樣繞過來，背靠著，很穩，像安樂椅。”“五線譜”“哦”了一聲，似乎有很多疑問。喜鵲沒心情和他詳聊。她想到了母親，不知這兩年她漂到哪兒，日子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想起她。“五線譜”說：“以前媽媽不愿到城里去，怕花銷大。現在她怕爸爸在城里有人，就急匆匆地決定要去。”喜鵲聽了，有點惆帳，卻不知該說句什么好聽的話來安慰他。

“五線譜”走的那天，下著小雨。喜鵲不敢去送他，只是偷偷地躲在村頭那棵榕樹上，望著他離開。她內心里很想和他擁抱一下，但她哪好意思呢？有一次和小姨去菜園摘菜，突然下了雨，來不及躲，她給淋得全身濕透。小姨望著她的胸說：“喜鵲，你長大了。”喜鵲的臉立刻熱得像火燒似的，一直蔓延到耳朵。

喜鵲很久沒去爬樹了。她懶懶的，不想動，放學回來做完家務就躲在房間里。這個星期六下午一點多，蟬叫得厲害，喜鵲輕輕地走向榔釘樹。她爬上樹，坐在樹杈上，發呆。碎碎的陽光落在手上，像印章，像無數只蟬在飛舞。所有的樹都在午睡，軟塌塌的葉子無力地輕晃。喜鵲漸漸睡著了，做起連環夢來。開始是“五線譜”，她看著他離開，眼里有淚流出。后來是媽媽要離開，她扯住她的衣襟不肯放手。有個男人過來把媽媽拉開，他們坐上車子要走。她一急，蹬腿伸手去攔。

她的腳軟綿綿的，手里抓到一股涼風。她想不明白，為什么眼晴睜得很大，卻只有黑暗。

就在那個午后，喜鵲像只笨鳥忘記打開翅膀，以莽撞的方式，觸摸大地。

[責任編輯 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