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鄉結合

老木和老方，是同事，三十年的老同事。

三十年前，兩人都是小字輩。小木剛出校門。小萬也剛邁出部隊大門。兩人一同去地質隊報到，又一同分在野外測量隊。小木干測量。小萬干炊事員。小萬在部隊時，也是炊事員，還帶個“長”一一炊事班班長。

那年，測量隊在下河村測繪大比例尺地形圖。小萬住在食堂。食堂是租的，三間民房，獨門獨院。其他人員，四人一組，分散住進當地農戶家。單出一個小木，又不能為他單獨租一間屋，帶隊的李書記就把小木安排到食堂，跟小萬睡一鋪炕。

國慶假期，大伙都回去休假。李書記是最后一個走的。李書記走前，安排小木和小萬兩個單身漢值班。李書記走后，小萬就跟小木說，他要回家幫爹媽收苞米。“收苞米是大事，”小木說，“你回吧。”小萬說了句：“好哥們兒！”

小木不會做吃的，白天，把食堂門一鎖，就去跟村會計家的老三混；傍晚回來，插上門，躺在被窩里看書。這天，小木剛翻開書，就聽見院子里有沙沙的響聲。小木放下書，熄了燈，趴窗口往外瞅，見房東家的小敏趿拉一雙拖鞋進了院里。小木趕緊縮回身，鉆進被窩。沙沙聲在窗外終止，接著是啪啪啪的拍窗戶聲。“睡了？”小敏在窗外抱怨道，“睡這么早。”啪啪啪，又拍了幾下，便沙沙而去了。

連著兩個晚上，都是如此。

第三日，小木把這件事說給老三聽。老三說：“小敏就想嫁個城里人，都快想瘋了。你要是有想法，打開窗就成。”小木說：“太猛了，誰能受得了？趕緊給我想個辦法。”老三說：“晚上住我這兒吧。”

小木在老三的屋里住了好幾宿，直到小萬回來，才敢回食堂。

冬季，測量隊收回來，小木和小萬住進了單身職工宿舍。

沒幾日，小敏突然出現了。小敏腆著肚子，走進了地質隊的大門。小敏四處打聽：“李書記在哪兒辦公？”小敏終于找見了李書記。小敏見到李書記，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哭哭啼啼跟李書記訴說：“李書記，你看俺這個樣子。都是小萬搞的，你得為俺做主呀…”李書記見狀，安慰小敏一番，又讓人去找小萬。李書記是部隊轉業干部，工作作風雷厲風行。小萬來了。李書記指著小敏的肚子，又指著小萬的鼻子，問：“你干的吧？”小萬不語。李書記又問了一句：“是，還是不是？”小萬低下了頭。李書記板著面孔說：“是得有人管管你啦。回去，好好反省反省，想明白了再來找我。”

小萬回到宿舍，把事情跟小木說了，然后苦著臉問小木：“事到如今，我該咋辦呀？”

小木說：“娶唄。”

“可小敏…不是俺的菜。”

“小敏都那樣了，還說不是你的菜？”

“要是那樣，我又回農村了…“要是不那樣，你就徹底回農村了。”

小萬斗爭了一夜，還是屈服了。第二天一上班，小萬就去找李書記。小萬說：“李書記，俺向你請個假，俺媳婦……就，就是小敏，住在咱隊上招待所，影…影響不好，俺想把她送……送回家。”小萬這件事，李書記用的是“冷處理”法。這個方法，果然奏效了。李書記起身拍了拍小萬的肩膀，說：“敢作敢當，是我的兵！去吧。”

城里人，找個鄉下媳婦，這叫城鄉結合。小萬終于走上了城鄉結合的道路。

成家后的小萬，一休假就回下河村的家，回來就喊累。小木有些幸災樂禍，說：“能不累嗎？有種不完的地。”小萬嚇嚇地樂。

三十年后，小木小萬，變成了老木老萬。臨近退休，工作上比較清閑。一個周末，老萬邀請老木去下河村玩。老萬說：“你喜好釣魚，俺家櫻桃園前面就是水庫，釣唄。”老木問：“收釣費不？”老萬說：“水庫是老三承包的，會收你釣費？”“老三呀，”老木說，“他不會。”

老木應邀去了下河村。六月中旬，正是大櫻桃上市季。聽說老木要來，老三早就把魚準備好了：鯉魚、鰱、鯽魚、鮭魚、鱸魚、草魚，還有鲇魚。老萬和小敏忙乎了大半天，到了中午，開始吃農家全魚宴。老三也在飯桌上。老三對老木說：“這么多年，你也不回來看看。老萬現在牛呀，光是賣櫻桃，就能收入四五萬，你眼氣不？”老木說：“眼氣。”老三說：“眼氣，你也來結合呀。”老木說：“我都這把年紀了，跟誰結合？”老萬說：“跟土地呀。水庫邊還有塊荒地，你買下，栽上大櫻桃，不出三年就能得利。”老木說：“能行？”老萬說：“你問老三，老三是村主任。”老三說：“這還用問？”老木說：“我得回去跟俺家那口子商量商量。”小敏白了老木一眼，說：“你呀，哪兒都好，就是膽小怕事！你來栽櫻桃，澆水剪枝打藥，全包在我身上，我又不跟你要工錢。”老三說：“就沖小敏這份熱情，你也該回來買塊地。”此時的老木，正在吃魚，一口糖醋鯉魚，吃出滿嘴酸溜溜的滋味。

散了席，老木要回城。好嘛，活魚、蔬菜、大櫻桃，后備廂塞得滿滿的。老三要送老木。老木說不用。老三說：“買地的事，早點兒給我個話。”老木說：“一定，一定。”老萬早已坐進車里。車開到村頭，停下。老木感慨道：“老萬，當初你的選擇是對的。”老萬說：“我那叫別無選擇。”老木說：“小敏，行！”老萬說：“嗯，精神頭夠用。她那會兒其實沒懷孕，是往懷里塞了個小枕頭。哈，哈哈…”老木和老萬笑得不行。笑過了，老木老萬下車。老木說：“回吧，飯也吃了，東西也拿了。”

老木的車過了石橋，行至河對岸，老萬招手喊：“城鄉結合

老木從車窗里伸出手，朝老萬打了個手語。

測量隊的人，都懂手語。

[責任編輯 易小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