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妻子出門去見一個工作上的朋友,回家時,我發布了一個順風車行程。沒過兩分鐘,就有兩個人下單讓我去接。拼成了,這一趟能掙差不多四十塊。其中一人電話接連打了三次,催我快點去。第一次接通電話,我就知道我不喜歡這個人。在不喜歡某人方面我極度敏感,這樣好嗎?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要改掉這一點很難。
天很熱,路況比預想的壞。綠燈已亮,每個司機都焦急地摁著喇叭,可過斑馬線的人一點也不著急。有個短發婦女,牽著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小男孩戴著一副哈利·波特眼鏡,很魔幻。他們走得很慢,或者干脆說他們不是在過馬路,而是在斑馬線上游蕩。毫無疑問,這樣子已經讓所有在斑馬線旁等待的司機煩躁。我為了表現得文明一點,沒有鳴笛,只是輕輕罵了一句,輕到我自己都聽不到一一甚至,這聲罵只是在我喉嚨間回旋了一下。
手機又響了。我沒接,知道是那個人在催我。那個女人終于拉著她的小孩過了斑馬線,我踩了一腳油門,車子嗡一聲飛過去。熱浪透過玻璃,使我臉色發紅,我能感覺到。我不喜歡被人催。一路加速。
在富強大廈公交站附近,我接到了第一個人,是個孕婦,肚子已經很大。我疑惑為什么孕婦一個人出這么遠的門。她上車,坐穩后不冷不熱地打招呼:“你好。”我也不冷不熱地說:“你好。”然后一路加速。手機又響了幾次。等紅燈的時候,我看了一下手機,另一位乘客發信息說:“司機呀,你到底還能不能來啊?我都等了十幾分鐘了……”
又到斑馬線,又是一群慢悠悠的人,我快要崩潰了。孕婦在閉目養神,我能感受到她身上散發出的郁悶電波。過了斑馬線,終于到了那人的定位點,一輛出租車橫在路口,我根本進不去。孕婦說:“你打個電話,讓她出來不就行了?這么近了。”我撥通電話,對方說:“你在哪里啊?我看不見你。”我說:“白色車。”一個胖胖的小女生,很年輕,一副文藝的樣子,跑過來,先拉開右側車門,發現有人,又跑到另一邊拉開車門,坐上來。
手機終于不再來信息,也不再來電話。導航里是林志玲的聲音,讓我向左向右,讓我注意違法拍照,像上帝一樣不急不躁,體貼至極。女孩說:“司機呀,多久能到?我趕時間。”我說:“要看路況。”我一邊說一邊頻繁超車,我希望她能注意到這點。她大概依然覺得我冷漠。她說:“哎呀,我趕時間。我要去我朋友那兒,他有急事,就趕那點時間,要不然就晚了。”但我已經在盡力了,我說:“希望一路暢通。”
她總算得到一點安慰。可我差點懟上一輛猛插進來的紅色保時捷,我嚇出一身汗,一個猛剎車,車頭一沉。后排兩個人喊出了聲,孕婦差點撞著腦袋,她終于生氣了:“催催催,催什么催!路上車這么多,能飛起來呀?出了事怎么辦?哪有這樣…”
好在有驚無險。我忽然覺得那姑娘有點可憐。她沒有還嘴,頭靠在車窗上,不斷刷手機。過了一會兒,孕婦也把頭靠在車窗上睡著了。“媽媽,小海睡著了嗎?吃了嗎?”我妻子的聲音。她掛掉電話,朝我笑笑,說得小心翼翼:“睡了。小心點開,別著急。”那個著急的姑娘好像也睡著了,車里安靜了。
到一個路口,又排起長龍。車隊像焦躁的螞蟻,左顧右盼地搖著頭向前爬行。有幾輛大貨車司機干脆停車,鉆進茂密的綠化帶里撒尿。我以前從來不知道綠化帶還有這樣的功能。終于過了擁堵處,原來是一輛小車擦到了一個環衛工人,她穿著刺眼的橘黃色衣服,躺在斑馬線上,像個警報器一樣。看樣子不太嚴重。車主穿著一絲不茍的西裝,瘦子,個子不高。車橫在斑馬線上,一輛銀灰色的伊蘭特一一我最討厭的顏色。交警已經到了。
“司機呀,還要多久?”那女孩不知什么時候醒了。我說:“路順的話,二十分鐘。”她確實很焦急。我想她不該等我的車,她應該打一輛別的車。但或許她也這樣想,只是沒打到,所以除了焦急她沒辦法。她又說:“我朋友他失戀了,昨晚一夜沒睡,鬧了一夜。”孕婦依然閉著眼睛。我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話。過了一會兒,我說:“路況好一些了。”妻子說:“嗯。”
我像一個出租車司機那樣職業地說:“HZ咖啡館到了。”女孩從車窗上驚醒,說:“啊,是我嗎?是我到了嗎?”我說:“是。”她下了車,慢吞吞地關上車門,似乎并不著急一—可能已經遲到?再去送孕婦。孕婦說:“你也住這兒附近嗎?”我是:“是啊,我們住N區。”孕婦說:“N區呀,那里不錯的,N湖超級棒。”她心情不錯。
第二天中午,Y鎮的微信公眾號“發現Y”推送了一則短訊,“Y鎮一青年企業家自殺身亡”。這樣的消息在網絡上不少見,但在一個小鎮上并不多見。我打開一看,總共三五百字的消息寫得云里霧里,核心信息是:自殺者叫崔寧,就在HZ咖啡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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