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00年,義和團(tuán)運動走向失敗。黃蓮圣母——天津“紅燈照”首領(lǐng)林黑兒被俘,身懷絕技的團(tuán)中虎賁流落各地,其中就有霍云風(fēng),他專為義和團(tuán)鍛造刀劍。義和團(tuán)里鍛刀的共有九人,他行末,人稱霍九刀。他鍛造的大刀鋒利無比,可吹毛斷發(fā)。他鍛的刀,義和團(tuán)稱為“云風(fēng)刀”。有詩為證:
莫干劍斷春池水,霍九刀剁八國兵。不是昏庸禍國女,定教九州夜復(fù)明。
霍九刀隱匿山東濟(jì)南郊野,以磨刀為生。每日東天曦紅,他就挑著一擔(dān)千孔竹簍走村串戶。他的吆喝氣勢磅礴,驚門悚窗,八腔一調(diào):“磨一刀一霍一霍手——得—快—活—”省去許多噱頭花腔,直擊長街短巷、人心肺腑。
起初,這聲聲吆喝在弄堂瓦舍竹籬茅檐間沒引起啥動靜,人們在被窩里嘀咕:“這誰呀?吆恁大個嗓子!”
聞聽之后,原是磨刀搶剪的新版。就有人拖拖沓沓地推門出院。
拎刀攜剪者無一不是婦女。
刀遞過去,便返回屋里等候取刀。那年 頭,刀把剪軸興用黃銅,亮光燦燦,富貴大氣,家家甚是愛惜。
霍九刀磨刀工價不高,剪子三文,菜刀五文,砍刀七文,若磨斧頭僅一文。
所收銅錢雜濫,有順治通寶、康熙通寶、雍正通寶、光緒重寶等,不少是廢錢(當(dāng)朝皇帝廢了皇帝老子的錢)。只要是錢,霍九刀來者不拒。磨斧頭的不多,大多在石磨盤上隨便蹭幾下,湊合用。倘若菜刀有鏤刃,霍九刀就用塹子鑿平,放置滾水里泡上一會兒再磨。一袋煙工夫,霍九刀亮聲喊:“取刀啰!”刀鋰亮地擱在擔(dān)簍的蓋板上。婦人嫌時間短,便叫喊著:“這就成啦?”家里的男丁伸著懶腰出來,拿起刀,大拇指刮著刀刃,點著頭說:“還行。”婦人不依,說:“行啥子行?過幾天蘿卜片子比刀還快!”霍九刀笑:“保嫂嫂用三年,只要不碰牛骨頭。”
時日久了,只要一聽“磨刀霍霍”的聲音漫漾在村頭,孩子們就奔跑相告:“‘快活’來啰!”
人們還是叫他“霍九刀”。
霍九刀心下清楚,為義和團(tuán)鍛造大刀短劍的過程中,他已將淬火與鍛打技術(shù)摸得爛熟了。別瞧這鋼鐵之物桀驁不馴,它也有柔腸如水的地方,這便是鋒刃,尤其是中間處,接觸軟肉硬骨多,容易損傷。故而磨搶時宜重則重,宜輕則輕,不能亂來的。久而久之,霍九刀琢磨出一套技藝:來回磨七七四十九下,輕宕五次,便可告成。這里頭的訣竅是把握好手的力度,至于如何把握,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當(dāng)然,磨刀石不可或缺。霍九刀用的磨刀石,一是粗金砂石輪,一是五千目天然靛青砂石條。另備了一盆清水和一碗滾水。清水洗刀口,滾水祛油漬一油漬滯磨勁。石輪磨損如盤,條石如女人腰肢,一眼就知道有些年月了。
話說那日,時近黃昏,霍九刀行至風(fēng)云寨,天突落鴿子蛋一般大的冰雹。寨口一老頭拿著菜刀立在門口,大氣凜然地向他招手。霍九刀急忙落擔(dān)。磨了刀,還磨了一把斧頭和三把剪子。磨好后,老頭掃了一眼,也不試刃,收起家伙便燒火做飯。霍九刀以為他要以食付費,果然。食間,老頭不言語,以筷子示意霍九刀多吃菜。霍九刀心生疑惑,也未說話。吃到收盤撿碗,霍九刀上廚房幫忙洗刷,老頭在身后喊了一聲:“九刀!你真不認(rèn)識我啦?”霍九刀大吃一驚,回頭細(xì)看,辨出眉目:當(dāng)年義和團(tuán)做紅案的洪師傅!
那天,霍九刀留住一宿。第二天清晨,洪師傅領(lǐng)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來看霍九刀。小女孩撲通跪倒在地。洪師傅說,小女孩是他的孫女。他去義和團(tuán)幾年,妻子以為他死在外面,便帶著兒子改嫁了。兒子兒媳都死了,現(xiàn)在就剩他爺孫二人。洪師傅向霍九刀淺鞠一躬,說道:“往后她就跟你討口飯吃吧。”霍九刀走時,洪師傅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張字條:林黑兒不知蹤跡,孫女托付兄弟,我一心尋找圣母去了。
從此,霍九刀帶著小女孩行走四方。
不知什么時候,霍九刀忽然音訊全無。人們在砧板上隨心所欲地切出細(xì)細(xì)的肉絲條時,不禁念叨起霍九刀來。
有人報料:霍九刀被請進(jìn)一處深宅大院,一中年漢子拿出一把怪刀,刀脊寬二寸許,光滑平展,刀口如鋸齒。漢子說這是祖物“母虎牙”,實際是古代的一把開山斧。與人發(fā)生沖突時,用其刀脊來抵擋不會令對手喪命,行內(nèi)稱“厚道”。中年漢子以重金命霍九刀磨掉刀脊。霍九刀會意一笑,掉頭走了。不久,深宅大院掛出了“熊記刀行”的招牌。
行內(nèi)有人說,霍九刀霸了“刀把”,壞了行規(guī)。
“霍九刀”正式成為“非遺”是在公元1991年秋,山東濟(jì)南一年一度的廟會上。有人搭建了一座“非遺”棚,檐下懸掛大紅橫幅,上面八個黃色顏楷:磨刀霍霍,手得快活。慕名而來者摩肩接踵,有的帶著刀,有的帶著剪,有的還帶著銹跡斑斑的大斧頭。接待者為十八個膀粗腰圓的漢子,坐于馬扎之上,面前擺一輪金砂石盤、一條靛青砂石條、一盆清水、一壺滾開水。漢子們一字排開,開始磨刀,動作整齊劃一,如舞蹈一般。
若有人上前磨刀搶剪,表演者齊齊一笑,急忙退了下去。
這時,一個頭盤銀絲龍髻、足蹬九色翹板貓貓鞋、身著紅底黃寬邊無袖武士服的耄耋老嫗落落大方地迎上前來,吟吟笑道:“我是霍九刀第二代傳人”
[責(zé)任編輯 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