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東都洛陽的牡丹盛開時,上官婉兒在宣風坊安國寺的牡丹園遇見了章懷太子李賢。牡丹花在春風里或俯或仰,花香襲入婉兒的衣裳,她的眼里心里只有氣質非凡的季賢。有那么一個時刻,婉兒心中冒出一個異常大膽的想法:抓住他,一定要抓住他!如此,才不辜負自己來這人間一趟,也能保自己在皇宮內的平安。
不久,上官婉兒有幸到太子身邊,做了太子的侍讀。他們經常在一起推敲詩文,品評音律,頗為相契。那些愉快的時光,讓婉兒恍惚中以為是夢境成真。
一日,武后突然召見婉兒,命她當即擬詔廢黜李賢太子位。
這一旨令猶如晴空霹靂,瞬間擊碎了婉兒的夢。她極力鎮靜下來,自問:“怎么辦?怎么辦?我該怎么辦?”一時沒有答案,腦海里浮現出的竟是季賢的笑臉,那笑臉只對她盛開,篤定且深情。
想當初,婉兒滿懷血海深仇,設法進入皇宮,發誓要想盡一切辦法,殺掉那個滅了他們上官全族的罪魁元兇一武則天。可皇宮生活的奢華榮耀實在太具誘惑力,它喚醒了她沉睡的欲望,重啟了她異樣的人生夢想。多少個深夜,她痛苦糾結,反復自問:“為何要把整個家族的深仇大恨與自己捆綁在一起?為何必得我這個無辜的弱女子做出巨大犧牲?”漸漸地,她心中復仇的烈焰不再壯旺如初,以至緩緩熄滅。
后來,她遇到了太子李賢。李賢的傾力相助使她一路順暢。而今于他,她理應全力以赴,竭誠相報,哪怕,哪怕當“失敗”二字突然間跳上婉兒心頭時,她不禁心顫。
“婉兒,你有什么想法嗎?”則天皇后看著書案前的婉兒,厲聲發問。
“稟天后,我在想如何措辭才更為妥當。”婉兒盡量讓自己的語速放慢。
“不必謊瞞!你們很有交情,你完全可以選擇和他一起流放。”
“天后,我…”
“你不必馬上回答,我容你好好想想!”
望著武后果敢凌厲的背影,婉兒眼前浮現出自己侍奉皇上皇后外出巡游時的情形一駕鸞華美,侍從無數;所到之處,萬民敬仰。身臨其境,她才深深體悟到什么是真正無上的榮光。那時,她竟下意識地認定:這就是自己以后的人生。
回想至此,婉兒打了個寒噤。她似乎看到流放中的李賢被折磨得灰白、慘敗的臉。他整個人衰弱,虛乏,半透明,像是已經死過無數次。他攀扶不到任何東西,只有一個和他同樣凄慘的女子跟隨著他,伴他前行,苦熬著飄搖蕭索的日子…
“這樣活著?不,絕不可能!我沒有理由把敗壞的事情總往自己身上拉,尤其是現在…
上官婉兒提筆擬廢太子詔之前,心里對自己有了清晰的評判:“上官婉兒,你也不過如此!”
680年,章懷太子被廢為庶人,后流放巴州。
696年,即萬歲通天元年,上官婉兒被封為內舍人,世人稱其為“巾幗宰相”。
705年,武則天駕崩后,上官婉兒身為中宗李顯的昭容,與韋后、安樂公主結黨干政。
710年7月21日戌時,上官婉兒沐浴后剛到靜室坐下,有侍衛驚慌來報:“臨淄王帶兵來了!”亥時,上官婉兒被斬于章肅門。刀刃觸到她脖頸時,她聽到臨淄王李隆基的聲音:“此婢妖淫,瀆亂宮闈……\"
上官婉兒死后,人們在她的袖兜里發現了丈余白綾,上書詩一首:
米倉青青米倉碧,殘陽如訴亦如泣。
瓜藤綿瓞瓜潮落,不似從前在芳時。
墨跡陳舊。
683年,上官婉兒途經巴州,探望留居巴州木門寺的李賢。回到宮中,她在白綾上寫下這首詩以訣別以往的自己和李賢。寫時,她不認為這有何不祥,當時她正雙十年華,前途一片春光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