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人類中心：后人類主義思潮下的設計范式轉換研究

引言

在當代設計領域，人類中心設計（Human-Centered Design，HCD）以其對人文精神的強調長期占據主導地位[1]。HCD 源于人機交互與人機工程學領域，旨在確保大規模生產的產品的可用性與易用性，隨后演化為一套通過深度共情來理解用戶需求、動機與行為，從而優化人與產品、服務及系統的互動與體驗的成熟方法論[2]。然而，隨著人類世（Anthropocene）時代的來臨，生態危機與技術變革的交織影響愈發凸顯[3]。一方面，全球性的生態危機要求設計師超越人類的短期利益，探索能夠促進生態系統整體福祉的方案。另一方面，如人工智能、物聯網、虛擬現實等技術的崛起，極大模糊了人類與機器、物理與虛擬之間的界限，從根本上挑戰了以人類為唯一尺度和目的的設計范式。在此背景下，后人類主義（Posthumanism）思潮為審視和反思設計提供了全新的視角。后人類主義根植于女權主義和后結構主義思想，借鑒行動者網絡、能動實在論（AgentialRealism）與物導向本體論（Object-Orientied Ontology）等多元哲思，主張解構傳統的人類定義，重新審視人與非人（non-human）實體間的關系[4]。本文采取后人類主義視角，系統剖析人類中心設計在理論根基與實踐方法上的局限，并以此為基礎，探討一種更具包容性、關系性和可持續性的后人類設計范式，以期更好地回應當前的技術現實和社會環境的復雜性。

一、人類中心設計的后人類主義批判

人類中心設計（HCD）作為一種主導性設計范式，其核心在于使設計產出精準地響應人類的需求與欲求。在此框架下，設計活動視為人類為實現特定目的而創造工具的過程，是一種以技術為手段、以解決方案為導向的問題解決模式。以IDEO 的設計創新模型為例，將人類視角的設計可取性、技術可行性與商業存續性相結合，極大推動了以人為本的創新實踐及其在商業資本中的應用。然而，從后人類主義視角審視，該框架存在深刻的本體論盲點與倫理缺陷。

首先，HCD 的理論內核根植于人類中心主義（Anthropocentrism） 與“ 人類例外論”（humanexceptionalism）[5]。將人類的價值觀與經驗奉為普世標準，視人類為唯一的能動主體。這種思維模式將技術、生物乃至物質世界降格為服務于人類的被動資源[6]，系統性地忽略了其內在的能動性（agency）與活力（vitality）。其直接后果是，設計的倫理視野被局限于人類用戶的短期福祉，而對非人世界造成的外部性成本與長遠影響則被排除在考量之外。后人類主義思潮，特別是物導向本體論、新物質主義（New Materialism）與后現象學（Postphenomenology）等理論方法，則倡導一種根本性的視角轉換，將世界理解為由人與非人實體在復雜糾纏（entanglement）中共同構成[7]。鼓勵設計師將非人類實體，如物體、動物、機器人、算法甚至細菌和垃圾，視為平等的行動者（actors）或利益相關方（stakeholders），而非僅僅是被動的使用對象。在此，非人類實體與人之間的關系及社會意義可以得到細致考量，而設計的焦點也從單純強調問題解決轉移到對問題成因的系統性整合與理解上。例如，Chang 等人的“與物訪談”（Interview with Things）項目旨在通過物本身的視角來理解踏板車的社會物質網絡，進一步揭示了踏板車與騎車者之間的意圖、期望和關系[8]。然而，HCD 的理論框架因缺乏容納這種超越人類視角的空間，故無法充分認識和利用人與非人要素之間深刻的相互依存性。

其次，HCD 對人類主體性本身的理解亦存在局限。不僅因人類固有的認知局限而易于陷入“擬人化”（anthropomorphism）的陷阱——即將人類特征投射于非人對象，從而形成一種更隱蔽的人類中心化[9]；更受困于一系列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如人類/ 非人類、主體/ 客體、自然/ 文化等[10]，這從根本上限制了設計對復雜、動態、糾纏現實的深刻理解與創造性回應。后人類主義則致力于從本體論層面消解這些界限，例如，美國物理學家兼哲學家凱倫·巴拉德（KarenBarad）提出能動存在論，引入“內在作用”（intra-action）解釋人與非人實體之間因互動而構建現實的現象[11]。HCD 的傳統方法工具，如可用性測試，顯然很難捕捉這種動態性、物質性且具有關系性的“共同生成”過程。相比之下，“與……一同呼吸”（breathingwith）這類后人類設計策略[12]，則試圖探索人與非人身體的親密互動與共同脆弱性，展現出截然不同的設計路徑。

這些本體論層面的局限性，不可避免地傳導至HCD 的具體實踐方法之中，集中體現為在工具與流程中的一系列內在矛盾與約束。對“用戶”的界定過于狹隘，并將設計的倫理邊界局限于人機交互界面之內。用戶畫像（User Persona）等方法將復雜的生命個體簡化為可預測的目標群體，反映了特定文化偏見，而用戶旅程圖在描繪人類無縫體驗的同時，卻系統性地遮蔽了背后無數條并行的非人類旅程——材料、能源、數據與生態系統的消耗與變動。這種做法，本質上是將人類的短期便利置于多物種長遠福祉之上，其倫理考量無法應對后人類時代復雜的生態與技術挑戰[13]。

其次，HCD 的實踐邏輯傾向于平滑沖突與追求功能最優，這反而限制了設計的反思性與想象力。將日常生活中的摩擦與不便視為待修復的“缺陷”，然而，這些“沖突”恰恰是促使人與技術形成更具韌性關系的契機，如智能家居設備與用戶習慣的磨合過程，能激發用戶對技術依賴和自身行為的反思[14]。同時，對問題解決的過度強調，使其難以跳出優化現有模式的循環[15]。相比之下，后人類主義則鼓勵通過設計“反事實制品”（Counterfactualartifacts）、利用“陌生化”（Defamiliarization）效應等方式[16]，促使主體重新審視人與物、人與技術之間被固化的關系，并通過“失去熟悉思維習慣”來為創造性替代方案鋪平道路。

綜上所述，HCD 因其根植于人類中心主義，在理論上無法認識到非人類的能動性與世界的復雜糾纏性，在實踐中則表現為用戶范圍狹隘、回避有益沖突及倫理視野受限，使其難以應對多物種共存與技術共生的未來挑戰。這為設計領域轉向一個更具包容性、批判性和生態智慧的后人類范式，提供了充分的理由與迫切的動力。

二、后人類主義設計的理論框架與核心原則

圍繞人類中心主義設計（HCD）的局限性以及設計實踐領域一系列未被回應的空白，后人類主義設計（Posthumanist Design）提供了一個能夠回應時代復雜性、動態性和去中心化挑戰的替代性理論框架。這一框架始于根本性的本體論轉變，進而推導出新的設計倫理、認識論和實踐姿態。

（一）后人類主義設計的核心原則

后人類主義設計也被稱為超人類設計、去人類中心設計或不止人類為中心的設計（more-than-human design），去中心化與分布式能動性是其最根本的原則之一。該原則主張，能動性——即行動并產生效應的能力——并非人類獨有，而是分布式的，彌散于一個由人類與非人行動者共同構成的復雜的相互依賴網絡之中[17]。動物、生態系統乃至技術造物，均是具有影響力的積極行動者。因此，設計師必須將焦點從單一的人類用戶轉移到由人類與非人類共同構成的“集合體”（assemblage）[18]。這一過程中，去中心化成為其底層邏輯，設計的任務不再是將人類的意志強加于一個被動的世界，而是要超越人類的特殊性，認識到現實包含的遠不止人類經驗，去承認、識別并與這些分布式的能動性協同工作。

一旦承認非人類事物的能動性，設計的關注點便自然從孤立的實體轉向它們之間的關系。后人類主義設計在本體論上是關系性的[19]。不再致力于生產離散的、功能明確的產品，而是轉向培育生態系統內部可持續且合乎倫理的關系，即從設計物到設計共生與共存。支撐這一目標的，是一種超越了傳統人類中心共情的“關懷倫理”（ethics of care）[20]。如果說HCD 所倡導的共情是一種服務于創新的工具性情感，那么后人類主義的“關懷倫理”或“多物種共情”（more-than-human empathy）則是一種深刻政治和倫理實踐。這種關懷并非一種情感上的感同身受，而是對構成我們世界的相互依賴關系承擔起責任，去維護和照料整個網絡的福祉，特別是那些無法用人類語言為自己發聲的存在。

基于關系本體論，后人類主義設計發展出情境化知識（SituatedKnowledge）的認識論。其認為不存在普世、客觀的視角，所有知識都是局部的、具身性的。這引向了對多元宇宙（Pluriversality）的承諾[21]，即承認并珍視多個平行的世界和多樣的視角同時存在的現實。對于設計實踐而言，這意味著必須放棄尋找通用解決方案。相反，設計必須變得對具體情境和所有參與者（無論人與非人）的“生活世界”保持高度敏感，并致力于發展出能夠觸及、呈現和協商這些不同世界觀的方法。

最后，后人類主義設計將自身視為一種游牧實踐（NomadicPractice）[22]，鼓勵設計師從認識論層面跨越固化的學科界限，在定居與非定居狀態生成多元的、情境化的知識，并對自身的實踐保持持續的反思性審視，拒絕任何普適性的、一成不變的設計法則。表1 比較了人類中心設計與后人類主義設計的范式差異。

（二）設計三角的重塑：設計師、用戶與過程的再定義

基于上述原則，后人類主義設計從根本上動搖傳統設計中“設計師- 用戶- 過程”的穩定關系，將設計實踐轉化為一種充滿倫理張力、持續協商的過程。

1. 設計師的再定義：從創造者到協調者與關懷者

在后人類主義設計框架中，設計師的角色從擁有主權的創造者轉化為事物的協調者與關懷者。一方面，設計師被要求承認自身知識的局限性，并尊重一個由分布式能動性構成的世界。另一方面，設計師的實踐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能動性體現——設計中的每一次決策、每一次介入，都在主動地塑造著世界。因此，設計師負責任地行使自身不可避免的能動性，同時深度參與到人與非人類之間的糾纏關系中。在此，一種以“關懷”（care）和“慷慨”（generosity）的倫理立場是有必要的。這意味著培養對所有實體的好奇心和注意力，敏銳覺察關系中的權力不對等，并通過設計實踐尋求更加公正、可持續的共存方式。此外，設計師還可以促進人與非人類實體之間的“共同表演”（co-performances）[13]，成為一個關系的協調者與引導者，培養能夠捕捉和理解更廣闊的生命世界的能力。

2. 用戶的再定義：從服務對象走向多物種共同體

后人類主義設計將用戶的概念拓展為所有受設計影響的人類和非人類實體，被統稱為多物種的共同體（constituency）。這一轉變并非簡單的范圍擴大，而是對設計服務對象的質疑。一個算法的需求與一個社區居民的愿望之間可能存在根本性的不兼容，而設計的任務是去暴露、協商和協調這些異質行動者之間的內在沖突，使得非人類實體能夠在設計過程中被能動地代表，其“關懷事項”得以表達。在此框架下，探討非人類是否擁有某種形式的“同意”能力的目的并非獲得一個“是或否”的答案，而是揭示設計干預背后復雜權力動態和多重關系網絡。這要求設計師發展出新的“用戶研究”方法，去傾聽和轉譯那些無法直接言說的需求，同時警惕這種代言行為背后可能隱藏的人類中心偏見。

3. 設計過程的再定義：從線性生產到生成性的共同設計

設計過程的轉變，伴隨著從確定性向不確定性的轉向，這帶來了全新的實踐張力。核心是從“為……設計”（designing for）走向“與……共同設計”（designing-with）[23]。這強調了所有參與者（包括非人類）在設計過程中的共同創造和相互塑造，積極地感知和體察非人類行動者發出的微妙線索和節奏，從而創造更深層次的互動。相應的，設計的焦點從最終產品轉向了過程本身的展開與生成，設計被理解為一個動態的、持續演變的過程[24]。這要求設計師具備極高的不確定性容忍度和即興適應能力，并能夠對設計的意外后果承擔起責任。此外，設計的起點也從“解決問題”轉變為“問題建構”。問題不再是預設的障礙，而是在設計過程中被不斷發現、定義和重構的。通過設計“不合邏輯”的挑釁性制品，引發反思、爭議和討論。最終，倫理不再是外在于實踐的紅線清單，而是內生于設計師與世界厚重而復雜的介入之中，是一種在具體實踐中不斷反思如何去關懷的動態過程。

總之，后人類主義設計框架通過將非人類實體納入其理論核心，解構了傳統設計的確定性。其將設計過程轉變為一個持續的、相互關聯的、倫理敏感的共同生成之旅，為設計邁向更負責任、更具生態智慧的未來提供了理論方向。

三、后人類主義設計案例分析

在前文構建了后人類主義設計的理論框架之后，本節將通過3個具體的案例對其進行了分析和闡釋。其中，Kombucha SCOBY 案例關注設計師角色的轉變；魁布拉喬樹案例強調用戶概念的拓展；傾斜的碗案例則闡釋設計過程的問題建構轉向。

（一）設計師的再定義：Kombucha SCOBY 生物數字日歷

在生物設計的實踐中，“Kombucha SCOBY 生物數字日歷”項目揭示了當與活體微生物合作時，設計師角色的根本性重構。該裝置通過追蹤活體Kombucha SCOBY 菌膜的生長和健康狀況來顯示時間[25]。如圖1 所示，設計師的核心工作不再是單方面地施加控制以達成預設目標，而是培養對非人類生命體獨特時間性的深刻感知力，即所謂的“微生物感知力”（microbial sensibilities），這正是對后人類主義設計中情境化知識的深入探索。設計師的實踐被具體化為生物體的“食物補充者、環境維護者、家園搬運者”，其設計實踐的節奏與方法被非人類合作者的生命節奏深刻共同塑造，變得更加“緩慢、有意圖且迭代”。這標志著設計師的角色，已經從一個單向的創造者，轉變為與非人類伙伴共同生成結果的“共同表演者”，并與其共享了生命成長的多重時間性。更重要的是，這種人與微生物的共存關系，迫使設計師將關懷置于其倫理立場的核心。設計師需要敏銳地意識到，即便在看似良善的照護行為中，人類依然可能不自覺地掌握著不對等的權力。因此，設計師必須持續地反思和處理這種人與非人類之間權力動態，從而將設計實踐升華為一種對生態系統負責、充滿倫理自覺的共同表演。

（ 二） 用戶的再定義： 魁布拉喬樹（Quebracho ColoradoTree）

設計師角色的轉變，必然要求重新定義“用戶”。以魁布拉喬樹為中心的倫理分析案例，生動展示了如何將非人類實體視為主體，并探討其權利問題[26]。 在阿根廷當地習俗中，人們靠近該樹前需致敬以征求“同意”；若樹“拒絕”（通過引發皮疹），則需獻上禮物以示歉意。該案例將一棵樹明確地定位為一個具有自身能動性與同意能力的行動者，而非可被利用的自然資源。人類必須學習通過“致敬”“道歉”和“贈禮”等具體行動與非人類建立互惠關系，而樹則是通過一種類似于人類交易的概念反映其互動意愿。這表明，在面對具有“主體性”的非人類“用戶”時，其“拒絕”的能力必須在設計和互動中得到承認與尊重。因此，案例將設計的關注點從單純滿足人類需求，轉向了促進人與非人類之間更少規定性、更公正的關系，并要求在設計中持續反思兩者間的權力動態，以形成一個真正尊重所有生命體的共存模式。

（三）設計過程的再定義：傾斜的碗（Tilting Bowl）

當設計師成為協商者、用戶拓展為共同體時，設計過程也必須從線性生產模式轉變為開放的生成性實踐。加拿大西弗雷澤大學的日常設計工作室開發了一款傾斜的陶瓷碗[27]，由于會產生周期性傾斜，其存在并非為了提供更好的功能，而是為了制造問題，即我們與日常物品之間被固化的無意識關系（圖2）。這個故意設計成非規范的日常物品，深化了我們對開放性設計過程的理解。傳統設計過程在產品交付時便結束，但“傾斜的碗”表明，設計的真正過程恰恰是它進入日常生活之后才開始的。通過去熟悉化的策略——一個會無故傾斜的碗——迫使所有參與者去反思人與物品之間未被探索的關系，以及我們對日常和功能的既有假設。因此，設計的重心從產品本身，轉向開啟一個長期的、開放的、由所有共居者（包括人和碗）共同參與的意義生成過程。設計的價值不再是其最終形態，而是作為催化劑所激發的無盡對話與反思。設計師作為問題的提出者，通過挑戰設計背后潛在的“生成性隱喻”（如物品必須有用），將設計過程本身重塑為一種旨在探索“何為良好共存”的哲學探究。

四、后人類主義設計的理論張力與未來意涵

本文認為，后人類主義設計并非要徹底替代人類中心設計（HCD），而是與之共同構成了未來設計研究需要持續協商的核心議程。迫使我們審視，當設計的責任從服務“用戶”擴展為協調糾纏的“萬物”時，設計的核心價值、方法論乃至設計師的身份認同將何去何從？這一設計范式轉換，首先體現在其將設計從一種追求價值創造的邏輯，推向了一種更為復雜的責任管理邏輯。傳統設計理論的合法性最終源于為人類創造可度量的價值。而后人類主義則將設計引向一片倫理的模糊地帶，其核心追問不再是“這個設計如何服務我們？”而是“它促成了何種關系，代價由誰承擔？”當設計的尺度從一組菌落放大到城市社區乃至行星生態時，對“代價”的追問將變得異常尖銳，并暴露出設計無法回避的政治維度——任何“關懷”或“共生”的互動中，權力關系都無法被徹底“設計解決”，而必須被持續地協商與反思。

這種倫理上的重定位，隨即引發了設計在方法論與價值論上的危機。HCD 之所以能被廣泛采納，得益于其清晰的流程與工具集。然而，正如前文生物數字日歷的案例所示，當設計的對象是一個生物對象，其“痛點”橫跨地質時間時，傳統設計方法便即刻失效。后人類主義設計暴露了設計研究在轉譯非人類需求上的根本性匱乏，這迫使我們去探索一種超越既有參與式框架的、跨物種的“共同探究”模式。與此同時，設計的價值判斷標準也發生了根本性轉變。價值不再僅僅內在于物體的物理屬性或主客體互動之中[28]，而是生成于由用戶、策展人、環境乃至社會現象共同構成的意義網絡之中。設計的價值，也包含了深刻的社會屬性，它不再是關于形式與功能的孤立討論，而是關乎意義的生產、身份的建構以及文化的交流[29]。

最終，倫理的負擔與方法的缺失共同指向了后人類主義設計實踐的困境。本文所分析的案例大多是探索性、思辨性或高度情境化的，如何將這些洞見轉化為具有規模化影響力的實踐，是該領域所面臨的最大挑戰。HCD 之所以能長期主導設計領域，很大程度上在于它與現代商業邏輯的無縫對接，并提供了一套可復制、可管理、可評估的流程。后人類主義所倡導的緩慢、不確定性、問題構建等特質，在當前追求效率的市場經濟框架下，顯得格格不入。這需要該領域發展出一套全新的價值創造邏輯，將抽象問題轉化為實際的生態系統的健康水平、社區韌性或人與非人類實體的關系質量等。這要求設計師將哲學思辨、生態素養和倫理決斷力置于其核心，成為制度創新與政策倡導者，將設計的邊界從產品與服務，延伸至公共政策、法律框架乃至文化敘事之中。歸根結底，采納后人類主義視角，是對設計學科的根本性挑戰。驅動設計使其從一個主要服務于人類商業與社會需求的專業，轉變為一門對地球上所有存在的共同棲居負有根本責任的、批判性的世界構建實踐。

結論

本研究以超越人類中心為核心命題，對后人類主義設計范式進行系統性考察。研究揭示了該領域正在將設計的邏輯基點從以人為中心的價值創造轉向以關系為核心的責任協商。借鑒后人類主義相關理論，本研究構建了一個初步的設計框架，以期為后續相關方法論的開發提供參考。未來研究應關注后人類主義理論資源的內部差異，這可能會引向不同的設計策略。此外，相關設計價值評估體系的開發，有助于從不同實踐對比中獲得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