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我是1948年參加革命的,那年我上初中一年級,年齡只有14歲。家鄉宜川解放了,組織了新政權,鄉長要我去做文書,還兼小學教員。當時鄉上只有我和鄉長劉明,還有一個民兵連長,但民兵連長不脫產。我在鄉上工作了半年,期間有幾件事給我留下較深印象。
一件是西北野戰軍和國民黨胡宗南部隊在黃龍的糊梯山打仗,區上要我們動員26頭毛驢給前方送糧。鄉長年齡大了,區上要我去帶隊。我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想到前方去看看,就毅然接受了這個任務。我們27個人趕著26頭毛驢,在山里轉來轉去,空中有國民黨的紅頭飛機嗡嗡叫,間或朝地下掃射,打得黃塵飛揚。我和同行人都毫不懼怕,準時把糧食送到前方的糧站。那糧站距交火的前線只有五華里,槍炮聲都能聽到。這算是我一生經歷過的戰爭,雖然沒有直接參加戰斗,但那種感覺終生難忘。
第二件是動員新兵入伍和組織擔架隊支援前線。宜川雖然才解放,但因地理上靠近延安,共產黨、八路軍的作風,人們早有耳聞,加上派到區上工作的區委書記和區長都非常平易近人,態度和藹,很快就贏得了群眾的信任和敬重。因此,無論是動員新兵入伍,還是組織擔架隊支援前線工作,都比較順利。1983年,我在延川任縣委書記時,當年被我第一批動員入伍的牛天才同志還專程到延川來看望我,當時他已經是一個部門的局長了。
二
1949年,我剛到縣委辦的干訓班三天,一科科長尚正順同志就找我談話說:這期干訓班是培養鄉長和鄉文書的,當鄉長你年齡太小,當文書你又不是黨員,所以考慮讓你回到交里區政府當秘書。正說著,縣郵電局局長郝士杰同志來了,要尚科長給他們選派一名襄辦(助理員),尚科長就把我順手介紹過去,這樣我就到縣郵電局工作了。
在縣郵電局工作期間,我先參加過幾個月土改工作,后來又參加鎮反運動。印象最深的是,我千方百計為地址不詳的“死信”找到了收信人,不到一年時間,找到100多封“死信”的主人(當時戰爭結束不久,人員流動大,鄉村政權名稱改動多,加上人們都不識字,請人代寫,因而造成這種局面),受到省上的表揚。就因為這個原因,1951年,省上抽調我到蘭州,參加西北郵電管理局組織的普干班學習(專門為縣一級培養郵電局長)。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出遠門,我從家里出發,先騎騾子用三天時間到韓城,又坐馬車用兩天時間到華陰,然后坐火車到西安。
這次陜西共派出10位干部參加學習,他們9人在前一天已經走了,我只能一個人單獨前往。我在西安買了去蘭州的長途汽車票,上了車后認識了青海師范學院的院長,他是河南人,老革命,見我年齡小,對我格外照顧。同車還有上海交通大學支援甘肅的20多名大學生,一路上他們又說又唱,令我感到非常新鮮,雖然坐的是大卡車,路又非常不好,但在這種氛圍中感覺時間過得飛快,三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我順利而又快樂地到了蘭州。
在西北郵電管理局普干班學習期間,我參加了蘭州市郵政局的反霸斗爭,參加了學校的“三反”運動。作為一名打虎隊員,同其他7位同志攻下了一個大老虎,此人原來是甘肅省電訊局發射臺臺長,貪污四億多元(當時用的是“萬萬票”,一萬元相當于現在的一元,總額相當現在的四萬元)。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國家的東西“好吃難消化”,令我一輩子不再產生貪污的念頭。
后來,學校又把我派到載波班領導“三反”運動。載波班大部分是大學生,都剛剛參加工作,沒有什么問題,我們的主要任務就是組織他們學習文件,讓他們懂得為什么要開展“三反”“五反”運動,提高思想認識,樹立正確的價值觀和人生觀。
三
1952年,我被派到延安地區富縣郵電局當局長,當時我虛歲剛剛18歲。富縣郵電局成立很早,大約成立于1939年,是個老局。但當時條件非常簡陋,只有局長和投遞員兩個人,沒有辦公地點,借縣銀行的地方辦公。在這里我印象最深的有三件事。
一是克服種種困難,在不長的時間內,使這個郵電局名副其實。我們用3000元買下了原新富利店的店所,作為郵局的營業場所。招聘了營業員、報刊發行員、投遞員和分發員。這幾位員工都是報經省郵電管理局人事科批準,由我培訓上崗的。后來,省上又派來了話務員和線務員,為開創電話電信業務做準備。后來,我們又招收了8名鄉郵員,向縣內各區、鄉農村送信送報。接著又在各區設立了郵電支局或郵電所,使匯兌業務、包裹業務和郵寄業務進一步向基層延伸。
1952年下半年召開的陜西省郵電工作會議提出,每個地區在一個縣通達區、鄉的電話線,年底必須完成。老局長們都擔心時間短、任務重,不敢接受。我年輕“冒失”,為了爭取這個機會,會上表態:三個月內完成任務。最后在縣政府和相關幾個區政府幫助下順利完成了任務,硬將近百公里的線路如期架通。當我在離縣城最遠的黑水寺區給縣長王增祥打電話匯報通電話成功的情況時,王縣長高興地說:太好了,明年爭取把沒通的幾個區全部架通。
第二件事是涌現出一批模范。我們富縣郵電局出了一名全國郵電系統的勞動模范。此人名叫安寶臣,山東大漢,舊社會的工人,新社會的主人。他維護的線路三年沒出一次故障。還出了一名陜西省郵電系統的勞動模范,叫樊忠明,是戰爭年代的游擊隊員、民兵連長,共產黨員。他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干工作不分分內分外,只要看到的活兒就一聲不吭埋頭苦干,用同志們的話說:樊忠明一年四季沒閑的時候。還有一名郵遞員,作為郵遞員的代表被組織分配到北戴河療養,這對一個工人來說是最大的榮譽。
第三件事是,我們富縣郵電局連續三年被評為陜西省二等先進企業,多次受到省上的表彰和獎勵。省上每年給我們局的獎金是800至1000元,我把其中40%獎勵給先進職工,其余60%用來改善職工的物質和文化生活。我們的伙食辦得不錯,文化娛樂活動也開展得有聲有色,不但活躍了自己,還帶動了別人。我們單位后來竟成了周圍單位的體育和娛樂中心,每天下午,總有許多人來這里拉胡琴唱戲和打球,歌聲笑聲響成一片。
富縣郵電局這段時間,算是我一生中比較有作為,自己也感覺比較滿意的時期。1953年8月15日,我實足年齡滿18歲,被接收為中國共產黨預備黨員,半年后轉為正式黨員。
1956年底,富縣縣委突然通知,調我到縣委工業交通部任副部長。那個年代干部調動時,作為個人事先可講意見,但一旦組織決定就必須無條件服從,我只好去新單位報到。這件事引起省郵電管理局的重視,專門派人到富縣來,要我回省郵電管理局郵政科工作。但縣上通知在前,我已經在新單位就職,只能如此了。霍局長要我寫出在富縣郵局工作的體會,后在全省郵電工作通訊上印發,這也算是我和郵電工作的最后告別。
四
在縣工業部任副部長半年后,縣委又調我任縣委宣傳部部長并兼富縣廣播站站長,前后共兩年時間。在這兩年間我收獲最大的是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學習并逐步熟悉了農村工作。
我是農民家庭出身,對農村并不陌生,但身處農村和作為黨的干部做農村工作完全是兩回事,尤其是快速發展后的農村形勢和各種各樣具有開創意義的農村工作,我并不熟悉。
這期間,我先在茶坊區當了半年工作隊長,重點抓交道鄉和茹子鄉的務工定額試點工作,通俗地說,就是按照農業生產項目,研究干一件活應該記多少工分。這是一項十分復雜、瑣碎,既史無前例,又和群眾利益密切相關的工作,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我們先在三個村搞調查,召開老農座談會,提出方案,然后印發給各村討論,將討論中大家提出的意見和建議匯總收集起來,分門別類進行梳理,最后召集全鄉高級社社長會議進行逐項審定。那次審定會議我們整整開了兩天加一個晚上,討論得異常熱烈,最后終于形成了實施辦法。這個實施辦法后來由縣委農工部印發全縣各區、鄉政府,大家反映不錯。在這段時間內發生的兩件事讓我印象深刻。
一件是,因夏糧分配問題,咀頭村和袁家村高級社群眾鬧分社,咀頭村少數農民圍攻正在村里下鄉的茹子鄉樊鄉長,其中有一人竟然用鋤頭在樊鄉長背上砍了一鋤;還有部分農民揚言要給高級社社長嘴里灌茅糞。這事引起了縣委的高度重視,認為這是能不能鞏固合作化順利發展的大問題,決定派我和縣公安局局長、法院院長和茹子鄉黨總支書記前去處理。臨行前,我前去請示了縣委書記曹志謙同志,請他定調按什么性質去處理,因為不久前(1957年)毛主席發表了《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一文,可作一個重要背景。曹書記是1934年參加革命的老同志,長期從事地下工作,全國解放后在公安部任過處長,省公安廳任過副廳長,處事穩妥,政策水平高。他說,根據現在的情況,應當按照人民內部矛盾定性,農民么,多數人沒文化,就為夏糧分配問題,無非是想多爭取一點糧食。高級社在分配時也可能有缺點,聽說袁家村的婆姨們當著那么多農民的面,罵的話特別難聽,是惹起糾紛的起因。至于最后按什么性質處理,不能事先定,要經過深入調查,多聽聽群眾的意見,最后再定。但是有一條要告訴公安局和法院,不能多捕人,個別人也要以教育為主,從輕處理。
本著這種精神,我們十幾個干部,在袁家村,先后工作了二十多天,開了無數次座談會,和幾乎所有的成年人都談過話,最后終于化解了群眾的怒氣,打消了他們分社的念頭,高級社社長也就分配中存在的問題作了檢討。最后在一個月明風清的晚上,我們在打麥場上主持召開了兩個村群眾的聯歡會,效果很好。最后只有那個用鋤頭砍鄉長的人在公安局勞動改造了三個月,事情得以順利解決。通過這件事,我理解了毛主席“嚴重的問題是教育農民”這句話的深刻含義,同時更加認識到農村工作的不容易。
第二件事是交道鄉老寨子村老地主陳義功拉騾子鬧退社的事。這在當時也是個大事,縣委非常重視,派我和縣監委書記薛振常與鄉上一同去解決。
事情大致是這樣的,按照當時的政策,一般不吸收地主分子入社。但不知什么原因,陳義功入了社,并將一頭騾子帶了進去。入社章程規定,牲畜入社要折成股金,分年退還給原主人。但老寨子高級社以陳義功是地主分子,不給退還股金。陳義功一氣之下,把騾子拉回家,宣布退社。這很明顯是能夠在高級社章程的框架內按照相關條款解決的問題,完全不必為此大動干戈。但因為出現在合作化高潮期,陳又是個地主分子,弄得復雜起來了。
薛振常是個老同志,1927年就參加革命,文化程度不高,革命性特別強。我一直很敬重他,這次一起來,我以為有他在,事情會好辦得多。誰知情況完全不是這樣,薛書記一接觸高級社的干部,聽他們一哇聲說“陳義功有意破壞合作化運動”時,立刻大怒,提出要逮捕陳義功。我一看不對,連忙建議暫時休會,明天繼續調查,視情況再作決定。第二天,我們找了村里幾個老黨員分頭談話,得知陳義功雖然是地主分子,但人是個好人。他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死了,二兒子離婚婆姨走了,丟下一個孩子,現在三代人在一起過日子。這幾個老黨員都認為高級社的人太過分了,“別人牲畜股金都按年退,為什么不給人家退?”并建議我去陳家看看,“看那個老地主過得什么光景!”
和老黨員談畢,我和薛書記一塊去了陳家。一進大門就看見那孔破窯,窯里窮得什么也沒有,只有一堆破棉絮是三人的被子。問陳義功為什么拉騾子退社,他努了半天說了一句話:“我就不想入,兒子硬要入,入了社和別人不一樣看待,這是何苦哩?”
在返回駐地的路上,我和薛商量說,這事簡單處理,高級社應該按入社章程兌付陳義功的股金,批評他們處理此事欠公允;陳義功把騾子送回社里的飼養室,批評他拉騾子退社是錯誤的。如果雙方都能接受,當天就兌現。還好,社干部和陳義功都同意這樣辦,這事就這樣解決了。事后,薛書記笑著對我說:“福堂同志和稀泥呢。”我說這樣“各打四十大板”既符合實際,也利于這個社日后運作。
在縣委會上,我匯報了處理情況,委員們聽了一致表示贊同。當時還有一些地方出現類似問題,曹志謙書記要農工部和張村驛等有關區政府對同類問題參照這個辦法解決。通過這件事,讓我更加深刻地認識到毛主席一貫倡導的“實事求是”“調查研究”和“一切從實際出發”的重要作用。
這一年秋天,縣委決定派工作組搞高級社整頓試點,并決定由我帶十名干部去城關區太安高級社搞試點。太安是個大社,由東西太安、曲兒、伏靈和侯村等好幾個村莊組成,1955年就成立了高級社。社長是位老黨員,對黨忠誠,對黨的事業全心全意。經過一年多的實踐,他越來越感覺到這個社太大了,把這么多村子并在一起實在是不好管理,幾次提出要辭去社長職務,只任支部書記。他說,頭緒太多,實在管不過來,不是社員鬧糾紛,就是干部鬧意見,不是死了牲口,就是糧庫被盜,天天都在忙這些,根本顧不了別的。
對此,我們從調查入手,針對存在的問題,首先提出了完善高級社各項制度的意見,包括管理制度、財務制度、工分登記制度、飼養牲口制度和干部黨員學習制度。在各村都開辦了夜校,讓干部群眾每天學習一個小時,群眾主要學習時事政策,同時掃除青壯年中的文盲;干部主要學習黨的三大作風和民主集中制,特別強調加強統一領導下分工負責。經過三個月的努力,這個社在各個方面都有起色,特別表現在秋收中,進度又快,收割又細,群眾非常滿意。為了解決飼養牲口這個老大難問題,我組織了全社七個生產隊參加的賽畜大會,表彰和獎勵了好的飼養員,對所有飼養員的觸動很大,提高了大家的責任心和自覺性。我們的工作先后得到城關區委的肯定,縣委也將我們的工作報告向全縣轉發。
1957年后半年,大躍進的氣氛已經開始醞釀,特別是上面對“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總路線的宣傳一浪高過一浪,其中很明顯地突出“又多又快”。為了適應這個形勢,縣上于當年初冬組織開展了為期一個月的以大搞水土保持為主要內容的水利建設月。太安在塬上,根據上面布置,塬面村社主要方法是,在平地上打水窖,以得秋冬儲水;在地畔圪塄下搞水簸箕,防止水土進一步流失。要求各地都要大干快上,口號是“干到臘月二十九,吃了餃子就動手”。搞水簸箕防止水土流失和打水窖儲水都是對的,但由于沒有經驗,沒有技術指導,全憑想象去干,加上又急于趕進度,爭數量,干出的活質量很差,很難達到預期的目的。
那一年,我們和社員同吃同住同勞動,白天干,晚上夜戰,干部社員都累得筋疲力盡。那年的臘月是“小盡”,二十九就是除夕,我們一直干到臘月二十八日下午收工后才返回縣城。那時人年輕,加上自己作為上面來的干部,要給社員做表率,累是累,還能堅持。一回到縣上感覺就不一樣了。一到縣委,通訊員申章同志給我把炭火生起來,燒了點水,我擦了一把臉和衣躺在床上就睡過去了。后來申章同志告訴我說,他等了好長時間我都沒睡醒,直到十點鐘,看我睡得很香的樣子,就沒驚動我,只是給我蓋上被子。就這樣我和衣睡了一晚上,睡得什么也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起來正在洗臉,縣政府辦公室的文書來叫我,說李縣長找我有急事商量。我過去后,李縣長說,他前天才從省上開會回來,縣委研究決定,正月初三召開全縣三級干部會議,動員開始大躍進。會上他要作報告,要我幫他起草,要求是:一不超過一萬字,二要快,正月初一也就是第二天常委會就要討論報告。說著他就把從省上開會帶回來的材料給了我,縣上的材料要我自己去找。我一聽就著急了,一天時間,一萬字,省上開會的材料得看,縣上的材料還得找,這怎么能趕得上呢?全憑我對縣上的情況熟悉,加上平時開會又有記筆記的習慣,基本數據和大致情況還是有的,于是我就回到辦公室關了門,泡了一杯釅茶,一邊喝著,一邊看省上的材料,在材料上劃出重點,同時構思報告的提綱,然后就開始寫。整整一天,我不要說出門了,稍微夸張一點說,頭都沒抬幾次,一心全撲在那個報告上。直到吃下午飯時,我才想起今天是除夕,是過年的日子,就在灶上多買了個甲菜(那時縣上機關食堂的菜分甲乙丙三種,甲菜有肉),多買了幾個饃,又在街上買了一瓶酒和幾個紙炮,準備晚上“過一下年”。然后,又一屁股坐下繼續寫,直到完成了初稿,看了一遍覺得還過得去,這才想起過年的事。一看已經十二點了,整個縣委機關院子里都靜悄悄的,人們都睡了。我一想,自己一個人過年沒意思,就想把財貿部杜部長和農工部楊部長攛起來,于是就找了合適地方把那幾個紙炮全放了,故意讓他們聽見。果然他們兩個都被吵醒了,他們一邊穿衣,一邊念叨。杜說:“這么早誰放炮?”楊說:“肯定是袁福堂。”我立即趕過去,請他們二位到我辦公室喝酒慶新年。我們三個人邊喝酒邊拉話,直到凌晨四點鐘才睡了覺。現在想起來,那時大家都是真革命,盡管條件艱苦,但沒人叫苦叫累,沒人講價錢、道委屈、爭名譽、爭利益,覺得領導讓多干活就是一種信任和榮譽,除不覺苦反而勁頭更昂揚。
五
1958年,省、地開始試辦人民公社,全國第一個人民公社是河南省遂平縣嵖岈山衛星人民公社,他們的章程已經發到各縣。縣委決定,由我帶工作組到茶坊區搞試點。行前,縣委書記曹志謙同志召集工作組干部開了會,他說:“辦人民公社是全國的大形勢,但是怎么辦,我們沒有經驗,參考的東西太少,河南的那個章程太簡單。你們下去后,先宣傳總路線,宣傳要建人民公社,但不能把話說得太大了。如果說人民公社就是共產主義雛形,我看不像,如果像,我們何必犧牲那么多人,才搞成現在的溫飽水平?”帶著這個指示精神,我們下去工作了不到三個月,全延安專區就宣布人民公社化了。縣委急召我們回去,研究下一步怎么辦。我們提出,把區政府改成人民公社管委會,區委改成人民公社黨的委員會,各高級社改在大隊、生產隊,其它的在實踐中再摸索前進,估計全國全省的經驗也很快就會出來。與會的同志都認為只好這樣了。我后來才知道,延安專區宣布人民公社化,并沒有征求各縣的意見,也沒有了解各縣的情況,是主觀決定的。也同開展深翻地運動一樣,有人說他們深翻了三尺甚至一丈,領導就認可了,新聞媒介就報道了。到后來,產量越報越玄乎,有人竟說出“給我一錐地包打全省糧”的荒唐話。那時我二十多歲,血氣方剛,腦子也會發熱,但畢竟是農家子弟,對農業、對地里能打多少糧食有一個基本的認識,對他們說的這些總心有疑慮,所以只是靜觀,不去提什么口號說什么大話。
1958年8月,全國開展大煉鋼鐵運動,富縣搞了兩個點。其中張村驛點由富縣和洛川兩縣合辦,由縣委書記曹志謙任總指揮。另一個點在茶坊區黃甫店,是縣上單獨辦的,由我任指揮,同去的還有縣法院的張院長、稅務局的石局長等二十多人,地區也派來了四名干部。參與煉鋼的勞力有來自城關、茶坊、牛武、交道四個人民公社的1500多人,女的占了將近一半。礦石從甘泉道鎮的山上挖來,含鐵量為1%,高爐是自己筑的,燃料先是木炭,后來改成柴,人拉風箱鼓風,晝夜不停三班倒。那年天氣特別冷,不少人凍傷了手。三個多月,我們這個點一共煉出62噸灰口鑄鐵。到了臘月十五,礦石很難找了,附近山上的柴也被砍完了,要到距離很遠的駱駝塬去背柴。我們幾個商量,干脆放假,明年再找新點。這時正搞并縣,縣上領導正忙著對兩縣干部作工作安排,我們放了假,上面也沒說什么。
對于大煉鋼鐵,我認為有積極的一面,最起碼鍛煉了干部,鍛煉了群眾。說心里話,一個人若能吃下大煉鋼鐵時的苦,別的什么苦都不在話下。
我們這個點有個女兵營,都是年輕婦女,那種積極性真讓人感動,沒有一樣困難能難倒她們。為此,我曾經寫了一篇文章《元帥帳前一支女兵》,在《延安報》和《富縣通訊》上頭條發表。題目上說的“元帥帳”是有出處的,當時宣傳鋼鐵是元帥,大煉鋼鐵被稱為“元帥升帳”。但整體上說,這次運動損失遠大于收獲,特別表現在糧食收獲方面。
1958年糧食大豐收,如果把那么多勞力抽出去,留一部分秋收,糧食吃三年應該沒有大問題。由于人都煉鋼鐵去了,許多莊稼都撂在地里沒人收,任憑鼠雀野獸糟蹋,浪費驚人。
我是臘月十七回到富縣縣城的。由于并縣,大部分干部去了洛川,只有副縣長韓海旺被任命為富縣人民公社黨委第一書記,留在這里。他握了我的手后,心疼地說,怎么你的手也裂成這樣了?我說,我和大家一樣干活么。韓縣長要我在這里休息幾天,我說不行,并縣后我的工作在哪里我都不知道啊。韓縣長當即給合并后縣委組織部打電話,部長不在,干事們都說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只好住下來等消息。第二天,縣委組織部的聶智信部長打電話告訴我,縣上決定我到富縣完全中學任校長,并說學校書記和副書記也是剛派去的,你們也認識。韓縣長給中學打電話,中學的黨支部書記、原富縣縣委辦公室主任李金財,黨支部副書記、原富縣縣委政法部副部長張應發,一同前來接我。就這樣,我開始了富縣中學工作的經歷。
六
對當中學校長,我既感到意外,又感覺難以接受,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的文化程度低,解放前只上過一年初中,現在讓我去當一個完全中學的校長,這不是開玩笑嗎?但不管思想通不通,組織的安排必須服從。
當天晚上,學校召開了歡迎會,我作了表態:要在黨支部的領導下,在全體師生的支持下努力開展工作。
臘月二十日,學校放假,我回老家探親。行前接到縣上通知,正月初五縣上召開三級干部會議,要我參加。這樣我必須在正月初四返回。那時富縣和宜川之間不通汽車,路上須走三天時間,我得在正月初二離開家,就這樣我又過了一個緊張無序的春節。
從1958年12月20日至1969年2月,我在富縣中學工作了整整十年時間。期間,我在行政領導工作之外,一直堅持站在講臺上,先是給初中生教社會發展史,1962年后給高中生教辯證唯物主義常識。在這期間,我堅持資助貧困學生。三年困難時期,老百姓供孩子上學特別吃力。我在富縣人又熟,總有不忍旁觀的情形出現,于是我決心用有限的能力給予資助。從1959年到文化大革命開始,學校停課間的七年時間里,我每年都抽出兩個月的工資資助困難學生。我那時是行政十八級,每月工資87.50元。家長領學生來報名,短個三塊兩塊都來找我,春天一次,秋天一次,這兩個月的工資就全完了。到1963年,凡是從富縣中學考上大學的學生,家庭情況好一點的,我給十元錢,家庭情況不好的給二十元錢,一直堅持到高考停止。
在富縣中學工作期間,我讓學生將考上大學作為重要目標,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1962年富縣中學第一屆高中畢業的26名考生全部落榜(當時延安地區的教育水平整個低,當年全地區只有7人考上大學,其中延安中學3名),我給縣上寫了檢討,檢討書雖然簡單,但不含糊。原文我現在還清楚地記得,我在檢討中說:“本人辜負了縣委和富縣老百姓的重托,治校無方,今年26名考生全部落榜,請另派賢能。”
縣委沒有責怪我,反而給予我鼓勵,這樣雖然增了壓力但同時也給了我信心。為了突破這種局面,我組織部分高中教師外出學習考察,尋找途徑。那時學校的老師大都是1956后畢業的大學生,年輕,有干勁,取勝心比較強,第一年考得不好后,心里都憋著一股勁。在老師們的帶動下,學生的學習積極性十分高漲,1963年高中畢業40人中就有8人考上大學,其余畢業生,我都通過走訪,推薦給有關單位,有當教師的,有當干部的,有在企業工作的,大部分都有了事做,富縣中學的威信一下樹立起來了。1964年,全校有45名高中畢業生,有15人考上了大學。
這期間,我最得意的事是那年帶學生到延安參加考試。第一場考的是語文,作文題是“給越南小朋友的一封信”。第二天下午要考政治,老師們都要去看電影,演的是第二十八屆乒乓球賽。我沒去,召集學生復習有關國際會議的精神和援越抗美國際會議精神,領會國際主義的內涵和意義。果然,下午的政治考卷中就有一道相關考題,竟占25分,學生們答得特別順利。那年我們有6名學生考上了政法相關校系,其中1名考上北京政法大學,4名考上西北政法大學,1名考上蘭州大學政法系。后來這幾位同學工作上都出了成績,有的當了中央的副部長,有的當了大軍區法院的院長,有的當了地區一級的公安局長。
這期間,我們帶領學生自力更生,度過了三年困難時期。學校辦了個農場,開荒150畝,當年僅糜子就收了60多石。把學校的操場開辟為菜地,秋季收獲蘿卜6萬斤。給城關燈塔大隊開了15畝荒地,換來了緊靠學校的一架山,用學大寨的辦法全部修成梯田,栽了花椒、核桃、蘋果。我們用牛糞喂豬,最多時養了二十多頭豬,學生的副食由學校全部供給。那時,學生參加一次勞動學校給補助三斤糧,給教師每月每人補助七斤糧。可以無愧地說,三年困難時期對我們富縣中學的師生而言沖擊遠沒有別的地方大。
期間,我一邊工作一邊自學,完成了大學語言文學專業的自修。從1962年開始,我同學校里專科畢業的5位教師一起,報名參加了陜西師范大學函授學習,到1965年底結業。最后一次考試是開卷考試,題目是“論蘇武”,我考得了95分的好成績。1966年2月,我拿上正式文憑,圓了我的大學夢。
在這期間,我經受了1959年反右傾斗爭的考驗。1959年反右傾運動,富縣搞得最兇,自殺的人就有好幾個,土基中學的校長霍啟浪被逮捕,副校長郭文學跳崖自殺,洛川中學校長張濤跳井自殺,重點完小的校長楊萬有跳崖摔斷了腿。我雖然受到批判,但我不想死,我活著才能說話,相信總有一天能說清楚。況且我的問題不是在我身上,而是為別人辯解造成的。在全縣教師參加的兩次批斗會上,我從沒有說過違心的話,從理論上、事實上據理力爭,同時我們富縣中學的黨員、教師給我鼓勵和支持很大,會上沒有一個人發言批我,會下都來安慰我。我記得白天參加批斗會,晚上照樣打撲克玩,十二點后到夜市小攤上買包子吃。最后縣委的李志彬、王文榮兩位副書記對這種局面提出不同意見,認為不應該再批判了。縣委第一書記黃凱同志(任過渭南地區副專員)參加了最后一次批判會,聽了我作的檢討。晚上開常委會時說,袁福堂同志這人不錯,很有水平,不說假話,又是縣委委員,明天停止批判,讓他主持三個完全中學教師參加的教改會議。這樣我終于解脫了。
解放后土改、鎮壓反革命、三反五反、肅反補課、反右斗爭我都經歷過,都是依靠對象。這次作為批判對象,真是讓我受到了鍛煉。之后的文化大革命,我之所以能那么冷靜,與這次鍛煉有很大的關系。
在這期間,我們完善了學校的基礎設施,使學校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完全中學。我們先后建設了理化實驗室、圖書館,還有個較大的閱覽室。一般教師每兩個人一個辦公室(大窯洞),班主任和各科教研組長一人一個窯洞。還蓋起了飯廳和大型會議禮堂、文藝演出舞臺。有一千多人參加的富縣第一次學習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代表大會就是在我們學校的禮堂召開的。我們學校在全縣評比中,環境衛生、校園綠化、文藝活動、籃球、排球、乒乓球、羽毛球比賽和聯合器材都是第一名。期間還擴大了學校規模,從1964年開始,高中一年級開始招收兩個班,初中一年級開始招收五個班。
我愛聽別人叫我袁校長,雖然四十年過去了,我的職務變了好多次,但富縣年紀大的人們仍然稱我為袁校長。對此,我感到特別親切。
在文革中,我是富縣第一個受到沖擊的領導干部,但有幾條我至今認為是對的。第一,我站出來反對縣委派來的工作組給一些教師和出身不好的學生戴所謂的白專道路、修正主義分子、階級異己分子的帽子。第二,我貼出第一張大字報的題目是“向我開炮”。第三,我堅決不對學校兩派群眾組織中的任何一派表示態度,堅守自己是“當權派”,是被批判對象的位置不動搖。第四,從始至終不檢討。因此,在富縣的領導干部中我是“解放”比較遲的一個。第五,有時候,我一天被批斗好幾次,甚至被帶去參加萬人會批斗,但我沒挨過打,沒戴過紙帽子。第六,雖然被稱為“三反分子”,但我沒受到組織處分,原因是富縣中學一千多師生中95%的人認為我不應該被打倒,富縣老百姓中凡是知道我的,都說我是好校長。他們說,如果袁福堂能被打倒,那么全富縣的好干部就沒有幾個了。第七,寧肯去作炊事員,喂馬,打掃衛生,也不去為任何一派做事。
七
1969年元月,富縣革委會核心領導小組找富縣中學革委會主要領導談話,要他們盡快宣布“解放”我。學校幾個主要領導要我在大會上表態許諾,以后對給我貼過大字報和批判過我的師生不打擊報復。這是他們想多了,我壓根就沒想過這些事。這么大的運動,都是自己的同事和學生,我怎么會記恨他們呢?再說師生們在許多方面都是保護我的啊,這個我當然能夠接受,事情馬上就定下來了。
說起來可笑,宣布“解放”我的會議是在一個名叫碾子頭的村召開的,當時我正在這村里當飼養員,負責喂馬。
我在這村里呆了三個月時間。開初,我在村里一個半山坡上找了一孔舊窯洞,請村里人幫我在窯掌里壘了個臺子,安了個石槽喂馬,又在靠窗處盤了個小炕自己住。每天的工作作息時間是,太陽一出來,把馬拉在院子里,拴在樁子上,將馬晚上拉下的屎尿打掃出來,然后給圈里墊上干土,把干草晾曬在院子里。午飯前在院子里的另一個石槽上給馬飲水、喂草。下午擔水、鍘草,晚上等馬吃飽后拉回窯里,晚上十點鐘左右上夜草,上完后我就睡了。有時白天還得抽空砍柴,砍的是蒿柴,用于燒炕取暖,再有的活動就是學習。
宣布“解放”后沒幾天,縣上就通知我回縣里談話。這是春節過后的第二天,前一天剛下了一場冰雨,路上特別滑,但我還是在下午趕到縣里。晚上,縣革委會核心領導小組的同志找我集體談話,要我到革委會工作,先說讓我任教育組的組長,后來又讓我任政工組的副組長,組長是部隊的同志。我表示愿意繼續在中學工作。我說,教書,培養更多的大學生是我對富縣老百姓的承諾。后來,縣革委會主任、軍代表齊東山同志提議,要我帶幾個人到農村去搞教育革命調查,動員全縣中小學盡快復課,說“再不能耽誤娃娃們了”。對他的獨到見解我深感佩服,欣然接受了任務。之后我主持了在三月份召開的全縣教育工作會議,用不到十天的時間完成了全縣中小學的復課。回到縣城后的一個晚上,齊東山同志專門來到我家,再次動員我到革委會工作。我被這位老年人的真誠感動,第二天就到革委會報到。我原以為是在教育組,結果通知上定的是政工組,讓我分管宣傳組、教育組和群工組,第二年又被任命為縣革委會副主任,從此走上了縣級領導崗位。
在縣革委會工作頭緒多,事情雜,大都是事務性工作,真正有點作為、能在記憶中留下的大事并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沒有,留下較深印象的事主要有下面幾點:
一是,1969年有相當一段時間的主要工作是,讓各級政權組織恢復工作,前提是消除派性,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大聯合。那段時間,縣上把各造反派的頭頭都集中在一個叫監軍臺的村里辦學習班,與各派有瓜葛的領導干部則集中到一個叫北教場的村里參加學習班,實際上是對文革中的一些問題進行針對性調查,意在理清事實,促進團結。這就牽動了進了革委會兩派頭頭的注意力,他們都非常關心同派人的起落,關心哪些人要上,哪些人要受到追究,雖然同在一個大院上班,但兩派人心卻攏不到一起。我因為沒有在派性斗爭中站隊(實際上也有自己的看法),軍代表就讓我去做這些人的工作。晚上除過開會、寫材料外,就在這些干部中間走動,了解情況,供縣革委會常委會作決策時參考。例如,當時有傳言說,有一派人在革委會成立后,私下活動,想建立第二套班子,并影響了一些人的“解放”。經過我了解,這事事出有因,但不完全是事實。實際情況是,那派有幾個人一次在一塊閑聊時說,某人材料寫得好,當辦公室主任肯定合適。完全是閑談,根本沒有別的意思。后來常委會統一了看法,使受牽連的人獲得了“解放”,安排了工作。文革中的兩派情況十分復雜,類似大大小小的問題很多。經過認真工作,分清了是非,消除了疑慮,使兩派間的看法逐漸趨向統一,矛盾得到緩和和消解。到1969年末,富縣兩派的派性甚至得到了消除。當然,能做到這一點還有個客觀條件支持,那就是原來兩派的學生都返鄉或插隊了,領導干部大都“解放”了,兩個中學也都開學正式上課了。但可以不夸張地說,在消除派性方面,富縣堪稱延安地區的模范,這方面的工作得到了時任陜西省軍區司令員黃經耀的肯定。能出現如此局面,作為當時縣上的一把手、軍代表齊東山同志功不可沒。他是解放前的高中生,1938年投身革命,懂辯證法,有很好的理論修養,處理問題既慎重又果斷,得到了富縣大多數干部群眾的好評。
二是,根據毛主席“黨要吐故納新”的指示,縣上在張村驛中學和直羅大隊搞試點。我負責張村驛中學這個點,縣武裝部的藺政委負責直羅大隊那個點。期間,藺政委兩次邀我到直羅大隊,因為該大隊的支部書記是我的學生。這次整黨,我們根據實際情況,沒有“吐故”一個人。有一位老黨員,78歲了,入黨40多年,支部勸他退黨,他堅決不同意,說:“黨章上沒有因為年齡大、身體差、不能工作就必須退黨這一條。我活著是共產黨員,死了也共產黨員。如果你們硬要我退,我就上北京找黨中央去。”他的話讓我們感動,為黨有這樣堅定的黨員而高興。與此同時,其它不是試點的公社雖然沒有開始整黨,但也對黨員進行了普遍登記,為縣上召開黨代會作了準備。
三是,參與籌備和召開富縣第七次黨的代表大會。縣常委會議決定,由齊東山同志作大會報告,報告由他本人起草(齊東山同志有個特點,作報告和講話從來不用別人寫稿子,總是自己親自起草),各個常委根據分工分別講話。代表會的準備工作在1970年底就開始了,各級黨組織在1971年初完成代表選舉,擬定的新一屆縣委常委名單也得到了延安地區核心領導小組的批準。萬事俱備,中共富縣第七次代表大會于1971年3月24日至28日在富縣直羅召開,會上,由我起草的題為《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繼承和發揚延安精神,進一步掀起社會主義建設新高潮》的大會決議,經過討論獲得一致通過,印發大會。
富縣縣委在大會后恢復正常工作,標志著這個縣結束了混亂時期,在人們心目中產生了無法比擬的安全感,大家可以安心工作、安心生活、安心交往了,具有劃階段的意義。
八
1971年至1974年改作外事工作。
要我作外事工作,實屬突然,上面具體是怎么做這個決定的,我也說不清楚,倒是外邊有幾種說法。一種說法是,1970年延安地區主管外事的土金璋書記同曾任毛主席警衛員的賀清華同志到富縣考察,確定1935年直羅戰役時主要領導人的指揮位置,當時陪同的我給他們留下了好印象。有的說是,在青化砭現場會期間,我在大會上的即席發言被地區革委會主任許效民看中。對于我來說,一生改行太多,改一次行得重頭學習一次,樂趣不能說沒有,但壓力非常大,因此特別不希望改行。但遇到這種事,還是那句老話,組織定了,就無條件服從。接到通知后,我就獨自一人帶著鋪蓋坐車來到延安,到延安賓館報到。一去就明顯感覺到,外事組的人對我這個土里土氣、不修邊幅的人到來并不怎么歡迎。第二天,土金璋同志找我談話,要我第三天接待一批來自拉丁美洲的新聞記者。這樣我就正式開始工作了,開始了我的外事工作經歷。
在外事辦工作四年,收獲不小,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一是有機會認真細致地學習延安精神。根據我的情況,土金璋書記多次給我安排接待各兄弟黨代表團的工作。那時,正在斗爭爭取執政的兄弟黨都以中國共產黨為師,特別看重中共中央在延安時期的實踐和作為,他們一來少則三五天,多則一個禮拜地住下學習,不僅參觀各革命舊址、紀念館,還對延安整風、大生產運動、黨的建設、武裝斗爭、統一戰線和毛主席轉戰陜北有很強的興趣,常常要求座談。通過這些接待活動,讓我更加了解了延安精神,更深切體會到黨的偉大和延安在革命歷史上的非凡貢獻,為以后更好地宣傳延安精神積累了經驗,作了準備。我先后接待過玻利維亞共產黨總書記、柬埔寨的賓努親王、阿爾巴尼亞的冶金部長,參加過接待以黎筍、范文同為團長的越南黨政代表團,接待過越南國會常務委員長黃文歡等外國政要,差不多每年都會來十幾個兄弟黨的學習考察團。
二是1973年,周總理陪同越南代表團來延安,我作為工作人員經歷了這個過程,有幸在近距離看到他,從細微處領略到周總理的偉人風范。
三是通過接待外賓,了解了許多國家的政治軍事情況和風土人情,開了眼界。
四是學會一些外交斗爭策略。例如有一次接待一個外國記者團,其中一名記者在楊家嶺參觀時,幾次提問:“毛澤東到底結過幾次婚,有多少情人?”我當即反問他說:“先生,你到延安是看延安,還是討論領袖人物的私生活,作為一名中國人民的朋友,請你在提問題時多斟酌,不要傷害我們之間的關系?”那位記者馬上表示道歉,說:“對不起,我只是好奇。”
1971年9月13日,林彪叛逃摔死在蒙古溫都爾汗,當時處于絕密狀態,但我們于三天后即9月16日收到了中央的密碼電報,電文十分簡單:“有我民航飛機在蒙古失事墜毀,我已向蒙方道歉,別無奉告。”后來林彪事件在黨內傳達了,我們讓紀念館的講解員在轉到林彪有關圖片時,背身引向其它地方,以分散外賓的注意力。但國際上有些人已經揣測到中國出了大事,千方百計打探。有一個很不友好的參觀團團長,在宴會上敬酒時提問說:“毛澤東百年之后誰來接班?”很明顯是針對林彪出事的傳言試圖從旁驗證。當時我覺得問題重大,于是就給客人敬了一杯酒,在敬酒寒暄中構思怎么回答。敬酒完畢后,我說:“團長先生,我們中國人民和中國共產黨員都希望我們的偉大領袖毛主席長壽,不愿意談這個話題,也不愿意聽人提到這個話題,請您諒解。”這個團長很不好意思地給我回敬了一杯酒,表示了歉意。事后,和我一起參加接待的孟昭斌同志說:“你可把這個問題回答好了,又軟又硬,軟中帶硬。”
說實在的,要了解外國情況,這四年絕對是個好機會。有這樣一件事,在日本侵華時期,一位日本空軍中將,在1937年就辭職不干了。他對我很友好,我陪他游覽延安市容時,他問到延安當年建設情況。我說:“當年這里人口并不多,但房子還不算少。1937年日本飛機轟炸之后,就幾乎成了廢墟。”那位中將馬上說:“那時我已經不干了。”我笑著說:“我只是說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