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同基因

龐家徠精心準備的第二次科研申請再度被負責審批的老師牛東方否決，否決的理由仍是那番老生常談的論調：“這個項目的風險難以把控，目前人類對生物學的表觀遺傳機制的了解仍舊十分有限，而且其中的隨機因素很大，即便是用不起眼的蟲子做實驗，也有可能破壞如今進化樹的根系。”

龐家徠不服氣道：“那為什么就批準了龐有蓉關于修改植物表觀遺傳機制的‘百寶樹’項目呢？”

“因為她確實可以給世人帶來一棵百寶樹，讓宇航時代的人類只用培育一棵樹就能結出上百種瓜果。”

龐家徠感受到明顯的不公：“這個項目就沒有風險嗎？我做動物的實驗您擔心我將破壞進化樹的根系，她做植物的實驗就不用擔心了嗎？”

牛東方卻對此簡短地回復：“那不一樣。”

龐家徠爭辯道：“怎么就不一樣了？自然界的所有物種都是同一種生命的不同表現形式，在分子層面都是一串DNA長鏈，只是基因序列的差異和表觀遺傳機制的不同造就了生物種類的千差萬別，為什么修改植物的表觀遺傳機制就可以，修改動物的就不行了呢？”

牛東方似是不愿再費口舌：“我只能說你作為非科班出身的生物學博士，知識沉淀還不夠深厚。”

龐家徠徹底怒了：“又是這番空洞玄乎的論調！”

牛東方見狀直接起身離開，臨走時又加了一句讓龐家徠很是來氣的話：“我知道你和龐有蓉的關系，不過冷淡一點也很正常。”

龐家徠瞬間想起了家中長輩對他和堂妹龐有蓉的區別對待。他倆性格都很內向，沉默寡言，長輩們對龐有蓉的評價是成熟穩重，含蓄內斂，可到了龐家徠這里卻成了孤僻自閉，不懂禮數。難道從小學習好就什么都是對的，學習不好就活該被低看？即使自己如今進步了仍舊無法被平等對待嗎？牛東方說自己不是科班出身，還不如說自己不是土著出身。作為從二流院校考上秦華大學的博士生，龐家徠能夠明顯地感受到來自秦華土著的優越感以及對非土著的排斥甚至輕蔑。特別是龐家徠本科階段掛科十幾門的往事，似乎成了他永恒的污點，時不時就能聽到他人關于此事的議論：一個二流院校都掛科十幾門的學渣怎么可能考到秦華大學？甚至有人當面對此發出質疑，其中還包括自己的秦華土著堂妹龐有蓉。但是龐家徠的回復極是強硬：“拿我本科階段掛科的往事給我定調，你咋不把我幼兒園沒拿小紅花的往事也搬出來扯上一通呢？”在回擊龐有蓉時他還故意加了一句：“我是你哥，你聰明自然我也聰明。”

這不只是龐家徠嘴上的理由，更是他內心的想法。相比別人現在對他的質疑，他小時候對自己的疑問更大。自己和龐有蓉是堂兄妹，照理說應該有一樣的天賦基因，可是為什么堂妹從小那么聰明，年僅十二歲就進入秦華大學少年班越級學習，而自己卻是那么平庸，很多時候連正常的學習進度都趕不上。小時候父母對此給出的理由是自己不夠努力，學習沒有龐有蓉刻苦。當時年幼單純的龐家徠居然也信了這個理由，于是龐家徠拼命苦學，可是結果也僅僅上了一所二流院校的醫學專業。并且由于整個中學階段的高壓學習，他產生了強烈的厭學情緒，加之學醫完全是父母強迫之下的選擇，他本人對之沒有半點興趣，很快就在學業上落下步子，接連掛科十幾門。與此同時，比自己小一歲的堂妹已經開始攻讀博士學位。龐家徠當時感覺，自己對龐有蓉的追趕，就像蹬著自行車追汽車一樣，拼盡全力也只能越追越遠。

隨著年齡的增長與認知的提升，龐家徠最終明白了天賦的關鍵性，明白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或者說天才與普通人之間的差距。可是他并不愿向現實認輸，因為他還是不明白，自己既然和龐有蓉同是龐家子弟，為什么天賦差距如此之大。難道真的是龍生九子，各不相同嗎？

直到大三開學，龐家徠開始在學業上突飛猛進。

關于自己突然開始爆發式成長的原因，龐家徠自己也說不清楚，就是感覺什么都會了，課本上的知識只看一遍就自動往腦海里涌，看到問題瞬間就能想到答案。或許這就是天才的感覺，因此他向別人解釋自己前后劇烈的反差時，總是會說：“我其實原本也很聰明，只不過是開竅晚而已。”

憑借突然開竅的頭腦，龐家徠迅速補上了落下的課程，而且以接近滿分的成績通過了所有補考，順利畢業。但是擁有天才頭腦之后他，并沒有想著去更高平臺深造，或從事尖端科研工作，而是極為務實地考入一家三甲醫院，開啟了自己的醫療生涯。雖然從事醫療工作更多的是順應父母意愿——父母心存讓兒子成為他們專職醫生的私心，但是龐家徠很快又發現了自己從醫的驚人天賦，往往只看一眼就能診斷出病人的病因病理，同時頭腦中會自動涌現關于病人的各項生理參數，并且與儀器檢查得出的結果完全一致。更神奇的是，任何藥品在他眼里都會原形畢露，呈現出組成藥品的各種成分——傳說中的神醫扁鵲的透視眼也不過如此吧！但是自己以前怎么沒有表露出這方面的天賦呢？前后的天壤之別讓龐家徠無法相信這是所謂的厚積薄發，他更加相信是自己的任督二脈被突然打通了。

龐家徠就這樣帶著疑惑，開啟了自己的職業生涯，而父母則滿意地認為是他們為兒子規劃了最好的道路。直到堂妹龐有蓉公布了自己的重磅研究成果，揭示了表觀遺傳因素與智商發育的關系，他才茅塞頓開，明白了自己的任督二脈是被表觀遺傳領域的相關未知因素打開的，而自己開竅前的平庸，也是因為沒有受到相關表觀遺傳因素的作用導致的。

龐家徠心中的疑云頓消大半，剩下的疑云還沒有現成的答案，畢竟堂妹的研究成果也只是證明了表觀遺傳因素對智商發育的影響，距離徹底揭示產生影響的具體機制，還有一段長度與難度均是未知的探索道路。但是龐家徠卻被這個問題激起了強烈的探索欲，或許自己突然獲得扁鵲般的透視眼也是某類表觀遺傳因素的作用。既然表觀遺傳中的神奇力量如此眷顧自己，或許就是在刻意引導自己承擔揭示表觀遺傳機制奧秘的使命。而龐家徠認為自己也有資格承擔這項偉大的使命，因為他一直相信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都有獨屬于自己的天賦與特長，只不過現行教育體系的統一篩選標準讓包括他在內的很多人沒有挖掘出自己的天賦。若是每個人都能充分挖掘自己的天賦甚至擁有如透視眼一般的特異本領，那么人類世界必然要比現在更加精彩繁榮，或許早就以指數級的進化速度在漫游宇宙了。

在萬丈雄心的激勵下，龐家徠決定去擁有最強科研條件與最多天才的秦華大學深造，去那里探索表觀遺傳機制的奧秘。反正現在干的這份工作也是差強人意，醫院領導已經不止一次公開批評他自以為是，總是以自己的主觀判斷而不是以系統的醫療檢查來診斷病情——龐家徠一眼看透病情的本領讓醫院無法賺取相關的檢查費用，這是對病人的不負責任。這種冠冕堂皇的說辭在龐家徠聽來極度虛偽，即便他的透視眼不能透視人心，他也知道對方心里的真實想法是什么。更重要的是，醫院的特殊環境讓龐家徠見證了太多世態炎涼，在這種環境里待得越久，他對人性也越加失望，改良人性的想法也越發強烈。

在醫院病房，幾乎每天都可以看到患病的父母與伺候他們的子女發生矛盾，而且這種矛盾廣泛存在，不論家境如何都會出現，甚至那些殷實之家的矛盾更加尖銳。龐家徠有一次就在干部病房見到一位身患癌癥的退休領導燕行云在視頻電話里與自己的兒子爭吵，他的兒子不僅不盡贍養責任，反而早早惦記起老人的家產。

只見燕行云厲聲叫道：“不要再提鉆石的事了！我根本沒有藏鉆石，就是藏了也不給你們！”

兒子則是一副不顧羞恥的口吻：“你當了那么多年局長總歸得了點好處吧？反正你死了又帶不走，現在留給你兒子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我那是為了騙你們這些不肖子孫故意捏造說，看你們誰孝順我就把鉆石傳給誰。你既然不孝順我，就別惦記了！”

“我當然可以不惦記，但是現在外面那群長舌婦都在傳你手上有鉆石，肯定會有外人惦記，你把鉆石交給我才是最安全的。”

“那好，我就說一次，鉆石就藏在老家村東頭的廁所下面，想要就自己挖去吧！不要再來麻煩我了！”老燕憤憤地掛斷電話，抱著自己的那個老舊的飯盒忍不住痛哭起來。龐家徠透過那個飯盒看到了藏在里面的鉆石，但是很快鉆石在龐家徠眼中又變成了一堆碳分子。然而這一變化并未讓龐家徠感到驚奇，畢竟鉆石本身就是一堆碳分子而已，相比之下他感到更多的是悲哀。父親在兒子心中的分量還不如一點碳分子，若是沒有這點碳分子，或許他的兒子都不會主動聯系他一下。

燕行云的女兒倒是經常來照顧他，可是其目的也是父親手里的鉆石，甚至私下里給龐家徠塞紅包請他幫忙留意其他潛在的競爭對手：“我早聽說我爸當局長時在外面有私生子，還請龐大夫幫忙留意哪些人跟我爸關系親密，我家的遺產萬不能落到外人手中！”

這女兒的行為和那個混賬兒子別無二致，龐家徠自然果斷拒絕。而他們惦記的鉆石最終還是落入了外人手里，而不是所謂的私生子，因為燕行云最終把鉆石交給了兩個推銷所謂先進療法的“科研工作者”。對于這個結果，龐家徠也不感到意外，畢竟現實中有太多老人不信任自己的子女，卻對那些推銷保健品的外人莫名信任，似乎所有的親情關系到最后都會淡化，情感寄托也會轉移到外人身上。可這究竟是為什么呢？

龐家徠本能感覺到，還是存在某種表觀遺傳因素在淡化人類的親情。如果他能發現淡化人類親情的表觀遺傳因素，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其破壞。

或許還有更多讓人不解的現象都是表觀遺傳因素造成的，需要有人持之以恒地深入探索，更需要有識之士大膽做出改變。

龐家徠決心要做這個有識之士，但他知道父母肯定不同意自己辭職備考。好在他如今擁有了異于常人的學習天賦，可以輕松地一邊工作一邊備考。只要能夠考上頂尖學府秦華大學，同樣會令父母臉上貼金，屆時父母肯定不會阻攔自己脫產深造。而且隨著學習的深入，龐家徠也意識到表觀遺傳學研究對未來醫學發展的重大意義。

現代生物學早已發現人類與各種動物的基因圖譜高度相似，但是由于各物種之間由內而外的巨大差異，生物學家判斷一定還有什么別的因素造成了這種差異，而近年來迅速發展起來的表觀遺傳學讓生物學家們逐漸找到了基因之外的答案。人類雖然與各種動物擁有大同小異的基因，但是決定基因表達的表觀遺傳機制則完全不同。如果能像掌握人類基因序列一樣全部掌握表觀遺傳機制的奧秘，不僅可以為醫療科技帶來新的突破，更加有望掌控人類的進化方向，將人類打造為集合各種動物優勢的完美物種，而且完全不必像基因編輯一樣只能在生命的胚胎階段操作，只能讓下一代獲得某種優勢。對于表觀遺傳的修飾可以在任何人的任何階段實施，理論上可以借用任何動物的優勢補齊人類的短板，使人像豹一樣迅猛，像熊一樣強壯，像鯊魚一樣免疫癌癥，像蜥蜴一樣斷肢重生。

令人振奮的專業前景，加之突出的學習天賦，讓龐家徠迅速掌握了表觀遺傳學領域的基礎知識，最終不出所料地考上了秦華大學的博士。然而這一消息卻出乎了身邊所有人的意料。龐父龐母聽到兒子考上秦華大學的博士后，第一反應卻是告誡龐家徠不要胡說大話，直到在官網確認無疑后，瞬間由震驚轉為狂喜，并且高調地向親友炫耀。親友們的最初反應，同樣是不相信，也是在確認屬實后才轉變為震驚，但龐家徠還是能夠感受到那些臉譜化的賀喜背后隱藏的嫉妒與質疑。

龐父龐母還特意囑咐在秦華就讀的龐有蓉在學校多關照龐家徠，并讓龐家徠多主動聯系龐有蓉。但是龐家徠到秦華就讀后僅僅聯系了龐有蓉兩次，一次是剛入校時父母及叔嬸一同而來，龐有蓉做向導帶全家一起參觀校園。雖然龐有蓉當時滿口答應長輩們會幫助堂兄龐家徠早日適應，但龐家徠明顯感受到堂妹內心的冰冷與不屑。龐有蓉說：“真沒想到，你也能考到秦華大學。”龐家徠知道龐有蓉打心底里看不起自己，不禁回想起之前父母請已在秦華少年班學習的龐有蓉為自己補課時遭受的奚落，龐有蓉當時直接拒絕：“我幫不了他，他跟不上我的思維節奏。”龐家徠認為這是一種源于天才對庸才的蔑視，但是如今既然自己也開悟成為天才，就不需要再低三下四地去求堂妹，于是他故意回答：“我是你哥，自然你聰明我也聰明。”在第二次主動聯系堂妹被對方以沒時間為理由推脫后，龐家徠再也沒有主動聯系過，而龐有蓉也從不主動聯系他，甚至在秦華學府有意不讓他人知道她和龐家徠的關系。

越是被堂妹低看，龐家徠越是憋著一口氣想要做出點成績證明自己，可是龐家徠突然開竅的天賦似乎并不穩定，有時候靈光一閃什么都懂，有時候卻如聽天書毫無頭緒，有時候能夠考出單科第一名的驚人成績，有時候卻又直接掛科讓人大跌眼鏡。另外龐家徠感覺秦華的教師隊伍同樣良莠不齊。有些老師不僅學識深厚，而且教學方式風趣幽默，比如海百川老師以神怪小說作類比，通俗易懂地解釋表觀遺傳學的神奇，他以《西游記》和《聊齋志異》中的各種人形妖怪舉例，說可能就是因為某種未知力量干預表觀遺傳機制而使他們顯露出人獸結合的性狀，這樣來看“狐貍精”“白眼狼”之類臟話并一定就是罵人，可能只是對這類人的準確描述……這樣連說臟話都這么幽默的老師自然很受歡迎，學生們也有意愿和興趣投入學習。但是還有少數老師不僅態度冰冷，甚至師德也有問題，比如陸千里老師就在課堂上明目張膽地看不起窮人，冰冷地表示古代只有百分之三十的人口才能持續繁衍后代，窮人在古代幾乎沒有生育權，至于史前世界這個比例大概率會更高。他還說，“窮不過三代”的真正釋義是，窮人三代之后就要絕后，所以能夠傳承到今天的所有人必然都是那百分之三十的富貴家庭開枝散葉而來，現代人往前推不長時間也許都是一家人……這個家伙好像自己能活在今天就特有優越感一樣，還跟別人扯什么一家人，誰跟你這種自命不凡的家伙是一家人算誰倒霉。況且現代的年輕人早就各種斷親了，自己身邊的親戚都不親了，誰還在乎過去和你是一家人？這種老師的課龐家徠上到一半就逃掉了，哪怕考試掛科他也不服。

當然龐家徠的父母不會允許他這么任性，也無法理解龐家徠起伏不定的奇怪頭腦，只是一味地告誡他不要一有成績就得意忘形，平日里要多向堂妹龐有蓉虛心學習……開玩笑，天賦這玩意是虛心就能學來的嗎？龐家徠原以為考上了秦華終于可以追上堂妹的腳步，卻不料自己仍要在天賦時有時無的狀態中苦苦掙扎。看來自己必須要徹底探明影響智商的表觀遺傳機制，真正成為龐有蓉那樣的天才，否則自己永遠無法獲得父母的認可與包容。

就在龐家徠再度遭遇學業困頓的同時，龐有蓉再次發布重磅研究成果：成功修改植物的表觀遺傳機制，培育出一種能夠結出多種果實的“百寶樹”，宇航時代的人類只需要帶上這樣一棵“百寶樹”，就能在太空中吃到上百種瓜果。

龐有蓉的研究成果迅速引起轟動，大名鼎鼎的宇航探索巨頭斯貝斯公司親自上門尋求合作，但是龐家徠卻不服氣地認為堂妹的研究只是宇航事業發展的雞肋而已，人類未來想要真正征服太空，首先要立足于征服自身的各種缺陷。人類進化至今，身體其實是非常脆弱的，特別是嬰兒時期的人類，必須依靠外界的精心照料才能生存并緩慢成長，而比人類低級很多的動物幼崽在出生后沒多久就能獨立行走并且快速掌握生存能力。人類在生育上的天然劣勢讓很多人選擇丁克以逃避撫養后代的辛苦，而在陌生險惡的太空環境中將會成倍放大這一劣勢。為了適應太空環境，人類必然要繼續進化，與其被動適應，倒不如借助技術手段加快人類進化進程。

因此，對于人類自身的改造，遠比培育一種供人食用的“百寶樹”更加重要。

抱著這個想法，龐家徠毅然提交了自己的科研申請，希望通過人工干預表觀遺傳機制的方法提高人類智商并改造人類的身體，助力人類進化。但是負責審批科研項目的老師牛東方果斷否決了龐家徠的科研申請，并且明確告訴龐家徠，任何試圖提高人類智商的研究都是徒勞，因為結局注定是失敗的。龐家徠對于牛東方的悲觀論斷極為不滿，而且甚是不解，或許這些聰明自負的天才根本不愿意讓普通人擁有和他們一樣的高智商。一個庸才突然開竅考入天才云集的秦華大學，卻從沒有被這里的天才接納，反而總能感受到來自天才的排斥與輕視。想到這里，龐家徠帶著不滿情緒爭辯道：“牛老師，您作為名副其實的天才學霸，根本體會不到普通人求學過程中的痛苦與失落，特別是身邊還有一個開掛般的天才作為對比，那種被碾壓和低看的痛苦您永遠無法體會，自然無法對此共情！”

誰知牛東方的回答完全出乎龐家徠的意料：“恰恰相反，我兒子的平庸讓我有著刻骨銘心的體會，他完全沒有遺傳我的半點天賦，學什么都很吃力，但是我能夠平靜看待這種現象，因為這也很正常。”

“正常？”龐家徠震驚道，“你的兒子沒有遺傳你的天賦難道你不著急嗎？”

“太正常了。相反，如果智商可以遺傳，那才會出現最可怕的階層固化。正是由于遺傳過程中智力回歸均值的作用，天賦才能在不同階層中流動出現，確保人類文明整體的公平與活力，所以我很樂于見到自己孩子的平庸。事實上大部分秦華師生的孩子都是如此，但是大家都能平靜看待這種結果。”

“難道就沒人想改變這種結果嗎？”龐家徠不相信所有天才都能平靜接受子女淪為平庸的結果。

“當然也有人試圖改變，通過修改表觀遺傳機制讓后代能夠遺傳自己的智商，但結果注定是失敗的。智力回歸均值是遺傳過程中的鐵律，是上帝為了確保公平而設置的紅線，任何挑戰上帝紅線的行為都是徒勞，而你的想法恰是在挑戰上帝的另一條紅線，注定是要失敗的。”

牛東方的這番解釋多少讓龐家徠理解了一些。細想之下他也覺得直接修改人類的表觀遺傳機制太顯急躁也太過冒險，于是決定退而求其次選擇一種小巧精致、容易上手同時又兼具值得人類學習的優點的動物進行研究。那么，究竟該選擇哪種動物進行實驗呢？

在反復思慮無果后，身邊飛過不起眼的蜜蜂讓龐家徠突發靈感，這正是最理想的研究對象。

蜜蜂雖不起眼，但它們身上有太多值得人類學習的地方了，比如其高度團結的群體組織性、精細化操作的準確性以及聚合在一起產生的集體智慧，這對于渴望提高智商的平庸個體來說具有不可抗拒的誘惑。而且，以蜜蜂為研究對象進行修改表觀遺傳機制的實驗極為便捷。以往的研究已經發現，蜜蜂幼蟲在基因一致的情況下，單是攝入食物的不同就決定了未來幼蟲可以發育為蜂后還是工蜂，決定蜜蜂表觀遺傳差異的作用極為明顯。近年來的研究還發現，蜜蜂基因組中還包含著與高等動物DNA甲基轉移酶基因相似的基因，這意味著也可以通過提高其DNA甲基化水平的方式降低某個靶點基因表達來改變蜜蜂的性狀，從而尋找影響蜜蜂特定行為的靶點基因。

龐家徠為了第二次能夠申請成功，進行了全面細致的準備，不僅制訂了詳實的計劃，而且在網絡平臺上學著海百川的方式科普表觀遺傳學，希望能夠吸引志同道合的有識之士來支持自己的項目。但是龐家徠如此用心的計劃又被牛東方以更為堅決的態度否定了，而且也沒有說明拒絕的具體原因。龐家徠實在想不通，修改動物的表觀遺傳機制與修改植物的類似操作相比，到底有何不同，莫非牛東方這個老學究也是按照主觀喜好而不是客觀標準審批項目？

與此同時，龐家徠在網上論述的表觀遺傳學的魔幻前景眾說紛紜，但是更多的聲音仍舊是批判與否定，其中還夾雜著一些羞辱與嘲諷：

“生物學博士轉行寫神怪小說了？”

“拿妖怪和人比，那干預人的表觀遺傳機制不就是使人妖魔化的黑科技嗎？”

還有一些認識龐家徠的家伙說得更不客氣：“這家伙本來就是一個總是掛科的學渣，也配叫‘龐加萊’？叫胖家賴吧！一個賴在家中的胖子！”

……

類似的嘲諷不絕于耳。龐家徠的父母更是指責他不務正業，盡搞些奇技淫巧。一時間龐家徠感覺所有人都站到了自己的對立面，又感覺人的天性就是彼此互斥的，總是樂于看別人的笑話，總是喜好貶損他人。這樣彼此互斥又喜歡內斗的物種，根本沒資格進入宇宙層面的生存競爭，所謂的宇航大業注定無望，沒有團結的群體組織性根本無法應對太空拓展中的各種未知風險，龜縮在狹促的太空飛船上還要內斗，只怕被外星人看了笑話。

基于這番想法，龐家徠更為堅定探索蜜蜂表觀遺傳機制的想法。蜜蜂所具有的群體組織性將是人類未來必然的進化方向，而龐家徠現在看到蜜蜂比人類都親切。

就在龐家徠對人性失望又沮喪無助的時候，一向高傲且已有所成就的龐有蓉居然主動邀請自己一起參與科研，而且研究的目標正是要助力人類擁有像蜜蜂一樣出色的群體組織性。

世上還有這么巧的事情？

龐家徠面對突然的邀請一臉茫然，龐有蓉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主動解釋道：“我的研究申請也被牛東方否定了。”

“這是怎么回事？”龐家徠更加疑惑了，“你不是他最器重的天才嗎？”

“我跟斯貝斯公司也搞僵了，外人還是存有隔閡。”

外人？隔閡？之前還信誓旦旦地表示要攜手共事呢，這么短的時間里究竟發生了什么？難道是你孤傲自負的性格跟別人相處不來？但是龐家徠這次沒有聽出來龐有蓉以往的那種獨特的高傲，反而言語間多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失落。

“哥，我現在要與你合作。”

哥？龐家徠頓時被這個稱呼叫的心中一震，這是他印象里龐有蓉第一次稱自己為哥，以往這個只比自己小一歲的堂妹對自己總是直呼名字。

“你知道如今太空探索的熱度越來越高，幾乎所有人都對尚不確定是否存在的外星文明充滿向往。一個對普通人沒有報酬的SETI@home的計劃，卻在計算機尚未普及的年代輕松吸引幾百萬人無償參與。”

“沒錯。”

“與此同時幾乎所有人都對改造人類自身充滿排斥與恐懼，某些為了成績而修改基因獲得動物優勢的運動員直接被當作怪物受到全社會唾棄。”

“是的。”龐家徠不知道堂妹要說什么，只好隨口附和。

“這兩件事單獨來看似乎正常，但是聯系到一起就顯得很不正常。”

“為什么？”龐家徠著實不解。

“難道你也不明白？探索完全未知的外星文明不知要比通過可控技術改造人類自身危險多少倍！但現實中幾乎所有人都對前者缺乏應有的警惕與敵意，難道我們一無所知的外星生物會比通過可控技術手段進化出的新人類更加友善親切嗎？”

對啊！龐家徠恍然大悟，就像有種怪相一直都存在，但是直到今天才發現它是怪相的奇怪感覺，可這是為什么呢？

沒等龐家徠問出聲，龐有蓉已經從堂哥臉上看出了疑惑，直接解惑道：“因為人類在基因層面就是排同親異的物種。”

“排同親異？”龐家徠第一次聽到這個詞，覺得有些古怪。

“排斥同類，親近異類，和磁鐵的原理一樣。”

“你有什么依據支持這個結論？”

“排同親異的現象其實在人類社會廣泛存在，比如父母不自覺地胳膊肘朝外拐，親戚之間莫名的疏遠斷親，本國人看不起同胞卻盲目崇洋媚外。我以前也不免表現出一定程度的排同性狀，只是因為這些排同性狀僅僅存在于人類世界內部而危害較低，所以一直未能引起足夠重視，但是我確信如果這種排同性在宇航時代繼續存在，勢必會成為人類太空族生存的隱患！”

龐家徠此刻也想起過往自己遭遇的冷落與排擠：“我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感受，原來這真的是基因層面的問題。”

“排同親異的基因其實在自然界中并不罕見，杜鵑棄養與倉鼠食子等兇殘行為其實都是被排同基因操控的。我雖然看似高冷不近人情，但我內心其實很仁愛，一直看不慣自然界中傷害同類的各種行為，并且一直沒有停止對這些兇殘行為背后的原因探索。終于我發現了排同基因，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我在人類身上也發現了這種排同基因。”

這也正是龐家徠一直苦心探索的基因。正是這個基因，讓親情淡漠，讓人類欠缺群體組織性始終無法實現大同，同時又對完全一無所知的外星生命充滿向往。

“排同基因能否關閉？”龐家徠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當然，我已經關閉了。”

“什么？”沒想到龐有蓉回答得這樣干脆，龐家徠頓時一驚。

“關閉排同基因的技術并不復雜，通過提高供體DNA的甲基化水平就可以降低其表達，我已經在自己身上成功將其關閉，今后我要做全新的自己。”

龐家徠這下明白了，為什么堂妹今天會有如此強烈的反差，原來她已經在基因層面改變了自己，而且也只有她這種極度理智的天才才能戰勝基因排斥的本能，率先邁出關閉排同基因的第一步。雖然這種改變讓他震驚，但是不得不說改變后的堂妹才是令人滿意的樣子。或許關閉排同基因之后，人類才能進化為大公無私的大同物種。

龐有蓉似乎察覺到龐家徠的內心，于是故意問道：“哥，你喜歡我現在的樣子嗎？”

“當然。”

“那你期待自己改變后的樣子嗎？”

“我？”龐家徠雖然期待改變后的人類大同，但是對于自己身上的改變還沒有心理準備。

“這沒有什么，隨著宇航時代的來臨，關閉排同基因將是大勢所趨，只有關閉排同基因，才能進化出如蜜蜂那樣高度一致的凝聚力與組織性，并且有望建立集體智慧。”

集體智慧！龐家徠心中一驚，這也正是自己渴望探尋的目標。

龐有蓉通過龐家徠的表情確知堂哥已然心動，于是繼續說道：“如今腦科學已經證實了人腦的整體智力來源于左右半腦的并聯，而且這種并聯產生的智力并非簡單疊加，而是呈現平放式的增長。如果單獨半腦的智力為10個單位，左右腦并聯后的智力效能可達100個單位量級。基于這一事實，早有腦科學家猜測，并聯多人的大腦，有可能獲得指數級增長的超級智力，但仍是因為排同基因導致個體的互相抵觸，讓人類始終不能接受與他人大腦的并聯，卻又轉而研究腦機接口，難道同類的腦細胞還沒有計算機更適配嗎？排同基因操控下的人類很多行為奇怪到無法理解。”

龐家徠這下領會了堂妹的最終用意：“所以你想讓我也關閉排同基因和你并聯大腦，嘗試建立集體智慧。”

“不錯。”

堂妹回答得坦誠而干脆。但是龐家徠的腦海中同樣本能地閃過拒絕的信號，同時似乎有另一個聲音引導他問出對此質疑的問題：“那你在關閉排同基因后有沒有感到什么不適，術后檢查都正常嗎？”

“這也是我來找你的另一個目的，雖說術后檢查一切正常，但是我還是想請你用你的眼睛幫我再看看。”

龐家徠又是一驚：“你知道我的眼睛能夠直接看出病癥？”

“這沒什么奇怪的，大數據時代想知道什么都很容易，排同的人類擔憂大腦并聯會失去隱私，殊不知早已步入大數據時代的人類還剩下多少隱私可言，所以長遠來看放下排斥走向融合是人類未來的必然之路。”

龐家徠此刻有些心動了，但他決定先動用透視眼幫助堂妹檢查身體，然而這次刻意的凝視卻什么也沒有看出來，腦子里變得空空如也，沒有任何生理數據閃過。奇怪！難道自己的透視眼也和不穩定的天賦一樣時有時無了嗎？但為什么偏偏在這個時候能力失效？一股強烈的沮喪立時涌上心頭，或許自己注定要回歸平庸，突如其來的一切其實都是過眼云煙。

龐有蓉察覺到堂哥的不對，連忙關切問道：“哥，你怎么了？”

龐家徠的語氣已經暴露了心虛：“我……我沒事。”

但是龐有蓉在關閉排同基因后似乎對一切都變得高度敏感，她已經感知到堂哥的難處，連忙上前扶住龐家徠：“哥，你的狀態不好，咱們下次再說。”

龐有蓉第一次主動聯系龐家徠尋求合作，卻無果而終，但她并沒有放棄。反倒是龐家徠因此陷入了嚴重的恐慌與焦慮，他害怕自己會失去已經得到的一切，害怕自己會重歸平庸繼續被堂妹看不起。

龐有蓉清楚堂哥的心思，已經擺脫排同基因控制的她，當然不會因為血親的平庸就排斥和低看對方。為表誠意，她將自己存放在生物銀行的研究成果“百寶樹”轉到龐家徠名下，并且表示自己愿與堂哥合作的態度始終不會改變。

堂妹的坦誠態度與無償支持，讓龐家徠很受感動。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親情的溫暖，同時他也不愿意總是作為弱勢一方依附強者，更不愿重新承受平庸的痛苦，他下定決心大膽關閉排同基因，與堂妹嘗試并聯大腦。

關閉排同基因的操作進行得非常順利，使用提高供體DNA的甲基化水平的方法來降低特定基因表達的技術已經非常成熟，而龐有蓉又是操作各種生物技術的行家里手，短時間內就完成了關閉排同基因的操作。龐家徠在接受改變之后沒有出現任何不適，反而欣喜地發現自己的眼睛重新可以透視了，這讓他瞬間興奮起來，趕忙對著鏡子集中精神為自己體檢，結果如預料一般毫無問題。他開心地抱起堂妹轉圈慶祝，不過二人的身體接觸很快讓彼此產生生理反應，兄妹二人不由自主地面頰泛紅，尷尬分開后又沉默地面面相覷。龐家徠試圖打破尷尬，只好重復感謝的話：“謝謝你，不僅幫我關閉了排同基因，還讓我又恢復了透視的能力。”

龐有蓉趕緊接話道：“那為了感謝我，我們把上次沒完成的事情補上，你用透視眼幫我也體檢一下吧！”

龐家徠趕忙應承：“沒問題！”說罷當即集中精神掃視龐有蓉的身體，不料新的尷尬隨之而來，透視眼下堂妹的身體完全裸露，挺拔窈窕的身姿與白皙光潔的皮膚充滿誘惑，看得龐家徠再次出現了本能的生理反應。

該死，我怎么對自己的堂妹生出這般下流想法！為避尷尬，龐家徠借口去洗手間，但這一切早已被敏銳的堂妹盡收眼底，而且龐有蓉覺得這并沒有什么，從專業的生物學角度分析，這不過是一個正常男人面對具有高繁衍價值的異性時的本能反應。這種反應恰是對自己高繁衍價值的認可。況且堂哥本就不是外人，在堂哥身上也能看到某些自己的影子，這對自己有一種特殊的吸引。說實話看久了堂哥，自己也有點小鹿亂撞，堂哥其實也蠻帥的。

龐家徠久久不能平復內心的躁動，這太不正常了，之前當醫生那會兒這雙眼睛不知見過多少女性裸體，看得早已麻木，怎么今天就變得如此失態！而且還是在自己堂妹身上，不知道她發現沒有。如果現在就與堂妹并聯大腦，那自己的心思就會被堂妹完全知曉！此刻內心深處再次響起那個奇怪的聲音提醒他趕緊離開，龐家徠一時不受控制般地沖出衛生間匆匆離去，即便堂妹身后叫他也不理會。

龐家徠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閉上眼睛腦海中盡是堂妹的美麗容顏與裸露身體。自己雖不是有意偷窺但還是倍感羞愧。可奇怪的是這份沉重的羞愧中間，還夾雜著一股莫名的欣喜。更為復雜的是，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感不時涌現，難道這些都是關閉排同基因后涌現的異樣嗎？再回想堂妹對自己不正常的親切態度，似乎已經超越了一般血親的關系……

就在龐家徠苦思掙扎之際，斯貝斯公司的在華負責人馬克直接把電話打到龐家徠這里，要求他無償將“百寶樹”轉給斯貝斯。“百寶樹”雖然不是龐家徠的研究成果，但是龐家徠也不愿將堂妹的心血拱手相送，加之龐家徠看不慣對方生硬的態度，于是故意回答說“百寶樹”對斯貝斯的宇航事業幫助不大，自己這里有一套有關干預表觀遺傳機制助力人類進化的詳細方案，相比“百寶樹”更加值得投資。

誰知馬克聞言立即怒稱，斯貝斯不會接受任何形式對任何動物尤其是人的基因進行修改，并表示“百寶樹”落到龐家徠這種科學瘋子身上，簡直是人類文明的災難。

馬克的過激反應讓龐家徠同樣惱火，卻也讓他對修改表觀遺傳機制的疑慮更重。馬克代表的斯貝斯與牛東方代表的秦華都是同樣的反對態度，難道人類的表觀遺傳機制真的是改不得嗎？可他們為什么都能接納“百寶樹”？修改動物的表觀遺傳機制與修改植物的究竟有何不同？

龐家徠苦思無果，心想或許還是自己不夠聰明，知識沉淀不夠深厚。無奈之下，龐家徠只好主動求助龐有蓉。龐有蓉面對堂哥的主動求助顯得很是開心：“哥，我就知道你會主動來找我的。”

“但我找你可不是同意并聯我們大腦的。”

“這可是誘惑亞當夏娃的智慧果，你能抵擋住這種誘惑嗎？”

“那你如何解釋秦華和斯貝斯都抵觸修改動物表觀遺傳機制的態度？”

龐有蓉果然聰明絕頂：“那你一定還想知道為什么他們都能接受修改植物表觀遺傳機制培育‘百寶樹’的做法吧？”

“沒錯，快告訴我！”

“其實所有的生命，演化到一定高度后，其基因組都很難再發生重排，只有通過性讓兩個手拿固定撲克牌的玩家互相混一下牌才有可能誕生出王炸。包括人類在內的許多高等動物，都是在遺傳過程中發生基因突變或者表觀遺傳變化，由此出現一些新的性狀，并保持遺傳的多樣性。相比之下，植物的基因就很好重排，表觀遺傳機制也容易修改，所以生物學家要進行基因層面的修改，從植物入手要相對容易一些。”

原來如此！龐家徠聽到解釋后嘆息自己還是有些后知后覺。其實自己小時候就有類似的感觸，折斷植物的某個分枝并不會影響植物的繼續生長，拔掉昆蟲的翅膀或腿部它們還是可以繼續生存，但是對于一些高級的動物，比如雞和兔子，切斷一條腿就有可能導致其死亡。由此可見，越是高級的動物就越脆弱，進行基因層面的修改重組也極難成功。

“不過你當醫生那會兒，也應該見過有些病人為了治療，冒險選擇包括修改表觀遺傳機制在內的極端手段，說明還是一直有人在嘗試修改人類表觀遺傳機制的努力，這相當于直接出千變掉手中的牌。”

“沒錯，但是這種出千行為注定不會成功。”

“哥你也太悲觀了，你我不都成功了嗎？”

對啊，龐家徠又是一陣后知后覺，都這么長時間了自己居然一直沒有關心龐有蓉的排同基因是由誰關閉的，想必堂妹背后還有一群修改表觀遺傳機制的激進分子。

“那你的排同基因是通過誰成功關閉的？”

“你當醫生的時候應該聽說過，一個思想前衛、手段高明的組織——扁鵲會。”

龐家徠當然聽說過，但是他認為這個組織不配叫這個名字。聽說他們從來只為富人治病，而且不擇手段，根本沒有懸壺濟世的醫者仁心。

“哪里高明？他們的手段根本就是不擇手段！勸你跟他們保持距離。”龐家徠說。

“但是他們的目的你肯定會感興趣。”龐有蓉說。

“什么目的？”龐家徠問。

“未來人類宇航時代的支柱學科應該是生物學而不是航天科學，所以他們要優先探索并利用生物學成果。”龐有蓉回答道。

“那他們的觀點從一開始就錯了，宇航事業是多學科交叉多專業合力推動的綜合高端事業，不是某個單一學科就能支撐起來的。”

“扁鵲會這么想是因為，他們認為真正漫游宇宙的人類或者外星人，應該是像龍鳳一樣能夠自由上天入地的神獸，而不是現在這種嚴重依賴科技溫床的脆弱生命。”

龐家徠聞言一震，雖然他在理智上認為這種觀點太過瘋狂又不切實際，但是本能上卻感覺這應該是更接近外星文明的真實模樣。

“就算他們的觀點是對的，但是對于當前人類文明仍然是天方夜譚，中間不知要有多少代人的路要走。”

“如果當下的目標能夠實現，那么只要一代人的努力就夠了。”

“什么？”龐家徠又是一驚，“當下是什么目標？”

龐有蓉俏皮地笑道：“想知道啊？”

“快說，別賣關子！”

“那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什么？”龐家徠愣住了，堂妹這是什么意思？但是再看看堂妹那期待的柔情的眼神，龐家徠又不受控制地有了生理反應，現在的堂妹似乎比所有女人都有吸引力，內心的沖動也確實想讓他上去親一下，可是理智還在拼命克制。龐家徠在本能與理智的激烈交鋒下待在原地。龐有蓉見堂哥一直猶疑，又故意表現出一副楚楚可憐的神情：“看來堂哥不喜歡我，是我自作多情了。”說完帶著滿臉傷感匆匆離去。

龐家徠在秦華的操場上奮力狂奔，想要以這種方式發泄身心燃起的不正常的欲火。是的，這太不正常了，之前他也曾遇到過幾個向自己主動示愛的女孩，她們的表現與如今的堂妹完全一樣，難道對自己一貫冷漠的堂妹居然愛上自己了？這太瘋狂了，我們可是有血緣關系的堂兄妹啊！難道這都是關閉排同基因后的不正常性狀？恰在此時，龐家徠看到了同在操場上活動的陸千里老師，想起了他“看不起”窮人的言論。如果照他所說真的只有百分之三十的人口能夠持續繁衍后代，那么繁衍的后代為了避免亂倫，必然要甄別與自己存在血親關系的異性，但是這在技術落后的古代又該如何做到？或許只有依靠排同基因的作用才能讓人避免亂倫！沒錯，肯定是這樣！龐家徠想到這里，立馬追著陸千里跑去，想要追上去問個清楚，但是他怎么跑也追不上這個精力十足的中年人，而且跑著跑著感覺視線模糊，頭腦發昏，眼前的一切景象發生倒轉……

龐家徠在過度思慮的內耗以及強壓情欲的痛苦中昏倒了。但他最后的想法是正確的，在他逃掉的那堂課的下半節，陸千里也講到了防止人類近親亂倫而存在基因禁令，在只有百分之三十的人口能夠持續繁衍后代的同時，人類在漫長的生物史上幾乎一直保持小群體聚居的生存模式，生存范圍與婚配選擇均極為有限。那么，一定要有一種本能的規避機制防止近親亂倫，畢竟人類的生命秩序維系必然是刻在基因中的禁令，而不是空洞的道德準則。這樣想來，如今年輕人冷漠斷親的現象并不奇怪，那同樣是基因禁令的自然作用。

事實上在秦華的課堂，有關排同基因的概念屢次被提及，兩次否決龐家徠申請的牛東方同樣推崇排同基因的價值：“如果所有物種都是千篇一律而又固定不變，那才是最為死板與可怕的。自然界必然存在一套唯一性密碼，確保世界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片樹葉，確保了基因不斷變異與遺傳的多樣性，造就了大自然的豐富多彩與生命個體的獨一無二。這種唯一性密碼也是人類文明的多元性與交融性的基石。古代龍生九子的傳說就體現了古人對于多元性與異類繁衍的包容與推崇，所以自己與后代之間呈現差異性絕對不是一件壞事。就我自己而言，也從不因為孩子不及自己優秀而惋惜……”

龐家徠昏迷后醒來，見龐有蓉一直守在身旁，不由感到一陣暖意：“是你把我送到醫院的嗎？”

“是的，我感覺你遇到危險了，所以第一時間找到你把你送到了醫院。”

“你知道我昏倒了？”

“或許是因為關閉了排同基因，我現在對于親人的危險很敏感，或許這也是一種心靈感應。”

“其實也不是什么太大的問題，我只是壓力太大一時昏倒而已。”

龐有蓉面色沉重，情緒低落地說道：“哥，你是神醫，難道沒有意識到自己身體的病變嗎？”

“我不是什么神醫，但是我也沒發現自己有什么病變。”

“看來你真的需要有人照顧了。”

龐家徠好奇地望著堂妹，堂妹還是那副楚楚動人的樣子。只是這副美麗的面容凝視久了，自己又該尷尬了。龐家徠感覺自己臉上已經發燙了，下體也該不爭氣地有反應了，這次下體的反應呢？難道自己已經能夠將堂妹和那些看過的裸體的女病人一樣平靜看待了嗎？再等一等，自己怎么看不到堂妹的身體了？自己的透視眼又失靈了嗎……

透視眼失靈了，而且再也沒有恢復。最難過的是，龐家徠的智力徹底回歸了平庸。回到秦華的課堂上，面對那些艱深難懂的知識猶如深陷迷霧，完全不通。難道天賦就是這樣任性的東西，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龐家徠很快又在學業上落下步子，接連掛科，面臨退學危機，心理壓力更加沉重，導致他患上了焦慮癥。就在此時，斯貝斯公司的馬克又拿著龐有蓉簽訂的科研合同咄咄逼人地找上門來，告知龐家徠如果不無償交出“百寶樹”，就要支付高額違約金。重壓之下，龐家徠無奈地交出“百寶樹”。雖然這不是自己的心血之作，但是龐家徠仍然感到無比屈辱。

龐家徠喪失天賦身患焦慮后，龐有蓉仍舊不離不棄陪在他身邊，悉心照料幫助龐家徠。龐家徠再次感受到來自親情的溫暖與力量。為了感恩堂妹的照顧，也為了重新奪回聰明的頭腦，他甘愿成為扁鵲會的實驗品，由他們來完成與堂妹并聯大腦的實驗。

龐家徠被龐有蓉引入扁鵲會后，還遇到了自己曾經的病人燕行云。他已經參照鯊魚的表觀遺傳機制，對自己的基因做了修改，并成功治愈了癌癥。如今他又要作為志愿者，參照燈塔水母做進一步的修改嘗試，以獲得永生能力。

煥發新生的燕行云對龐家徠說道：“想要什么大膽嘗試就是了，我當時就是抱著這種想法才成功死里逃生。為了感謝扁鵲會對自己的救助，我會繼續做扁鵲會的實驗品，哪怕不成也不怕，反正我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要是成功了那可就名垂青史并且長生不死了！”

龐家徠現在知道，堂妹那天所說的當下目標，就是參照燈塔水母的表觀遺傳機制對人類基因進行修改，使人類獲得永生的能力。扁鵲會的目標既然是助力人類向龍鳳這類神獸的方向進化，那么永生也確實是需要攻克的關鍵難題。燕行云雖然說得冠冕堂皇，但是明顯暴露了他的貪婪，所以龐家徠并不認為這是什么好事，本能感覺到對永生的探索不符合生物學家的科學追求，也不符合萬物循環的自然規律。不過，扁鵲會也有自己的說辭：“既然害人的癌細胞能夠無限分裂實現永生，憑什么人類就不能選擇永生？”

扁鵲會就是這樣激進且不擇手段，雖然已有很多進行了關閉排同基因實現大腦并聯的實驗，但是一直沒有達到預想中的效果，而且擺脫排同基因操控的實驗者很多都深陷孽緣無法自拔，在縱欲與濫交中迷失自我，早已忘記建立集體智慧的宏圖偉業。因此，扁鵲會在實驗前也對龐家兄妹慎重提醒，但是兄妹二人堅信他們可以成功，特別是龐家徠認為關閉排同基因的亂倫隱患已隨自己的焦慮癥化為烏有。

月球背面，人類文明的監視者龍等回了自己的伙伴鳳。

龍吟：“你又出去貪玩了？把別人帶到天才的高度又讓他重重摔回平庸的游戲很好玩吧？”

鳳鳴：“但是這次的家伙對天賦很狂熱，他不愿失去突如其來的天賦，而且身邊還有一個特別天才的血親，居然關閉了排同基因，于是這個家伙為了重獲天才的智商同樣選擇關閉排同基因和自己的血親建立集體智慧。”

龍吟：“荒謬，什么天才？不知道屁股決定腦袋是生命演化的基本邏輯嗎？血親之間若是關閉排同基因只會在亂倫中退化，你就沒有提醒他嗎？”

鳳鳴：“我已經操控他的意識干預過兩次了，而且引導他認識到關閉排同基因的危害，但他仍是孤注一擲，沒想到人類文明竟然會有對智慧這么執著的個體，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龍吟：“那就任由他去吧，你已經盡到了監視者的責任，他也注定無法獲得他渴望的天賦了，我們已經見證太多關閉排同基因試圖建立集體智慧的文明，最終無一例外都在血親亂倫中退化直至毀滅。”

鳳鳴：“不過這次倒是有可能出現一次例外，長期因平庸遭受的負面能量以及對于天賦的極度渴望，讓這個家伙患上焦慮癥導致陽痿，已然失去亂倫的能力，他們這次有可能跳過這步建立集體智慧。”

龍吟：“這倒值得我們繼續關注，畢竟看多了毀滅，我倒是期待能出現一次例外。”

高遠望，本名高遠，1992年生于陜西志丹。畢業于西安石油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工商管理碩士，陜西省青年文學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