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很多人小時候,都曾被父母口中“別人家的孩子”傷害過。
實際上,我好像就是一個“遭人恨”的“別人家的孩子”。但我知道,我看到的自己,和別人看到的那個“別人家的孩子”,絕對不一樣。在我的成長過程中,失落多于驕傲。
在我眼中,成長之路并不是徑直通往成功的坦途,而是永遠朝著心中的光亮奔跑卻永遠也跑不到頭的路。我不斷靠近心中的光亮,可是一次次,總是無法抵達,而且離目標越來越遠。我在不斷失望的過程中一次次重新鼓起勇氣,慢慢長大。那光亮離得太遠,令我憂傷。
遙遠的光亮是什么呢?是一種“未來我的人生要像這樣”的模糊的感覺。
我在學業上一直盯著遙遠的光亮,但考高分從來不是我的主要目標。語文老師鼓勵我們自由寫作,我便自以為幽默地點評三國,也寫了諷刺現實的文章,還羞怯地寫了幾篇小說。那個時候的我野心勃勃,想要出版一本暢銷書。
但上高一之后,一系列的閱讀讓我突然無法提筆。先是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我一看就驚呆了:怎么還能有人寫得這么好?!然后我讀到了卡爾維諾的《看不見的城市》,又驚呆了:怎么還能有人寫得如此輕靈又深刻?!
從那時候開始,我寫作時就謙卑多了。
為了離心中的光亮近一點,我從中學到大學一直在練習寫作,笨拙而艱苦地練習怎么樣才能寫得更好,不斷去讀文學作品,不斷嘗試新的筆法。至今我仍時不時有些氣餒,但又在氣餒中繼續鼓起勇氣。
有人問我,你這么喜歡文學,為什么不讀中文系?
因為當時我心里還有另一道更遠、更強烈的光芒。
上小學三年級時,我開始看《少年科學畫報》,我被里面有趣的機器人漫畫迷住了。后來讀《十萬個為什么》,我了解到,宇宙中有一種奇特的星星:中子星。中子星上面每一立方厘米的物質,都需要上萬艘萬噸巨輪才能拉動。我當時驚呆了。每個人一生中可能都會有一些“眩暈時刻”,這就是讓我目瞪口呆的“眩暈時刻”。
從九歲開始,我就想學天文學。中間雖然反復搖擺,但是最終報考大學時我的第一志愿填了物理。
上高三的時候,我偶然看到一些有關量子力學的科普作品,瞬間就被吸引住了。后來,順著這條線,我讀到了玻爾、海森堡和薛定諤的著作。
在這個時候,我找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偶像:薛定諤。我讀到他的一篇文章,有關宇宙與人的意識,一下子有了開竅的感覺——關于意識的本質,關于感官與現實的關系。
在那之后,我愛上了科學哲學,又找了薛定諤、笛卡爾、萊布尼茨、牛頓的一些文章來讀。我后來了解到:薛定諤在三十幾歲就提出了著名的薛定諤方程;他寫的一本小冊子《生命是什么?》對克里克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克里克發現了DNA;他對古典哲學和古印度哲學有著很深入的研究;他懂六國語言,曾把《荷馬史詩》從古希臘語翻譯成德語;他業余時間喜歡寫詩,喜歡雕塑,喜歡和研究生物學的友人一起散步,討論生命哲學……
薛定諤就是我最想成為的那類人:洞悉世界,洗盡鉛華。
我上大學時的失落感是,我發現自己的思考能力和成果,恐怕永遠也趕不上偶像的了。
我對物理實驗現象的理解只能到達皮毛,沒辦法參透更高層次的規律;我在數學方面的能力也很有限,心里的圖景完全沒法用數學語言表達出來……
我的成長過程就是這樣,與不斷襲來的憂傷相伴。我永遠都覺得自己還不夠好,離心中的光亮很遙遠,我只能完成期望中的一小部分。如果說我心中的目標是一百分,那么我的人生成就,無論是上清華、出書,還是得雨果獎,全部加起來,也到不了十分。
我會努力是因為心中有光亮,我感到憂傷也是因為心中的光亮。我從來沒覺得自己就是“別人家的孩子”,因為我心中也有“別人家的孩子”。但在這反反復復感到失落和憂傷的過程中,我也有了意想不到的收獲。
如果你給自己設定的目標是一百分,最后哪怕只做到十分,內心很失落,你也會驚訝地發現,自己取得的成績已經比環境對自己的要求高一些了。對周圍的人來說,做到十分已然不錯。
我心中對高考的感覺就是這樣的。我知道自己需要參加高考,但我從來沒有把高考當作目標。高考只是我摘星之夢的一小步,距離洞悉宇宙的秘密還有十萬八千里。我渴望洞悉宇宙的秘密,因此必須學一些基本的技能。雖然最后的結果顯示,我可能永遠也無法知道宇宙的秘密了,但由此積累的技能,應付高考綽綽有余。
這是我近期才想明白的事:把夢做大一點沒壞處。把夢做大一點,現實中的挑戰就都是小事。即使你的內心充滿失落和憂傷,在別人看來你也已經挺成功了。
(小北摘自微信公眾號“童行書院”,習k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