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朱麗葉,沒錯,就是《羅密歐與朱麗葉》里的女主角。
在我和羅密歐的故事傳唱了400多年之后,相信各位早已熟悉這種“一對戀人愛而不得,最終雙雙殉情”的老派套路。
的確,這樣的愛情模板古今皆有。在《梁山伯與祝英臺》里,我是化成蝴蝶的祝英臺;在《孔雀東南飛》里,我是“舉身赴清池”的劉蘭芝;而在莎士比亞的筆下,我是凱普萊特家族的女兒。我貌美且大膽,在舞會上邂逅了蒙太古家族的羅密歐。我們一見鐘情、私訂終身,卻無法與雙方家族的世代仇恨相抗衡。最終,羅密歐被流放,我假死求生,在命運的捉弄下,我們錯過彼此,雙雙自盡。
好了,這就是《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后來,我的故事被改編成音樂劇,并被翻譯成不同的語言,從歐洲傳播到世界各地。每一個版本里,我們都只相戀了4天,卻都有為對方決絕赴死的勇氣。每一個版本里,我都在逐漸變得冰涼的愛人身體旁痛哭,然后自刎,用我的死亡換取兩大家族的幡然醒悟。
直到某天謝幕后,我忽然冒出了一個疑問:我非死不可嗎?
我是說,讓我們暫且擱置關于美的話題——一切悲劇的美、毀滅的美、藝術的美——而只討論我本身。我,朱麗葉,一定要為愛而死嗎?
在一些你也許沒見過的版本里,劇作家們給了我別的選擇。
1957年,以我和羅密歐為原型改編的音樂劇《西區故事》在百老匯上演。
與原著不同的是,故事將背景設定在20世紀50年代的紐約貧民區。在這個不那么古典、華麗的劇本里,我叫瑪麗亞,是“鯊魚幫”老大的妹妹,羅密歐則化身為“噴氣機黨”的成員。
當時正值“二戰”后城市化與移民潮的高峰期,種族問題很尖銳。“鯊魚幫”由移民組成,“噴氣機黨”則是白人幫派,兩個群體勢不兩立,如同原著中水火不容的兩大家族。
故事的走向似曾相識:我和羅密歐在舞會上邂逅,同樣是一見鐘情,同樣是跨越偏見的禁忌之戀,但也同樣難逃命運的戲弄——羅密歐誤以為我已死去,絕望地沖向街頭,最終被仇敵射殺。
趕到現場的我目睹了愛人的死亡,悲慟欲絕。我在眾人面前緩緩拿起那把殺死愛人的手槍時,絕望與憤怒席卷了我。我舉起手槍,痛斥所有的暴力與仇恨:“你們!你們所有人!是你們殺了他!還殺了我哥哥,殺了里夫!”
“你們殺了他,不是用槍,也不是用子彈——而是用仇恨!”
“好啊——”我看著手中的槍,冷靜而瘋狂,“現在我也能殺人了,因為,我也有了仇恨!”
兩大幫派的人都沉默了。
我雙手握槍向他們走去,顫抖著,卻始終無法扣動扳機。在他們的步步后退中,我淚流滿面,最終把槍扔在了地上。
這就是《西區故事》的最后一幕。在這個故事中,朱麗葉沒有繼續復仇,也沒有自刎,她的控訴成了全劇最震撼、最有力的反思。對上演了無數場殉情戲的我來說,這實在是個出乎意料的結局。
另一個音樂劇改編版本《與朱麗葉》則更為顛覆。為了避免混亂,接下來我將用第三視角向各位轉述這個故事。
開場,場景拉回到莎士比亞的工作室。在這里,他剛剛完成了《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劇本創作,正在意氣風發地籌備演出。忽然,他的妻子安妮·海瑟薇現身,并提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如果朱麗葉沒有死呢?”
與其讓一個14歲的女孩為了一個僅僅認識4天的男人去自殺,不如——讓她去過自己的生活?
于是,戲中戲正式上演。當羅密歐服毒自盡后,按原劇情,朱麗葉也應該隨之自刎,但安妮插手改寫了劇本。
于是,醒來后的朱麗葉決定:“我不要為一個已經死去的男人而死!”
朱麗葉決心尋找真正屬于自己的生活。她帶上奶媽與摯友,離開維洛那,前往繁華的巴黎。一路上,她們探索著從未見過的世界。在巴黎,朱麗葉遇見了弗朗索瓦——一個內心像困獸般掙扎的青年,他被父親逼迫著結婚,以延續家族的榮耀。
兩人互生好感,但劇本外的莎士比亞坐不住了。他不滿劇情被改得面目全非,強行復活了羅密歐。羅密歐信心滿滿地趕到巴黎,希望贏回朱麗葉的心,卻遭到了拒絕。朱麗葉決定不再回頭,因為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只為愛情而生的少女了。
故事的最后,經歷了對弗朗索瓦的短暫迷戀和與羅密歐的重逢,朱麗葉沒有選擇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而是決定繼續前行,尋找新的生活。
而劇本之外,改寫劇情的安妮·海瑟薇也從一個害羞靦腆的妻子逐漸蛻變成了揮筆寫作、不容小覷的作家,她重塑了朱麗葉的命運。
好了,故事講完了。
不得不說,這的確是一個讓我驚喜的故事:原來我不僅可以不殉情,甚至不用非得成為誰的愛人。維洛那的城墻外,從此多了一個自由行走的朱麗葉。
400多年后的今天,在座的各位也許還會重寫我的劇本,屆時,迎接我的又將是怎樣的結局呢?我很期待——不過,若還是那種老掉牙的自刎橋段,你可別怪我當場笑出聲!
(唐一摘自《少年新知》2025年第7期,邱炯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