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時期《解放日報》 的勞動動員策略探析

延安時期，面對陜北根據地內憂外困的形勢，中國共產黨提出了“發展經濟，保障供給”的方針。1939年2月，毛澤東同志提出開展大生產運動的指示，開展大規模勞動生產被賦予“自救”的重大意義。在這一過程中，《解放日報》作為根據地具有指示文件性質的黨報和干部的“學?！保槍趧又黧w、勞動過程、勞動環境等方面，通過多重勞動動員策略，在延安大生產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一、塑造新型勞動主體：樹立標準與典型示范

《解放日報》作為黨的意識形態工作的主陣地，首先旨在解決廣大軍民群眾“學誰”“向什么方向走”的問題，通過樹立符合革命需求、具有高度生產積極性和政治覺悟的“新勞動者”典范，并通過這些意見領袖發揮示范效應帶動大規模勞動。

1.建立重評價、有素質的新型勞動者標準?！督夥湃請蟆穼趧优c鄉土圈層評價緊密關聯，以“好”“善”等評價激勵勞動者。其中，“面子敘事”成為勞動話語的典型表征之一。例如，據《解放日報》消息，政府對陳長安說：“荒你盡管開，開下來都是你的?！标愰L安想：“啥都給安置了，干不好，人家笑話。”他便發誓要好好干。此外，該報發表大量勞動英雄獲獎感言，以“面子”評價作為說服依據，如報道隴東區勞動英雄孫萬福稱：“值得值得，從古至今，誰看得起莊稼漢？”該報通過“吃得開”“看得起”等話語表達，將勞動實踐、勞動成果與圈層評價直接掛鉤，借用鄉土社區的公共評價塑造新型勞動者標準。

另外，在《解放日報》話語中，勞動不僅可以維護個人評價，還可幫助個人提高自身素質。該報通過塑造“好人”的新型勞動者標準，鼓勵群眾培養勞動素質、積極生產，從而贏得社會聲譽。如該報稱贊工人勞動英雄楊繼蘭“老老實實，埋頭苦干，能團結人，不誤工，不驕傲”；將女勞動英雄李鳳蓮的優秀品質總結為嚴守紀律的精神、生產質量高、幫助改造“二流子”、階級友愛和參加反特務運動五個方面，賦予其極高的公共聲譽和社會地位，并強調新型勞動者受到黨和政府（如毛澤東等領導人）的接見、物質與精神嘉獎，將其社會地位和政治榮譽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樹立了重評價、有素質的新勞動者的標準參照。

2.系統塑造勞動英雄典型，激發勞動擴散效應?！督夥湃請蟆吠ㄟ^規模化、集中化報道系統塑造勞動英雄典型，大量通訊連篇展開，如《志丹朱光財全家積極勞動開荒運鹽均比旁人早》《放下頭又拿起針線——記婦女勞動英雄劉女兒和曹女子》等，通過典型示范，以點帶面動員群眾參照和模仿。1943年7月至同年年底，《解放日報》就陜甘寧邊區第一屆勞動英雄代表大會進行了充分的會前、會中和會后宣傳，累計報道50余篇；從多角度、多方面進行勞動英雄宣傳；會議期間幾乎每天都有報道，還有多次占據一整個版面的情況?！督夥湃請蟆吠ㄟ^典型敘事塑造勞動話語的“代言人”，有力激發了勞動擴散效應。1942年4月30日，《解放日報》在頭版頭條報道了吳滿有的事跡，并在同一期連續發表《邊區農民向吳滿有看齊》等3篇社論，號召“成百成千的吳滿有涌現出來”，這在紙張極為珍貴的邊區頗為罕見。該報運用通訊、特寫、專訪、社論、詩歌、木刻版畫等多種形式，進行持續性、高密度的報道，突出先進者的成績、落后者的追趕，多使用開墾畝數、紡線斤數等具體數據增強勞動英雄事跡的感染力。1942年9月至12月，僅對勞動英雄趙占魁個人的報道就超過29篇。圍繞吳滿有、趙占奎、馬杏兒、楊朝臣等勞動英雄進行的典型報道，大量使用了“強烈響應”“歡呼振奮”“洶涌澎湃”“熱烈緊張”“加倍贊頌”等高強度情感詞匯，有效提升了個體勞動行為的社會性動力，激發集體榮譽感。

總之，《解放日報》就是通過樹立新型勞動者標準、激發勞動典型的圈層擴散效應來實現勞動動員。

二、構建新型勞動秩序：協調關系與規范實踐

除了塑造新型勞動者，《解放日報》針對勞動過程中“如何做”的具體問題，通過協調勞動關系、規范勞動實踐來構建新型勞動秩序，提供政策保障和組織方法，化解實際矛盾，將個體力量有效組織起來。

1.構建新型干群關系，促進勞動協作。信任是鄉土社會關系的核心邏輯，《解放日報》通過呈現干群勞動互惠機制動員協作生產。首先，廣泛報道通過人際“幫”“帶”“換”等方式協作生產所取得的成效，報道青救會等組織成員、勞動模范為群眾及其家庭無償耕種事跡，“代耕”的系列報道廣泛出現。如“駐隴東之XXX團于七月一日全體幫助抗屬及貧苦農家割麥，五天割麥一千五百余畝，合工錢一千零五十元，但分文沒有要。而且連飯，一支紙煙都不吃?？箤偌柏毧噢r民頗為稱贊感謝不盡?！薄斑吳嗑忍卦诒驹聝远談訂T了本機關會鋤地的工作人員給民眾鋤了一天地，民眾甚為感激，請他們吃飯，他們拒絕了，并決定以后還要繼續去幫助民眾解決一切困難。”

相關報道中，代耕的出發點是“幫助民眾解決困難”，打消農民怕吃虧的顧慮。《解放日報》發表大量農民感恩言論，如“八路軍真是活佛爺”“（代耕）真是件頂大有功的事”“我要是不發展，不但對不起自己，就連政府也對不起”。該報倡導農民依照傳統信任模式，以積極勞動作為對黨組織的“還禮”“報恩”。據《解放日報》報道，中共領導人躬耕不輟，感動了根據地的干部群眾，中共中央與軍隊直屬機關（包括直屬企業）掀起了請求替首長完成生產任務的代耕運動，延安縣勞動英雄楊步浩“送給朱總司令代耕麥一石，總司令熱情款待，并以西紅柿餅干還禮”?！督夥湃請蟆吠ㄟ^報道勞動互惠機制，構建了相互信任的新型干群關系，促進協作式的勞動組織形成。

2.政策解讀與警示糾偏結合，規范勞動實踐?！督夥湃請蟆纷鳛閹в兄甘疚募再|的黨報，在勞動動員中將政策頒布和社論批評相結合，將及時定調和適時規訓相結合，發揮引領和保障勞動生產秩序的雙重作用。在大生產運動的各階段，與中央政策同步設置議題，如1942年《解放日報》緊密配合黨中央的“組織起來”思想和精兵簡政政策，呼呼通過計劃生產解決機構臃腫問題，通過反復闡釋政策與生產的關系，將勞動議題上升為政治任務。同時，《解放日報》作為政策推行的“指南針”，將勞動政策轉化為公共議程，如1942年延安《解放日報》發表社論，提出積極推行南泥灣政策，為后來實施“發展經濟，保障供給”總方針奠定基調，為規范勞動生產、維護勞動秩序提供保障，將生產指標轉化為公眾可感知的集體目標。

同樣，《解放日報》在勞動宣傳動員中善于把握時機，在負面傾向初露端倪時適時發表批評社論進行輿論引導，適時規范勞動實踐。針對勞動競賽中夸大成績、隱瞞缺點以及不正當競爭現象，《解放日報》在1944年底以后逐漸提升了批評稿和總結教訓稿的比重，如《解放日報》1944年12月28日刊登社論《貫徹實事求是的精神》，將“不顧全局的本位主義和單純為爭面子、得獎、出風頭”等現象定義為“錦標主義傾向”，認為有糾正的必要。相關的社論批評內容大多簡短具體，語氣辛辣，標題醒目。例如，《斐莊全鄉群眾集會清算新惡霸田二鴻父子》一文，以“老鼠鉆地洞”“不勝鬃狗”等批判詞匯來形容擾亂勞動秩序的行為，促進勞動實踐的規范化和組織化。

通過協調勞動關系的具體策略，《解放日報》旨在指導解決勞動動員中出現的實際問題，構建高效、和諧的生產協作體系。

三、培養正向勞動風尚：價值引導與氛圍營造

針對改善勞動環境和“達到什么效果”的問題，《解放日報》通過價值引導和氛圍營造，從認知、心理、情感等各方面提升勞動動員效能。

1.勸服教育與批評懲戒相結合，強化勞動主流認知。一方面，《解放日報》致力于通過思想教育，建立勞動的正當性來動員生產，多以“正事”“正路”“務正”等表述強化勞動主流認知。例如，社論《把二流子變成好勞動》寫道：“現在就不同了，政府是窮人的政府，要教大家向好處走，努力生產，豐衣足食。我們不但要改造，還要引導所有二流子都往‘正路’上走他們響應了馬市長的號召：收心務正，重新做人?！薄白稣隆薄半S主流”等話語表達具有貼近群眾的勸導性質，通過群體壓力將個體納入集體勞動體系中。另一方面，針對阻礙正常生產秩序、游離于主流生產體系之外的人群，該報對其冠以“二流子”的代稱，常用“不務正業”“地痞”“流氓”等批評話語倡導對其孤立、斗爭，目的則是發動群眾力量從內部改造其認知，使其進入主流勞動體系中。

社論提出對“二流子”，應“使他（二流子）感到不勞動不成休息吃飯時也不讓他吃飯，平時留到家后，就吃自己家的飯，同時在家里說服教育”?！督夥湃請蟆废嚓P報道具有勸服教育和批評震懾的雙重特征，目的是建構群體一致性，使勞動在公共認知中成為一場具有群眾運動性質的主流運動。

2.激勵敘事與愿景敘事相結合，激發勞動的群體心理動力。《解放日報》積極倡導勞動光榮理念，著力營造崇尚勞動、積極向上的社會氛圍，通過“勞動創造美好生活”的鮮明導向，將勞動塑造為基礎的社會共識。例如，該報報道災民重拾信心：“過罷年，除了割草糊口，還打算合伙開荒?！薄白砸褎趧拥母杏X就是踏實，就是好，日子變好了，腰板直起來了?！边@些表述旨在激發勞動者的主體意識和內生動力，引導人們認識到勞動是改善生活、開創未來的根本途徑，從而培育積極投身生產建設的自覺性。同時，《解放日報》廣泛運用“新生”“共建”等正面激勵敘事，凸顯勞動的社會價值與個體尊嚴。例如，該報將宣化監獄中犯人們的勞動生產行為描述為“新生”，還刊登勞動英雄發表的以感恩為主題的獲獎感言：“邊區幫助我，給吃的，救了我，叫我生活好了，叫窮人有辦法，這就是我的家?！眻蠹堖€通過愿景敘事動員群眾追求富足生活，如“舊剝削階級成員可以從勞動和生產中取得真正的生命力，作為新民主主義社會的一員，與各階層一齊過豐衣足食、光榮快樂的生活”。這類話語通過描繪共同勞動創造美好生活的圖景，強化了群體認同感，激發了廣泛的勞動熱情，有力推動了尊重勞動、熱愛勞動、團結奮斗的良好社會風氣的形成與發展。

3.勞動宣傳與傳統節慶結合，塑造勞動的情感認同?！督夥湃請蟆芬愿髅耖g節慶為契機進行勞動宣傳，借由農民與傳統節慶的情感聯結增強勞動宣傳的貼近性，營造團結、緊張、熱烈的集體勞動氣氛，從情感層面塑造勞動認同。如將民間節氣作為勞動計劃節點和競賽開展的信號，依托傳統農耕“順時而作”的觀念，喚起勞動熱情。驚蟄時分，通訊《今日農歷“驚蟄”春耕運動正式開始》報道“雨雪充足勞動熱忱倍增延縣向安塞志丹提出挑戰”，黨的勞動政策“尤使人民衷心感動，人民生產的熱忱也進一步的被提高了”；《關中新寧段生珍召集生產班子訂計劃》號召大家“在驚蟄前把糞都送到地里，單衣自紡自織不買外布”。相關報道借由節日慶典的契機將媒介議程轉化為公共勞動議程，營造友愛、熱情、團結的勞動景象調動生產積極性，“九一八”紀念日、十月革命紀念日、“三八”婦女節均有勞動宣傳的介入，借由節日氣氛鼓動勞動參與。1942年的國際婦女節，《解放日報》發表朱德紀念“三八”婦女節講話，主張延安各界廣泛號召婦女參加生產。該報注重把握時機進行勞動議程的宣傳策劃，利用民間習俗和儀式進行勞動宣傳，強化了勞動情感認同，從而實現了動員效果的雙重疊加和深度滲透。

在勞動環境層面，通過價值引導和營造崇尚勞動、積極生產的社會環境，使塑造勞動主體、協調勞動過程層面的效果得以鞏固和深化。

四、結語

延安時期，《解放日報》針對勞動者、勞動過程、勞動環境等問題，通過塑造新型勞動主體、構建新型勞動秩序、培養正向勞動風氣的多元策略，將勞動觀念擴散至鄉村人際結構和日常生活中，有效提升了勞動動員的效能，重新構建了以勞動為紐帶的互助、互濟、共存、共享的基層社會，體現了“延安道路”的顯著特色。

（作者系山西大學新聞學院講師，山西大學“文瀛”青年學者）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項目“全面抗戰時期中國共產黨國際抗日宣傳方略及成效研究”（項目編號：22amp;ZD024）、山西省研究生教育教學改革項目“面向國際傳播的交叉學科人才培養機制與模式創新”（項目編號：2024JG014）、山西大學文瀛青年學者項目“延安時期中國共產黨國際傳播的情感機制及當代啟示”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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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曲涌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