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構建民族認同的歷史貢獻

20世紀30年代，日本帝國主義的全面侵華使中華民族面臨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機。面臨這一嚴峻考驗，中國共產黨肩負救亡圖存的歷史使命，突破傳統“華夷之辨”的文化框架，將馬克思主義民族國家理論與中國革命實際相結合，系統構建對“中華民族\"的民族認同。這不僅是對日本殖民主義“民族分裂\"陰謀的有力回擊，更是完成了從“階級革命\"到“民族解放\"的話語轉型，有力喚醒和凝聚起抗日救國的精神力量，也為現代中國民族國家的建構奠定了基礎。這一歷史貢獻彰顯了中國共產黨在抗日戰爭中的中流砥柱作用，也為當今在實現民族復興的偉大征程中鑄牢民族認同提供了有益的鏡鑒。

一、理論建構：確立民族認同的思想基礎

在抗日戰爭之前，中國大眾關于中華民族的集體認同存在諸多困境，比如傳統“華夷之辨”的文化慣性、階級對立導致的認同割裂、日本殖民文化對民族大義的消解等。中國共產黨以“民族解放\"為旗幟，建立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政治話語，為實現廣泛的民族認同奠定了理論基礎。

（一）超越傳統敘事，確立“中華民族”的認同主體。中華傳統文明以“華夷之辨”為核心的天下觀，本質是基于儒家文明的文化認同，這種認同更多基于對文化優越性的自信，而非現代意義上的政治共同體意識。近代以降，甲午戰爭擊碎“天朝上國”的幻想，梁啟超提出“中華民族”的概念。五四時期“外爭主權，內除國賊\"的口號，首次將文化認同與政治救亡相結合，但尚未形成系統的民族理論體系。1935年8月，中國共產黨在《中國蘇維埃政府、中國共產黨中央為抗日救國告全體同胞書》（又稱“八一宣言\"中，首次以政黨名義提出“中華民族\"的整體抗戰訴求：“我國家、我民族已處在千鈞一發的生死關頭。抗日則生，不抗日則死，抗日救國，已成為每個同胞的神圣天職！\"這一表述將“中華民族\"升華為超越地域、階級、族群的政治共同體。毛澤東在《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黨》中進一步闡釋：“中華民族不但以刻苦耐勞著稱于世，同時又是酷愛自由、富于革命傳統的民族中華民族的各族人民都反對外來民族的壓迫，都要用反抗的手段解除這種壓迫。\"這一論述既肯定中華民族的優秀傳統，又賦予其革命進步的現代內涵。中國共產黨將馬克思主義的階級分析與民族解放理論相結合，在歷史上首次賦予“中華民族\"以反帝反封建的革命主體性，為社會大眾的民族認同確立了指向和歸依。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中國共產黨作為當時中國最先進、最具蓬勃生命力的政治力量，在其政治理念中賦予“中華民族\"特定意涵，就可以為構建民族認同運用更大的政治力量、調動更多的社會資源、產生更深的社會影響。

（二）完成從階級話語到民族話語的整合，提出“民族解放”的認同目標。土地革命戰爭時期，國共對立使農民階級與地主階級形成認知割裂，農民認為共產黨是為窮人打天下，而士紳階層多認同國民黨政權，階級話語壓制了民族共識的生長空間。在民族矛盾上升為主要矛盾的特殊歷史條件下，中國共產黨創造性地調整革命策略，提出“一切從民族利益出發\"的行動綱領。1937年8月洛川會議通過的《抗日救國十大綱領》明確將“打倒日本帝國主義”與“改良人民生活\"并列為革命目標，實現了民族革命與階級革命的有機統一。這種辯證思維反映在土地政策的調整中，從土地革命戰爭時期的“打土豪分田地\"轉變為抗日戰爭時期的“減租減息”，既保障農民基本生存權益，又團結地主階級共同抗日。毛澤東指出：“在抗日期間，減租減息及其他一切民主改革是為著抗日的。為了減少地主對于抗日的阻力，只實行減租減息，不取消地主的王地所有權，同時又獎勵地主的資財向工業方面轉移，并使開明士紳和其他人民的代表一道參加抗日的社會工作和政府工作。對于富農，則鼓勵其發展生產。所有這些，是在堅決執行農村民主改革的路線里包含著的，是完全必要的。\"這種理論創新打破了教條主義束縛，厘清“民族解放”與“階級解放”的辯證關系，為實現不同階級對“中華民族\"的集體認同創造了理論條件。

（三）堅決批判日偽“民族分裂\"理論，確立“多元一體”的認同基礎。面對日本帝國主義扶持的“滿洲國”“蒙疆自治政府\"等愧儡政權，中國共產黨以唯物史觀為武器，揭露其在所謂“民族自決”偽裝下的殖民本質。劉少奇在《關于抗日游擊戰爭中的政策問題》中嚴正指出：“日寇雖然有許多弱點，但它不僅是一個強有力的兇惡的敵人，而且是一個善于利用中國內部的矛盾和我們每一個錯誤以分裂中國抗日力量的狡猾的敵人。它威脅利誘收買中國的人民作漢奸，廣泛的建立漢奸組織，挑撥中國人民內部的斗爭以及漢人與回蒙民族的斗爭。\"同時，中國共產黨又將少數民族吸納成為中國革命主體的一部分，在《關于抗戰中蒙古民族問題提綱》中提出，蒙古民族解放運動的勝利必須與中國革命結合起來才有可能。通過將少數民族解放納人中華民族整體解放的框架，駁斥了分裂主義理論，確立了“多元一體\"的民族認同基調。

二、政治引領：深入開展民族認同的政治實踐

民族認同是一種特殊的社會現象，它不僅表現為對特定民族的情感歸屬，還表現為捍衛民族利益的堅定意志和實際行動。它不僅是頭腦中的思維活動，更是鮮活實在的身體力行。因此，民族認同的形成必須建立在深厚的、廣泛的、大量的社會實踐之上。中國共產黨深入開展政治實踐，引領人民大眾形成對中華民族的集體認同。

（一）堅持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以民族大義超越黨派分歧。1936年底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標志著中國共產黨“逼蔣抗日\"策略的成功，也為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建立奠定了政治基礎。在統一戰線框架下，中國共產黨創造性地提出“又聯合又斗爭”的策略：在軍事上，接受國民政府改編，將紅軍主力部隊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南方八省的紅軍游擊隊改編為國民革命軍陸軍新編第四軍，但堅持獨立自主的敵后戰場；在政治上，承認國民黨的領導地位，但保留邊區政權的獨立性。這種“既統一又獨立\"的政治實踐，避免了因階級矛盾激化導致的民族分裂，又保持了革命力量的自主性。究其實質，就是階級利益服從于民族利益，在維護民族利益的原則下，保存黨派和階級的獨立性。

（二）依托敵后抗日根據地，開展“民族國家”實踐。陜甘寧邊區作為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民主政權中心，成為民族認同構建的實驗場。在政權結構上，實行“三三制\"原則，即共產黨員、非黨左派進步分子、中間派各占三分之一，吸納開明紳士、民族資產階級參與治理，打破了傳統階級對立的政治格局。在民族政策上，1941年《陜甘寧邊區施政綱領》明確規定，“依據民族平等原則，實行蒙、回民族與漢族在政治經濟文化上的平等權利，建立蒙、回民族的自治區”。邊區政府設立民族事務委員會，尊重他們的宗教信仰與風俗習慣，幫助發展畜牧業。這種極具包容性的政策使根據地成為各民族共同抗日的家園，也培育了社會大眾“民族國家”的思想觀念。

（三）堅持全民族抗戰，喚起民族認同的磅礴力量。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全民族抗戰，不僅是與日本侵略者的軍事較量，更是民族認同的實踐載體。1937年平型關大捷打破了“日軍不可戰勝”的神話，1940年百團大戰打擊了日軍囂張的侵略氣焰，這些勝利充分展現了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是全民族抗戰的中堅力量，也大大提振了人民大眾戰勝日寇的民族自信。同時，中國共產黨將抗日戰爭定性為“民族解放戰爭”，強化了全民抗戰的共同體意識。地雷戰、地道戰等群眾游擊戰術的廣泛應用，將軍事斗爭轉化為全民參與的民族解放運動，激發了人民大眾抗擊日寇的民族自覺。這種在“人民戰爭”思想指導下的軍事活動，不僅是一種克敵制勝的軍事實踐，更使民族認同從政治話語轉化為大眾行動。廣大民眾對“中華民族\"的集體認同，在奮起抗戰的過程中，完成從情感歸屬向行動意志的轉化。

三、文化動員：打造民族認同的精神紐帶

構建民族認同需要打造能夠凝聚全民族的精神紐帶，這種情感連接，蘊含在大眾話語、共同記憶、教育傳承等文化元素中。

（一）推動話語轉型，促進大眾認同。傳統的“民族\"話語多限于精英階層，中國共產黨通過語言革新實現了民族敘事的大眾化。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要求文藝工作者“到群眾中去”。這一時期的許多作品，以農民、八路軍為主角，以抗日救亡為主題，取代了傳統的帝王將相、才子佳人。在宣傳標語中，“打回老家去”“不當亡國奴\"等直白口號取代了晦澀的文言表述。這些活動將民族解放的宏大敘事轉化為個體命運的微觀表達，使“中華民族”的概念深人田野阡陌、鄉村基層、城市巷道，為民族認同提供了生動而廣泛的話語基礎。民族認同具象化、生活化，人民大眾在潛移默化之間完成了認知轉化。

（二）重塑歷史記憶，喚醒民族情感。現實源自歷史，對歷史的解讀與塑造，就是在創造現實。尤其是圍繞“民族認同”這樣本就具備強烈歷史屬性的社會課題，開展民族歷史記憶的重塑，更是構建集體認同的重要篇章。中國共產黨將近代中國史定義為中華民族反抗帝國主義侵略的斗爭史，強調中國共產黨是民族解放事業的繼承者與領導者。《新華日報》《解放日報》等媒體挖掘并宣傳岳飛、文天祥等歷史人物的愛國事跡，將傳統的“忠君”思想升華為“愛中華民族”的現代愛國主義。國共兩黨共祭黃帝陵、修建黃帝廟等，強調“黃帝子孫”的概念，強化中華民族同源共祖的認知。九一八事變、七七事變等“國恥日”，以及延安每年舉行的抗戰周年紀念大會等，都從民族解放的角度被賦予新的重大政治意義。這些紀念活動成為凝聚民族共識的重要儀式，有效喚醒了社會大眾的民族情感和集體認同。

（三）融入教育體系，開展認同教育。抗日根據地建立了從小學到大學的完整教育體系，將民族認同培育貫穿教育全過程。小學開設“民族常識\"課程，講授民族英雄事跡；中學設置“中國近代史\"課程，重點講授列強侵華史與抗戰形勢;抗日軍政大學則以“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為校訓，培養兼具軍事素養與民族意識的干部。抗日根據地培養的各類人才，在完成各自專門任務的同時，也成為開展民族工作的骨干力量。這種教育實踐突破了傳統私塾教育的精英屬性，構建了現代民族國家的國民教育體系雛形。

四、國際傳播：塑造中華民族的世界形象

構建民族認同還有一個重要的橫向維度，就是在世界民族之林中錨定本民族的身份與形象。抗戰之前，國際社會對中國的認識多是片面的，或是受所謂“黃禍論\"的誤導，妖魔化中國；或是由于近代中國的積貧積弱，認為中國腐朽落后。重塑中華民族的國際形象，就成為構建民族集體認同的題中應有之義。

（一）打破國際輿論封鎖，爭取道義支持。中國共產黨通過邀請國際人士訪問延安，打破國民黨的新聞封鎖。斯諾在《紅星照耀中國》中如實記錄：“中國已有成千上方的青年為了民主社會主義思想捐軀犧牲，這種思想或者這種思想的背后動力，都是不容摧毀的。”這些報道向世界展現了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在敵后戰場開展的英勇抗爭，使國際社會認識到中國抗戰的正義性，將中華民族的抗戰事跡轉化為世界反法西斯敘事的一部分，提升了中華民族的國際形象。

（二）參與反法西斯同盟，提升國際話語權。中國共產黨領導軍民以在敵后戰場的卓越貢獻，確立了中華民族在國際反法西斯同盟中的重要地位。1944年七八月，美軍觀察組訪問延安，與中國共產黨開展軍事交流。美軍觀察組成員謝偉思給毛澤東寫了一封信，信中表示：“我曾告訴我的上級：你所領導的人們是中國的希望，也合于美國在世界的這一塊地方的利益。”程子華等人在給葉劍英的電報中也指出，“觀察組路登，乃該組政治頭腦，對我了解比較深刻。曾言：非僅愿與我抗戰中團結，且愿戰后與我繼續合作”。中國共產黨通過開展國際交流，獲得國際社會的認可和承認。這種國際視野的建構，使“中華民族”從區域性民族轉變為具有全球責任的現代民族。

（三）駁斥“黃禍論”，塑造和平民族形象。針對西方長期存在的“黃禍論\"偏見，中國共產黨以抗戰實踐證明中華民族的和平本質。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嚴格執行“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以秋毫無犯的軍紀贏得了廣大民眾的衷心擁護。這種“文明之師”“正義之師\"的形象通過國際媒體傳播，重塑了中華民族在世界舞臺上的形象。正如周恩來所言，“中國人民熱愛和平，但是為了保衛和平，從不也永不害怕反抗侵略戰爭”。中華民族崇尚和平、秉持正義，為戰后中國參與國際秩序重建奠定了道義基礎。

抗日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的民族認同構建，是一場深刻的社會革命與思想革命。它在血與火的淬煉中，將“中華民族”從傳統的文化共同體轉化為現代政治共同體，為新中國的成立奠定了認同基礎。這一歷史進程證明：民族認同不是靜態的文化遺產，而是動態的實踐創造；不是封閉的自我循環，而是開放的全球對話。在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新征程上，我們必須繼承和發揚這一寶貴經驗，以理論自信凝聚思想共識，以制度優勢整合多元力量，以文化創新激發認同活力，以全球視野塑造民族形象，最終實現從“民族解放\"到“民族復興\"的歷史跨越。

【作者單位：海軍航空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