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歲前,我的世界里沒有高樓街巷,只有屋后的梨樹、櫻桃樹、無花果樹,以及翠綠的芭蕉。芭蕉,葉片寬大,長勢旺盛,遍布鄉間的房前屋后。川西一帶雨水充沛,加之芭蕉生命力極強,要不了一年半載,一株芭蕉幼苗便能如蓋如傘,撐起一大片陰涼。
有一年趕上春雨綿綿,我急著去村小上學,家中僅有的一把雨傘卻損壞已久。母親靈機一動,轉身提著鐮刀朝屋后走去,回來時,一片狀如蒲扇的芭蕉葉便擺在了我眼前。我看到芭蕉葉后歡天喜地,忙頂在頭上沖出家門。一路上,同學們相繼匯攏,撐傘者有之,淋雨者有之,頂著芭蕉葉的卻唯有我一人。
三十年過去了,我仍記得那個落雨的清晨。細雨如絲如線,輕輕粘連在我身上。那些雨絲如同一條時間的線,一頭連著故鄉和童年,一頭牽引著如今早已長大成人的我。
在鄉間,草木是人們的摯友,也是生活的幫手。就拿房前屋后的植物來說,幾乎樣樣都是管用的。竹子不僅提供竹筍,也帶來竹筐、斗笠和竹席;松樹的枝葉用作引火材料,它的身軀則做成各式家具,成為新娘們的嫁妝。芭蕉也不例外。
初夏,櫻桃正紅,母親摘下幾斤,用芭蕉葉托著,囑咐我給鄰里送去;秋天,新稻成熟,用旺火蒸熟,再用芭蕉葉包好,趕路的人就有了遠行的底氣。立春后農事漸多,人們對芭蕉的索取卻最少,只為給它留足生息繁衍的時間。
后來我進城求學,屋后的芭蕉見不著了,遺憾之余,竟發現它們鉆進了書本。從白居易的“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聲”到杜牧的“一夜不眠孤客耳,主人窗外有芭蕉”,從李清照的“窗前誰種芭蕉樹,陰滿中庭”到蔣捷的“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不僅是詩詞,我還在書上看到一則美談,說唐人懷素少時家貧,無錢購買紙張,就采寬大的芭蕉葉作紙練字,日復一日,終成一代書家。
芭蕉,遠不止我認為的那樣,它早已從鄉間的房前屋后走進了美好的文字中,也從鄉村走到了城市,在城市中扎下根來。在我生活的四川雅安,走進城中的張家山公園、金鳳山公園等處,會看見一叢叢芭蕉驕傲地生長著。人們在芭蕉的陰涼下談笑、小坐,暢快自在。此刻,時光慢了下來,城市公園里也有了鄉村的閑適,屋后的芭蕉以新的形式再次陪伴在人們身邊。
芭蕉是一種多年生草本植物,可它卻長成了如樹一般高大的體型。芭蕉枝葉柔軟易折,貌似柔弱,實則卻有頑強的生命力,縱使經歷霜雪,也會不卑不亢地挺立著。
仲夏的夜里,窗外的雨傾斜而來。燈下,我又想起了兒時屋后的芭蕉。它們在大地上生長,散發著濃郁清香。雨水擊打著芭蕉葉,聲聲入耳,使人著迷。故鄉的田壟和炊煙,恍惚又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