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D912.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5595(2025)04-0069-08
一、引言
應對氣候變化是一項全球性議題,面臨前所未有的激烈挑戰。自2020年我國明確提出2030年“碳達峰”與2060年“碳中和”目標以來,國內能源體系正加速變革,大力發展可再生能源并提高可再生能源在能源消費結構中的占比,對實現能源結構轉型具有積極作用。可再生能源綠色電力證書交易(以下簡稱“綠證交易”)和綠色電力交易(以下簡稱“綠電交易”)是以市場化方式推動可再生能源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制度。我國自2017年開始試點綠證交易機制,允許綠色電力的環境價值通過獨立證書(即“綠證”)形式進入市場流通。換言之,綠證交易采用“證電分離”構造,交易客體僅為綠證。此時,購買綠證是義務主體履行可再生能源配額義務的重要方式。2021年9月,綠電交易試點在全國啟動,首次提出將電能及其環境價值(綠證)捆綁交易,以期帶動綠色能源產業發展。根據國家能源局的數據顯示:截至2024年年底,我國綠證累計核發49.55億個,同比增長21.42倍;累計交易5.53億個,其中,綠證單獨交易3.15億個、綠電交易綠證2.38億個,企業綠證購買量超過 99% 。1]以上數據表明,我國已初步實現綠證核發的全覆蓋,但純綠證交易市場呈現出較為明顯的“高核發、低流通”的特征,綠證交易市場相對低迷。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2023年我國綠電交易履約率高達 98.6% ,較綠證交易高23個百分點,其環境權益與電能商品的耦合設計有效規避了環境權益“重復計算”的風險,形成了發電側與用戶側的正向激勵閉環。究其根源,一是綠證交易“證電分離”的制度設計雖在電力市場建設初期滿足了市場主體的多元化需求,但隨著時代發展,綠證交易價格偏高、綠證交易量遠低于核發量及掛牌量、綠證市場流動性較弱等弊端也逐步顯現[2];二是按照現行規定,綠證既可單獨交易,也可與綠電捆綁交易,且一同交易并不影響綠證價格的單獨結算。相較而言,綠電交易所采用的“證電合一\"模式,既有利于破解綠電交易“證電分離”的實踐困境,實現可再生能源電量的實質消納,亦契合完善可再生能源電力消納保障機制的整體趨勢。
2024年11月8日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能源法》(以下簡稱《能源法》)第23條規定,國家完善可再生能源電力消納保障機制,供電和售電等相關企業承擔消納可再生能源發電量的責任。2024年7月,《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加快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的意見》提出,完善綠色電力證書交易制度,加強綠電、綠證、碳交易等市場化機制的政策協同。3]但是,我國目前綠電、綠證、碳交易市場尚不完善,三個市場之間的制度體系、權益認證也有待銜接。[4]1綜上所述,欲推動綠電、綠證等環境權益市場的有機銜接,尤其是逐步以市場化方式替代傳統財政補貼可再生能源發電項目,實現可再生能源產業的自主發展,應以“證電合一”的綠電交易作為制度協同的突破點,在構建綠電交易制度時重點解決如下問題:其一,按照現行規定,綠證僅有2年有效期,且單一的綠證市場活躍度較低,如何從制度層面設計綠電交易的具體規則,使之能與可再生能源配額制、碳市場等形成制度合力;其二,除單一綠證交易所采用的“證電分離”模式以外,綠電交易中,因物理電量交付與綠證劃撥不及時所造成的實質“證電分離”如何規避;其三,從需求端判斷,綠電交易的購買主體以典型的高能耗企業為主,如何激勵下游用戶由強制使用綠電到自愿使用綠電,提振綠電消費需求。
二、綠電交易“證電合一”的價值意蘊
綠電與綠證作為可再生能源發展的支持性政策工具,立足于將可再生電力綠色屬性轉化為經濟收益。5]在綠電交易中,買方除獲得物理電量外,同時還獲得代表綠色電力環境價值的標的物(即綠證),二者捆綁交易。綠電交易所采取的“證電合一”模式有別于純環境權益市場的運作機制,結合國際經驗和交易實踐,綠電交易“證電合一”具有豐富的理論和實踐價值。
(一)綠電交易“證電合一”的理論優勢
盡管綠電交易的合同標的物包含代表環境權益的“綠證”,但從該交易標的物的理論特性出發,追本溯源,其與用能權、碳排放權等純環境權益交易存在顯著區別,對實質促進可再生能源發電量消納具有重要意義。其一,與碳排放權交易相比,綠電交易的合同標的物包含物理電量,即呈現“物理載體 + 環境權益”的構造,利于激發相關主體的交易積極性。我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存在強制與自愿購買兩種形式,因碳排放權交易的定價機制不健全、碳排放權交易市場流動性差等多重障礙[,自愿交易在碳排放權交易市場中的邊緣化態勢明顯,實際運作時仍以政府主導為主。在此情形下,控排企業因履約壓力參與碳排放權交易,交易目的單一且十分被動。故而,我國碳排放權交易通常呈現履約期集中交易、成交量驟升,而非履約期交易寥寥的“潮汐現象”[7]而綠電交易的政策取向更側重于體現綠電的實用性與環境溢價,由市場發揮決定性作用。一方面,企業通過綠電交易所獲得的物理電量可用于企業的日常生產過程,而同步獲得的綠證經核銷可折抵可再生能源消納責任權重,對絕大多數企業而言,其性價比遠高于傳統的單一購買綠證。另一方面,對可再生能源發電方而言,通過改進可再生能源發電技術和綠電項目建設,其生產的綠色電力及其附加的綠證捆綁交易,對緩解既往因綠證市場不活躍,發電方無法通過出售足量綠證而減輕其項目建設的資金壓力,具有重要意義。其二,與用能權交易和排污權交易相比,綠電交易所涵攝的主體范圍更為廣泛,有利于在全社會形成能源綠色消費意識。具言之,用能權交易主要針對重點用能單位,聚焦其能源消費的量化管控與效率提升,通過設定用能配額及市場化機制,從供給側實現節能降耗°;排污權交易圍繞生產企業污染物排放指標,以總量控制為條件,通過市場交易使排污權從治理成本低的污染者流向治理成本高的污染者,旨在以最低成本實現污染物減排,高效配置環境容量資源。簡括之,用能權交易與排污權交易的主體限定在特定的高耗能企業及排污單位,而綠電交易采用“強制 + 自愿”的形式,擴大了交易的主體范圍。除需承擔可再生能源消納責任權重的相關主體因無法完成可再生能源消納責任權重時需參與綠電交易外,其他企業及個人基于自身主動參與綠電消費、樹立良好形象的需要,亦可不受限制地參與綠電交易。
(二)綠電交易“證電合一”的國際實踐及經驗啟示
綠電交易“證電合一”并非我國首創,其在美國與歐洲部分國家起源較早。美國的綠電市場興起于20世紀90年代,至今已形成了較為成熟的強制市場與自愿交易并存、采購方式靈活多樣的市場格局。[10]美國的可再生能源證書(Renewable EnergyCertificates,RECs)在可再生能源電力的生產、使用、結算等過程中均扮演著重要角色。其作用和我國的綠色電力證書相近,均可用以證明買方為綠色電力消費所作出的貢獻。在以簽訂長期購電協議(PowerPurchaseAgreement,PPA)等方式進行的綠電交易中,可再生能源證書可以同綠電進行捆綁交易,以“證電合一”的轉移形式與電力同步轉移至買方。[11]27歐洲2001年開始實施來源保證書制度(GuaranteesofOrigins,GO),即歐洲綠證,其主要作用是證明終端用戶所購買的電力中有一定比例是來自可再生能源[12],所有歐盟成員國以及挪威、瑞士統一認可并實施GO制度。該制度下的常見交易模式包括一次采購型非捆綁GO、供應合同非捆綁GO、綠色電力供應以及PPA等。其中,在綠色電力供應以及PPA模式下,GO和電力需同步交易,即實行“證電合一”的交易方式。[1]28
域外國家所實行的可再生能源證書交易制度對我國建立“證電合一”的綠電交易制度的啟示在于:將可再生能源電力與其環境價值捆綁交易更有利于與國際市場相銜接。目前,我國綠證交易與國際市場之間存在壁壘,國際社會僅對我國綠證作有條件認可[13],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我國綠證海外市場拓展,并且抑制了我國可再生能源產品在國際市場中的競爭力。而綠電交易通過“證電合一”的方式為破除這一困境提供了新思路。我國綠電交易將物理電量和環境權益整合為一體,其組織方式和交易流程與國際認證接軌,有利于打通國際市場,接納外向型用戶,進一步推動我國綠色能源的發展和國際市場的拓展,促進可再生能源的消納[14],尤其是對實現碳市場與國際市場互通具有積極意義。
(三)綠電交易“證電合一”的實踐意義
綠電交易自2021年9月開始試點以來,成效顯著,展現出豐富的現實意義。其一,綠電交易“證電合一”有利于破除綠證交易將“物理屬性”與“環境權益\"分離的弊端。具言之,綠電交易“證電合一”拓寬了可再生能源綠色電力證書的購買主體范圍,有利于推動可再生能源電量的實質消納。相較于目前綠電市場“證電合一”和綠證市場的“證電分離”共存的雙市場機制[15],綠電市場“證電合一”機制下,購買綠電將是市場主體完成可再生能源消納責任權重的唯一途徑,更有利于實現可再生能源的有效消納。在綠證交易中,購電方為完成可再生能源消納配額義務可以選擇單獨購買綠證。在此情形下,發電企業生產的綠色電力并未得到物理層面的有效消納,僅實現了環境效益的虛擬流轉。而綠電交易則通過積極引導有綠電需求的用戶直接與發電企業開展交易,能實現精準化匹配綠電消費意愿,在滿足用電企業綠色轉型剛需的同時[16],也使得綠電得到有效利用,進而提升社會對可再生能源的消納能力。其二,綠電交易“證電合一”有利于促進綠電消費與碳市場的協同發展。綠電交易“證電合一”有助于激勵市場主體自愿參與交易,并在全社會范圍內形成綠色消費意識。綠電綠證交易市場和碳排放權交易市場、用能權交易市場、排污權交易市場共同構成了我國四大綠色要素交易市場,其中,綠證、碳排放權、用能權及排污權等交易,均以體現環境效益的權利作為唯一標的物,而綠電交易則將電力與反映其環境效益的綠證作為共同交易標的物。相較于前述其他交易而言,綠電交易“證電合一”更能引導全社會形成綠色消費意識和促進能源結構轉型。其三,綠電交易“證電合一”有利于防范環境權益“重復計算”的風險。根據國家能源局《可再生能源綠色電力證書核發和交易規則》第18條的規定,綠證既可單獨交易,也可隨可再生能源電量一同交易,并在交易合同中單獨約定綠證數量、價格及交割時間等條款,即綠電交易采用“證電合一”模式并不影響綠色電力環境價值的實現。同時,按照現行規定,綠證隨可再生能源電量一同交易時,其電能價值和環境價值單獨結算,綠電交易的標的物價格是由電能價格和綠證價格共同構成的,其環境價值在綠電交易中得到充分體現,且減少了環境權益重復計算的風險。
三、綠電交易“證電合一”的困境
作為一項推動可再生能源發展的政策,綠電交易雖在試點實踐中取得了一定成效,但綠電交易要從根本上實現“證電合一”,其面臨的制度困境也十分明顯:一是綠電交易如何與其具有關聯性的綠證交易進行銜接;二是就其內部構造而言,如何化解其實質上的“證電分離”難題。
(一)外部銜接困境:與綠證交易的制度協同難題
目前,我國綠電市場和綠證市場同時存在,自愿認購綠證仍主要體現新能源的補貼價值,而綠電交易主要獲取環境價值帶來的溢價,其功能定位存在重合,綠電和綠證所蘊含的環境價值等量不等價。[18]7]隨著電力市場的不斷發展,綠電、綠證、碳配額與CCER等交易產品均體現了節能減排的外部性價值,存在相互銜接的理論基礎,且減排類與排放類權益產品間為替代關系,存在協同作用的基礎。[4]2對比綠電交易與綠證交易,二者既相輔相成,又互相存異。從根源上看,二者同源共流、互促互補,皆服務于可再生能源消納責任的實現。從實踐審視,綠電與綠證已實現了一定程度上的協同發展與深度融合。一方面,綠證能夠精確反映綠電交易電量的具體交易信息,保證電力來源可清晰追溯,環境價值真實可靠;另一方面,綠電交易將綠證與物理電量捆綁交易,有利于促進綠證市場的繁榮發展,提升其市場活躍度。
結合已有政策性文件分析,綠電交易與綠證交易在交易范圍、交易標的、交易價格構成等方面有所區別[1]27(見表1)。具言之,首先,由于電力供應在區域電網內具有平衡與調度需求,加之不同省份的電力資源稟賦、用電負荷情況各異,我國綠電交易主要集中在省內以及試點省份跨地區開展;由于綠證是對可再生能源綠色電力環境價值的統一認證與量化,綠證交易并不受地域范圍的限制。其次,按照現行文件規定,綠電交易的標的物涵蓋綠色電力及代表其環境效益的綠證,其交易價格由電能價格和綠證價格構成,賣方在出售綠色電力時需向買方轉交對應的綠證,即綠電交易時,電力與對應的綠證緊密綁定,不可分割;而綠證交易的標的物僅為綠證本身,其交易價格是環境溢價的市場化體現,賣方僅需向買方轉交綠證,此時因電力與綠證相互分離,可獨立交易。
表1綠電交易與綠證交易的聯系與區別

分析綠電交易與綠證交易的客體不難發現,二者交易客體均包含綠證。具言之,綠電交易實際上就是以物理電力及代表其環境效益的綠證為核心標的物的電力中長期交易活動。電力的出售和購買不僅涉及電力本身,還包括與綠電相關的環境屬性證明,即國家核發的綠證。不同于綠電交易以物理電力和代表其環境效益的綠證共同作為核心標的物,綠證交易僅以綠證作為唯一標的物,這種交易的基礎是綠證的財產屬性。在綠證交易下,上網物理電量和綠證被視為兩個獨立的商品,二者各有其交易價格,可以獨立進行交易,即“證電分離”。在交易過程中,可再生能源發電企業作為綠證的出售方,能夠通過出售綠證獲得反映其發電環境效益的額外經濟價值。而綠證的購買方,無論是用電企業還是個人,能通過購買綠證獲得環境屬性的認證,從而可以對外宣稱已完成了對綠電的消納。19]但值得注意的是,綠證實際上是以可再生能源發電為基礎形成的衍生產品,是電力市場為便利市場交易而形成的虛擬財產,代表了可再生能源發電相較于傳統的不可再生能源發電所具有的環境屬性以及其他社會屬性。[20]在綠證交易“證電分離”的情況下,即使單獨的綠證購買量達到預期,仍無法保障其物理載體一—電量得到充分利用,進而影響可再生能源產業的高質量發展。綜合分析綠證、綠電交易的不同之處,不難發現,二者實現制度協同仍有較長的路要走。
(二)內部構造梗阻:實質意義上的“證電分離”問題
按照現行規定,綠電交易的理想狀態是發電企業按照交易合同發電并按時交付電量,購買綠電的主體嚴格按照交易合同使用電量和消納。但是,綠電交易在實踐中受制于其內部構造的不合理,存在實質上的“證電分離”問題。首先,綠電交易“證電分離”表現為:綠電交易的合同雙方未嚴格遵照合同規定,交付電量與實際用電量或劃撥綠證數量不符。目前綠電交易受物理通道限制,僅在省內以及部分省份實現跨地區交易,應交付電量如何與實際用電量對齊尚無解決之策。其次,目前已實行電力現貨規則的省份,其綠電交易的計算標準不一。部分地區實行實際發電量、合同電量、實際用電量按小時三者取最小值,且用電量是按售電公司總體小時用電量來計算,而非按綠電零售用戶實際小時用電量來計算。同時,由于綠證的核發是按月計算,不按分時合同計算,這其實是綠電交易“證電分離”的切實表現。再次,綠電的應用場景較為模糊,尤其是在能耗雙控、碳排放雙控方面缺乏具體的應用指導,由此產生了一個問題:由于從中央到地方對綠電消費的政策并不統一,企業購買綠電時,其目的性和針對性不強。比如,企業購買綠電是基于自身生產需要電量運轉,還是僅為履行可再生能源消納義務,二者界限并不清晰。最后,綠電交易的環境價值體系尚不完備,難以充分引導綠電消費需求。目前,綠電的環境價值定價存在參照火電標桿價格定價、政府指導定價、基于消費供需定價等多種方式,造成了各地區綠電交易的環境溢價差距較大,嚴重影響了市場主體的交易公平性和自主交易意愿。“三者取小”的核定機制和最小計量單元等,會造成已核發綠證的浪費,背離綠電交易的制度初衷。
四、綠電交易“證電合一”的制度設計
在綠電交易中,綠電的商品價值和環境價值不可拆分,必須同時交易。因此,其價格為電能量價格與環境溢價之和,分別體現出綠色電力的生產運營成本和綠色權益屬性。[18]64 為確保“證電合一”的可行性,未來從法律層面構建綠電交易制度時,應構設統一銜接綠證與綠電的制度框架,完善相應的配套制度,修訂以《中華人民共和國可再生能源法》(以下簡稱《可再生能源法》)為代表的法律法規,以期實現能源法律體系的內部協調,使其發揮促進能源結構轉型的治理效能
(一)綠電交易制度的整體性構建
綠電交易對推進能源市場化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其強調市場主體應基于自身對綠色電力的交易意愿,以市場交易的方式,公平參與綠電交易過程。因此,應首先從綠證在綠電交易中的性質定位及綠電的交易機制入手,完成對綠電交易制度的整體性構建。
首先,綠證在綠電交易中應被定位為“消費憑證”,即消費綠色電力的證明僅具有證書的基本屬性。如前文所述,目前我國綠電交易和綠證交易的交易客體均指向綠證。此時,綠證除了是一種電子憑證外,還能夠表征體現綠電環境友好價值屬性的環境溢價[20],并可以通過特定的交易平臺將其環境溢價變現,體現一定的經濟價值。另外,在實行可再生能源配額制的國家,綠證是相關主體是否完成可再生能源配額義務的考核手段。在此情形下,綠證不僅是一個憑證,更是幫助企業完成可再生能源消納責任的實用工具。同時,由于綠證作為一種電子憑證,其核發數量、核發流程和交易流程都受到國家綠證核發交易系統的監管和控制,具備一定的稀缺性和可控性[21]64,表明綠證具有可資交易、可進人市場流通的基礎。目前關于我國綠證的基本屬性,學者普遍認為,它兼具證書的基本屬性與財產的基本屬性[21]66,可以單獨進行交易。然而,綠證具有證書屬性與財產屬性的雙重定位,使得其在綠電與綠證雙市場并行的機制下,既可以與綠電綁定交易,也可以作為獨立商品流通,導致環境權益重復計價、綠電實質消納不足、交易市場流動性不強等困境日益凸顯。為解決上述問題,在構建綠電交易“證電合一”制度時應將綠證僅定位為一種“消費憑證”,即消費綠色電力的證明,不再可被單獨交易。根據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財政部、國家能源局發布的《綠色電力證書核發及自愿認購規則(試行)》,綠證是“國家可再生能源信息管理中心按照國家能源局相關管理規定,依據可再生能源上網電量通過國家能源局可再生能源發電項目信息管理平臺向符合資格的可再生能源發電企業頒發的具有唯一代碼標識的電子憑證”[22]。從其字面意義解讀,“綠證”屬于證書的一種。[21]64而傳統意義上的證書多僅作為事實或行為的靜態記錄與證明,如學歷證書、榮譽證書等,其作用大多在于對特定事項進行權威公示,并不能依據市場供需動態變化調節價值,亦無法在經濟交換活動中實現價值增值。基于此,對于“綠證”在綠電交易中的定位應回歸其本源屬性,即僅作為綠電消費事實的官方認證工具。在綠電交易“證電合一”之下,綠證與綠電被捆綁成一個整體,需同時交易,不可分割。這種情況下,綠證可被視為一種代表綠電環境效益的附屬憑證。它與綠電的物理電量緊密綁定,共同構成了一個完整的綠電交易標的物。在綠電交易中,綠證不再是可獨立交易的虛擬商品,而是作為證明綠電環境屬性的法定憑證,僅具有證書的基本屬性。其主要功能是對綠電具有綠色、低碳、可再生等環境效益進行官方認證,是綠電交易合法性和環境價值真實性的重要依據。至于綠電環境效益所對應的環境溢價,則應當通過綠電價格構成機制體現。綜合而言,綠證交易制度設計是將綠證作為具有財產屬性的電子憑證,具有一定證券化屬性。而在綠電交易視角下,綠證更形似一種消費憑證,即對購買綠色電力的證明。
其次,為確保綠電交易的順利進行,應對綠電交易各階段的交易程序予以明確化。一是綠電交易前,及時發布交易公告和確認綠電交易主體資格。由專門的綠電交易管理機構或統一平臺發布交易公告,并明確公告發布的時間周期、規范格式及公告的具體內容等,明確交易公告的發布渠道,確保所有潛在的交易主體能及時獲取信息,便于決策準備。就交易主體資格確認而言,應設立嚴格透明的主體準入門檻。對于發電企業,需審核其綠電項目的合法性、發電設施的技術水平與穩定性、過往的生產運營記錄以及是否具備完善的計量與數據監測系統等;對于購電方,應重點考察其用電需求的真實性、企業的信用狀況、是否具備接收綠電的技術條件與設施以及其購買綠電的用途是否符合相關政策等;對于符合準人門檻的相關主體,其完成注冊登記手續后可獲得參與資格,并納人交易主體數據庫進行統一管理;對于不符合標準的主體,應及時清退,強制其退出交易市場。二是綠電交易時,明確雙方交易方式和申報程序。由于綠電交易主體較為多元,應以多元化的交易方式匹配主體的交易需求。具體包括采取雙邊協商交易、掛牌交易、集中競價交易等交易方式。就交易申報而言,應要求交易主體在規定的申報時間內,通過專門的交易申報系統向交易平臺提交交易申報信息。申報信息需經過交易平臺的初步審核,確保其完整性、準確性與合規性,如發現申報信息存在錯誤或不完整,交易平臺應及時通知申報主體進行修改或補充,逾期未修改或補充的視為申報無效。三是綠電交易完成后,應及時進行成交結果信息發布和履行綠證劃轉程序。交易平臺具有信息告知義務,故交易平臺在交易完成后應及時通知交易雙方確認成交結果,并向社會發布交易信息,包括雙方主體名稱、交易時間、成交電量、成交價格及綠電相關屬性信息等。在成交結果確認后,交易平臺應啟動綠證劃轉流程。根據成交電量,將對應的綠證從發電企業的綠證賬戶劃轉到購電方的綠證賬戶。同時,需制定綠證劃轉日志,規定日志內容,包括劃轉時間、劃轉雙方信息、綠證編號及數量等,以便追溯與查詢。四是按照《電力中長期交易基本規則——綠色電力交易專章》的規定,綠電交易能否順利進行的關鍵是由電力用戶或售電公司簽訂綠色電力交易合同,應在合同中載明交易電量、價格(包括電能價格、綠證價格)等事項,即明確規定綠電交易合同是對交易雙方所交易事項的約束,強制要求在綠電合同中注明綠色電力與綠證需一同交付,作為合同履行的重要內容,確保證電捆綁交易的同步實現。
(二)綠電交易的配套制度完善
綠電交易的順利進行,離不開配套制度的支撐。建立綠電交易的監管體系和違約處罰與爭議解決機制,對減少綠電交易中因不履行交易合同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具有重要作用。
一是建立多部門協同的監管體系。首先,應成立專門的綠電交易監管機構或明確現有能源監管部門的專項職能。隨著綠電交易規模的不斷擴大以及其在能源結構轉型中的關鍵地位日益凸顯,現有的監管架構難以全面覆蓋綠電交易的復雜需求。應通過設立專門機構或明確現有能源監管部門的專項職能,如市場準人、價格管制、行政執法的權力[23]等,匯聚專門監管力量。結合綠電交易的特殊需求,制定具有針對性的監管策略與規范標準,從而提高監管效率與專業性。其次,創新多元監管模式,補充專業監管力量。公民是綠電的潛在消費者與間接受益者,對綠電交易的公平性與合理性具有最直觀的感受。因此,應建立便捷高效的公眾監督與舉報平臺,如設立專門的熱線電話或開發舉報網站等,鼓勵公民積極參與綠電交易監管,對綠電交易過程中存在的問題進行舉報。對于公民提供的有效線索,監管部門應給予相應的獎勵與保護,以此提高公眾參與綠電交易監管的積極性。最后,完善綠電交易市場信息披露機制。為確保綠電交易市場的透明度和公平性,應確定綠電交易平臺、交易雙方以及管理部門的信息披露義務。同時,借助區塊鏈等先進技術對交易全生命周期的信息進行追溯,并將這些信息分類,明確應當、可以及不得披露的綠電交易信息種類,確保相關主體能遵循統一程序進行綠電交易信息的合法披露
二是建立綠電交易違約處罰與爭議解決機制。自前我國可再生能源消納責任權重尚未落實到所有市場主體,全國碳配額市場也尚未覆蓋所有高排放行業,且對未完成可再生能源消納比重的市場主體的懲罰力度較輕,因此,應制定綠電交易違約處罰規則。針對在綠電交易中違反相關法律規定的企業或個人,依據其違規情節輕重,分別給予警告、罰款、暫停交易資格、吊銷營業執照等處罰措施。對于情節嚴重的違規行為,如大規模虛假綠電交易導致市場秩序嚴重混亂,應追究相關責任人的法律責任。通過提高違法成本,形成強大威懾力,有效遏制綠電交易中的不正當行為,維護綠電交易“證電合一”制度的健康穩定運行,促進綠色電力市場的可持續發展。
(三)與現行法律的制度銜接與政策協同
結合現行《能源法》有關完善可再生能源電力消納保障機制、建立綠色能源消費市場體系、加強有關能源監督管理工作等規定,未來建立綠電交易制度,應加強《可再生能源法》等相關法律的制度協調,修改或修訂相應法律條款,確保綠電交易制度行之有效。
一是修改《可再生能源法》的部分條款。我國《可再生能源法》自實施以來,通過固定電價、全額保障性收購等制度推動了可再生能源的規模化發展。然而,隨著電力市場化改革的深化與“雙碳”目標的穩步推進,《可再生能源法》在綠電交易機制設計上存在三重制度缺位。首先是權屬界定模糊。《可再生能源法》第14條雖規定對可再生能源發電進行全額保障性收購,但未明確綠電環境屬性的法律歸屬,導致物理電量與環境權益的分離,產生“證電雙賣”的套利空間。其次是交易機制割裂。2017年實行的綠證自愿認購交易與2020年開展的電力現貨市場建設分屬不同監管體系,導致環境權益核算缺乏統一計量標準,難以滿足歐盟CBAM等國際碳關稅機制對我國綠電的溯源性要求。最后是激勵政策錯配。現行財政補貼的退坡機制與綠電市場溢價未能有效銜接,比如《可再生能源法》第20條的財政補貼條款并未涵蓋市場化交易場景,抑制綠電消費側需求釋放。綜上,在《能源法》已正式出臺的背景下,未來推動《可再生能源法》修訂時,首先,建議在第2條增設“綠色環境權益”法律定義,明確其作為用益物權的獨立財產權地位;同時,結合《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329條關于自然資源使用權的規定,賦予綠證持有者對環境效益的占有、使用、收益權能。其次,修改《可再生能源法》第14條為“可再生能源電力實行物理電量與綠色權益一體化交易”,確立“證電合一”的法定模式,明確授權能源主管部門建立全國統一綠電確權登記系統,強制要求發電企業投產時同步注冊綠證。最后,對《可再生能源法》第29條進行修訂,將綠電交易納入電力市場管理,規定電網企業須提供帶證電力的交割服務;于第20條增設綠電消費抵扣機制,即用戶購買帶證綠電可等額抵減能耗雙控考核指標及碳排放配額清繳義務,引入綠色金融支持條款,允許商業銀行將帶證綠電應收賬款納入合格押品范圍。
二是構建綠證與綠電交易銜接過渡的具體規則。為保障綠電交易“證電合一”和綠證交易“證電分離”的雙市場機制順利向綠電交易“證電合一\"轉移,需完善綠電與綠證交易銜接過渡的具體規則,以規范市場轉型過程。其中,應重點關注綠證核發工作及交易價格兩方面的內容。對于綠證核發工作,應就如何加強綠證核發與綠電交易的緊密銜接出臺相應規則。在轉型初期,可適當下放綠證核發權力,由各省研發本省綠證。省級電力交易機構在出售綠電的同時核發綠證,初步實現“證電合一”[24]轉型進入穩步發展階段后,可由相關部門制定并發布綠證核發規則,明確綠證核發主體、核發范圍及核發程序等內容。具體而言,可規定由國家可再生能源信息管理中心作為核發主體,依據可再生能源發電企業提供的綠電交易合同等關鍵證明材料,以及電力交易中心按月報送的綠電交易雙方、交易量、交易價格等詳細信息[25],依照規定的程序,對風電、太陽能發電、生物質發電、地熱能發電、海洋能發電等可再生能源發電項目上網電量核發綠證。為保障核發工作有序進行,應規定統一的綠證管理平臺。在“證電合一\"之下,可由電力交易平臺設立專門的綠證管理系統或專用綠證賬戶,核發主體將綠證首先批量核發至相應電力交易中心的綠證管理系統或專用綠證賬戶,再由交易中心自行組織有關企業或個人進行綠證轉移。若是發電企業與電力用戶直接開展綠電交易,需制定綠電交易合同簽訂規則,要求雙方在交易過程中簽訂相應的綠電交易合同,且在交易合同中務必清晰注明綠證的權益歸屬,并且在綠電實際交易時,同步完成綠證轉移。[26]
五、結語
綠電交易“證電合一”是我國電力市場的一項重要制度創新。在我國能源轉型與綠色低碳發展的大背景下,綠電交易“證電合一”不僅突破了“證電分離”模式的局限性,解決了綠證交易市場流動性不足、環境價值重復計算等問題,還推動了我國可再生能源有效、有序的消納,加速了全國統一電力市場的構建,為我國能源產業的綠色轉型提供動力。未來,應進一步通過明確綠證的法律屬性、優化綠證與綠電交易的銜接機制、完善綠電交易“證電合一”的程序規則及監督管理規則等措施,加強對綠電交易的制度支撐,以保障可再生能源的高效消納和經濟效益的最大化,支撐能源結構的綠色轉型,助力“雙碳”目標的實現,
參考文獻:
[1]國家能源局.國家能源局2025年一季度新聞發布會文字實錄[EB/OL].(2025-01-23)[2025-02-23].https://www.nea. gov. cn/20250123/544b9af2b6aa4590a60945e81e0d8ee1/c.html.
[2]尚楠,陳政,盧治霖,等.電力市場、碳市場及綠證市場互動機理及協調機制[J].電網技術,2023,47(1):142-154.
[3]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加快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的意見[EB/OL].(2024-07-31)[2025-02-23].https://www. gov. cn/gongbao/2024/issue_11546/202408/content_6970974.html.
[4]梁毅,田思源.綠電、綠證、碳交易協同發展機制研究[J/OL].水力發電,1-8[2025-02-23].http://link.cnki.net/urlid/11.1845.TV.20250107.1112.004.
[5]郭勝偉,門秀杰,孫海萍,等.中國綠電、綠證及CCER政策現狀及趨勢比較研究[J].中國能源,2022,44(3):75-80.
[6]李偉.我國碳排放權交易問題研究綜述[J].經濟研究參考,2017(42) :36-48.
[7]陳星星.中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成效、現實與策略[J].東南學術,2022(4) :167-177.
[8]劉明明.論構建中國用能權交易體系的制度銜接之維[J].中國人口·資源與環境,2017,27(10):217-224.
[9]馬中,DanDudek,吳健,等.論總量控制與排污權交易[J].中國環境科學,2002(1):90-93.
[10]袁敏,苗紅,時璟麗,等.美國綠色電力市場綜述[EB/OL].[2025-02-23]. https://wri.org.cn/sites/default/files/2021-12/green-power-market-us-experience-CN. pdf.
[11]張顯,王彩霞,謝開,等.“雙碳”目標下中國綠色電力市場建設關鍵問題[J].電力系統自動化,2024,48(4) :25-33.
[12]張光耀.歐盟可再生能源法律和政策現狀及展望[J].中外能源,2020,25(1):25-32.
[13]陶彥峰,劉高維,李瑾,等.激活綠證市場的關鍵是什么?[J].環境經濟,2024(2):52-59.
[14]翁爽.三問綠電交易[J].中國電力企業管理,2022(10) :22-25.
[15]王新利,武德俊,楊曉,等.李瓊慧:完善綠電交易機制促進新能源發展[J].節能與環保,2022(4):19-21.
[16]陳向國.綠電市場化交易引導綠電起航新征程[J].節能與環保,2021(10):24-25.
[17]陳浩,高瑞,雷舒然.雙碳目標下我國綠色要素市場銜接協調存在的問題與改進建議[J].海南金融,2023(11) :21-29.
[18]張洪.面向新型電力系統的綠電、綠證協同發展及政策建議[J].華北電力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4(6):63-74.
[19]黃國日,冷媛,尚楠,等.綠證交易、可再生能源投資及其消納[J].生態經濟,2024,40(10):181-189.
[20]張建紅,鄒昊飛,劉玉潔,等.探索綠證模式,發展綠證經濟[J].環境經濟,2024(9):52-57.
[21]岳小花.綠色電力證書的法律屬性、制度功能與規范完善[J].中國人口·資源與環境,2023,33(2):63-72.
[22]綠色電力證書核發及自愿認購規則(試行)[EB/OL].(2017-01-18)[2025-02-23]. https://www. nea. gov. cn/136035626_14863705405631n.pdf.
[23]閆睿智.謹防電力市場監管的“缺”和“濫”[J].中國電力企業管理,2022(25):33-38.
[24]張婧欣,賴力,賈亞梅,等.雙碳背景下綠電消費能力提升的路徑和對策建議[J].能源研究與利用,2023(1):44-46.
[25]樊恒武,潘峰,張偉,等.“雙碳”目標下我國綠色電力證書交易機制研究[J].中國能源,2022,44(2):29-32.
[26]張宇.“雙碳”背景下新能源電力交易市場機制研究[J].黑龍江電力,2022,44(5):411-414.
責任編輯:陳可闊、諶愛華
Abstract:TheGreenPowerTrading(GPT)systemplaysanimportantroleinachieving thedual-carbongoalsofcarbonpeakingand carbonneutralty.YetthedoublemarketmechanismwheretheGreenElectricityCertficate tadingsystemcoexistswiththatofGPThas becomethemaincausetodoublecalculationofenvironmentalrightsandinterestsofrenewableenergypowerandtopysicalpowerconsumptiondiffculy.TheGPTsystem,diferentfromthatofpuretradingofenvironmentalightsandinterests,adoptsan\"itegationf certificateandlectrcityofstitutioalosuctiondisofignicantteotcalandpractalvalue.alite tion,greenportrdingurrntlycesteetealdifultyofitsoodinaionwih,forisance,encerificatesadcarbonar kets,andtheitealobstructiooftedefacto\"certificatioandelectrcityseparation\"WithteeactmentofteEnergya,gal constructionoffuturegreencerificatetradingsystemissugestedtobebasedon(1)atriutesandpositioningof greencertificates specifiedwithinthe GPTsystem,andarefined mechanismof gren power trading;(2)reinforcedregulatorysynergy integrating the functionsoftheenergytheenviromentandthefiancialsctorstoestablishadynamicregatorysystemcoveringtheoleprocssf greenelectricityproduction,tradingandconsumption;(3)amendingcertainprovisionsofteRenewableEnergyLawtochievehar nious consistency within the system of energy laws to beter promote transformation of the energy structure in China.
Keywords:green power trading;integrationofcertificatesandelectricity;consumptionofrenewableenergy;enewableenergylaw
英文編校:徐文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