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能源數據權利歸屬的厘清

中圖分類號：D922.67;F4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5595（2025）04-0077-08

一、引言

黨中央、國務院高度重視發揮數據要素的作用，密集出臺了一系列文件，提出要加快推進構建數據基礎制度，發揮數據要素價值，賦能數字中國建設。2022年年底印發的《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構建數據基礎制度更好發揮數據要素作用的意見》（簡稱《數據二十條》），明確指出數據作為新型生產要素已融入了國家發展和安全的大局，并要求探索數據產權結構性分置制度，推進實施公共數據、企業數據、個人信息數據確權授權機制，以及健全數據要素各參與方合法權益保護制度。1]隨后，2024年9月發布《國家數據標準體系建設指南》，提出到2026年底基本建成國家數據標準體系，融合應用于《“數據要素 × ”三年行動計劃（2024—2026年）》重點行動的12個行業領域，為能源領域數字管理、數字化水平評價等應用提供了標準支撐。2]推動能源行業數據要素發展，是響應數字中國整體布局規劃、加速能源產業數字化轉型的重要舉措。“通過加強能源數據安全保護、統一能源數據標準，可以有效保障和提升能源行業的數據要素價值，為推動能源行業高質量發展注人強大動力。”[3]《中華人民共和國能源法》（以下簡稱《能源法》）第61條專門規定，“國家支持先進信息技術在能源領域的應用，推動能源生產和供應的數字化、智能化發展，以及多種能源協同轉換與集成互補”。因此，在數字經濟蓬勃發展與《能源法》正式實施的雙重背景下，如何深入理解能源數據權利的特殊性，精準界定其在多元主體間的歸屬，確立清晰的權利邊界，妥善解決權利歸屬沖突，從而有效保障國家能源安全并助力“碳中和”目標實現，已成為亟待深人探索的重要課題。

當前，我國學界關于能源數據性質及其法律保護的研究仍顯不足。既有研究主要聚焦于三個方面。其一，數據權利屬性基礎理論探討。例如，鄧剛宏批判審視了傳統的人格權說、知識產權說、商業秘密說以及數據財產權說對于數據權利屬性的界定，主張數據權利很難歸結為單一的權利類型，應當根據數據類別進行差異化權利屬性定位。[4]144-50 其二，能源數據分級分類制度構建的研究。例如，斜曉東等基于能源數據的內在屬性，將其劃分為個人能源數據、企業能源數據和公共能源數據三類，并據此形成三類能源數據分級保護制度。[5]其三，能源數據安全法律規制的研究。例如，劉冰根據能源數據特點，在內外理論的指導下，倡導構建包括能源數據分類分級、內部數據安全管控和外部數據安全監管的法律制度。6相關研究在理論層面取得了顯著進展，深化了學界對能源數據保護的認識和反思，對保障能源安全、國家安全以及生態文明建設的有序推進具有重要指導價值。然而，現有研究仍存在明顯不足：第一，盡管學界已經關注到能源數據權利屬性的定位與保護問題，并探索能源數據保護制度，但未能從法權結構視角系統論證權利的邊界與歸屬沖突問題，導致能源數據權利歸屬停留于宏觀原則層面，缺乏針對性和可操作性；第二，對于如何從法律層面系統構建能源數據權利歸屬沖突解決機制，現有研究缺乏全面系統的分析。因此，厘清能源數據權利的歸屬還有進一步研究的空間。本文首先剖析能源數據權利的特殊性，梳理能源數據權利之間的沖突形態，繼而厘清能源數據權利的歸屬。

二、能源數據及其權利屬性分析

能源數據是指與能源的生產、傳輸、存儲和利用相關的信息和數據集合，包括能源生產、傳輸、存儲、消費數據、公共能源管理數據、商業能源數據、能源系統運行數據等。能源數據產生主體多元，導致不同數據主體之間的權利關系復雜。若數據主體之間權利關系不明確，則容易產生能源數據產權的歸屬爭議。因此，明確能源數據權利屬性的合理定位，不僅關系到能源數據本身的自然屬性，也是確立能源數據收集、使用、處置主體行為邊界的基礎性命題，可以為我國能源數據保護立法提供理論依據，具有重要意義。

（一）能源數據的特殊性

1.能源數據的專業性

相較于一般數據[7]，能源數據呈現出極強的專業屬性[8]。這種專業屬性主要體現在數據采集[9]數據結構[0]和數據分析模型[]三個層面。首先，在能源數據采集層面，能源數據的生成依賴特定的能源生產、傳輸、存儲和消費等環節的相關設備和系統，如電力系統中的電表、油氣田的產量監測設備、能源交易平臺等。不同于一般數據的開源屬性，能源數據采集必須通過專業的傳感器和數據采集終端，并滿足能源行業特定的技術標準和安全要求，以確保數據的準確性和可靠性。其次，在能源數據結構層面，能源數據直接映射能源系統的物理實體與運行過程，每個數據維度均有專業的物理意義和量綱。一方面，能源數據具有顯著的周期性和季節性，比如電力消耗在一天內不同時段、一周內不同日期以及一年中不同季節都有明顯的變化規律；另一方面，相鄰時間點或空間位置的數據之間具有較強的關聯性。最后，在能源數據分析模型層面，能源數據的分析通常結合能源系統的物理模型和運行規律，且使用的分析方法非常專業。具體體現在：對能源數據的規律變化和建模預測通常使用時間序列分析法[12]，對能源數據與其他領域之間的關聯采用相關性分析法[13]，均不同于一般數據研究方法。

2.能源數據的敏感性

與其他專業數據相比，尤其是與環境數據相比[14]，能源數據具有較強的敏感屬性。能源數據的敏感性主要體現在數據的精度敏感性[15]、數據的經濟敏感性[16]和數據的行業敏感性[17]。第一，能源數據的精度敏感性。能源系統是一個覆蓋全產業鏈的復雜整體，任何一個環節的數據變化都會直接影響到其他環節。各個環節的能源數據相互關聯，反映了整個系統的運行狀態。相較于其他專業領域數據，能源數據的聯系更加緊密復雜。所以，能源數據要高度精確，才能確保能源系統的安全、穩定和高效運行。第二，能源數據的經濟敏感性。不同于其他專業領域數據的抽象屬性，能源數據主要產生和應用于電網、油氣管網等能源基礎設施的運行和優化，價值體現在對實體基礎設施的有效控制和管理。能源是經濟發展的重要支撐，能源數據能夠直接反映工業生產、交通運輸等經濟活動的活躍度和發展趨勢，對宏觀經濟的預測和調控具有重要意義。第三，能源數據的行業敏感性。作為國民經濟的基礎性行業，能源數據涉及國家、社會、企業、個體的方方面面，具有高度的敏感性，這決定了其需要受到嚴格的行業監管。政府部門對能源數據的全流程環節都有明確的規定和要求，以確保能源數據的安全合規使用。

3.能源數據的安全性

就能源數據本身而言，能源數據具有較強的安全屬性。18]能源數據的安全屬性主要體現在國家戰略安全性[19]、社會運行安全性[20]和個人隱私安全性[21]。第一，能源數據的國家戰略安全性。能源數據兼具生產要素與戰略情報雙重屬性，是國家能源安全的核心要素。國家能源發展戰略規劃與政策調控等依賴宏觀能源數據，數據虛假或被操控都將直接誤導政策的制定，威脅國家能源自主安全。此外，能源數據若在缺乏有效監管情形下大規模跨境傳輸，可能暴露國家能源產業鏈弱點，引發能源數字主權安全風險，觸及能源安全戰略的底線。第二，能源數據的社會運行安全性。能源數據是維系電力、交通、工業生產等國家關鍵基礎設施正常運轉的“生命線”。遭遇數據篡改、泄漏或濫用，輕則引發局部供應斷裂，重則導致城市功能紊亂、公共安全事故。同時，政府在能源規劃、環境治理中的決策越來越依賴能源數據，若數據資源控制在少數平臺或企業手中，將可能影響政府治理的科學性與公正性，甚至引發“數據挾制政府”的社會治理風險。第三，能源數據的個人隱私安全性。一方面是數據濫用引發的倫理安全威脅。用戶的智能電表、家庭能耗等用能行為數據可以反映個人敏感信息，未脫敏的大量數據被企業用于技術研發或商業分析，可能存在侵犯隱私、數據濫用的倫理隱患。另一方面是資源分配公平問題。22能源企業可以根據居民用能數據精準識別能源貧困戶，如果據此實施階梯電價和碳排放分配，形成新型數字鴻溝和數據壓迫，將引發社會階層對立與分配不均。

（二）能源數據權利的綜合性

能源數據固有的專業性、敏感性及安全性，塑造了能源數據權利的特殊性。一方面，能源數據兼具技術屬性、人格屬性、財產屬性、公共屬性，同一能源數據同時承載多種權利需求，任何傳統的單一權利類型都無法完整覆蓋其權益維度；另一方面，這些特性涉及政府部門、能源企業、科研機構、行業協會、用戶群體等多個主體的利益訴求，催生了多元利益主體，多元利益訴求決定了能源數據權利不能夠只歸屬人格權、知識產權、商業秘密或財產權中的某一種[4]147。因此，引人“權利束”理論視角具有重要意義，該理論主張將能源數據權利視為綜合性權益，即能源數據權利應該具備各類數據權益全部的特征。[23]9-3 因此，需要建立新型的綜合性權益體系，清晰界定各主體權利邊界，在多部門法框架下，實現“人格權保護一財產權分配一公權力監管”的協同。

能源數據權利的特殊性表現為突破傳統權利框架，呈現綜合性權益特征。首先，能源數據的專業性導致能源數據權利嵌套。能源數據的專業屬性依賴于特定的方法、技術和設備，并在數據價值鏈中呈現差異化角色定位，如企業擁有控制權、科研機構獲得使用權、政府具有監督權，這種分工使得能源數據權利呈現多重嵌套的局面，傳統的財產權或知識產權框架難以達到實現數據價值增值的核心目的。其次，能源數據的敏感屬性決定了能源數據權利兼具“公共性一私權性”雙重屬性。能源數據既是企業的商業資產，也是國家的戰略資源，這種私益與公益的沖突迫使數據權利需要在財產權與公權力間保持動態平衡。能源數據涉及公共資源分配，能源行業的自然壟斷特性導致能源數據權利可能強化市場支配地位，其權利配置需要兼顧公平與效率。最后，能源數據的安全性明確要求責任與權利協同。能源數據跨境傳輸涉及國家主權讓渡與利益博弈，數據泄露可能引發個人隱私安全、社會正常運行以及國家安全的連鎖性風險傳導。因此，能源數據權利需要明確政府主導的安全審查權，強化企業的數據安全義務，形成政府一企業一用戶的責任鏈條。因此，能源數據權利因其內在屬性與外部約束的復雜性，必然呈現為一種超越傳統范疇的綜合性權益。權利配置核心在于實現多元主體利益的平衡。

三、能源數據權利的類型與歸屬沖突

（一）能源數據權利的類型

能源數據的特殊性決定了能源數據權利是一種綜合性權益，按照權利主體的不同，能源數據權利分為個人能源數據權利、企業能源數據權利與公共能源數據權利三種類型。

1.個人能源數據權利

個人能源數據作為數字能源時代的新型權利客體，其權利構造呈現多維復雜性和特殊性，可從權利主體、權利客體與權利內容三個方面進行分析。一是權利主體的多維性。首先，個人能源數據具有公私雙重屬性。個人能源數據主要涉及用戶在使用能源過程中的各種記錄，直接反映用戶的能源使用習慣，具備個人隱私屬性；同時，個人能源數據聚合后衍生公共產品價值，可幫助企業了解用戶的用能特征和行為習慣甚至偏好，從而為用戶提供個性化、精細化的能源服務，助力于能源調度、預測市場需求、碳中和戰略制定等。因此，個人能源數據權利形成“人格權益一公共利益”雙重法益結構。其次，多方主體的權利競合。由于用戶在用能過程中產生個人能源數據，作為提供數據來源的自然人，應當享有人格權益或者知識產權等類型的權利。[24]39而企業會對能源數據進行加工與處理，成為數據采集方與數據分析方。無論是數據采集方還是數據分析方，這些數據處理者對于數據的產生付諸大量實質性勞動，應當對此享有財產權，而不能由數據來源者獨占。[24]38因此，個人能源數據就成為一種“權利束”，能源企業使用用戶數據需獲得明確授權，但用戶對衍生數據（如數據處理者的分析報告）是否擁有所有權仍存爭議。二是權利客體的動態性。個人能源數據由于數據來源者的用能行為習慣會持續地更新數據，不僅使得數據的即時性較強、數據形態變化顯著，也會造成數據來源者隨時變化所行使數據權利的內容。例如，用戶可隨時變更數據使用權，設定不同場景下的數據開放權限，既可以撤回數據共享授權，也可以向不同的數據處理者開放或部分開放數據。此外，數據處理者會分析數據來源者提供的信息，使其經大規模聚合后產生較高的財產價值，這不同于單一用戶提供的低價值數據。三是權利內容的敏感性與風險性。由于個人能源數據涉及用戶的用能行為習慣，其被數字技術識別與利用，從而對用戶用能進行差異化管理。數據處理者借助個人能源數據的精準畫像，透視用戶的消費意愿和預期價格，實施差異化定價行為，不僅容易產生泄露用戶個人信息的安全問題，也會出現定價歧視風險。

由于個人能源數據權利具有上述多重屬性，綜合性權利配置應考量權利主體之間的平衡。一方面，需要明確個人能源數據權屬，旨在保護能源消費者人格權、知識產權等權利，確保個人能源數據合法權益經濟化，促進能源數據的流通與共享；另一方面，國家公權力系統和能源企業利用收集的個人能源數據，用于國家治理與社會治理，使其充分發揮評價、預測以及決策的功能[25]。在此情況下，完全主張個人能源數據權益保護，拒絕國家、企業采集利用個人數據也過于絕對。對此，王利明提出，根據《數據二十條》規定，對數據來源者權利的配置需要遵循優先尊重人格權益、尊重在先權利、尊重當事人的約定以及促進數據的高效生產與有效利用四項基本準則。[24]41-45 個人能源數據作為數據來源者，可以借鑒該準則，從數據來源者與數據處理者的互動共生關系角度平衡雙方的利益。換言之，既能保障用戶人格權、知識產權等數據權益，也能對個人能源數據進行必要的限制，關照企業、第三方等數據處理者的經濟投入與生產動力。

2.企業能源數據權利

相較于個人能源數據，企業能源數據呈現出作為數據處理者生產與經營活動中生成的數據樣態，具有經濟價值性和公共性特點。一是經濟價值性。企業能源數據直接反映企業經營狀況，在資源配置、降低成本等方面具有顯著的商業價值，構成數字經濟時代的新型資產。此種新型資產，會呈現出不同形態。有些企業數據具有獨創性的信息，應納人知識產權保護的范疇。有些企業數據雖然不具有獨創性的信息，但具有顯著的財產價值，可作為財產權益進行保護。企業應當加強數據資產運營，促進數據這一生產要素自主有序流動和高效配置，提高能源效率。二是公共性。企業在追求經濟效益的同時，還必須履行社會責任。對此，企業持有的能源數據不僅產生財產權益，還牽涉國家能源安全、環境保護及能源供應穩定運行，具有公共利益屬性。比如，政府需依據能耗數據制定減排政策，電網企業需掌握實時數據平衡供需。此外，在大數據技術的影響下，企業數據的采集、存儲和處理依賴數字化、智能化技術設施，可能涉及多方主體（如政府、企業、第三方平臺），導致數據權利歸屬復雜化。

由上可知，企業能源數據較為復雜，從信息來源主體觀察，能源企業兼具數據來源者與數據處理者的雙重法律身份。作為數據處理者，能源企業主要從追求經濟價值的角度出發，對海量用戶數據進行采集與處理，其享有的數據財產權益應得到充分保障；作為數據來源者，能源企業在接受國家公權力系統及監管機構基于公共管理職能實施的審批與監管過程中，其能源數據亦需被采集與評估。如果能源企業僅重視經濟效益、知識產權風險，而忽視數據合規風險，未采用智能敏感數據識別與數據脫敏等技術對重要數據進行匿名化處理或者機密保護，無疑會增大企業能源數據安全隱患。對企業來說，其提供的能源數據要發揮好服務國家和社會的作用，平衡好經濟效益與社會責任，既要促進數據的流通與共享，也要保障好能源數據安全。因此，做好能源數據合規，不僅可以為能源企業創造巨大的商業價值，還能避免能源企業陷入法律風險，督促能源企業積極承擔社會責任。對此，企業能源數據權屬需要從數據處理者與數據來源者兩個層面及其相互關系確定。

3.公共能源數據權利

除了個人數據與企業數據外，能源數據還包括公共數據。公共數據主要是在能源生產、傳輸、消費及監管過程中產生的承載公共價值的數據，包括基礎設施數據、消費數據、環境數據、市場數據等。此類數據具有非排他性和正外部性①，非排他性意味著該數據可被多元主體非競爭性地共享使用；正外部性則體現為其可以促進社會整體效益。基于此雙重特性，公共能源數據本質上具有公共物品屬性。盡管此類數據由企業或用戶生成，似乎應歸屬于數據來源者，但是除去個人數據、企業數據外的能源數據涉及公共利益，應視為公共資源，歸屬于國家或公眾所有。《數據安全法》第21條強調：“關系國家安全、國民經濟命脈、重要民生、重大公共利益等數據屬于國家核心數據，實行更加嚴格的管理制度。”換言之，此類公共數據應區分數據層級，實施數據分類分級管理，既強調“國家核心數據”的主權屬性，又明確加工后的衍生數據可共享的性質。

由于公共數據的上述特性，其權屬界定需平衡公共利益與私權保護。對于公共利益而言，政府或公共機構可基于公共安全、環保等目標調用數據，維護能源數據安全與發展利益。從創造社會價值的角度看，政府作為公共數據管理者，明確授權運營，通過國家能源數據平臺制定開放標準和安全規范，促進能源數據的公共化和市場化利用，有利于打擊能源數據黑市交易和政府部門數據壟斷，規范能源數據的交易和流通過程，讓能源數據在有序透明的環境下發揮更大的社會效益。[25]因此，對于公共數據，政府在保障能源安全的紅線內，鼓勵數據控制者不斷擴大能源數據開放的范圍，讓更多私主體參與其中進行較低成本的挖掘，最大限度地開發能源數據，盤活能源數據要素市場。不過，個人數據的隱私性與企業數據的商業性均需要得到法律保護，而且個人、企業等私法主體應當對政府公權力行使和公務人員開放利用數據行為展開監督，形成政府主導、多主體協同治理的模式。

（二）三類能源數據權利的歸屬沖突

能源數據權利三元分類是應對能源數據特殊性和主體利益多元化的必然選擇。但由于權利主體不同，產生了能源數據權利之間的歸屬沖突：由于個人能源數據側重隱私安全，企業能源數據關聯商業價值，公共能源數據關系能源系統穩定，三類能源數據權利在交叉場景下存在權利邊界模糊、法律適用競合、權利配置沖突等問題。一是個人能源數據權利與企業能源數據權利的沖突。在數據收集、數據使用方面，能源企業為了提升能源生產效率、優化能源服務等目的，需要收集、使用個人能源消費等相關數據，但過度收集易引發個人信息泄露、精準廣告推送等未經授權的商業使用活動;在數據收益方面，企業通過對大量能源數據的分析和利用可能獲得巨大經濟利益，但個人往往難以獲得相應收益，這就產生了個人與企業在能源數據經濟利益分配上的沖突。二是個人能源數據權利與公共能源數據權利的沖突。在數據保護、數據共享方面，為了實現能源數據的公共價值，公共部門需要共享個人能源數據，可由于資源有限或管理不善，公共部門可能無法提供與個人期望相符的安全保護水平，從而引發個人對能源數據安全的擔憂；在數據控制方面，公共部門為了公共利益的需要，可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個人對能源數據的控制權，也可能與個人對能源數據自主控制的意愿產生沖突。三是企業能源數據權利與公共能源數據權利的沖突。在數據管理方面，公共部門希望對能源數據進行統一規范管理，以實現整體的能源管理目標，但企業可能更傾向于按照自身的利益和發展戰略進行自主管理；在數據開放方面，公共部門為了促進能源數據的共享和利用，可能要求企業開放其擁有的部分能源數據，但企業可能基于商業秘密保護、競爭優勢維持等方面考慮，不愿意將某些關鍵數據公開，這就產生了企業數據保密需求與公共數據開放要求之間的矛盾。

多元主體的利益訴求難以通過單一權利框架調和，所以需要對綜合性的能源數據權利進行分類，并按照主體需求差異化保護。能源數據權利分類是平衡多方權益的制度基礎。在綜合性權益框架內，如何劃定三項權利的邊界與范圍，避免“非公即私”的零和博弈，實現能源數據“安全可控、高效流通、價值共享”的治理目標，最終服務于能源轉型與可持續發展，值得進一步探討。

四、能源數據權利的內容界定

國家、企業和個人在能源數據的利用上存在共同利益，如通過提高能源效率來減少碳排放，共同促進可持續發展。然而，三類權利主體權利行使的側重點不同，也會存在價值沖突。化解權利沖突關鍵在于厘清能源數據權利的歸屬問題。通過明晰個人能源數據權利、企業能源數據權利和公共能源數據權利的主要內容及特征，確立三項權利的邊界，厘清能源數據權利歸屬，實現多元利益平衡。

（一）個人能源數據權利的厘清

相較于企業能源數據權利和公共能源數據權利，個人能源數據權利呈現“嵌套式權利束”特征，具體包括動態知情同意權、合理訪問權和反對自動化決策權。一是動態知情同意權。依據《個人信息保護法》第14條，個人信息處理須經個人明示同意。但此種權利主要指個人信息主體同意對其自身信息的處理，不包含用能過程中產生的更大范圍的數據。能源企業數據平臺記錄用戶生活習慣，數據使用時缺乏透明度可能引發隱私濫用風險。對此，應賦予用戶數據采集類型、數據用途、數據共享對象等知情權，并有權決定數據處理者能否處理個人信息。二是合理訪問權。《個人信息保護法》第45條規定個人有權查閱、復制個人信息。個人能源數據具有較高經濟價值，往往被能源企業用于精準分析市場變化與作出決策，但是對于用戶而言，個人數據錯誤可能導致計費爭議或信用評價受損。賦予個人對能源數據的查詢權，可以在個人能源數據出現錯誤時要求更正或刪除。這就要求企業必須向用戶提供數據訪問接口，行使訪問權，維護自身合法權益。三是反對不利于用戶的自動化決策權。依據《個人信息保護法》第24條及《互聯網信息服務算法推薦管理規定》第17條，個人對信息處理主體享有反對自動化決策權，反對自動化決策權是指在個人信息處理中，個人對個人信息處理主體通過自動化決策方式作出對個人權益有重大影響的決定有權拒絕，并要求個人信息處理主體在個人參與下重新決策的權利。26能源數據處理者通過人工智能對用戶數據進行自動化決策，可能因算法偏見損害用戶利益（如對低收入群體的歧視性定價）。當權益被損害時，用戶可以主張停止侵害請求權、損害賠償請求權和查詢更正權。27同時，用戶應當有權拒絕完全依賴算法做出的不利于自身利益的高風險自動化決策。

（二）企業能源數據權利的厘清

相比個人能源數據權利，企業能源數據權利需要結合數據處理者和數據來源者之間的關系共同確定[24]37-41，具體包括持有權或控制權、使用權、經營權。一是持有權或控制權。數據持有權是指能源企業具有合法持有數據資源并排除他人訪問與處理數據權限之權利。能源數據屬于高風險數據，按敏感度可劃分為公開數據、內部數據、機密數據三種類型，對于公開數據可自由流通，對于內部數據內定范圍共享，對于機密數據禁止授權訪問。能源企業除了依法或約定公開或許可上述數據流動之外，還有權主張相應的持有權。二是使用權，即能源企業作為數據處理者享有對能源數據的加工、使用、傳輸等權利。與持有權相比，使用權具有一定的限制性，能源企業受制于數據來源者的許可，此時，數據來源者的個人信息、知識產權等權利受到優先保護。三是經營權，是指數據處理者對其擁有的數據依法享有自主經營并取得收益的權利。由于能源企業已具備持有、加工使用數據的權利，那么，此處的經營權應限縮為對數據轉讓、變更、刪除等促進數據流通的處分權利。能源企業在處分數據獲得交換價值的過程中，應當正確處理數據安全與數據效益之間的關系，即在保障數據安全的情況下取得數據效益。能源數據的持有權、使用權和經營權共同構成了企業能源數據權利的三大支柱，能夠確保能源企業對數據的合法控制、價值實現和自由流轉，最終推動數據從資源向資產和資本轉化[28]，為數字經濟發展奠定基礎。

（三）公共能源數據權利的厘清

基于公共能源數據的公益性，其權利配置應兼顧開發利用主體與授權主體。從公共數據的開發利用主體來看，公共能源數據權利包括合理訪問權、約定使用權和有限經營權。一是合理訪問權。公共能源數據的基本特征在于公共性，應當授權給第三方（研究人員、企業或公眾）訪問數據。這里可能需要區分不同用戶的權限級別，分為完全公開、部分公開（如需要注冊）或受限制訪問（如僅限特定機構）。相應的，根據公共能源數據的敏感程度提供差異化的訪問方式。二是約定使用權。由于公共能源數據的公益性質，公共能源數據可以經過政府部門授權在不同機構之間使用。這需要明確政府部門授權有關機構、個人使用能源數據的條件和協議，確保能源數據使用的合規性。三是有限經營權。政府部門通過授權相關機構以及個人對公共能源數據轉讓、變更、刪除等促進能源數據流通的權利，運營主體可在公共能源數據授權運營活動中受益。鑒于公共能源數據的公共利益性質，相關授權主體的能源數據產品經營權不同于純粹以營利為目的的市場經濟行為，應受到政府部門的指導與監管，并在相關協議中約定運營主體的能源數據產品經營權行使范圍。[29]

從公共數據的授權主體來看，公共能源數據權利包括指導監管權與變更、解除數據使用權。一是指導監管權。公共能源數據通常被認為屬于公共資源，雖然按照國家有關規定，鼓勵國家能源局授權第三方訪問其數據，促進數據交流和增值，但是主要追求公共效益最優目標，并非完全的市場交易行為，依據《數據安全法》第6條、第39條規定，賦予國家能源局及其監管部門對授權的第三方使用、經營等行為進行指導、審查與監管等權利，確保公共數據利益優先。二是變更或解除數據使用權。國家能源局授權第三方開放利用數據，主要目的是在維護公共利益的基礎上充分釋放公共數據要素潛能。當監管部門發現運營主體違反約定的數據使用條款，造成服務目標未能實現或違反數據安全保護義務，有權單方變更協議內容甚至解除協議，并啟動追責程序。

五、結語

隨著大數據、人工智能技術的迅猛發展，能源產業的各個環節正在加速向數字化、智能化轉型。分析能源數據與能源數據權利的特殊性，解構權利歸屬沖突根源，厘清能源數據權屬關系，對實現保障能源安全與促進數字經濟發展的雙重目標，具有重要意義。基于能源數據的專業性、敏感性和安全性等特殊性，單一權利框架難以調和能源數據權利沖突，因此，引入“權利束”理論，將能源數據權利界定為綜合性權益。按照權利主體的不同，將能源數據權利分為個人能源數據權利、企業能源數據權利和公共能源數據權利，然而，三類權利主體的法益取向存在價值沖突。化解權利沖突的關鍵在于厘清能源數據三項權利的邊界，實現多元利益融合。能源數據權利的綜合性與復雜性，意味著權利沖突問題往往是不可避免的。未來需要在厘清三種能源數據權利邊界的基礎上進一步構建沖突解決機制

注釋：

① 正外部性為經濟學用語，指某個經濟行為個體的活動使他人或社會受益，而受益者無需花費成本。具體內容參見百度百科關于外部性的解釋，網址：https：//baike.baidu.com/item/外部性/11018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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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代海燕、康雷閃

Abstract：Withtherapiddevelopmentofbigdatatechnology，theuse，sharing，andcirculationofenergydatahavebecomekeyfactors inpromotingthegreenadlowcarbontrasforatioofteergidustryAsnergydataareprofesioal，sensie，andtedtolead tosecurityprobles，teeeydatahtdriedthreofisterefoedistinctive，wichpresntsitselfinsnceacompresiveigt thateedstobalanceinterestsofmultiplepartiesMultiplicityofsubjectsofrightsleads toconflictofownershipandtheproblemmay besystematicallysolvedbyaclasificationofenergydatarightsintotregroupsbasedontypesofright-olders，namely，ntodividualenergydatarights，nterpriseenergydatarights，andpublicenergydatarigts.Bydemarcatingtheownershipofenergydatarights among diffrent subjects，the boundaries of the three energy data rights are therefore established.

Key words：energydata；personalenergydatarights；enterpriseenergydatarights；publicenergydatarights；rightsownership

英文編校：徐文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