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研究20年評析

2005年8月15日，時任浙江省委書記習近平首次提出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科學論斷，創造性地闡釋了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的辯證統一關系。20年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簡稱“兩山\"理念），從浙江走向全國，從中國走向世界，從愿景到行動，從自發到自覺，深刻地改變了浙江，深度地影響著中國，深遠地關聯到世界，歷經實踐和理論的雙重檢驗愈來愈顯示出巨大的真理力量，在全面指導美麗中國建設的同時為推動世界綠色發展和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貢獻了中國力量和東方智慧。

近年來，學術界關于“兩山\"理念的研究熱潮迭起、方興未艾，研究者從不同的學科視角和專業領域對“兩山\"理念進行了全面研究，一大批研究成果如雨后春筍般競相涌現，提出了一系列頗有見地和創新意義的學術論斷。但與蓬勃發展的“兩山\"實踐相比，學術界關于\"兩山\"理念的研究明顯滯后，長時間呈現出“實踐走在了理論的前面\"現象。為加快推進“兩山\"理念的學理化闡釋、學術化表達、系統化構建和大眾化傳播，在“兩山\"理念提出20周年之際，及時總結研究進展和得失十分必要。本文借助CiteSpace6.3可視化文獻計量分析軟件，對20年來學術界關于“兩山\"理念研究文獻進行系統分析，通過梳理“兩山\"理念的研究進程和主要成果，辨析“兩山\"理念研究的熱點演變與存在問題，進而展望“兩山\"理念研究的發展趨勢和主要任務，以期為后續研究提供參考和借鑒。

一、“兩山\"理念研究文獻計量分析

（一）數據來源

“兩山\"理念的研究文獻涉及范圍廣，持續時間長，學科視角多樣，研究方法多元。為保障文獻研究的全面性與科學性，本文所選的樣本文獻主要來自中國知網（CNKI）中文核心期刊，包括 SCI、EI、CSS-CICSCD、AMI來源期刊，時間設為2005年1月1日至2025年6月30日。首先，以“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兩山\"\"兩山論斷”“兩山理念\"為主題，通過精確匹配檢索得到檢索結果共計914條。其次，通過人工比對識別，對會議、訪談、征稿通知等無效數據進行篩選刪除后，得到有效文獻數據831條。最后，將上述文獻數據以TXT格式導出，命名為CiteSpace6.3可識別的文件名稱并經數據轉換器處理自動生成可視化文獻圖譜。

（二）研究方法

本文借助CiteSpace6.3文獻計量分析軟件，運用數學統計方法，捕獲不同對象之間的關系矩陣并以可視化圖像直觀展現。具體步驟和分析內容包括四個方面：一是借助 Excel定量分析“兩山\"理念研究的發文數量和時序分布特征;二是導出Refworks 參考文獻格式并導人CiteSpace6.3工作臺進行合作網絡分析，繪制主要研究團隊、研究機構的知識圖譜；三是運用關鍵詞共現分析，統計主要關鍵詞在同一文獻中出現的次數，據此直觀透視“兩山\"研究的主要命題和主題脈絡;四是運用突發性檢測（Burstdetection）的方法，統計文獻中驟增的突現詞及驟增時間，據此判斷“兩山\"理念研究熱點演變態勢。此外，在文獻計量分析的基礎之上，進一步采用內容分析法，對“兩山\"理念研究文獻的主要內容進行歸納，按時間脈絡梳理\"兩山\"理念的研究進程與主要內容，透過研究內容中顯性、潛在或隱含的信息，總結提煉出“兩山\"理念研究的主要特征、存在問題及發展趨勢。

（三）研究進展

文獻數量變化是衡量某領域研究進展的重要指標。根據2005—2025年831篇“兩山\"理念研究文獻的發表時間，繪制了文獻數量年度分布狀況曲線。如下頁圖1所示，學界關于“兩山\"理念的研究始于2005年，2015年后呈現出快速增長趨勢。從研究內容上看，早期研究多以“兩山\"理念的概念解釋和政策解讀為主，逐漸延伸至\"兩山\"轉化的理論闡釋、實踐邏輯、路徑選擇和模式探索等，其中案例研究和經驗總結占相當比例，理論研究較少且內容重復率高。

圖1“兩山\"理念研究文獻數量年度分布狀況

（四）研究熱點演變

1.高頻關鍵詞分析

關鍵詞是指起著關鍵作用的字或詞，向上具有闡釋性，向下具有統領全篇的作用，承載著文獻最主要最核心的信息，是掌握文獻重要信息的“鑰匙”和獲取更多信息的源頭。通過對出現頻次較高的關鍵詞進行追蹤分析，可以了解某領域的研究熱點及演變趨勢。本文通過對“兩山\"理念研究領域的主要文獻進行高頻關鍵詞分析，生成共現頻次高的關鍵詞，包括“習近平\"“生態文明”“綠色發展”“生態產品\"“綠水青山\"\"鄉村振興”“金山銀山”\"價值實現”“‘兩山'理念”“共同富裕\"等。這些關鍵詞在過去20年中一直是“兩山\"理念研究領域的熱點和主題。

2.突現詞聚類分析

突現詞指的是出現頻次在短時間內突然增加或使用頻次明顯增長的關鍵術語，一般作為新興主題和研究前沿的表征指標。通過統計突現詞及其突現時間跨度，可以發現研究熱點的演變過程和趨勢。通過精確檢索獲取突現詞發現：從2015年開始“習近平\"“生態文明\"迅速成為突現詞，2018年以后“新時代\"“生態產品\"成為較長一段時間內的高頻突現詞，近年來出現“共同富裕”“價值實現\"等新的突現詞。這些突現詞表明“兩山\"理念研究主題在不斷拓展深化。一方面，“兩山\"理念研究始終圍繞生態文明、綠色發展這一主軸展開，積極探尋如何將綠水青山轉化為金山銀山。另一方面，隨著“兩山\"實踐的不斷深入，“兩山\"轉化路徑和模式更加清晰，綠色發展的目標和要求更為具體。伴隨著生態產業化、產業生態化進程逐步加快，“兩山\"理念研究內容進一步拓展，研究命題更加細化和深人，生態補償、生態產品、共同富裕等問題逐步引起高度關注。

二、“兩山\"理念研究現狀

“兩山\"理念是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實踐創造和理論創新，貫穿了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全方位和全過程，在理論與實踐的互動過程中與時俱進地形成了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標志性話語和代表性論斷。“兩山\"理念研究起步晚、發展快、勢頭猛，其進程與中國生態文明的建設進程基本一致，于 2015年以后成果數量和質量快速提升，于2020年左右達到峰值，呈現出多學科齊頭并進、交叉融合的態勢，研究范圍和內容隨之迅速拓展。總體看來，目前學術界關于“兩山\"理念的研究百花齊放、方興未艾，但整體上還處于探索階段，理論研究大多停留在理念闡釋層面，實踐研究尚處于經驗觀察階段。

（一）整體上處于探索階段

文獻分析結果表明，伴隨著“兩山\"理念在全國范圍內廣泛傳播和深入踐行，各地紛紛開展了豐富多彩的“兩山\"轉化實踐探索，涌現出了大量生動鮮活的典型案例和經驗做法。蓬勃發展的實踐亟需科學的理論指導，當務之急是加快推進“兩山\"理念學理化闡釋、學術化表達、系統化建構和大眾化傳播。從學術研究的發展規律和演變進程來看，目前“兩山\"理念研究整體上還處于探索階段。

一是研究樣本主要集中在先行先試區和生態資源富集地區。現有研究較多關注“兩山\"轉化先行先試區和生態文明建設示范區，主要通過典型案例解剖和經驗觀察，總結這些地區的做法、成效、經驗和啟示，以期為同類地區提供經驗借鑒、路徑選擇和模式參考，典型如浙江安吉余村、河北塞罕壩林場、內蒙古庫布齊沙漠等生態保護修復示范區和“兩山\"轉化實踐創新基地。2021年4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建立健全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機制的意見》，不少研究者開始重點關注浙江麗水市、江西撫州市、深圳鹽田區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實踐探索。隨著鄉村振興戰略的全面推進，特別是確立脫貧攻堅成果與鄉村振興有效銜接政策以后，一些研究者及時開展了生態資源富集地區“兩山\"轉化路徑與模式研究，重點探討民族地區、邊遠山區、重要生態功能區的環境保護、綠色轉型、“兩山\"轉化與生態產業發展問題，生態扶貧、鄉村旅游、共同富裕等迅速成為研究熱點。①

二是現有研究學科視角和研究方法涉及面相對較窄。文獻統計分析表明，目前“兩山\"理念研究主要集中在環境資源科學、經濟學、管理學、哲學、林學、農學、生態學等領域，研究方法大多采用文本分析法、語義分析法、理論闡釋法、實踐歸納法和案例分析法，較少運用實證分析、定量分析、績效評價、理論模型、系統耦合分析法、準自然實驗法、反事實分析法和跨學科綜合方法。之所以出現這種現象，一方面與生態環境問題在不同領域的顯現程度和認識深度有關，受問題導向、需求導向、應用導向的牽引，部分基礎研究和應用基礎研究領域對“兩山\"理念尚未引起高度重視;另一方面與“兩山\"理念最初的環境保護導向和經濟發展指向有關，相應地，與環境保護、生態產業、生態文化緊密相關的學科和領域最先開始關注和研究。從更大范圍、更高視野、更深層次來看，“兩山\"理念蘊含著深厚的歷史根脈、深邃的辯證思維、深刻的理論特質和深遠的實踐歸旨，無疑還涉及更多的人文社會科學以及地理信息科學、大數據、衛星遙感、計算機技術等自然科學領域。

（二）理論研究停留在理論闡釋層面

理論來源于實踐，又在實踐中不斷向前發展。受社會實踐進程和人類認識規律的影響，學術界對“兩山\"理念的理論研究必然存在著一個不斷發展、逐步深化的過程。從理論研究的深度和廣度上來看，現有研究成果主要停留在理論闡釋層面，深層次學理分析和系統性理論建構尚顯薄弱，其內容集中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是對“兩山\"理念理論來源的溯源式闡釋。對“兩山\"理念的理論來源，多數學者通過循跡溯源，深入挖掘習近平在福建、浙江等地工作期間提出的一系列重要理念和論斷，采用史料分析方法和歷史沿革分析工具，全面考證“兩山\"理念的孕育、萌發、產生、形成、發展和完善過程，積極探尋“兩山\"理念的歷史根脈、理論淵源和實踐例證，形成了一大批正本清源的重要研究成果。夏寶龍在“兩山\"理念提出10周年之際發表文章，回顧了“兩山\"理念在浙江產生、形成和發展的歷史脈絡。①郭占恒全面梳理了習近平主政浙江期間的重要講話文稿和政策文件精神，在系統總結浙江“八八戰略\"謀劃與實施特別是生態省建設實踐進程的基礎上，深人探究了“兩山\"理念的思想溯源、豐富內涵、實踐價值和世界影響。②黃承梁通過歷史文獻考察，全面考證了“兩山\"理念形成過程中的重要文獻，全景式展示了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特別是“兩山\"理念的孕育、產生、形成、走向成熟及其在浙江發展與完善的歷史軌跡和思想脈絡。③沈滿洪深入探討了從“兩山\"理念到生態文明思想體系的歷史邏輯、理論邏輯和實踐邏輯，系統論證了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形成經歷的兩個階段。④

此外，一些學者從地方文獻和實踐淵源出發，論證了“兩山\"理念的早期萌發和實踐雛形，提出了一些頗具啟發意義的創新觀點。總的看來，學術界一致認同“兩山\"理念的理論來源包括馬克思主義理論、中國優秀傳統文化、可持續發展理論、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理論等若干方面，但很少從形式邏輯和認識論角度，深入探討習近平對“兩山\"理念的認識是如何實現“兩次飛躍\"的，基本上都是用習近平的原話來論證習近平的觀點，用過去的表達來論證現在的思想，用過程性的認識來論證結果性的判斷，這既不符合馬克思主義認識論規律和真理發展的邏輯，也不能滿足習近平總書記對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知識體系、理論體系、學科體系和話語體系的要求和期盼。

二是對“兩山\"理念理論內涵的文本式闡釋。目前關于“兩山\"理念的理論內涵尚未形成權威性共識定論，眾多學者從不同視角提出了自成體系的學術理解，絕大多數都是通過梳理習近平在福建、浙江等地工作期間提出的重要理念和創新論斷，從權威文獻中記載的原始話語表述出發進行文本式闡釋，在此基礎上根據習近平發表的一系列重要講話和指示精神進行學理闡釋。①概括起來，大多數學者趨于一致的理解是：“綠水青山\"喻指優良的生態環境即結構穩定、功能良好的生態系統；“金山銀山”代表豐富的財富，包括自然財富、生態財富、經濟財富和社會福利；“綠水青山\"轉化為“金山銀山\"的實質是人與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能量流動和信息傳遞，生態系統服務功能價值傳遞機制和形態是“資源資產化、資產資本化、資本產品化、產品市場化”，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一般路徑是“生態產業化\"和“產業生態化”;必須在保護生態環境的基礎上，通過不斷完善生態補償機制，大力發展生態農業、生態工業、生態旅游業、生態文化服務業，將\"綠水青山\"蘊含的生態產品價值源源不斷轉化為\"金山銀山”。

必須看到的是，不同學者對“兩山\"理念的基本理論和科學體系的認識不盡一致，他們從不同的學科和專業視角提出了不同的學術闡釋框架：有的認為主要包括生態文明觀、生態民生觀、生態安全觀、生態生產力觀、生態法治觀等五個方面；有的認為包括生態文明觀、生態民生觀、生態發展觀、生態法治觀、生態安全觀等五個方面；有的認為主要包括美麗中國論、美好生活論、綠色發展論、生態生命論、綠色制度論、全球治理論等六個方面；④有的認為包括生態決定論、生態民生論、生態環境生產力論、系統工程論、制度建設論、休養生息論、生態紅線論等七個方面；有的認為包括生態民生論、生態文明興衰論、生態價值論、生態紅線論、生態環境生產力論、生態法制論、生態全球論、生態系統工程論等八個方面；還有的認為包括深邃歷史觀、科學自然觀、綠色發展觀、基本民生觀、整體系統觀、嚴密法治觀、全民行動觀、共贏全球觀等八個方面。這些表述基本上都納人到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邏輯解構范式中，但分類標準不盡統一，邏輯層次不太清晰，未準確區分“兩山\"理念的理論范疇和實踐范疇，不少提法之間存在著交叉重復，容易產生認識上的模糊、邏輯上的混淆和實踐上的偏差。

三是對“兩山\"理念理論貢獻的對照式闡釋。學術界一致認為，“兩山\"理念是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實踐創造和理論創新，是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標志性話語和代表性論斷，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在生態文明領域的最新成果，既是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又是對西方可持續發展理論的借鑒和吸收，更是對“增長的極限”和\"技術進步論”的批判和揚棄，在東方大地上徹底消弭了“環境庫茲涅茲\"曲線的理論桎梏和實踐迷思，全面超越了“人類中心主義\"和“生態中心主義”的機械對立，為從根本上克服人與自然的異化和解決人類社會面臨的生態危機提供了彌足珍貴的系統觀念和思維方法。學界還普遍認為，“兩山\"理念深刻揭示了環境保護與經濟發展之間的辯證統一關系，極大地豐富和發展了馬克思主義生產力理論的時代內涵，指明了促進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道路和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的規律和方法。顯然，這一闡釋方式是在與現有經典理論的互動與觀照過程中進行的對照式闡釋。必須說明的是，任何理論都有其時代屬性和適用范圍，都是為解決特定時代的特殊問題服務的。問題是時代的號角，理念是思想的先聲。“兩山\"理念緣起于問題、發展于實踐、完善于創新，在全面指導美麗中國建設的同時，為推動世界綠色發展和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貢獻了中國力量和東方智慧。當前亟需系統構建中國特色、中國風格的“兩山\"知識體系和理論體系，但既有成果在闡釋“兩山\"理念的理論貢獻時，大都沒有從形式上構建一個通俗易懂、簡明清晰的理論邏輯框架，也沒能遵循大道至簡、綱舉目張的要求，去粗取精、化繁為簡、高度抽象地凝練鉤沉出“兩山\"理念內蘊的理論基石。在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兩山\"概念體系、范疇體系和規律體系方面，學界尚需努力。

（三）實踐研究尚處于經驗觀察階段

“理論是思考的根本，也就是說，是實踐的精髓。”①“兩山\"理念緣起于問題，發展于實踐。受客觀規律顯現的過程性和人類認識發展漸進性的影響，實踐往往走在了理論的前面。相對于全國各地蓬勃發展的“兩山\"實踐而言，學界關于“兩山\"理念的理論研究明顯滯后，目前基本上還處于經驗觀察階段，具體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是自上而下的制度效應觀察。中國生態文明建設走過了一條“環境保護-生態治理-美麗中國建設\"的漸進路徑，在此過程中，根據問題導向和需求導向，逐步確立了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實踐遵循、實踐方略和實踐指向。隨著國家層面《關于加快推進生態文明建設的意見》和《生態文明體制改革總體方案》等文件相繼出臺，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四梁八柱\"全面確立，相關部門和全國各地紛紛出臺關于生態文明建設的一系列實施意見和行動方案，中國大地上不斷涌現出豐富多彩的“兩山\"實踐探索。目前學界普遍關注的是制度實施的路徑創新和政策效應。一些學者基于目標導向和政策預期，及時探索構建科學合理的考核標準和評價指標體系，以期為制度優化和政策調適提供理論支持和決策參考。歐陽志云等較早提出了生態系統生產總值（GEP）概念并探討了核算方法，結合案例研究逐步豐富和完善了生態產品價值核算技術規范，并在浙江麗水、江西撫州等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機制試點地區廣泛開展了GEP核算工作。①王金南等把資源消耗、環境損害、生態效益納人社會經濟發展評價體系，在綠色GDP 和生態系統生產總值（GEP）核算的基礎之上，系統構建了經濟-生態生產總值（GEEP）綜合核算指標，進而創造性地提出了“生態產品第四產業\"的概念和發展思路。②胡詠君等從“兩山\"理論指導實踐的關鍵問題入手，采用外部性和經濟增長理論方法，解析了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一般邏輯和綠色增長的內在機理，梳理了“兩山\"理論指導實踐發展的基本路徑。③虞慧怡等全面分析了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國內外經驗與啟示，結合我國生態產品價值實現存在的認識誤區提出了對策建議。④劉江宜等對生態產品價值及實現機制的研究進展進行了綜述和評析，提出了進一步研究的方向和思路。陳曉紅等通過考察我國生態環境監管體系的制度演變過程，明晰了制度變遷的內在邏輯及其啟示。⑥

二是自下而上的實踐效果觀察。“兩山\"轉化既是一項復雜的系統工程，更是一場深刻的綠色變革，涉及發展方式、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的深度調整與系統重構。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既是綠色發展的內在要求，又是打開“兩山\"轉化通道的現實路徑。全國各地快速興起的實踐探索，為“兩山\"實踐研究提供了豐富的樣本和素材。研究者大都選擇“兩山\"轉化先行試點示范區，通過解剖典型案例和成功樣板，總結提煉“兩山\"轉化的路徑和模式，以期為同類地區提供經驗借鑒和模式參考。一些學者通過梳理\"兩山\"轉化的實踐進程和成功經驗，從中總結提煉其蘊含的實現邏輯。如有的學者聚焦政府公共管理的體制機制缺陷、經濟產業結構調整滯后、資源環境監測監管薄弱等“兩山\"轉化困境與障礙，并從政府生態制度保障和環境監管機制以及技術優化和效率提升等方面提出了突破路徑和對策建議。③

從中國知網中文核心期刊檢索的831篇文獻來看，實踐經驗總結類文章已有400余篇。該類文章主要是總結全國各地“兩山\"轉化的基本做法、主要成效、典型案例、模式創新等，雖然為生態產業發展提供了一些經驗借鑒和模式參考，但對“兩山\"轉化的內在邏輯和規律性路徑缺乏深人分析和挖掘提煉，部分文章更是偏重于宣傳工作成績。必須看到的是，作為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核心理念，“兩山”理念不僅揭示了生態價值的本質屬性，更體現了人類對生態價值認識的回歸。正確處理社會經濟發展與生態環境保護的關系，既需要“兩山\"思想的統領，更需要探索生態資產存量向生態資本增量轉化的路徑，即疏通“兩山\"之間的轉換通道。以“綠水青山\"形式存在的生態環境功能和自然資源稟賦無法自動轉化成為現實的“金山銀山”，需要運用系統思維科學規劃與整合配套，在厘清“兩山\"轉化一般規律和內在邏輯的基礎上，創新轉換機制和實現路徑。不少學者圍繞“兩山\"轉化機制、路徑和模式進行了深入研究，產生了一批頗具創新和啟發意義的研究成果，如：有的學者基于浙江綠色發展的機制創新和實踐探索，深人探討了“綠水青山\"轉換為“金山銀山\"的機制和路徑；①有的學者從生態經濟和生態產業發展角度，提出了對樹立和踐行“兩山\"理念的若干思考；有的學者在深人探討“兩山\"理念三階段發展內涵的基礎上，提出新型集體經濟組織在“兩山\"轉化中具有主體功能和維護空間正義的作用；③有的學者在評估“兩山\"理念實踐進展與成效的基礎上，從護美綠水青山和做大金山銀山兩個維度提出11種實踐模式和4類轉化路徑；還有的學者構建了自然資源價值提升的“政策-技術-市場-社會\"理論分析框架，據此提出了數字賦能、組合供應、循環再生和資源生態導向開發模式，以及制度創新、技術賦能、市場激活和社會共治路徑。③

三、“兩山\"理念研究特征

“兩山\"理念內涵豐富、邏輯嚴密，蘊含著深厚的歷史根脈、深邃的辯證思維、深刻的理論特質和深遠的實踐旨歸，既是價值論又是方法論，既是系統觀又是發展觀，既是中國的又是世界的。“兩山\"轉化涉及范圍廣、影響因素多、持續時間長，受社會實踐進程和人類認識規律的影響，“兩山\"理念研究必然存在一個逐步完善、漸進深化的過程。與蓬勃發展的實踐相比較，現有理論研究明顯處于滯后狀態，長期呈現“實踐走在了理論的前面\"現象，具體表現為以下幾個特征：

（一）有熱度欠深度

目前學界對“兩山\"理念的研究百花齊放、方興未艾，學科視角、思維范式和研究方法等不盡相同，研究內容涉及生態文明、綠色發展、生態產品、鄉村振興、共同富裕等宏大領域和命題，具體研究問題和主題包括環境保護、生態經濟、綠色金融、生態補償、生態農業、生態旅游、美麗中國、“雙碳\"行動、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等。隨著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縱深推進，“兩山\"理念的研究范圍、內容和方法在不斷拓展延伸，研究熱度持續攀升。同時也應當看到，正是因為處在方興未艾的探索階段，現有研究缺乏深層次學理分析和系統性實證檢驗，突出地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生態產品的價值理論尚未完全確立。對生態產品的價值來源、形成過程和演變機理缺乏強有力的理論解釋。馬克思主義勞動價值論認為，價值是凝結在商品中的無差別的人類勞動，價值量大小由社會必要勞動時間決定。這一經典理論顯然無法解釋“純自然生產\"的生態產品價值（如野生的食品、纖維、中草藥）。西方經濟學效用價值論認為邊際效用是遞減的，這就更不能解釋人們對清新空氣、潔凈水源等優質生態產品的無限需求和偏好遞增現象。究其原因，任何一個理論都有時代屬性和適用范圍，勞動價值論主要解釋生產領域的問題，效用價值論主要解釋消費領域的問題。因此，“兩山\"理念研究亟需一個能夠解釋生態生產和生態消費領域問題的價值理論。二是如何確立“兩山\"轉化的最低安全標準。現有研究更多側重“綠水青山\"向“金山銀山\"的單向轉化，并且不斷追求更高的轉化效益和更快的轉化速度，卻有意無意地忽視了生態系統的安全、穩定和平衡，即“兩山\"轉化必須控制在生態系統演替的安全閾值范圍內，這就需要在遵循生態規律的前提下明確“兩山\"轉化的最低安全標準，這關系到\"兩山\"轉化的持續性和綠色發展底線。現有研究對這一核心問題明顯關注不夠，少數學者對此進行了初步探討，提出一些了較為原則但十分重要的觀點和思路。如沈滿洪認為，“綠水青山”可以換來“金山銀山”，但必須是在一定的范圍和區間內，資源利用有一個“資源閾值\"問題，生態經濟化一定要嚴守生態保護底線。①又如陳光炬提出，“兩山\"轉化必須是在維持生態系統穩定和平衡的前提下，將生態系統服務的“盈余”和“增量\"轉化為經濟財富和社會福利，促進生態系統生產總值（GEP）和國民經濟生產總值（GDP）之間的雙轉化、雙增長、可循環、可持續。②

（二）能解讀難指導

目前多數學者側重于對“兩山\"理念的制度解析和政策解讀。隨著“兩山\"理念先后被寫入中共中央、國務院的一系列重要文件，相關部門相繼出臺加快推進“兩山\"轉化、促進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若干政策，學界關于“兩山\"理念的解讀越來越豐富和全面，這無疑對牢固樹立和踐行“兩山\"理念發揮了重要作用。但從問題導向和需求導向來看，現有的實踐研究成果難以發揮很好的指導作用，主要原因是目前的“兩山\"實踐研究尚處于經驗觀察階段，可復制、可示范、可推廣的“兩山\"轉化路徑尚未全面形成，加之我國幅員遼闊，不同地區生態環境、資源稟賦、發展水平和文化差異較大，很難找到普遍適用的“兩山\"轉化模式。因此，現有研究成果中的對策建議部分大多數比較原則和籠統，實現路徑和保障措施大同小異，難以指導實踐活動，這突出地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難以指導不同類型生態產品價值轉化路徑。如在生態物質、生態文化服務和生態系統調節服務三類生態產品中，生態物質產品看得見、摸得著，生態文化服務可體驗、可感受，二者可以通過生態農業和生態旅游業等方式來實現其價值轉化，而生態系統調節服務更多體現為生態系統服務功能帶來的各種形式的能量流（空氣凈化、水質凈化、水源涵養、氣候調節、生物多樣性維護等），由于其復雜性和多樣性一時難以找到具體明確、簡單高效的轉化路徑和模式，但恰恰又是三類生態產品中價值量最大的，在實踐中不僅要考慮人們對優美生態環境的多元需求和消費偏好，而且需要充分利用現代信息技術和智能裝備，不斷開發和創新沉浸式生態消費場景和服務方式，還需要在深人研究和系統謀劃的基礎上，創造性運用資本、市場、技術、制度、文化等多種手段和方法進行價值轉化，現有研究成果對此明顯指導乏力。二是難以指導不同區域生態產品的價值實現模式。由于生態系統具有多樣性、復雜性、異質性和協同演進等特征，在不同區域、不同類型、不同尺度的生態系統中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模式差異很大，必須因地制宜、因時制宜、因需制宜地探索具有區域特色的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模式。基于這種理念和思路，全國各地結合自身實際，積極探索、大膽創新森林、草原、湖泊、雪山草地、戈壁荒漠區域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模式，不少學者運用比較優勢理論和方法積極探討不同區域的“兩山\"轉化模式，如：有的學者從長江、珠江上游重要的生態安全屏障角度探討了貴州生態產品價值實現路徑；①有的學者總結了廣西以打造世界級旅游城市為契機探索“兩山\"轉化路徑的成功經驗；有的學者通過分析江西“婺源實踐\"\"資溪經驗”“靖安模式”提煉了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擴散路徑；還有的學者全面考察了美麗甘肅建設的進程和成效，提出了新時代新征程上美麗甘肅建設的若干路徑和相關對策。④

（三）定性多定量少

現有研究在方法上大多采用的是規范分析法，定性分析較多，定量分析較少。理論研究普遍采用歷史文獻分析法、文本質性分析法、語義語境分析法和理論解構演繹分析方法。實踐研究主要采用實踐歸納法和案例分析法，更多偏重于現狀描述和經驗介紹，主要總結全國各地“兩山\"轉化過程中的基本做法、主要成效、典型案例、模式創新等，對“兩山\"轉化和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定量分析和績效評價相對較少。現有定量研究更多的是關于生態系統生產總值（GEP）核算方面的，該方法主要針對核算對象或特定單元生態系統服務功能的流量進行貨幣化核算估算，反映的特定行政單元或地理單元在單位時間內（一般為一年）生態系統的生產總值，是一種潛在的、理論意義上的價值量，并非已經實際轉化且納入國民經濟核算體系的現實意義上的經濟價值。“兩山\"轉化和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定量分析涉及生態效益、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需要綜合運用計量分析、績效評價、理論模型、系統耦合分析法、準自然實驗法、反事實分析法等跨學科綜合性方法，受數據資料的法定性、有效性和可獲得性等因素影響，只能提供有統計數據支持的大尺度空間定量分析結果，對于重要生態功能區、典型生態系統和特定地理單元如何促進“產業生態化”和“生態產業化”，缺乏科學合理的“兩山\"轉化評價標準和指標體系。在科學判斷和準確衡量“兩山\"轉化效率和效益方面，有價值的定量研究成果明顯偏少。少數學者探索構建了“兩山\"轉化的理論模型、評價體系和發展指數，如：朱佳天等通過對比可持續發展、循環經濟及綠色發展等評價指標，并參考真實發展指數的“投入-產出\"研究框架，構建了區域“兩山\"轉化評價指標體系，結合主成分分析方法和層次分析法實現權重確定，最后提出了“兩山\"轉化指數計算方法并劃分等級標準；程翠云等以浙江衢州市為例，采用綠金指數測算了“兩山\"轉化效益，但是綠金指數掩蓋了GEP反映的可持續發展水平和狀況，不能反映影響“兩山\"轉化狀態的關鍵因素;辛越優等構建了“兩山\"理念踐行成效指數，利用象限分類法和地圖法從時間和空間維度分析了各省踐行“兩山”

理念的成效指數的表現特征；①李麗媛等采用主成分變異系數和耦合協調度模型，對民族地區46個地級市“兩山\"理念踐行情況進行系統性評價，并分析了民族地區自然資源環境與經濟發展質量的協調程度和時空分異特征；倪琳等結合“壓力-狀態-響應（PSR）\"模型框架，構建了“兩山\"成效評價指標體系，測度了長江經濟帶11省市 2006—2019年“兩山\"協同發展系數，進而運用耦合協調模型計算了“兩山\"指數。③此外，一些地區為了直觀反映“兩山\"轉化效率，構建了生態系統生產總值（GEP）和國民經濟生產總值（GDP）雙核算、雙考核機制，但簡單地以GDP/GEP來表示“兩山\"轉化效率，這種定量分析顯然值得商榷，因為GDP是個增量概念，GEP是一個流量概念，二者之間還存在交叉和重復計算部分。僅僅以GDP/GEP 比值來反映“兩山\"轉化效率，甚至像考核GDP一樣要求按一定比例逐年增長，不管是從生態規律還是經濟規律角度來看都不盡科學合理。

（四）重個案輕比較

在現有“兩山\"理念實踐研究中，不少學者都選擇了安吉余村、塞罕壩、庫布齊、阿拉善、右玉等進行典型案例研究，以期從中總結可資借鑒的經驗和模式。若將這部分研究文獻進行集中分析，可以發現絕大部分都是解剖麻雀式的個案研究，鮮有學者采取比較分析的方法，對不同地區經典案例進行橫向比較，深入分析經典案例區現有模式的適用范圍、條件和要求，針對不同地區、不同類型、不同尺度的生態系統，深入探討“兩山\"轉化路徑與模式的普遍性和特殊性、差異化和個性化。通過國內外的橫向比較及區域性縱向比較研究，總結提煉出成功案例背后的一般規律和實踐路徑，無疑是下一步“兩山”理念研究努力的方向。可喜的是，少數學者在深人研究先行先試區典型案例的基礎上，運用QCA量化比較分析法和多案例定性比較分析法，選取具有代表性和典型性案例進行正向與逆向對比分析，通過模糊集定性比較分析方法，揭示了“兩山\"轉化地域性機制形成的復雜因果關系，如：付偉等創新性地提出了“生態山\"和“經濟山\"概念，闡述了二者之間關系的演化路徑，并結合生態學Lotka-Volterra 共生模型，提出了基于“兩山\"理論的綠色發展模式；張禮黎通過能值法構建了“兩山\"價值轉化輸入輸出模型，據此評價了2009—2020年廣西“兩山\"價值轉化水平與生態資本減值強度，并利用灰色預測模型預測了未來5年廣西“兩山\"價值轉化率和生態資本減值趨勢，進而提出了相關對策建議；朱章林等以湖北35個脫貧縣域為研究對象，采用熵值法、耦合協調模型、泰爾指數和面板Tobit模型，分析了脫貧縣域“兩山\"轉化的成效、區域差異及影響因素，進而提出了在推進鞏固脫貧攻堅成果與鄉村振興有效銜接過程中實現生態共富的若干建議；游建民等以綠水青山系統要素轉化為關鍵點，探索性構建了具有“兩山\"特色的評價指標體系，系統測度分析了2022年全國及28個省（市、區）的“兩山\"轉化指數，發現\"兩山\"轉化水平具有明顯的區域差異，呈現出“東部領先、南比北高、西南亮眼\"的空間格局，進而根據時空異質性和演化機理提出了針對性的政策建議。①

四、“兩山\"理念研究中必須引起重視的幾個問題

“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方式解釋世界，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理論研究不僅要科學準確地闡釋理論意蘊和價值旨歸，更要以高度的理論自覺和行動自覺不斷提升理論的解釋力和引領力。“兩山\"理念是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理論遵循和實踐指南。生態文明建設不僅是一項復雜的系統工程，更是一場深刻的綠色革命。現有研究主要聚焦問題導向和需求導向，致力破解“兩山\"轉化的實踐難題，但同時也必須遵循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規律和邏輯法則，在“實踐-認識-再實踐-再升華”的實質性理論建構過程中，立足中國大地，關注時代問題，總結實踐經驗，回應人民關切，回答世界之問。為此，進一步深化“兩山\"理念研究，必須高度重視幾個很容易被忽略的問題，即整體與部分的關系問題、普遍性與特殊性的關系問題、兩點論與重點論的關系問題、階段性與長遠性的關系問題。

（一）整體與部分的關系問題

最新出版發行的《習近平生態文明文選》第1卷，收人了習近平關于生態文明建設的79篇重要文獻，涵蓋了習近平從2019年12月至2025年4月期間關于生態文明建設的一系列報告、講話、演講、指示和批示，呈現了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發展脈絡和主體內容。③從中可以看出，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是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體系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目前多數學者的研究并沒有系統區分“兩山\"理念與環境保護、綠色發展、生態文明建設、美麗中國建設之間的關系，也未能辨析這些核心范疇的理論邊界、邏輯層次、作用范圍及其相互之間的關系。少數學者嘗試探究從“兩山\"理念到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發展脈絡，得到一些很有見地和頗具啟發意義的學術論斷，如：沈滿洪考察了從“兩山”重要思想到生態文明思想體系的歷史邏輯，闡釋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的理論邏輯，提出“兩山\"理念的精神實質是以經濟生態化與生態經濟化為核心要義的綠色發展理念、是“生態優先、綠色發展、生態共富\"等多層含義所組成的理論體系；郁慶治認為，“兩山\"理念對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形成、確立與豐富發展過程具有重要的標識性意義，是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形成發展主線和理論體系雛形樣態。但大多數學者并未將“兩山\"理念置于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完整體系中進行精準辨析，基本上是較為籠統地概而論之。從全面構建中國特色生態文明建設自主知識體系、理論體系、學科體系和話語體系角度來看，準確闡釋二者之間的邏輯關系和內在聯系，無疑是一個不容忽視且必須厘清的重要問題。

（二）普遍性與特殊性的關系問題

“兩山\"理念的精髓是在維持生態系統穩定和平衡的前提條件下，將生態系統服務轉化為經濟財富和社會福利，本質是人與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和能量傳遞，基本路徑是通過“經濟生態化”和“生態經濟化”，提供更多優質的生態產品，以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優美生態環境需要，終極目標是促進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這是一條具有普適價值的人類文明發展規律性路徑，但在不同地區、不同條件、不同發展階段又有其特殊性。更為重要的是，我國幅員遼闊，不同地區的生態環境、地理形態、資源稟賦差異很大，如對于黑龍江來說“冰天雪地也是金山銀山”，對于海南來說“碧海銀灘也是金山銀山”，對于青海、甘肅、內蒙古等地來說草原湖泊也是金山銀山，對于貴州、云南等地來說石漠荒山也是金山銀山，對于新疆、西藏等地來說沙漠戈壁也是金山銀山。由此可見，如何將綠水青山轉化為金山銀山，并沒有統一的范式和標準答案，關鍵是在尊重自然規律和經濟規律的前提下，充分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創造性探尋因地制宜、因時制宜、因需制宜的“兩山\"轉化路徑。這對于重要生態功能區、生態屏障地區、生態脆弱地區和“老少邊窮山\"地區來說尤為如此，因為這些地區生態地位重要、生態環境優良、生態資源豐富、生態文化深厚，具備“兩山\"轉化的天然優勢和理想條件，但由于歷史、地理和現實制度等多種因素影響，目前的基本狀態和關鍵制約是“窮在山上、苦在路上、卡在紅線上”。現有“一刀切”的環境保護、土地利用、能耗水耗、污染排放等制度政策，在一定程度上阻滯了這些地區的\"兩山\"轉化與綠色發展。在全面實施生態環境分區管控的背景下，鑒于生態環境領域數字化、智能化技術的快速發展和廣泛應用的實際，完全可以通過精準識別、精確判斷、精細管控，采取“共同但有區別\"的原則，基于生態環境承載力和污染消納自凈能力，科學設計和出臺適合這些區域的基于自然的解決方案（Nbs），積極探索傾向性、扶持型、差異化、特殊類的“兩山\"轉化路徑與模式。

（三）兩點論與重點論的關系問題

“兩山\"理念的實踐要義是在綠水青山和金山銀山之間如何進行選擇、取舍和協調，這充分體現了唯物辯證法兩點論與重點論相統一原理，即兩點之下有重點、重點之中有兩點，對立的雙方在矛盾運動中可實現統一。“既要金山金山，也要綠水青山\"是兩點論，在實踐中要求兼顧和統籌環境保護與經濟發展，既要提供更多的物質產品滿足人民群眾美好生活需要，又要提供更多的生態產品滿足人民群眾對美麗環境的需要。“寧要綠水青山，不要金山銀山\"是重點論，強調在特定條件下環境保護與經濟發展一時難以兼顧，此時必須要堅定不移地把環境保護放在更加突出的位置，始終堅持“保護優先、節約優先、自然恢復為主\"的原則。“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是統一論，即通過全面促進“經濟生態化\"和“生態經濟化”，建立健全綠色發展的體制機制與政策體系，讓“綠水青山\"源源不斷地帶來“金山銀山”，在更高水平、更深層次和更大范圍上，實現環境保護與經濟社會發展的有機統一與持續發展。為此，“兩山\"理念研究必須深刻領會和準確把握其中的選擇之道、取舍之理、破解之法，牢固樹立“先有綠水青山，后有金山銀山\"的發展理念，遵循環境保護至上、生態修復在先、自然恢復為主的實踐法則，在遵循生態規律的基礎上遵循經濟規律。當生命健康、環境保護與經濟發展出現矛盾時，應堅定不移地選擇“寧要綠水青山，不要金山銀山”。對于暫時不具備轉化條件的地方，應引導其樹立“保護環境就是保護生產力”“改善環境就是培育生產力\"的發展觀念，絕不能以犧牲生態環境為代價換取一時的經濟發展，更不能重走“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嚴謹審慎的“兩山\"研究，不能一味地迎合地方政府急功近利的政績沖動，這一點在當前的“兩山\"研究中顯得尤為稀缺和彌足珍貴。

（四）階段性與長遠性的關系問題

“兩山\"理念揭示的是一條可持續的高質量綠色發展道路，也是一個循序漸進的規律性過程，在不同時期必然有其階段性特征和特定的目標任務。對于處在不同地理環境和不同發展階段的地區來說，開展“兩山\"轉化實踐必然有其優先序和側重點。對于環境破壞較為嚴重、歷史欠賬較多的發達地區而言，現階段的主要任務是持續加大環境保護和生態修復的力度，即用“金山銀山\"去換取綠水青山。對于生態本底較好、自然資源富集的欠發達地區而言，現階段的主要任務是因地制宜推進生態產業化，從“綠水青山\"中發掘和培育與高質量發展相適應的新質生產力。對于生態環境惡劣、自然條件較差的地區而言，當務之急是全面推進生態環境修復和整體治理，堅持“山水林田湖草沙冰石\"整體保護和系統治理，花大力氣、下大決心系統構建\"從山頂到海洋\"的生態環境保護格局，用最嚴格制度、最嚴密法治保護生態環境，牢固樹立“增綠就是增優勢，植樹就是植未來”的發展理念和戰略定力。總之，不管是處在哪個階段從哪里起步，都必須堅持“在保護中發展、在發展中保護\"的基本原則，走出一條“生態優先-綠色發展-共同富裕\"的高質量綠色發展新路子。為此，進一步深化“兩山\"理念研究，必須要高度重視階段性與長遠性的關系問題，立足當下、著眼長遠、循序漸進、久久為功，堅持正確的政治方向、價值取向、問題導向和需求趨向，統籌設計、分類指導、分步推進，切忌違背生態規律和經濟規律的好大喜功與急于求成。

五、“兩山\"理念研究展望

生態文明建設是關系中華民族永續發展的根本大計。隨著我國生態文明建設進人“減污、降碳、擴綠、增長\"新階段，必須深入宣傳貫徹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從理論創新到實踐引領、從制度創新到科技賦能、從地方經驗到全國樣板、從美麗中國到全球貢獻，深人推進“兩山\"理念再學習再認識再實踐再深化。在當前和今后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兩山\"理念研究都將是生態文明研究領域的前沿和熱點，在時間上會持續延伸，在空間上會縱深推進，在理論層面亟待構建中國特色的“兩山”自主知識體系，在實踐層面亟需探索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路徑與模式。

（一）在時間上持續延伸

“兩山\"理念是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實踐創造和理論創新，必然隨著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持續縱深推進而不斷發展、豐富和完善。2015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加快推進生態文明建設的意見》指出，“堅持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標志著“兩山\"理念正式上升為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核心理念。2017年，“兩山\"理念被寫進《中國共產黨黨章》，成為中國共產黨治國理政的使命宗旨和價值追求。2021年，《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指出，“必須堅持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 ^（2）2022 年，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必須牢固樹立和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站在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高度謀劃發展”。 ^（3）2023 年6月，全國人大常委會決定將“兩山\"理念誕生日即每年的8月15日設立為全國生態日。2024年7月，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強調，“加快完善落實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的體制機制”。④由此可見，“兩山\"理念不僅貫穿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全方位和全過程，更是全面推進美麗中國建設、全面推進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的強大思想武器。相應地，“兩山\"理念研究在當前和今后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必然會持續延伸。

（二）在空間上縱深推進

如前所述，目前“兩山\"理念研究在全國范圍內還存在不平衡不充分現象。但應當看到的是，隨著生態文明建設的持續縱深推進，全國各地的“兩山\"實踐涌現出前所未有的生機和活力。截至2024年，生態環境部先后公布了240家“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實踐創新基地，涵蓋了全國不同的生態系統類型、重要生態功能區和特殊地理單元。這些地方通過多年的不懈努力，探索形成了一批可借鑒、可復制、可推廣、可示范的“兩山\"實踐創新模式，如以體制機制創新為核心的制度引領型，以綠色發展為核心的綠色驅動型，以守護綠水青山為核心的生態友好型，以提升生態資產為核心的生態惠益型，以及以特色文化為基礎的文化延伸型等。理論來源于實踐又在實踐中不斷發展，鮮活的實踐在為理論發展提供素材和養料的同時，也更加需要科學的理論予以指導和引領。為此，“兩山\"理念研究必須在更大范圍內、更高層次上深人展開，在服務美麗中國建設的同時為推動世界綠色發展與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提供中國經驗和中國方案。

（三）在理論層面亟待構建中國特色的“兩山”自主知識體系

“理論一旦掌握群眾，就會變成巨大的物質力量。”科學的理論一經群眾理解接受，就會成為推動實踐的力量。當前，中國生態文明建設全面進入“減污、降碳、擴綠、增長\"的新階段，既是“提供更多優質生態產品以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優美生態環境需要的攻堅期，也到了有條件有能力解決生態環境突出問題的窗口期”。\"兩山\"理念作為指導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核心理念和基本原則，必然會在實踐中與時俱進地向前發展，這對“兩山\"理念的研究提出了更高的目標和要求。當務之急是在全面總結中國生態文明建設實踐經驗的基礎之上，深人研究“兩山\"轉化的歷史邏輯、理論邏輯和實踐邏輯，系統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兩山”自主知識體系。為此，需要在三個方面加大研究力度：一是科學界定“兩山\"理念的學術概念。通過厘清和明晰“兩山\"理念的理論意蘊和表達方式，確立一個相對統一、科學嚴謹的學術概念。二是系統構建“兩山\"理念的邏輯框架。現有研究存在“價值論”\"轉化論”\"民生論”“制度論”\"法治論\"等多種表達方式，很容易讓人產生認識上的模糊、邏輯上的混淆和實踐上的偏差，有待學界深入研究，按照大道至簡、綱舉目張的要求，系統構建一個簡明清晰、通俗易懂的理解框架。三是全面厘清“兩山\"理念的理論范疇和實踐范疇，準確把握隱藏于實踐現象背后的價值旨歸、理論精髓和實踐特質，遵循辯證唯物主義的認識規律和思維方法，運用系統思維和整體觀念，高度提煉鉤沉出“兩山\"理念內蘊的理論基石。在此基礎上，圍繞“為什么建設生態文明\"“怎樣建設生態文明”“建設什么樣的生態文明\"三個基本問題，立足中國大地、總結東方經驗、研究時代問題、回答世界之問，系統地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兩山”自主知識體系。

（四）在實踐層面亟需探索生態產品價值實現路徑與模式

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既是綠色發展的內在要求，又是打開“兩山\"轉化通道的現實路徑，其核心要義是在維持生態系統穩定和平衡的前提下，因地制宜探索“生態產業化、產業生態化”發展路徑與模式，通過發展“生態環境內生型、生態資源依賴型、生態文化衍生型、生態科技創新型\"產業，將生態系統服務的“盈余\"和“增量\"轉化為經濟財富和社會福利，促進生態系統生產總值（GEP）與國民經濟生產總值（GDP）雙增長、雙轉化、可持續、可循環，進而全面構建綠色發展的現代化生態經濟體系。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關鍵是“讓市場說出生態價格”，重點是要解決解決好三個基本問題，即生態產品價值到底多大、怎樣轉化和如何管理。為此，必須解決好生態產品價值核算、轉化路徑和管理體系問題。其中，價值核算是基礎，轉化路徑是關鍵，管理體系是保障。應按照“算出來 $$ 轉出去 $$ 管起來”三步走的總體思路，遵循“生態環境-生態資源-生態資產-生態產品\"的價值演替邏輯，建立健全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體制機制與政策體系。為此，應從四個方面開展深人研究：一是生態資源監測評估。積極探索生態資源動態監測和價值評估的技術與方法，在保持生態系統穩定和平衡前提下實現生態資源的保值增值與合理利用。二是生態資產產權界定。積極推進生態資源產權制度改革，科學界定各類可開發生態資源的所有權、使用權、管理權和經營權，系統構建歸屬清晰、權責明確、保護嚴格、流轉順暢、監管有效的生態資產產權制度體系。三是生態產品價值核算。當務之急是科學設計生態產品價值核算的標準和規范，全面構建生態系統生產總值（GEP）核算體系和智能化核算平臺。四是生態市場培育和管理。積極培育生態產品交易市場，加強生態產品的質量標準和品牌體系建設，建立健全生態產品認證和標識體系，全面構建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激勵機制、約束機制、評價機制、監督機制和管理機制。在此基礎上，逐步形成政府主導、企業和社會各界參與、市場化運作、可持續的生態產品價值實現路徑與模式。

責任編輯：胡穎峰

責任校對：胡穎峰 徐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