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創生：邁向生態文明的宣言

我們正生活在一個物種大滅絕的時代，這場災難的主要驅動力正是當前已擺脫二戰后各項管制措施、不再服務于國家共同體利益的全球化市場。這個由跨國金融家、企業家和公司經理階層主導的市場體系，通過控制國家機構以實現公司利潤最大化，卻將全球生態危機推向了頂點，應對生態危機的種種努力付諸東流。溫室氣體排放引發的氣候失衡，以石油峰值為代表的全球易開采資源的枯竭，以及各地頻發的環境問題和政治沖突，都是這場危機的具體表現。更嚴重的是，人類活動正從根本上摧毀全球生態系統的自我修復能力及其應對此類動蕩的機能，綿延12000年的地球生態平衡也很可能隨之瓦解。這個適宜人類繁衍生息的生態體系一旦崩潰，任何新形成的全球生態秩序都不再對人類有利，文明社會將面臨崩塌，甚至可能導致人類滅絕，最樂觀的估計也可能有數十億人伴隨著全球大多數物種的滅絕及其相關生態系統的崩潰而消亡。

正如理論生物學家何美蕓（Mae-Wan Ho）和理論生態學家羅伯特·烏拉諾維茨（Robert Ulanow-icz）在《作為有機體的可持續系統？》（\"Sustainable systems as organisms？\"）中所寫：“世界貿易組織（WTO）中的發達國家致力于推行經濟全球化，旨在消除貿易、金融和采購方面的一切壁壘，這無異于摧毀全球經濟體系錯綜復雜的時空結構，其必然結果是導致對貧困群體（尤其是第三世界國家）的過度剝削，最終將拖垮整個經濟體系。但危害遠不止于此。由于全球經濟體系植根于全球生態系統，全球經濟的過度開發將迫使人們以不可持續的速度消耗自然資源，從而使全球生態系統越來越無法進行自我更新。這將導致對經濟系統的資源輸人日益減少，進而迫使人類進一步地攫取自然資源，從而形成一個惡性循環并最終摧毀全球經濟和地球生態系統。\"①盡管人們對生態危機的意識不斷增強，但應對措施顯然遠遠不夠。統治精英們聲稱，人們有權追求自身利益，市場能為參與者提供適當的回饋。然而，面對解決環境問題的訴求，他們的承諾只是一紙空文。從幾乎所有方面來看，自20世紀70年代人們充分認識到自身面臨的威脅以來，情況變得更糟了，排放量仍在持續增加，熱帶雨林和海洋生態系統仍在持續遭到破壞。

世界各地的環保人士都在呼呼采取更多行動，但他們現在的作用已淪落為施壓團體。他們的工作之所以收效甚微，是因為他們始終沒有正視導致生態破壞的原因。環保人士應當明確，亟需改變的正是當前全球化市場。在美國中央情報局工作 27年之久的雷·麥戈文（Ray McGoverm）表示，當前全球化市場由“軍事-工業-議會-情報-媒體-學術-智庫綜合體\"強制施行并加以維系。

市場全球化帶來的深刻悲劇在于：市場監管本就無力，全球化市場更是不受束縛，狂熱追逐經濟收益，將全球范圍內的平等與民主事業拋諸腦后，對就業、糧食、住房、教育和醫療等民生問題漠不關心。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力量的釋放，必然伴隨著對一切阻礙市場積累邏輯的社會形態、文化傳統、經濟模式和生態系統的摧毀。這正是新自由主義的真實議程，其目標是建立一個由企業統治集團（尤其是其中的金融部門）主導的全球單一市場，將絕大多數人異化為消費者，而非民主共同體中的公民。

意識到必須改變這一全球化市場的人，在嘗試了多種替代方案失敗后，仍然心有不甘。要取代全球化市場，幾乎沒有可行方案。

這昭示著人類知識的危機和“人文精神的衰竭”——信仰以及作為自覺能動主體的能力與意志的喪失。人文學科正在急劇喪失其培養人性、教化心靈的歷史價值，日益蛻變為馴化民眾的工具。后現代主義以其特有的相對主義立場和對人文基礎的懷疑態度，加劇了這場人文主義的危機。

人文學科的危機與后人文主義的興起，似乎是NBICS技術（納米技術、生物技術、信息技術、認知技術、社會技術）的引人與系統性文化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之一。后人文主義出現的時代，恰恰是人類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彰顯人性光輝的時刻。我們需要這樣的人性來抗衡全球企業統治集團的霸權，對抗財富的極端集中與民主制度的潰敗;更需要這樣的人文精神來避免“一切人對抗一切人\"的戰爭浩劫，因為全球生態破壞正在摧毀人類生計與文明存續的基礎。

人文學科——包括哲學與藝術——的邊緣化，一直與算法思維（可由計算機執行）及其所宣稱的專業權威（尤以經濟學為甚）的全面勝利密切相關。這種思維模式正在系統性取代想象力、理解力、洞察力、領悟力、智慧與判斷力，以及培養人類與非人類生命共存所需的教育。

當今盛行的\"技術科學”——一種被分析哲學家所描繪和捍衛，受市場和人力資源管理者支配的科學形態，正是諾伯特·維納（NorbertWiener）所警告的“超級科學\"的結果：由目標明確的執行者主導，充斥著極端專業化、短視思維以及對科學本質價值的漠視。①在這種范式下，唯有將自然與人視為可改造對象的研究才能獲得資助——其價值僅取決于能否幫助企業實現利潤最大化，或助推政府提升國民生產總值（GNP）。這種技術科學造就了一個以媒體為中心的世界：主體性被消解，文化支離破碎，一切可能的東西都變成了商品化奇觀，公共生活日益碎片化，民眾政治意識不斷淡化，變革性政治陷入癱瘓。所有這些現象，都與民主體制的空心化進程密切相關。這種科學并未深化人類對世界的認知，反而催生了大量碎片化知識和偽知識——盡管它確實為企業提供了盈利的手段，為政府提供了制造武器的手段，更為權力精英階層提供了操控與迷惑民眾的手段。隨之而來的，是新古典經濟學（即復蘇的前凱恩斯主義理論）對公共政策近乎徹底的壟斷，該理論被用來證明“將市場法則強加于生活各領域”的合理性。然而，某些學科，例如生態學（包括人類生態學、氣候科學、制度和生態經濟學等領域），提出限制市場壟斷和利益導向，卻遭到了系統性削弱與邊緣化。

當前全球化市場經濟體系與腐敗的自由民主理念（表現為現代新自由主義形態）媾和，對真正的民主和科學技術持敵視態度，已然暴露其應對時代核心議題的無力：這一全球化市場無法維系全球生態系統和構建公正的國際關系，也不能平衡不同國家與全球權力中心的利益訴求，更無法守護人類文明的存續。

事實上，當今國際社會即將面臨一場文明危機：由之前的分歧所產生的發展潛力——所有現代文明以及隨之而來的消費社會——已然耗盡或者說幾近枯竭。在現有工業文明框架和當下主流價值體系下，生態危機無法解決。任何純粹的技術手段都無法幫助我們擺脫困境。人類要么繼續在退化的道路上走下去，要么就必須從根本上改變文明的性質，重塑人類共同體價值結構和社會存在形態。走出這一僵局的關鍵，在于強化生態人文力量的國際認同并協調其行動，以支持全球范圍內對企業統治集團的內部分化抵抗。我們亟需構建一套明晰的行動綱領，系統地、有組織地看待和應對環境問題和人類困境。

一種新型的生態文明愿景能夠為文化與制度的發展提供藍圖。這種藍圖將激發人類自我治理的 潛能，推動人類為地球生命的未來采取有效行動，拯救人類與世間生靈于水火之中。

一、何謂\"文明”

“文明\"最初的定義與野蠻和落后相對立，既指社會秩序與教化的演進過程，也指其臻至的理想狀態，其背后蘊含著強調人類進步發展的啟蒙精神。蘇聯環保主義者提出“生態文化\"概念時，正是基于這一傳統文明觀。他們主張人類應邁向更高發展階段，將生存的生態條件納入考量。這一理念被中國學者譯為\"生態文明”。然而，“文明\"的概念后來逐漸衍生出更深層的意涵。

從農業文明到工業文明再到生態文明，人類需要經歷深刻變革、吸納既往文明形態中的精髓，才能邁向新型的文明形態。由此引出的核心問題是：如何界定一種文明的特質？更重要的是，文明形態之間如何實現轉化，新舊文明之間的關系是什么？

以工業文明為例：這種將整個自然界變為服務于人類的工具并強行推行全球市場體系的文明形態，雖已將世界統一為一個文明，但其內部仍存在著顯著差異，前工業文明的殘跡猶存，早期生活方式的痕跡難消。

“文明\"之特質，在于其對世界本質及人類在其中的位置所持有的深層預設，并由此衍生出值得追求的終極目標。這些預設滲透于文化諸域的實踐與制度之中，又經由體現并表達這些深層預設的實踐與生活方式，在漫長的歲月中不斷延續。文明社會與未開化社會的分野，體現于其文化理想之復雜性與內在一致性，進而表現為社會組織形式的復雜程度，而最關鍵的區別在于：文明社會對其成員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既需恪守這些文化理想，又須具備參與復雜社會所必需的修養。

二、何謂“生態文明”

“生態文明\"理念已成為中國、俄羅斯等國應對環境問題的核心戰略。然而，倡導者對生態文明的特征界定各異：一些人視其為現行制度的補充機制，旨在應對當前的生態危機;而更為激進的倡導者則主張構建全球性的社會主義生態文明，要求徹底改造社會各領域——不僅要改變人類的認知方式、生存狀態及人際關系，更要重塑人與自然的關系形態，乃至重新定義人類發展的終極目標。

2007年11月，“生態文明\"被寫入中國共產黨第十七次全國代表大會報告，成為國家核心政策目標；2012年，“生態文明建設\"被寫人黨章，并被列人“十二五\"發展規劃綱要；2017年，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更明確提出要“加快生態文明體制改革”。在中國語境下，生態文明建設與循環經濟發展密不可分——不同經濟部門的產出可互為資源投入，同時國家大幅增加環保技術投人以修復生態損傷，減少污染與溫室氣體排放。值得注意的是，鑒于生態文明在中國政治文化中的核心地位，其內涵界定始終存在廣泛爭議。

在中國，“生態文明\"通常被視為繼工業文明之后的新文明形態。這種定位可衍生出兩種解讀：一是認為國家必須先完成全面工業化，方有余力系統解決生態問題；二是主張效仿西方資本主義國家，通過技術手段治理工業化衍生的生態問題。但更激進的立場則認為，必須挑戰資本主義與工業化催生的權力集中體制，構建使市場機制服從于生態制度的文明新秩序。

“生態文明\"亦可解讀為俄羅斯“生態文化\"理念的轉譯。追溯蘇聯時期（特別是1920年代）及后蘇聯時代（1990 年代）生態學與文化概念的發展歷程，即從波格丹諾夫（A.Bogdanov）、盧那察爾斯基（A.Lunacharsky）的學說到莫伊謝耶夫（N.N.Moiseyev）提出的“普遍進化論\"和“宇宙自組織理論”，可見其與社會主義思想傳統一脈相承。這一思想體系將新型道德規范視為維護人類與非人類生命存續的根本條件，形成了獨特的理論范式。

根據中俄兩國的社會主義思想傳統，生態文明及其實踐將實現對現代文明的揚棄與超越。這一新型文明形態將構建全新的經濟、社會與文化制度框架，使人類得以自由追求更具意義、更可持續的生存方式。

西方眾多思想家與社會運動人士已紛紛投身于生態文明建設。盡管關于“生態文明\"的終極內涵尚未形成共識，但圍繞這一概念的學術爭鳴與理論發展，恰恰彰顯了人類追求這一愿景的蓬勃生命力。

這種思想體系的豐碩成果，主要源于生態學研究的蓬勃生命力。“生態\"概念本質上已發展成為一種根本性隱喻，用以重新詮釋人類的全部維度，包括其在自然界中的位置，并揭示可實現的新可能性。在更激進的表述中，生態文明秉持這樣一種愿景：一個由社區共同體構成的世界秩序，奉行民主聯邦主義，使個體和社群獲得自由，以增強其所屬生態系統（包括人類生態系統）生命力的方式生存。它與生態社會主義和生態馬克思主義的諸多理念相契合。然而，社會主義和馬克思主義對于不同人群有著截然不同的內涵，采用“生態文明\"這一術語更為適宜，可吸納社會主義和馬克思主義的所有精華，包括對商品拜物教的批判，以及對由此產生的人性異化（類本質異化）人際疏離、創造力（勞動力）異化及人與自然關系異化的反抗。

生態科學不僅對現代科學的核心假設構成根本性質疑，更對工業文明提出深層挑戰。接納生態學將引發科學范式的變革，重塑科學與其他文化領域的關系。這種轉變將深刻影響人類的生活方式、制度架構與社會組織，并在更本質的層面上重構人們關于未來的想象，以及值得為之奮斗的終極理想與目標。

生態學的最新發展在推動科學進步、吸納現代最先進成果的同時，也為超越這種思維方式的局限乃至工業文明的弊端奠定了基礎。這些進展使目的論可被理解，使感知能力可被闡釋，消解了身心二元對立及科學與藝術人文之間的割裂。將人類置于自然進程的復雜結構與過程之中，為理解工業文明與前工業文明的成就與局限提供了認知框架。在此過程中，生態學正發展出全新的思維范式，用以重新評估人與自然、個體與社群的關系，審視文化與文明的本性，從而徹底改變人類的生存方式與社會組織形態。這種與當代主流范式截然不同的倫理觀和政治哲學，為構建全新的未來圖景奠定了根基。

如今，“生態文明\"的重要性與可行性清晰可見，它是團結人類、動員全球力量對抗生態破壞浪潮的烏托邦愿景。這一全球文明愿景以改善生存條件為核心，不僅提升人類生命質量，更致力于改善人類所屬的多元共同體（包括各民族國家及次級文明）的生存狀態。此種生態文明愿景有望通過統一世界政治格局，克服種種阻礙，復興人類想象中的真正烏托邦。這份宣言闡述了生態文明的核心價值與基本原則，并為我們邁向可持續未來的關鍵一步繪制了路線圖。

三、理念宣言

我們需要構建一種比過往及現存文明更具韌性、更可持續的文明形態，它能夠與萬千物種和諧共存，恪守社會公正，且不將人類福祉等同于物質資源的無盡消耗。我們需要樹立兼顧全球生態網絡的新型生活方式。我們需要這樣一種文明：它尊重并守護一切生命的內在價值，同時承認人類存在的崇高意義。人類存在的價值與意義，絕不是被物化為商品經濟的工具。

生態學是生態文明的核心概念。它為人類重新定義彼此之間以及人與自然的關系提供了基礎，并能夠取代以經濟學為導向的舊有關系模式。在更宏觀的層面，生態學為實現地球和人類的去殖民化奠定了基礎，有助于建立一個多極化的世界秩序。在這個秩序中，各級共同體通過適當的制度來調控經濟，彼此協作以改善生存條件，而非由單一霸權強加市場規則、為跨國公司謀取最大利潤。生態文明愿景的核心在于：為包括人類在內的所有生命體創造繁榮發展的條件，充分釋放其提升生命質量的潛能，而非一味追求利潤最大化或單純發展生產力。

生態學還為重新思考倫理和政治提供了理論基礎——將其視為“生態創生\"（即多層次意義上的“家園構建\"）。究其本質，這種理念要求我們以增進所有廣義共同體（包括整個人類社會和全球生態系統—一每個共同體或復合共同體都是其組成部分）的生命繁榮為行動準則。

“生態創生\"這一概念為政治哲學中的理想主義傳統提供了理論支撐。該傳統主張：社會制度的設計應當消除一切阻礙，使人們得以充分發展其潛能以促進公共利益，并為此建立相應的制度保障，使人們能夠無所畏懼地追求和捍衛真理與正義。

生態文明建基于這樣一種愿景：所有生命都處于由無數相互依存的群體構成的共同體網絡中，生命本質的新認知將為人類生態學和自然生態學的新發展奠定基礎。在這種認知框架下，人類被理解為全球生態系統中各種過程與結構的復合體。依此理解，地球本身就是一個生命體，它持續孕育著各類生命存續的條件。

建設生態文明意味著重新定義人類的處境，重新定義人類在自然中的位置、在宇宙發展中的位置、在人類共同體和非人類共同體中的位置以及在全球生態系統中的位置。從這個角度來看，生命在倫理和政治上的終極目標都是通過改善生存條件（即通過“生態創生\"或“人類與非人類共建家園、共同進化和共同創造\"）來增加生命體數量。

唯有當技術與經濟結構的重組，與人文領域的根本變革——包括人類對自我認知及其與生態圈關系的深刻轉變——同步推進時，生態文明的構建才成為可能。文明的重構必然要求重新思考人類的本質：我們需要在喚醒自然本性的基礎上確立“生態人\"（eco-humanity）這一概念，而這種被喚醒的本性必須得到充分認知與價值確證。

構建生態文明，需要重新審視傳統的主體性概念，既要反思人與自然的關系，也要考量主體間性，其核心在于把握人與自然（尤其是生態圈）的互動關系。人類對地球的守護，不能僅基于對自然資源無度開發所釀災禍的認知，或是出于對經濟與環境現實的冷靜權衡。唯有喚醒生態意識，改變人類的思維方式與生存態度，使其真正理解星球生命系統、人類自身及其環境本質，上述認知方能升華為自覺行動。

生態人文主義倡導一種認識人的觀點，認為人有能力為文明發展制定建設性計劃。在生態人文主義中隱含的這種人類生態學可以作為一種調節社會公平和政治關系的系統，可以被視為傳統自由市場和自由民主的替代方案，因為它不僅肯定了人類共同體的價值，而且肯定了我們所處的更廣泛的生物共同體的價值）。

生態文明與生態人文主義高度契合，這種世界觀與生活方式既強調人的價值，也主張人與人、社會、自然乃至非人類生命體之間的平等、自由與價值。生態人文主義將人文主義世界觀從以下窠白中解放出來：個體或特定人群的優越性，對非人類生命體（包括尚未認知的生命形式及人造生命）的支配主張。它既否定人類物種的排他性，也反對某些文化凌駕于其他文化之上，更抵制任何群體——無論是種族、性別、意識形態或宗教信仰的承載者，抑或是人類整體——對世界主宰權的訴求。生態人文主義倡導這樣一種人類觀：既承認人類實施文明發展建設性規劃的能力，又強調這種蘊含于生態人文主義之中的“人類生態”。它應成為調節社會政治關系的公正體系。與傳統自由市場和自由民主形態相比，這種人類生態觀提供了另一種可能，因為它所肯定的價值不僅屬于人類共同體，更涵蓋我們身處其中的廣袤生物共同體。

這一理念催生了一種拓展的、包容性的人文主義，它確立了人類在其與地球生命物質關系中應秉持的倫理立場。由此引出一個根本命題;必須重構人類與環境的關系，并確立平等對話、伙伴關系與共同創造這三項基本原則。

生態文明建基于人類與自然生命的生態關聯，其內涵遠遠超出政治經濟學的范疇。這一理念揭示了以下必要性：必須抵制經濟全球化浪潮，推動區域化進程以構建多極世界秩序;應當摒棄自由貿易，發展以本土貨幣為基礎、與廣域市場保持適度隔離的地域經濟（同時為部分廣域市場保留空間）。它促使我們以新視角審視人類進步，將其視為文化、社群與經濟“拼布式\"協同演化的進程，不僅為維護共同體價值提供認知框架，更強化人們對共同體的歸屬意識，培育捍衛共同體存續所需的美德。與此同時，該理念也深刻揭示了在現代文明框架下為何將動物與生態系統的正義訴求納人社會可持續政策會如此舉步維艱。

生態文明呼喚一種對話式的宏大敘事。這種敘事既能包容所有人類與非人類共同體及其相互關系，又能激勵人們擁抱文化形態與生命形式“拼布式\"協同演化的圖景；既促進對人類及非人類共同體各層級的正義關懷，更將生命尊為終極價值。這一敘事范式有助于克服霸權主義獨白式宏大敘事，破除披著“自由民主\"外衣的占有式個人主義謬見。

四、核心信條和價值準則

（一）生命即生態系統，它持續創造著自我繁榮、開拓探索與創進未來的各種條件

我們可以將生命理解為生態系統，即在瞬息萬變的世界里擁有共生關系的共同體。這些共同體既能自我約束，又能直接或間接（以符號為中介）地制約彼此，協調各方活動，增進共同福祉。由此，生命體繁衍與繁榮所需的環境不斷得到完善，它們自身也以生命共同體的形式延續下去。

生態系統與機械系統的本質區別在于：生態系統不僅涵蓋了機械系統的工具性，還有其自主性與內在價值。生態系統能根據自身變化對整體進行創造性改造，卻也有別于機械系統中個體的隨機組合，因為生態系統各組成部分的創造力會受到內在及外在的約束，以此保證共同體成員的生存條件都能得到提升，促進整個生命共同體的繁榮。

生命本質上是“生態創生”，即通過構筑家園（或生態位），使生態系統及其組成部分不斷煥發新生、蓬勃發展、開拓創新，并在此過程中為生命整體作出貢獻。一切生命皆由層層嵌套的共同體構成，這些共同體既為自身及其子共同體創造、供給并完善生存家園，又通過相互促進彼此家園的發展，從而增強所屬生命共同體的生命力，持續創造著自我繁榮、開拓探索與創進未來的各種條件。

生態系統會呈現健康與非健康兩種狀態（廣義上可分為完整態與缺失態）。“健康”的特征體現在：整個共同體與其子共同體在各方面相互促進，形成良性循環，從而增強其對新環境的適應力與抗壓能力，不斷促進其改進與發展，使得共同體發展的可選擇性最大化。

（二）一切生命皆具內在價值且自有其存在意義與目的，守護并維系生命是生態文明的至高價值與首要目標

全球變暖及其他環境挑戰，不僅是既定的科學事實，也是亟待解決的道德與美學問題。對經濟公平的關注，以及對人文和“綠色\"共同體繁榮發展的追求，既是經濟學與生態學議題，也源于倫理與美學上的深層考量。若以生態學視角重構倫理觀，便需顛覆現行公共政策的基本原則——凡能增加各國利益之事即為正確，反之則為謬誤。奧爾多·利奧波德（AldoLeopold）推翻了上述論點，提出新的生態倫理準則：“凡有助于維護生命共同體完整性、穩定性與美學性之事即為正確，反之則為謬誤。\"①

由此觀之，要研究生態文明的倫理性，需先探明其美學性，即探究事物本身有哪些值得崇尚的特質。這種倫理觀更契合中國哲學對“正道\"的追求——踐行正確之道，甘愿舍己為人?；蛉鐏喞锸慷嗟滤裕核^正確之路，就是在促進生命共同體繁榮的過程中充實個體生命。因此，我們需要對生態加以約束，賦予人類促進生命繁榮的自由。

（三）人類是生態存在

人類被視為地球生態系統的一項極其復雜的實驗。該實驗的復雜性在于涉及人類的各種新型組織形態、協作模式與創造活動，其范圍涵蓋甚廣，小到地方共同體，大到整個世界文明。這一復雜性還體現在人類特有的語言（符號）上。正是有了語言，人類才能構建共享世界。在共享世界中，個體將自身視為他人世界的組成部分，使人成為更本質意義上的文化存在，也讓人類比其他動物更具創造力。

語言使得人類更全面地展現世界，這是文化中的語言/表征辯證力。不過，語言固然重要，但人類復雜性或文化“辯證力\"還存在另外兩種不同于語言/表征辯證力的形式。一種是勞動辯證力，指人類識別\"工具\"的能力——精確識別所需功能，并由此確定所需工具形式，進而生產出具備相應功能的工具形式。例如，武器、機器、房屋、道路、電子媒介等共享工具，可以增強人類對世界的掌控。勞動辯證力的存在，使人類成為自然形態形成（即人類生態創生）的主要推動者。另一種是認識辯證力，即人類將其他人類和非人類生命形式視為共享同一世界的他者主體，并予以認可和欣賞的能力。

人類依靠文化的三種辯證力形成身份認同，發展正義觀，并將自我視作具有潛能的個體。作為生命系統，文化的三種辯證力之間相輔相成，卻又彼此區分。這種人類辯證力是思想與行動上的新約束，它要求人們在承認他者的基礎上考量他者的自由與意義，而這正是確立“作為自由主體的自我”之恰當認知的前提條件。

從人類生態學或生態人文視角來看，通過人類這一媒介，生態圈已逐漸形成對自身及其意義，以及其所面臨問題的自覺認知，其中涉及的最關鍵問題就是當前人類文明的發展軌跡。與此同時，這種自覺認知展現出人類對正義的追求，以及人類（作為生態圈的組成部分）對所處的動態生態系統與意義的正確理解，而這些正是健康生態系統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隨著認識辯證力不斷推進，人們逐漸領悟到\"他者（包括人類和其他生物，泛指生態系統）\"的意義，也開始進行自我約束，幫助地方及全球生態系統恢復健康狀態。

創生性生態學將個體與整個人類視為自然界中理性且自覺的組成部分。人類能夠認識到他們的生態身份，這是一種基于地球的自我意識，基于人類對自然世界及其不同組成部分的認同，也是一種與自然的情感聯系和對自然的依戀，反映著人與人之間的聯系。

傳統意義上將人類視為主體、將自然視為客體的二元劃分，在當今世界已不再適用。一切生命形式與物種都具備生態意識與協同效力，它們共同組成了生態圈，保持生態系統的健康運轉與恢復能力。

根據生態人文視角的觀點，生態認同對于每個個體、每個人類共同體乃至整個人類的心理健康成長與福祉來說，都具有不可或缺的意義。人格的健康發展始終植根于更廣闊的生存基質——“生命之網\"中。“生態認同\"這一概念對大多數“傳統”人格理論提出挑戰，它可被定義為人與自然界（包括人類與非人類世界）關系的內在動態結構，是構成自我感知與自我認知的重要基礎。這種自我理解方式，維持著個體與生態系統乃至整個星球生命之間相互滋養的關系，并蘊含著對自然的責任與關懷。對自然界的倫理認知與審美感知，以及旨在保護與培育自然界的實踐行動，都是影響個人健康與福祉的重要因素。生態認同闡明了地球與每個人類個體之間的互惠關系。

人類是有塑造能力的動物，具有創生功能，能夠進行創造性活動。他們通過塑造周圍世界而得以存在。在此過程中，其塑造行為既是對既有存在的回應，又以可能性為生存模態——能夠選擇以尚未實現卻已潛藏于既有條件中的方式來塑造世界與自我。當人類根據生態系統及星球生命之間的互養關系和共同創造力來塑造世界時，這便升華為一種生態創生功能。

（四）人類是審美性存在

創生性與審美密不可分。人類具有對世界“賦義”的能力——根據我們的認知經驗，意義是“預先形成\"的。若要棲居于一個有意義的世界，這個世界就必須與人類的感官相契合。由此衍生出一種責任：要以“審美\"方式塑造世界，將彰顯世界之美作為生命的核心特質。審美關乎人們感知世界的美麗、健康及恢復力的方式，而創生性則指向人們依據這種感知（即審美）來塑造世界的方式。人類肩負著世界的審美責任。

生態學是一門具有創生性的元科學。它綜合了所有以地球家園為研究對象的科學認知領域與方法，即處于人與自然關系研究的科學最前沿，又站在其藝術與審美的最前端。

在創生性生態學的框架中，美是生命的核心特質，它源于人類對世界及世界上的所有生物（包括人類和非人類形式）油然而生的敬畏與愛欲（Eros）。將美視為生態范疇中的創生性概念，既承繼了傳統美學中“崇高\"的生命源發性特質，又可被理解為對“大地”及世間生命的領悟。

（五）人類是與生態系統“藝術性”共鳴的藝術存在

在生態文明的框架中，藝術肩負著特殊使命。作為一種展現方式，藝術既能揭示人類改變世界美丑的方式，也能迫使人們直面那些非審美性與破壞性的行為，同時還能指出未來的可能性。通過想象力的探索，藝術向人類展示的不僅是“過去式”，更是“未來式”。藝術所提供的審美視野，可以為人類在文化與自然關系中的所有塑造行為提供指導。

談及創生性人類生態學，即意味著自然既可被視為一件藝術品，亦可被視作“藝術家\"本身。此處所理解的藝術，并非傳統本體論中那種將形式強加于物質之上的行為。如果說藝術品本身是顯與隱的博弈，如果說“大地”作為根基對于作品至關重要，那么將自然視為藝術品，絕非人類掌控生命之意。相反，這一視角展現了人類對待周遭世界的另一種態度：人類承擔起塑造生態圈的責任，既尊重其差異性，又能認識到自身對生態圈的影響力。

將自然視為與人類并肩的藝術家，意味著承認地球具有創造新生命形式與新生態系統的能力，意味著要維系生命及生態系統的健康與韌性，為其繁榮生長、探索演進與面向未來的發展提供條件。與此同時，我們也要意識到，人類有能力與自然界協作，將地球與生態圈塑造成我們共同的家園。

（六）生態創生是至關重要的一項能力，它保證人類與自然界（作為主體和藝術家的生態圈）能共同塑造世界，將地球締造為我們的家園。

“生態創生\"（Ecopoiesis）這一術語，意指人類與自然共有的創造性行為傾向。在創造過程中，人類與自然協同塑造世界與自身，將可能的生命新形式與新意義變成客觀存在。它既是生態人文視角下生物性與文化性創造的內在傾向，也是人類與自然（生態圈）協同進化的關鍵要素。

從生態人文視角來看，生態創生是人類與生俱來的能力——熱愛并欣賞生命的萬千形態，展現并維護生命的美麗、健康與韌性。生態創生既是人類與生態圈協同進化的特質與機制，也是基于生命體之間物質、情感與精神層面的深刻聯結，是人類與生態系統共同進行的自覺且負責的創造。人類是自然的一部分，但通過生態創生，人類與自然共同協作，不僅創造出自身存在的意義，更催生著地球生命多樣化的形態與意義。

生態創生論認為，在處理人類與自然界的關系時，除了要從理性的立場出發之外，還應保持感性立場，即通過直接的、鮮活的、感官的、情感的乃至愛欲的聯結體驗，達成對生態系統及各類生命形式的共情與認同。若缺乏對地球及棲居其上的生命（包括人類自身）的熱愛，生態創生便無法實現。這種愛的關懷必須與自覺意識相伴，并始終葆有其創造與創生的能力。

當我們不再單純地將地球這個生態圈視為客體（即便其具有至高價值），而是將其視作某種意義上能與人類比肩的主體，能夠“愛\"并參與創造時，生態創生便由此開啟。依據生態創生理念，營造環境或\"構筑家園\"的行為，可被理解為促進自然形態的形成，這是生命的重要維度，其價值應當根據是否促進生命——包括生物性、社會性與文化性生命一—的繁榮來衡量。

上述自然形態的形成，不僅對生態系統的健康至關重要，亦深刻影響著人類共同體中的生命。美學與倫理的關聯在建筑藝術中體現得尤為顯著。人造環境的設計，理應遵循促進共同體生命繁榮的原則，讓身處其中的人既能提升自我生命質量，亦能增益他人生命、共同體生命以及與人類協同進化的物種和生態共同體的生命。

五、行動：創建生態文明的步驟和途徑

就生態文明建設而言，其內涵遠不止于“技術\"層面。要創建真正可持續的文明形態，從根本上改變社會組織和人類生活方式勢在必行。生態文明建設重在實踐探索，致力于將生態創生理念轉化為具體行動。以下列舉若干推進生態文明建設的實施路徑與步驟。

（一）社會生活與經濟發展

為避免重蹈歷史上諸多文明破壞性開發的覆轍，人類亟需構建一種新型全球文明。這種文明既要賦予人們增強生態共同體的能力，激發其行動意愿，也要對其加以約束，例如生育節制與消費節制。對于那種權力、財富與收人高度集中，奴役農民與工人，使人淪為工具，以及助長貪婪與消費主義的社會秩序，我們需要加以管制。同時，還應在全球與地方層面創建新型社會秩序，讓人們參與到共同體活動中，創造性地與他人協作，投身共同體生活與治理層面，從而獲得身份認同、人生歷險、自我成就和生命意義。最重要的是，必須讓共同體主導市場，將市場降格為服務共同體的工具，把人們從市場法則的奴役中解放出來。要克服消費主義的誘惑，堅守更高級的文明生活理想。

人類要進行自我約束，堅持真理與正義，保持對美的鑒賞力，并將二者融合為一體;還應對所處共同體出現的問題感興趣，勇于開拓通往未來的新路徑。最有希望實現這種轉型的途徑，是發展一種\"有組織的去中心化”的層級體系，使社會各層級都能達到高度文明狀態。更廣域的共同體應當為地方共同體提供發展框架，既要約束其發展方式、防止沖突與剝削，又要激發其充分釋放潛能以增進共同體的生命力；同時，這些地方共同體還應有權約束廣域共同體，確保其服務于公共利益。經濟體系同樣應如此構建，以保護地方經濟免受破壞性競爭的侵蝕。正如何美蕓與烏拉諾維茨所述：“要實現可持續經濟體系，需將全球經濟系統嵌人全球生態系統之中…全球經濟系統將形成一個包含眾多國家經濟體的復雜結構。在理想狀態下，這種復雜結構應如同生物體生命周期的多重嵌套子循環。\"①

（二）去殖民化和區域化發展

當前，去殖民化進程與生態革命緊密相聯。去殖民化不僅影響著眾多前殖民地地區（如印度等亞洲國家、非洲與拉美國家等）人民與全球霸權勢力之間的關系，這些霸權控制著地球大部分物質與信息資源，更深刻改變著人類整體與地球的關系。在全球化持續推進的同時，區域化進程也在展開：各區域權力中心、民族及地方共同體正基于新的倫理準則與自然中心原則，積極爭取負責任地構建自身與其他國家及全球生命網絡關系的權利。

生態、地緣政治與經濟層面的去殖民化與區域（有其獨特生態系統與文化特征）自決進程，正在全球各地區加速展開，逐漸形成一種多極化的世界秩序新格局。這一進程受到環保運動與地緣政治變革的雙重推動。

與政治經濟學相比，涉及人類與自然生命的生態學更清晰地表明：必須抵制經濟全球化，加速區域化進程與多極化世界秩序的形成;必須摒棄自由貿易，發展以本地貨幣結算、隔絕于廣域市場的地方經濟（同時為部分廣域市場保留空間）。這種生態視角使我們得以將“進步\"重新定義為文化、共同體與經濟協同進化的“拼布\"式發展。它不僅為維護共同體價值提供了必要條件，更強化了共同體歸屬感，培養捍衛與延續共同體所需的美德;同時也揭示了為何在現代性文明框架下，很難將動物與生態系統的正義訴求內化為社會政策中的可持續性追求。

（三）教育變革

生態文明建設必須實現并保持全民教育的高水平發展。無論是個體還是共同體成員，都需要接納生態世界觀，了解自身在世界中的定位，領悟生命的意義，在復雜的共同體網絡中發揮自身作用，認可自身處境的獨特性，并由此體會個體生命的價值與意義。以世界生態為導向的教育，旨在激勵人們直面全球性問題，充分發揮其潛能來改善家園，其中包括完善自身品格及促進所處共同體的發展。

（四）科學體系重構：以生態學與人類生態學為核心的知識范式轉型

1.生態學

目前，理論生態學正處于發展之中，正在融合多重學科要素，其中最重要的包括非線性熱力學、層級理論等復雜性理論新進展，以及涵蓋生態符號學在內的生物符號學。這些理論突破不僅帶來了理解生命本質的新范式，更為洛夫洛克（Lovelock）的“蓋婭假說\"（Gaia hypothesis）——地球本身是生命體并創造了生命延續條件——提供了理論支撐。這些思想進而為人類生態學的新發展奠定基礎：一方面將人類界定為全球生態系統中過程與結構的復合體，另一方面為解釋文明崩潰的動因及規避路徑提供了全新視角。

2.人文學科

人文學科（含哲學和藝術）作為構建生態文明、抵御技術科學霸權的建設性力量，其價值與意義至關重要、不容低估。這種抵御既針對當代人類知識的碎片化，也針對文化非人性化這一根本價值的病態退化，更針對新自由主義信徒（他們認為消費選擇能解決一切社會問題）與所謂激進知識分子（鼓吹無義務的權利、漠視正義追求）形成的危險同盟。人文學科將人定義為自覺的、有反思能力的社會存在，能參與人類與自然的創造性演進過程。我們需要利用人文學科來培養具有人文精神（humanitas）的公民，他們愿意為共同體承擔責任，發展其“主體性”，支撐其對自我與世界的認知探索，并將科學重新定義為科學技術——幫助企業利潤最大化、助力政府提升國民生產總值的工具。人文學科是一系列致力于理解與評估當下、發展新思想與思維形式、決定人們應該努力創造何種未來并動員他們實現該圖景的學科集合。正因如此，人文學科應當為自然哲學保留核心位置，這種自然哲學理應涵蓋哲學生物學與哲學人類學。

自然科學的實踐成果是改造自然的技術，人文科學的實踐成果是通過政治變革社會，而人文學科的實踐成果則是文化轉型。

人文學科與自然科學的主要區別在于：在人文學科中，研究主體與客體是重合的——人既是研究者，又是研究對象，更是研究目標。因此，研究人類意味著創造人性，對人的描述則是自我建構。從實踐意義上來說，人文學科創造了“人”。文學、藝術、語言、歷史與哲學的研究改變著人類，這些人文學科致力于完成其\"人文化成\"的使命。

作為生態人文學科的建構性組成部分，新一代生態人文技術必須被用于轉變人類對環境及自身的態度，構建可持續生活方式。

生態人文路徑不僅是一種總體性的意識形態與科學理論（即范式），更是一個涵蓋教育、醫療、社會領域及更廣闊文化語境的創新實踐場域。它包含各類可應用的生態人文技術，既能促進人類共同體與“綠色\"共同體的幸福、韌性與健康，更能從根本上改變人們的環境意識與行為模式。若無此種改變，人類將無法顛覆原有的環境危機應對方式。

生態人文知識與技術是人文學科的最新創見，囊括了全新的人類思想及其實現方式，這些方式通過文化實踐、創新組織與合作形式得以具象化。

在生態人文學科中，有一些可拓展的實用分支，例如環境教育，它旨在培養環境意識與自我認知，構建可持續生活方式。其他實用分支可在心理學領域（如生態心理學、環境心理學和環境意識心理學）加以展開，并由此滲透至諸多應用領域，如咨詢輔導、心理治療、個人成長訓練、家庭與社區工作、組織與職業心理學、社區心理學、和平心理學、發展心理學、臨床心理學、精神病學和神經科學等實證研究領域。

生態人文學科的建構性實踐主要適用于環境意識的培養。未來數十年間，這些方法與技術或將成為實現人類與自然可持續（協同進化）發展的關鍵要素之一。生態人文技術亦可在醫學領域加以拓展，助力軀體性疾病、心身障礙、精神疾患及發育障礙的預防與治療。

生態人文學科作為一項跨越人文、社科與自然科學的重大工程，其建構性實踐同樣能夠推動社會變革。為獲得更豐富、更全面、更準確的生命認知及延續生命之道，生態人文技術必須打破學科壁壘，統籌系統變革、再生策略及共同體重構等核心議題。

[原載于俄羅斯《生態創生：生態人文理論與實踐》（Ecopoiesis：Eco-Human Theory and Practice）2023年第1期。此次翻譯已獲作者授權。摘要和關鍵詞為編者所加]

責任編輯：胡穎峰

特邀校譯：馬伊林 高明珠" 陳思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