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嵌入廉政治理：變革效應、風險檢視及路徑展望

摘" "要：人工智能的快速發展以及國家層面的政策導向，都為當前的廉政治理創新提供了重要契機與技術支持。依循技術嵌入理論的工具性和價值性雙重邏輯，人工智能嵌入廉政治理形成了廣泛的變革效應，包括優化數據治理促進廉政制度創新，賦能算法多樣性提升廉政治理行為有效性，以及驅動算力場景化強化廉政治理價值的人民性等。然而受技術“雙刃劍”效應影響，人工智能嵌入廉政治理容易導致諸多風險，包括數據開放下的安全風險、虛假信息泛濫導致的反腐公平損害風險、技術依賴下的廉政治理能力退化風險以及技術供給不足的信任風險等。而要規避種種風險，有必要以數據安全理念規訓算法邏輯，構筑數字化權力監督平臺，確保模型充分理解廉政語義以及保持機器理性與廉政文化的協同跟進，加強大模型在廉政治理領域的本地化部署，從而實現人工智能與廉政治理的深度融合。

關鍵詞：人工智能；廉政治理；技術嵌入；風險檢視；技術賦能

中圖分類號：D262.6"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文章編號：1674-9170（2025）02-0013-14

一、問題的提出與立論依據

（一）問題的提出

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從現在起，中國共產黨的中心任務就是團結帶領全國各族人民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實現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自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實踐探索和創新突破，成功推進和拓展了中國式現代化。而作為執政黨的中國共產黨必須保持高度的純潔性和廉潔性才能擔任起這一重要使命。黨的十八大以來，無論是從立案數量、還是受處分人數特別是縣處級以上領導干部受處分人數來看，反腐敗力度無疑都是最大的。①可見，在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堅強領導下，反腐敗斗爭壓倒性勝利不斷鞏固拓展，也顯示了中國反腐敗的顯著優勢。②但當前的反腐敗斗爭形勢仍然嚴峻復雜。自2010年以來，中國的經濟體量已經穩居世界第二，然而根據透明國際（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公布的2023年清廉指數（CPI）顯示，在180個國家和地區中中國的清廉指數排在第76位，反腐敗態勢仍不容樂觀，而這也嚴重影響了我國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進程。現實的緊迫性凸顯了廉政治理在國家治理體系中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堅決打贏反腐敗斗爭攻堅戰持久戰”“堅持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一體推進，同時發力、同向發力、綜合發力”。二十屆中央紀委二次全會提出，“構建貫通全流程、全要素的數字紀檢監察體系”。二十屆中央紀委三次全會強調，“推動數字技術深度融入紀檢監察各項業務，建設一體化工作平臺”。當前，數字技術作為國家治理現代化建設的基礎支撐，將數字技術與新時代紀檢監察工作有機融合，深入推進數字紀檢監察體系和能力建設，是值得認真思考和把握的重要問題。時任中央紀委書記的趙樂際同志在十九屆中央紀委二次全會工作報告中指出，反腐敗“要在增強改革創新能力上下功夫，充分運用互聯網技術和信息化手段”。這為各級政府利用數字技術進行反腐，提高廉政治理績效提供了強大的制度驅動力。事實上，不論從理論還是實踐來看，伴隨數字政府建設的縱深推進，反腐敗工作的數字化勢在必行。善治之道需要可行之術，政府開發下一代廉政治理工具的機會和責任也在不斷增加，這也是繼續保持黨和國家與人民血肉聯系路徑的有效探索。

2022年4月19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二十五次會議時強調，“要全面貫徹網絡強國戰略，把數字技術廣泛應用于政府管理服務，推動政府數字化、智能化運行，為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提供有力支撐。”這一重要論述指明了我國廉政治理的前進方向。事實上，數字技術與權力結構是互相構建的關系。技術的發展為權力邊界和縱橫結構的調整提供了動力和約束；而權力結構及時轉變為協同網絡，能夠為信息共享掃清障礙，充分釋放數據協同網絡對治理績效的正效應。尤其是近幾年，各級紀檢監察機關在數字技術的創新浪潮中，不斷探索紀檢監察工作的數據化、精細化和智慧化，開展廉政治理的數字化轉型實踐。但囿于反腐敗過程中涉及業務的敏感性以及當前電子政務系統的零碎化、數據孤島化等諸多障礙，廉政治理的數字化轉型更多還是停留在局部試驗，難以長期持續，這也成為推進我國國家治理現代化的梗阻之一。究其根本，這種困境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技術與其所嵌入的組織制度之間不適配，良善治理的愿景并未匹配合適的技術路線和實施框架。解決之道當然在于對技術與組織制度進行雙向調節，實現基于技術但又超越技術的廉政治理。本文正是基于這樣的現實考慮與時代背景下，將目光瞄準了近幾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進入國家發展戰略視野，并迅速成為國家治理技術工具庫中“新寵兒”的人工智能，并嘗試回答：人工智能嵌入廉政治理的邏輯要素以及內在邏輯是什么？如何進行表征？在人工智能嵌入的過程中存在何種風險隱憂？又當如何應對？上述問題的討論也是在國家治理現代化視域下進行的一場技術與治理理論對話的有益嘗試。

（二）立論依據

人工智能作為計算機學科的一個分支，從技術形態角度而言，是基于計算機科學，通過數據建模獲得巨大解釋、學習以及預測能力的一種智能技術，這是技術創新的產物。根據美國技術哲學家唐·伊德（Don Ihde）的觀察，新技術的發明和創造具有擴散和普遍采用的過程。①“不管何種技術終歸離不開社會和文化情境，技術不僅是中性的，還是政治和文化的工具”②，人工智能從計算機科學領域逐漸擴散到了廣泛的政治社會領域，并展現出了自身強大的科技創新價值。眾多國家先后發布人工智能戰略以及大眾媒體的熱切關注和追捧，都使得“人工智能無處不在”③。而人工智能顯著的技術擴散趨勢，其本質就在于技術能夠轉化為新的生產力，助推國家治理實現高質量發展。這也導致現代國家治理體系越來越難以割舍與技術之間的聯系，并形成了深刻的技術嵌入關系。

何謂技術嵌入？奧爾加·沃爾科夫（Olga Volkoff）等學者于2007年發表的《技術嵌入與組織》一文中首次提出了技術嵌入理論。他們認為，技術的快速發展和應用，通過變革現有社會的組織結構和功能，最終會帶來制度的再生產。④簡言之，技術嵌入是技術強制力轉化為制度變革強制力的過程，⑤具體表現為技術嵌入組織后，借助其“工具性”和“價值性”的作用力打破原有的組織關系和狀態，以全新的方式、能力和規則重塑組織結構以及組織成員的思維模式和行為方式。人工智能作為一項支撐國家治理戰略發展的新興技術，依靠技術嵌入理論，可以理解為從以下兩個維度嵌入廉政治理：一是人工智能技術的工具性嵌入，依靠強大的網絡化、數據化、算法等技術，將人、物、事、空間“數據化”，使治理事實和治理過程顯性化，進而提升治理的精準性與客觀性。二是人工智能技術的價值性嵌入，可分為兩種方式：其一是權力性嵌入，也就是技術發展成為權力的載體，以權力的形式對治理施加影響，進而打破了原有的權力結構也改變了權力所負載的價值意識。最典型的就是當前電子政務普遍應用的數字平臺，平臺依托算法對政府、公民及社會組織產生強大的影響力和控制力。其二是能力性的嵌入，技術結構與組織自身結構的契合是發揮技術賦能、提高組織運行效率及能力的前提與基礎。技術賦能事實上體現為技術應用過程中組織、個體行為效率和能力的提升，通過這種形式改變行為模式以及重構組織間及組織與個體間的關系。

借鑒和運用發軔于西方的治理理論解釋我國國家制度和國家治理體系內的本土問題，既要注重理論對本土環境的適應性，也要注重理論解決現實問題的有效性。在我國反腐倡廉的廉政治理場景中，從技術嵌入理論的視角進行驗證和反思，無疑具有較高的理論適切性。首先，技術嵌入與廉政治理在價值目標上具有一定的契合性。當前，黨中央堅定不移地進行反腐敗斗爭，出發點和落腳點都在于維護人民群眾的切身利益，貫徹“以人民為中心”的國家治理理念。簡言之，治理的使命是認清治理對象的現狀和問題，把它帶到更好的狀態，這也是技術的內在含義。⑥其次，問題導向的適用性。廉政治理作為國家治理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它也面臨相同的治理困境，“技術上的困難也常常是政府形式不可克服的障礙”①，突出表現在反腐敗力量配置分散、技術權威碎片化、腐敗預防機制缺位、信息化運用零散和多元治理主體合作不夠、技術與組織缺乏有效的互動等。技術嵌入擺脫了組織或技術單向度決定性作用的局限，在技術與組織的互動視野下打造廉政治理革新的新興樣態。最后，是技術需求的迫切性。“現代國家中治理技術的興起，是面對所謂‘17世紀的總危機’逐漸采取的理性化步驟”，現代國家治理的一個基本特征就是治理技術的現代化，即利用現代化的信息技術手段提高對市場和社會的監管能力。②當前我國的國家治理比沃爾科夫所處的二十世紀面臨更強大的治理技術優勢，廉政治理亦然。這也意味著當下的廉政治理對新技術應用的需求比過往更為強烈，更應當借助新技術去革新治理的方式和手段，實現技術應用與廉政治理模式的深度融合。

從理論的可能性和邏輯完備性走向實踐，我們可以看到，業界對人工智能嵌入國家治理領域發揮價值理性的期待值更高。2024年，“人工智能+”首次被寫入《政府工作報告》（以下簡稱《報告》）。《報告》中強調，深化大數據、人工智能等研發應用，開展“人工智能+”行動。在此背景下，人工智能嵌入廉政治理，不僅僅是一場技術革命，更是一場決策革命和治理革命。③而這個過程也不再僅僅只是停留在對于理論命題的闡釋層面，事實上，實踐中已經不乏對人工智能嵌入廉政治理領域的積極探索。2012年上線運行的Zero Trust零信任反腐敗智能系統就是其中的典型④。早前也曾有外媒報道，俄羅斯和西班牙的研究人員通過對腐敗發生過程的模擬，開發和訓練了一種人工神經網絡，可以預測特定地區未來腐敗發生情況。不論這些實踐的最終成效如何，持續時間多久，都無可避免地在廉政領域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治理革命，即以“技術之智”不斷逼近“治理之善”。

二、人工智能嵌入廉政治理的變革效應

廉政治理是一個在實踐中通俗易懂，但在學理上又難以準確把握的概念。我們不妨從它的上位概念出發進行理解。曾有學者指出，在社會政治和治理實踐中，國家治理體系的本質現實地體現為國家治理制度體系主導、國家治理行動體系和價值體系與之匹配、緊密相連、三位一體的系統。⑤作為國家治理體系重要組成部分的廉政治理，按照概念的邏輯延展性，當然可以從制度、行動以及價值三位一體的整合性框架出發進行解構，即廉政制度、廉政治理行為以及廉政治理價值，三者共同構成廉政治理體系的核心要素。按照上述對技術嵌入的解讀，即技術不為表現自己，而是量體裁衣，去除冗余，輔助它所嵌入的主體系統。⑥因此，人工智能嵌入廉政治理，是從治理與技術的交互關系來討論人工智能技術的工具性和價值性如何助推廉政治理制度、廉政治理行為以及廉政治理價值的改革創新。具體而言，人工智能作為一種數據、算力和算法的人工技術集合，依賴大模型的數據運算，立足于算法的多元應用場景以及算力支撐下的技術協同，根據技術嵌入理論，在工具性嵌入和價值性嵌入雙重維度的復合作用下，推動廉政治理在制度、治理行為以及治理價值三個層面的智慧化躍升。

（一）人工智能助力數據治理優化促進廉政制度的創新

廉政制度創新的基本點有兩個方面：一是監督好“權”；二是用好“錢”，包括一切可以用貨幣計算的社會財富、資源等。而在數字時代，這兩方面都高度依賴大數據技術的應用，且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廣泛且深度地依賴各種類型的數據。早在2015年，作為中國“數谷”的貴陽市即啟動了“數據鐵籠”反腐行動。①2017年，廣西壯族自治區玉林市紀檢監察機關借助民生資金監管平臺推進大數據監督。②2018年，沈陽市紀檢監察機關開發了“集監督、公示、分析、預警等功能于一體的正風肅紀大數據監督平臺”③。在2022年第三屆“中國廉潔創新獎”評選中，有關數字紀檢監察創新的案例獲獎占比將近一半。根據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發布的《數字中國發展報告（2022年）》數據統計表明，截至2022年底，中央紀委國家監委機關推動基層小微權力“監督一點通”信息平臺建設完善，已覆蓋16個省份836個縣（市、區），累計辦結群眾投訴68.7萬件。④傳統的數據治理依賴人工操作和規則制定，效率低下且容易出錯。人工智能技術的嵌入則實現了數據的智能化管理，高效提升紀檢監察機關在廉政治理中對權和錢的監督實踐。

權者，人工智能嵌入廉政治理意味著可以更好地用技術約束權力。馬克斯·韋伯（Max Weber）作為“技術約束論”的最早提倡者，他在《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一書中指出：“現代經濟秩序如今已經深為機器生產的技術和經濟條件所制約，而這些條件正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決定著降生在這個機制中的每一個人的生活，而且不僅僅是那些直接參與經濟獲利的人的生活。”⑤當前，伴隨新一輪科技革命的快速發展，“技術約束論”得到了全面強化。首先，人工智能的應用，實現了數字技術的全方位“下沉”和權力的數據“畫像”，通過構建全過程透明公開的權力運行機制打破信息壁壘，極大地改善了權力行使與權力監督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其次，人工智能嵌入廉政治理實現智能技術與權力制度的融合，以技術之剛性架構規約權力的隨意性。在實踐中，紀檢監察機關主要通過線上的數據智慧平臺，對具備線上流轉特征的公權力運行流程是否規范進行監督，“它整合了大量信息、機器學習算法和人工智能來識別和跟蹤潛在的違法者”⑥。另外，廣大群眾也可以通過公開的平臺，對公權力行使不規范、不正當、違法違規乃至犯罪等行為進行舉報監督。最后，伴隨可穿戴智能設備技術的成熟和普遍應用，進一步提升對公權力監督的有效性。例如可以通過為公職人員配備植入式智能設備，關聯其位置、信用、房產、銀行賬戶等信息，將成為可操作的實踐。人工智能嵌入廉政治理在技術意義上構筑了“恢恢法網”，最終實現“把權力關進籠子”。

錢者，對其有效監管可以說是廉政制度創新的關鍵所在。反貪如要徹底，則無論如何必須管住財富的流向、路徑，千方百計地降低甚至消除財富來路和去向的隱秘性。①我國自1995年首次出臺公職人員財產申報制度以來一直難以真正推行，其中無法獲取和稽核公職人員的財產信息是最大的障礙。官方曾經給出的正式解釋是技術手段不具備。②而人工智能的嵌入恰好補齊了這一技術短板，嚴格意義上把好“廉潔關”，管好“錢袋子”。其一，人工智能優化大數據分析能夠支持公職人員財產申報制度的開展實踐。中央紀委領導曾明確指出公職人員財產申報制度需要具備兩方面的條件：“一是要建立起社會的誠信體系，二是信息統計體系。”③而人工智能在確保申報信息的真實性、完整性和聯通性上卓有成效。例如能夠利用網絡爬蟲等人工智能技術，自動從多個官方渠道、金融機構數據庫等收集公職人員的財產相關信息，如房產登記信息、銀行賬戶交易記錄、股票證券持有情況等，大大提升信息的全面性；另外，通過人工智能的機器學習，對公職人員的財產交易數據進行深度分析，可以從各類交易數據中有效識別非法的金錢輸送，或者根據信用卡數據預測腐敗分子，及時敲響警鐘，向紀檢監察機關移送相關線索，及時查處一批“蠅貪蟻腐”；借助知識圖譜，清晰地呈現財產的流轉路徑，判斷財產來源是否合法合規、是否存在利益輸送等問題。

其二是基于“人工智能+大數據”的風險評估與防控體系，能夠實現為重點領域精準“畫像”，為公有資產的使用、管理保駕護航。譬如，最高檢部署推廣應用冒領套取各類津貼、補貼等大數據監督模型13個，其中耕地地力保護補貼、高標準農田建設資金大數據監督模型的應用，有效發現了違規變更用途耕地冒領地力保護補貼以及高標準農田建設中弄虛作假等違法行為，追回國有財產數億元。④再如，沈陽市紀檢監察機關曾經通過系統連接、數據庫備份、數據采集直報等方式，將全市2346家財政預算單位的項目資金物資數據60.9億條納入系統。⑤正如執法人員在實踐中的切實體會，“當數據活起來，數據就成了會說話的‘監督員’。比如，通過對群眾最為關切的惠民補貼有關數據分析比對，僅用兩天時間就發現問題8萬余條，涉及資金5304萬元”⑥。

（二）人工智能賦能算法多樣性提升廉政治理行為有效性

算法介入國家治理并非新生事物，作為數字技術的典型代表，算法被視為針對特定問題而形成的數字化解決方案集合。⑦而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蓬勃發展，算法日益成為政府日常運行不可或缺的治理要素。尤其是人工智能與公共行政融合的不斷加深，推動著公共行政范式向“算法行政”轉換。⑧無論是政務機器人、政務服務平臺還是城市大腦的運行，都離不開算法的應用。可以說，算法的嵌入對治理的行動體系發揮著雙向賦能的作用。所謂的行動體系，實際是政治權力主體與公民權利主體之間的雙向互動體系。①而在廉政治理領域，具體體現為廉政教育、監督、糾舉、懲戒，以及反腐行動的部門組織協調等權力行為，也體現為公民參與、溝通、表達、監督、訴愿等權利行為。而在這個雙向互動體系中，以算法治理的多樣性為基礎，強調匹配不同算法特征及其治理需求的分類治理成為廉政治理創新的新思路。②

第一，算法治理賦能權力運用過程的有效性。進入數字社會后，人與人、人與物、物與物之間的關系與活動產生了大量的數據。而廉政治理活動中行政權力的運行也在不斷拓展，涉及黨建、監察、紀檢、公安、金融等各個領域。二者交織促使廉政治理活動產生海量的數據信息，以及錯綜復雜的數字流程及規范。“算法”作為一種針對特定問題的技術解決方案，以算法推薦、算法分析、算法決策等方式無縫接入當前的廉政治理格局，成為權力運行的底層邏輯。簡單而言，就是以抽象的代碼邏輯與數字秩序調整和規范現實權力的運行過程。“在這一編碼和解碼過程中，我們所關心的真實世界和數學表示之間建立起來了一種建模關系。”③即通過算法預設行為規范來調整和引導廉政治理的方向與秩序。而在此過程中，數字化本身所依據的數據與算法結合的處理模式，使得算法多樣性與應用場景的豐富性得到了顯著提升。在這個意義上，應用不同的算法類型使得廉政治理的權力運行過程得以被清晰構建。例如，運用不同的情景建模算法對廉政風險進行情景模擬和壓力測試，能夠全面地了解廉政風險的動態變化趨勢，為制定更具針對性和前瞻性的廉政治理策略提供依據。再如，利用不同類型的決策算法進行決策模擬和評估、預測，比較各種方案可能產生的效果，提前評估決策的可行性和有效性，提高廉政治理決策的科學性和準確性。

第二，算法治理賦權公民權利行為的有效性。新一代人工智能依靠出色的交互性、全景性、可擴展性、智能性等技術優勢，在可量化、實時化的基礎上，進一步優化信息生產與利用方式，以算法重構了人的行為與社會現實，帶來了虛擬現實情境的融合，成為個體社會實踐的新意向物。與移動互聯網關注物理空間與移動信息結合的“場景”不同，人工智能大模型下的“算法情境”更關涉社會環境流變及人的主體性等問題。具體而言，智能算法通過與元宇宙、虛擬現實等技術的結合，增加和創造新的感官體驗，使得人的知覺調節呈現虛擬與現實、物理世界與數字世界交疊、混合的狀態，甚至創造全新的知覺和感覺體驗，從而切實提升廉政治理中公民參與的積極性。例如，智能算法賦能VR虛擬現實提升廉政教育的政治認同，可以構建混合現實（MR）違紀違法體驗館，讓領導干部直觀體驗墮落腐敗深淵的后果，達到因人而異、因時而異、因事而異的廉潔教育效果。另外，隨著智能終端的廣泛應用，個人的行動軌跡不斷被數據化，通過算法達成對個體的自我“凝視”，以及行動“調節”，從而在全社會形成“無處不在”的廉政教育場景。

（三）人工智能驅動算力場景化強化廉政治理價值的人民性

廉政作為國家治理的主導意識形態，同時也是公民權利得以確認和保障的價值體系。而廉政治理價值更是內含于國家治理體系之中，對不同治理主體的行為起到引導作用的重要力量。誠然，中國廉政治理成績斐然，但當前技術發展與治理轉型之間的速度差異，導致“以政府為主導、命令—控制為特點”的傳統監管體系難以滿足新階段的廉政治理需求。尤其是單一、中心化的治理模式制約了反腐工作的深化。因此，以數字技術促進多元主體共治，尤其是廣大民眾有效參與反腐倡廉，是當前廉政建設工作的重中之重。而“多元”共治行為模式的形成首先有賴于治理價值之變，在數字社會更是如此。而廉政治理價值何以變革，以何變革，正如有學者指出，“計算理論之于數字化社會，就像牛頓力學之于工業化社會”①。而智能時代的計算理論發軔于算力的變革，從ChatGPT的橫空出世，到DeepSeek的嶄露頭角，打響了算力變革的第一槍，也意味著數字社會進入了“從計算設備到無處不在計算能力”的算力場景化的全新階段。治理活動就是一種場景化行動。一旦某種特定的場景被建構起來，支撐場景化行動的治理技術就有了自主性，成為治理場景的有機組成部分。②在人工智能嵌入廉政治理的過程中，算力場景化通過算法優化、深度學習，促進算力與人工智能、物聯網、邊緣計算等技術的結合，催生新的計算架構和拓展應用邊界，有助于設計者“設身處地”地理解算法設計所應配備的治理和監管要求，也進一步強化了對公共權力的監督，積極形成“全過程監督”“網絡協同聯動”的“賦權于民”廉政治理格局，深刻體現了廉政治理價值的人民性。

同時，算力場景化動態分配調整資源的特性能夠使得反腐過程中的公民權利配置和執法者責任承擔依據具體場景而觸發精細化治理，既能實現將監督資源集中在高風險領域和人員，提高資源利用效率；又能通過智能系統深度挖掘和海量信息處理功能促進信息共享、深化政務公開，延伸公職人員在數字信息世界的活動軌跡，在保障個人隱私的同時加強民眾的監督職能，常態化監督公權力“守門人”形成威懾。

三、人工智能嵌入廉政治理的風險檢視

美國未來學家雷·庫茲韋爾（Ray Kurzweil）在其著作《奇點臨近》中指出，“技術既賦予我們創造性，也賦予我們毀滅性”③。當前人工智能技術發展依然處于快速攀升期，其復雜性與專業性都與日俱增。當其嵌入廉政治理中時，雖然全方位實現了廉政治理能力的帕累托改進，但其雙刃劍效應也引發了多重風險。尤其是在權力技術化和技術權力化的雙重影響下，作為監察機關，不僅由于缺乏足夠專業的智識資源而難以有效履行技術架構下的監管職能，甚至還在享受科技紅利過程中模糊了公權力運行的過程，導致“權力—技術—權利”三者關系的失衡。

（一）面向廉政的數據開放應用誘發的安全風險

數字經濟時代，數據已成為重要的生產要素。人工智能嵌入廉政治理正是以數據為核心下的廉政建設智能化，對數據收集數量與處理速度的追求是智慧反腐的驅動力量。無論是利用人工智能監管貪腐問題還是預測腐敗的發生，無不依賴于大規模的數據開放。這隱含了“數據越多越好”“技術越先進越好”“系統越全面越好”的前提假設。然而，“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雖然伴隨數據開放以及相關數據的碰撞分析，能夠極大拓寬問題線索的發現渠道，以及實現針對個體的精準監察，但是當大量涵蓋公權力運行軌跡以及涉及公職人員隱私、活動等重要信息在內的數據上線開放時，卻難以避免由此導致的安全風險驟增。在廉政治理領域，主要涉及政務公共數據以及具有隱私特征的個人數據，而這兩類數據的開放以及應用，極易導致以下幾種廉政安全風險。

第一，從國家安全層面觀之，不同于其他領域，廉政治理涉及國家立法、司法、政務、監察等各種公權力的復雜運行交織活動，其收集的數據信息具有樣本量大、敏感性高、聚集性強等突出特點。而反腐敗作為各國政治的頭等大事和高度敏感問題，在當前以大數據、人工智能為代表的數字技術受西方意識形態滲透的背景下，若將此類涉密數據上傳系統，極有可能遭遇境外黑客攻擊而泄密，損害我國的數據主權與數據安全，威脅我國國家安全與社會穩定。

第二，從經濟安全層面觀之，廉政治理的過程中因為涉及金錢往來、資金鏈等信息，因此必然要關聯到多種類型的企業內部運行數據。而政府在采集此類數據的過程中，如果不能采取有效的保護措施，一旦泄露，將給企業帶來經濟損失。另外，如果在這個過程中別有用心者利用具有經濟性的公共數據牟取超額壟斷收益，會給政府帶來監管困難，破壞市場經濟秩序。

第三，從個人隱私安全層面觀之，當數字技術與監察權力進行“碰撞”時，難以避免因大規模的數據開放而觸碰到監察對象個人信息隱私的邊界。因為公職人員和有關人員除具有國家工作人員身份外，還擁有普通公民的身份，這其中就牽涉到諸多人格權益保護問題。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監察法》核心內容和精神要求，監察機關代表國家，對監察對象行使公權力的過程中，應當維護公權力的廉潔性與社會公共利益的正當性。如若監察機關收集、存儲的數據蘊含著公民個人明顯且豐富的人格權益，并造成使用不當或泄露的問題，就可能對公民個體的人格權益與財產權利帶來不必要的損失。

（二）虛假信息泛濫導致的反腐公平損害風險

自然語言處理（Natural Language Processing，NLP）被譽為“人工智能技術皇冠上的明珠”，在幫助計算機高效處理自然語言的同時，也可以被用于自動生成虛假信息。如通過訓練語言模型，人工智能可以生成看似真實的新聞文章、社交媒體帖子或評論。又如，利用深度偽造（Deepfake）技術，能夠快速生成難以識別、以假亂真的虛假圖像、視頻或音頻。在這一技術背景下，不排除別有用心之人利用相關工具自動生成與特定貪腐或反腐相關的虛假信息，損害反腐工作的公平性。

第一，對涉事的當事人造成名譽損害。利用人工智能深度偽造技術，可能會合成腐敗官員并未實施的貪腐場景、對話等虛假影音視頻或圖片。如果這些虛假信息廣泛傳播，即使最終被證偽，也會導致政府公信力的下降，并對被誣陷者的名譽造成極大損害，使其在工作生活中面臨不公正的對待，違背了法律中保障公民名譽權等合法權益的原則，破壞了反腐工作應有的正義性。第二，虛假信息泛濫容易干擾反腐敗調查方向，造成決策失誤。通過生成式人工智能制造虛假的腐敗線索或證據，如虛構的財務數據、虛假的受賄場景描述等，可能會誤導調查人員的工作方向，影響反腐敗工作的效率和公正性。第三，真假難辨的虛假信息容易誤導公眾，影響公眾對反腐敗公平性的信任。人工智能虛假信息往往具有很強的迷惑性和傳播力，公眾可能會基于這些虛假信息對反腐敗工作進行不客觀的評價，給反腐敗工作帶來不必要的壓力和負面影響，干擾正常的反腐敗輿論環境，最終削弱社會的法治基礎，破壞全社會的法治信仰。

（三）技術依賴下的廉政治理能力退化風險

在人工智能嵌入廉政治理的過程中，技術逐漸發展為一種驅動制度變革的力量。其中，專業技術技能、技術手段、數據與自動化決策不可避免地成為紀檢監察過程中的主要手段。因此，技術公司與政府部門合作的情況成為了我國各地的常態。紀檢監察機關一般通過購買或者外包的形式向科技公司尋求幫助，而科技公司也充分發揮行業優勢積極參與當前的智慧紀檢建設。例如2022年河南投資集團打造“智慧紀檢”系統，正是與中國方正出版社信息部聯手合作，充分利用互聯網、大數據等現代信息技術，為國企監督提質增效。當然個中原因既是由于紀檢監察機關沒有成熟的技術能力，難以自主創立一套與紀檢監察運行流程完全匹配的技術系統，也是囿于理念所限。而在技術系統的運行過程中，運行規則看似無比理性清晰，實則人類在反腐敗活動中愈加依賴技術而逐漸缺乏主觀能動性。

在人工智能模型愈發成熟的當下，智能技術從輔助走向主導成為必然，更甚一步則滑向技術依賴。而之所以形成監察人員與技術特性的技術依賴關系，一方面，因為技術越智能，執法群體越沒有動力參與廉政治理創新的需求提煉、方案制定，以及試點運行等工作，而是純粹地寄希望于向科技公司購買成熟產品，這也導致了在科技市場利潤推動力作用下，目前以信息化技術為主業的公司及其技術供給，均已呈爆炸性增長。①另一方面，研發產品的科技人員不甚了解中國特色的監察體系以及廉政治理的長遠規劃及目標。這將導致技術創新應用的背后往往忽視了打造類似“智慧紀檢”系統的制度目標本身，而只是一味地創建廉政技術工程。這種單一的依賴智能技術的數字轉型極有可能因為技術與組織互動的形式主義，而導致廉政治理中權力配置和運行制約目標的落空。具體則體現為執法人員運用制度進行反腐倡廉的能力進一步被削弱。例如原本有賴于個體廉政素養以及主觀能動性的預防腐敗能力、懲治腐敗能力、查辦案件能力以及監督制約能力等都將被算法決策、數據關聯分析等技術所逐步取代。事實上，在當前針對廉政建設的評價體系中，技術手段是否“高大上”成為界定廉政治理能力的主要因素。各地紀檢監察機關急于開發應用技術系統并呈現了“競賽式”甚至“攀比式”態勢，也進一步加劇了主體廉政治理能力的退化。

（四）技術供給不足下公眾對智慧反腐的信任風險

現有廉政研究大多聚焦于公共權力代理人——公職人員，而從公共權力委托人，即社會公眾角度開展的研究相對較少。事實上，腐敗作為一種復雜的社會現象，需要全社會的共同努力方能根除。“要廣泛動員全社會揭發舉報腐敗的積極性，政府就必須作出表率”②。近年來，政府反腐績效的提升很大程度上源于新技術的應用。而其中人工智能技術作為新技術“頭雁”，伴隨大模型性能的不斷迭代優化，在精準預測和評估上表現卓越，被認為是實現中國式現代化的可靠物質技術支撐。但是大模型技術的良好應用前景必須建立在模型高“泛化”③能力的基礎上，而事實上大模型的泛化能力有限。④這也意味著人工智能大模型并不能在所有領域和場景中運行得得心應手。尤其是在面對一些包含歧義數據以及具有獨特倫理文化的新任務時的性能表現差強人意。例如江蘇省紀委監委曾在2021年推出“智慧監督平臺”，該平臺旨在通過大數據分析公職人員的消費記錄、出行軌跡等信息中的異常行為。然而，平臺上線后不久，不僅導致部分公職人員的個人信息被泄露，甚至出現“誤傷”現象，即一些正常消費行為也被系統誤判為異常。這一事件引發了公眾對智慧反腐平臺數據安全性和算法準確性的擔憂，部分公眾對智慧反腐的信任度下降。

事實上，“人工智能是一項技術屬性和社會屬性高度融合的顛覆性技術”①，毋庸置疑，人工智能在廉政治理工作中有著巨大的潛力。然而，新興技術的應用往往存在兩極效應，增進社會福祉與加劇社會風險并存。個中原因主要是當前我國人工智能技術在嵌入廉政治理的過程中仍面臨大模型性能缺陷、融合生態不完善、關鍵主體地位不突出等技術供給不足的問題。而其中技術屬性和社會屬性二者之間的張力也是導致部分公眾持有相對消極技術接受度的主要原因，較低的技術接受度又會進一步降低技術應用的成效，約束數字技術的發展路徑和使用邊界。②最終，人工智能嵌入廉政治理在實踐中極易淪為一種數字形式主義。

四、人工智能嵌入廉政治理的路徑展望

面對人工智能嵌入廉政治理的變革效應以及帶來的潛在風險，需要正視技術的“雙刃劍”效應，并積極采取相應措施，從數據安全、審核監管、價值對齊和本地化部署等方面為人工智能嵌入廉政治理確立邊界，保駕護航，引導二者的融合發展，從消極被動轉向主動治理，從而讓人工智能真正服務于廉政治理的最終價值歸宿，為中國式現代化治理方案提供有力支撐。

（一）構建以數據安全為基的數字化權力監督平臺

數據安全是構建智能權力監督平臺的基礎和前提。只有筑牢數據安全防線，才能確保人工智能嵌入廉政治理的運行體系具有合法性和公信力。作為一項系統工程，構建以數據安全為基礎的數字化權力監督平臺需要在技術融合與制度創新等多方面協同推進。

第一，在技術融合層面，人工智能與區塊鏈的結合不僅是技術發展的必然趨勢，也是應對當前大規模政務數據與私人數據上線開放的應然選擇。憑借人工智能強大的數據處理能力和決策能力，與區塊鏈的去中心化、安全透明以及可追溯等特性相結合，能夠將權力運行過程中的關鍵數據上鏈存儲、全程留痕。同時區塊鏈的多方計算、同態加密等技術，能夠實現面向廉政的數據開放安全可信，并確保敏感信息不被泄露。

第二，在制度創新方面，建立科學的數據分類分級標準，對不同級別、類別的數據采取差異化的安全保護措施，嚴格落實數據安全責任制，明確數據采集、存儲、使用、傳輸等各環節的安全責任，建立責任追究機制，確保面向廉政的數據開放在制度的“鐵籠”里用得“放心”。

（二）搭建面向廉政語義模型的智能審核監管系統

研究表明人工智能內容生成模型的知識大多是在預訓練階段獲得的。若在預訓練語料庫中存在錯誤信息之類的噪聲數據可能會破壞人工智能模型的參數知識，①而這是導致虛假信息進入系統的一個重要因素。因此，一個直觀減輕虛假信息泛濫的方法便是經過人工或自動地整理預訓練語料庫，以最大限度地減少其中無法驗證或不可靠的信息來源，并增加高質量數據的比例。而實現這一目標的兩種途徑，除了對數據進行嚴格清洗，去除含有偏見、歧視或腐敗傾向的內容之外，便是搭建面向廉政語言模型的智能審核監管系統，因為只有基于對語言的深度理解，才能實現將廉政治理深層的價值觀動態映射到信息審核過程中，從而盡可能減少虛假信息的生成。

首先，持續優化人工智能模型對廉政語義理解的準確性，增強人工智能模型的對抗訓練（Adversarial Training），通過生成與真實數據相似但帶有誤導性的對抗性樣本，提升模型對虛假信息的識別以及抗干擾能力。其次，在模型中嵌入廉政相關的語義規則庫，例如涉及國家監察的法律、黨內法規、國際條約及其他規范性文件、行為準則等，作為模型生成內容的硬性約束，確保模型在涉及廉政問題時能夠遵循既定規則。最后，結合文本、圖像、音頻等多種模態信息和其他先進的人工智能技術，強化不同場景下對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檢測與識別能力。同時，建立用戶反饋機制，利用專家意見優化模型，允許用戶舉報模型的不當行為，并根據反饋持續優化模型。

（三）強化人工智能大模型價值對齊中的廉政文化

大模型作為人工智能的技術基座，其價值對齊問題日益成為學術界和產業界關注的焦點。尤其在“人工智能+”的國家戰略中，價值對齊不僅確保人工智能系統的行為與人類的價值觀和倫理規范相一致，而且能有效平衡剛性技術手段應用和組織多元目標價值追求之間的矛盾。運用數字技術提高廉政治理能力，不能只著眼于技術效率本身，更需重視如何推動廉政價值的嵌入，以及領導干部廉政素養的提升，而這就有賴于在大模型價值對齊中注入具有中國特色的廉潔文化。作為社會價值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廉潔文化對于引導人工智能大模型的價值取向具有深遠意義。而為了將廉潔文化有效融入人工智能大模型的價值對齊中，需要從技術、制度和教育三個層面入手。

在技術層面，一是數據層面的改進，包括收集與廉政文化相關的文本、案例、法律法規等數據，構建專門的廉政文化語料庫，確保模型能夠學習到廉政文化的核心價值。二是算法層面的改進，在模型訓練的目標函數中加入廉政文化的倫理約束，例如對腐敗行為的懲罰機制和對廉潔行為的獎勵機制，并對廉政相關數據進行人工標注，明確標注廉潔行為、腐敗行為及其后果，幫助模型更好地理解廉政倫理。另外在模型與用戶交互時，加入廉政文化相關的提示信息，例如“請遵守廉潔行為規范”“舉報腐敗行為是公民責任”等。

制度層面則需要政府和行業組織共同制定相關規范和標準，明確人工智能系統在廉政領域的倫理要求和責任邊界。一是明確數據采集的邊界和權限，防止數據濫用和侵犯隱私。二是建立算法審計制度，定期審查大模型的訓練數據、算法設計和決策過程，確保其符合廉政倫理規范和廉政法律法規。三是推行算法備案制度，要求大模型開發者向監管部門備案算法信息，便于追溯和問責。

教育層面則應加強對人工智能開發者和使用者的倫理培訓，提升其對廉潔文化的認知和實踐能力。總而言之，廉潔文化為人工智能大模型的價值對齊提供了重要的倫理框架。通過將公正、透明、責任和誠信等核心價值融入人工智能系統的設計和應用中，可以有效提升其社會接受度和信任度，從而保障人工智能在嵌入廉政治理的過程中健康有序發展。更重要的是，基于我國廉潔文化的模型底層設計，不僅為人工智能的“技術—文化”適應性提供了中國方案，也為中國治理現代化的“人工智能+”貢獻了新的思路。

（四）加強大模型在廉政治理領域的本地化部署

人工智能嵌入廉政治理促進反腐敗能力的提升，技術性能至關重要，而這就需要經過充分訓練的人工智能大模型。然而，大模型的建立成本非常高，據測算，OpenAI訓練ChatGPT租用服務器和投入的訓練成本分別高達40億美元、30億美元。國內廠商大多沒有披露大模型的訓練成本，但即便以低成本高性能著稱的DeepSeek宣稱模型訓練成本不到OpenAI十分之一，但也高達557.6萬美元。因此，監察機關暫不具備獨立建設通用大模型的能力，只有通過加強垂直領域大模型的本地化部署方能實現人工智能賦能廉政治理的目標。在這方面，DeepSeek作為國產人工智能應用，在本土化部署層面具有顯著的優勢。大模型在廉政治理領域的本地化部署以及適配，是通過語言理解、價值對齊以及技術轉譯的三重機制，有機融合“技術體系”與“專業治理”的兩大系統，從而進一步深層次構筑具有我國特色廉政治理文化特征的大模型應用新范式。

但結合本地化部署的要求以及廉政治理工作本身的特殊性，僅有調校后的垂類大模型還無法真正實現人工智能對廉政治理工作的結構性支撐，因此還需要建立一個涵蓋廉政工作的法律法規知識、司法政策知識、用戶反饋知識的內部語料模型。作為基座，通過對紀檢監察工作相關知識標注后進行訓練調校，使其能夠更好理解和處理紀檢監察辦案中的專業術語、法律條文對應關系、總結提煉案件事實證據等，進而減少部分事務性工作量，如執法人員發起“打開XX村干部合伙騙取征地補償款卷宗材料，結合案情事實證據幫我撰寫審查報告”的指令后，大模型能夠根據指令進行分析并訪問內部語料模型，然后按照標準化審查報告格式自主續寫報告內容。

五、結" "語

人工智能的普遍應用，正為國家治理帶來一系列引人矚目的新變化。學界圍繞人工智能與國家治理體系的耦合問題展開了諸多研究。本文主要以人工智能嵌入廉政治理的理論可能性以及邏輯完備性為基礎，從數據、算法、算力三個維度切入，展現了人工智能嵌入廉政治理的變革效應，并據此檢視可能產生的風險，諸如面向廉政的數據開放應用緣何會誘發安全風險；人工智能生成虛假信息如何影響公平反腐地進行；技術依賴導致的廉政治理能力退化以及技術供給不足下的公眾信任風險為何同時存在等問題。通過對人工智能嵌入廉政治理的“全過程”進行全景圖式的闡述，力圖為人工智能與廉政治理的耦合研究描繪及其未來推進提供一幅思維地圖。當然，這幅地圖并非完備詳盡，一則是本文更多作為一篇理論文章，其規范性分析的立論依據主要源于經驗分析與單個案例的佐證，尚未進行更為系統的假設檢驗與實踐跟進；二則是當前對“人工智能+治理”的關注，主要聚焦的仍然是政府職能部門如何借助人工智能提升治理效率、強化治理能力，而并未涉及該現象的另一重要維度，即采用何種治理技術。尤其當廉政治理與新技術的“碰撞”所展現出的廣域性、糾纏性、隱蔽性和動態性等多種復雜特征深刻影響國家治理體系與社會公眾時，關涉其中的主體應當如何規約新技術。

事實上，人工智能嵌入廉政治理不僅僅是單一的技術應用問題，而是一個涉及經濟基礎、政治建設、社會參與、制度配套和技術保障的完整系統。當前，人工智能的發展和應用備受關注，但技術嵌入并非全然由內在的“技術邏輯”所決定，同樣受到創造和使用它的社會條件及嵌入環境所影響，尤其新技術應用背后的財力支撐、政治決心、社會參與和相關制度。在實踐中，地方政府電子政務系統等初始“硬件”不足都會影響人工智能嵌入廉政治理的轉型成效與發展速度。此外，由于人工智能模型暗含的“算法黑箱”，技術賦能效果也具有內在限度，①而民眾的需求和參與程度也是重要影響因素之一。在數字化權力監督平臺的運轉中，民眾參與反腐敗的熱情以及反饋也能影響政府決策以及平臺系統的應用效果。因此，如何通過技術、制度、組織、文化等層面的變革持續推進廉政治理的數字化轉型，釋放人工智能等前沿科技嵌入廉政治理所帶來的賦能效應是中國式現代化新征程上的重要命題。

責任編校" "王學青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Embedded in Containing Corruption：

Transformative Effects， Risk Assessment and Path Prospects

ZHU Wanjing1， LAN Wenquan2（1. School of Law， Wenzhou University， Wenzhou 325035， Zhejiang， China; 2. The People’s Procuratorate of Lucheng District， Wenzhou 325099， Zhejiang， China）

Abstract：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nd policy guidance at the state level have provided important opportunities and technological support for current innovation in corruption treatment. Following the dual logic of instrumentality and value nature of technology embedding theory， the integration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into corruption treatment has produced a wide range of transforming effects， including optimizing data management to promote innovation in anti-corruption systems， empowering algorithm diversity to enhance the effectiveness of corruption treatment efforts， and driving the scenario-based algorithm to strengthen the people-orientation of corruption treatment. However， due to the double-edged sword effect of technology， embedding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in corruption treatment can easily lead to various risks， including security risks in data openness， risks of corruption and fairness damage caused by 1 information， risks of degradation of corruption treatment capabilities from technology dependence， and trust risks due to insufficient technology supply. To avoid various risks as such， it is necessary to train algorithm logic with the concept of data security， build a digital power supervision platform to ensure that models fully understand the semantics of integrity and maintain the coordinated follow-up of machine rationality and integrity culture， strengthen the localized deployment of large models in the field of integrity governance， and thus to achieve deep integration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with integrity governance.

Key words：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integrity governance; technology embedding; risk assessment; technology empowerment

收稿日期： 2025-02-10

基金項目：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23BZZ087）

作者簡介： 朱婉菁（1987— ），女，浙江溫州人，溫州大學法學院副教授，甌江特聘教授；藍文權（1980— ），男，浙江溫州人，溫州市鹿城區人民檢察院檢委會委員，第四檢察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