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G20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2-7408(2025)09-0105-08
短視頻作為近十年來出現的一種新型互聯網內容傳播方式,“是人的感覺能力的延伸或擴展”[1]84,憑借\"短”“平\"“快\"的信息形態,經常被列為“裝機必備”,迅速成為全民娛樂和消遣的重要媒介方式。截至2022年6月,我國網絡視頻(含短視頻)用戶規模達9.95億,其中短視頻用戶規模為9.62億,占網民整體的 91.5%[2] 。短視頻以其短小、精悍、有趣的特點侵占人們的碎片化時間,成為名副其實的“TimeKiller”,造成時間黑洞。如今,短視頻APP已成為普及的國民應用,刷短視頻已經成為人們一種無意識舉動,成為一種被動的、強迫性的、無法控制的如同游戲一樣停不下來的“上癮\"行為。作為網絡原住民的Z世代青少年群體儼然成為短視頻用戶的主力軍,是各類短視頻產品的忠實擁。Z世代青少年群體,也被稱為“網生代”“數媒土著”,他們一出生就與網絡信息時代無縫對接,天然地與網絡媒介產品聯系緊密。刷短視頻、創作短視頻也成為Z世代青少年群體的典型標簽。然而,重復使用短視頻APP也導致青少年進入一種慢性或周期性的著迷狀態,并產生強烈的、持續的渴求感和依賴感的心理與行為,即成癮感,極易造成焦慮情緒,增添無法規避的“數字煩惱”,繼而影響青少年群體的學業和事業發展。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強調,“青年強,則國家強…全黨要把青年工作作為戰略性工作來抓\"[3],要“加強全媒體傳播體系建設推動形成良好網絡生態”。青少年短視頻沉迷已經成為當前學界重點關注的社會問題。為此,國家廣播電視總局于2023年2月22日召開會議研究部署加強短視頻管理、防范未成年人沉迷等工作。矯治并“戒斷\"青少年短視頻成癮既要依靠技術,也需要監管、運營多管齊下,平臺、政府和媒體等多方參與。媒介可供性作為一種探討人與技術交互作用的理論視野,為理解Z世代青少年短視頻成癮的內在機理和從技術角度尋求矯治之道提供了新思路。
一、媒介可供性與Z世代青少年短視頻成癮的耦合關聯
Z世代青少年是一個具有集體人格面具的群體,他們在高度互聯的世界中長大,生下來就享受著科技帶來的便利?!耙曨l化日常\"已經成為他們的一種生活狀態、交流方式,Z世代青少年刷視頻成癮的群像是“娛樂至死”的視聽媒介表征。短視頻在本質上是數字化、系統性的新媒體技術平臺產物,短視頻成癮實際上討論的是青少年對短視頻應用過度使用的問題,即Z世代青少年與媒介技術的互動關系出現“異化”。媒介可供性理論呈現了人與技術之關系的解釋能力,為分析短視頻成癮內在機理提供了認識論基礎。
(一)媒介可供性的內涵釋義與理論旅行
“可供性\"(Affordance)是從國外引入的概念,已成為當前媒介研究的核心詞匯??晒┬愿拍钭钤缡怯擅绹鷳B心理學家吉布森在研究視覺感知時首次提出的。1966 年,他在《The SensesConsideredasPerceptualSystems》—書中首次提出“可供性\"這—詞;1979年,他在編著的另一本書《TheEcologicalApproachtoVisualPerception》中將可供性的含義界定為“環境對于動物提供行動的可能”。吉布森的理論創見使得“可供性”一詞成為一個內涵豐富的學術話語概念,奠基了其與多種學科交叉融合的基本坐標。后來,美國認知科學及人機交互學者諾曼開創性地在設計領域引入可供性概念并進一步豐富發展了其核心要義,在諾曼的理論建構與實踐推動下,可供性漸成產品、網頁、手機界面、人機交互等設計領域內重要的專業術語。至此,隨著社交媒體的發展以及全球普及,可供性成為理解和分析社交媒體界面、傳播技術與用戶之間關系的重要概念之一,也為探討社交媒介與人們的日常生活以及社會發展的整體進程提供了新視角。隨后,歐洲媒介研究學者布赫和赫爾蒙德歸納出了動物或人與環境的關系屬性、感知可供性、技術可供性、社交可供性以及溝通可供性等五種描述可供性的全新范式。美國社交媒體研究學者博伊德提出,社交平臺具有持久性、可見性、可傳播性和可搜索性等四種可供性特質。美國傳播學者施羅克從移動媒體所內生的便攜性、可定位性、多媒體屬性等特性闡釋了媒介可供性。這些研究進一步拓展了可供性概念的內涵和外延,凸顯了可供性概念歷時態發展和共時態凝聚的理論張力。
在中文世界的研究視域,“可供性\"經歷了譯名之辯與范式概念之變。2006年,中國臺灣鐘蔚文等學者在總結提煉文字、圖像、互聯網等不同傳播工具所具有的共性特征基礎上,把吉布森闡釋的“af-fordance”一詞翻譯為“機緣”,并將這一概念視為“數位時代\"傳播學工具轉向、具身轉向和互動轉向的時代坐標和理論契機。2017年,復旦大學教授潘忠黨等學者在一次學術訪談中首次將“affordance\"這一概念以“可供性\"為譯名引入大陸新聞傳播學界。他們將“可供性\"研究的多種脈絡熔為一爐,構建出了一種在新聞媒介學領域較為實用且被相關學者稱為“媒介可供性”的研究框架。在這一框架的影響下,媒介可供性被進一步劃分為信息生產可供性、社交可供性和移動可供性三個部分??偠灾?,可供性概念的引入體現了從理論的抽象層面對新聞傳播領域具象化的媒介實踐進行概括與總結的發展性思維,其指涉和聚焦的是使用者在媒介環境中可獲得的行動可能性。
(二)Z世代青少年短視頻成癮的外延闡發與媒介意指
Z世代(GenerationZ)又稱\"網絡世代\"“互聯網世代”,起初是流行于美國和歐洲的代際劃分用語。在普遍規定性意義上,Z世代指出生于1995年至2010年的人。作為伴隨著互聯網技術成長的一代人,他們是單純意義上的“電子土著”,是生命歷程完整嵌入媒介社會的第一代人,數字化是這一群體畫像最為顯著的標簽和特征。
短視頻不僅成為新時代互聯網平臺的第一大應用,也是數字時代媒介的最佳表達方式。Z世代青少年的鮮明代際標簽是“互聯網原生代”,各種短視頻應用的綜合集成為其提供了一個集學習、社交、娛樂等為一體的獨特舞臺。Z世代青少年碰網早、觸網易,是推動短視頻流行的主力軍。他們在此種媒介應用上展示自身個性,進行“文化溝通”。短視頻應用已經成為嵌入Z世代青少年日常生活的基礎設施,而手機和平板電腦等移動終端則日益演化為他們身體的“電子器官”,Z世代青少年中的相當一部分群體甚至要依賴這些移動終端才能完成個體記憶、人機互動與文化創造。在媒介化加速演進的當下,短視頻“短、小、快\"的傳播優勢契合了互聯網這樣一個“萬事加急\"時代,迎合了信息時代消費內容快餐化的需求,實現了對Z世代青少年沉浸式體驗的“注意力抓取”。心理學研究表明,人類大約有83% 的信息是通過視覺方式獲取的,“視覺化”具備生動直觀、即時滿足等特點。短視頻應用通過一體式界面和感官刺激強的內容,讓Z世代青少年在不知不覺間沉浸其中。此外,短視頻應用對算法推薦技術的系統性運用,為青少年用戶推薦相似屬性的大量內容,只需上滑屏幕即可輕松切換到下一條,契合人機工程學的優良設計輕松實現了鼓勵用戶不停瀏覽的目的,從而使得“停下來”變得極其困難,“一刷到天亮”成了很多青少年深度用戶的慣性日常,對使用時長失去概念,對應用產生上癮感覺,在刷屏時代下用指尖催生出了一幅Z世代“眾神狂歡”的短視頻文化景觀。
簡言之,諺熟數字科技的Z世代青少年機械地重復刷短視頻,這個無法控制的行為會很快地在他們腦海中填充,繼而產生像玩游戲一樣讓人“上癮\"的依賴性,成癮之后會對青少年產生猶如“電子鴉片”般的負面影響,瓦解人的精神、消磨人的斗志,產生短暫歡愉的同時伴隨著身體依賴(隨時要看)和戒斷(不看難受)癥狀。長此以往,就會進入“娛樂至死”的狀態卻渾然不知,繼而導致專注力下降、思考能力減弱,沉迷虛擬世界、漠視現實世界。
(三)媒介可供性、Z世代青少年與短視頻成癮 的多重變奏
吉布森所提出的可供性理論發端于生態心理學,其所聚焦和探討的是生物有機體與環境之間的協調性。可供性與媒介研究的適用性在于它提供了一個相對穩定且具有整合力的研究視角,讓我們從新視角探討人與技術人工物(短視瀕)之間的積極交互關系。誠如英國學者馬修·福勒所言:“可供性并非一個對象‘本身'所有,而是它與其他元素進行組合時所可能之生成?!币虼耍诿浇檎Z境下,“可供性\"并不是元素或環境既有的屬性,而是由于媒介的聯結,在兩個及以上本無關聯的元素中生成的一種全新的存在方式。進言之,Z世代青少年這一主體對短視頻效應的主觀感知與短視頻這一對象物客觀特質之間的相互作用,構成了Z世代青少年在新媒體技術場所行動的可能性。
數字技術的快速發展改變了傳統的媒介生態,“倒逼”傳統媒體逐步建立起基于網絡傳播格局的“可視化思維”,短視頻取代圖文,成為信息傳播的主要形態,并由此生成了一系列產品化實踐。Z世代青少年群體,似乎與短視頻有著天然的親緣性。他們是物質生活逐漸豐裕的一代人,是真正受過高質量教育的一代人,因此有著更多的精神需求和文娛需要,而作為電子娛樂基礎架構的網絡已融入他們生活的方方面面,成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所有的媒介都是人的某種心理和肉體能力的延伸\"[1]33,智能手機等移動終端是Z世代身心能力的自然延伸,Z世代青少年是通過網絡及移動終端來了解世界的一代人,技術已經在影響并定義著他們的生活,并改變著他們感知世界的思想和行為方式。從技術角度而言,短視頻是一種媒介平臺,具體表現為軟件在計算機架構中以用戶界面的形式呈現。短視頻應用作為一種互聯網技術產品,構成了社會結構中的一部分。Z世代青少年短視頻成癮直接反映的是人與技術的互動關系,“可供性\"視角呈現了關系的解釋能力,揭示了短視頻應用的媒介可供性如何引發使用者的“上癮”行為。短視頻應用的隱含可供性制造了Z世代青少年“上癮”的條件,而這種條件是朦朧的、看似可選擇且是相互的。對于在互聯網下成長起來的Z世代青少年來說,短視頻一方面既可以成為他們維系日常生活、社交關系的方式,反過來這種關系又會成為他們維系短視頻使用的持續壓力,使其難以擺脫。另一方面,短視頻應用的設計者不斷依據時代情境增設應用功能,滿足了Z世代青少年看似追求時間管理的多重精神需求,而這種功能反過來又會成為青少年用戶持續使用短視頻應用的冠冕“借口”,而且在道德名義上增加了用戶對控制短視頻應用使用的信心。簡言之,媒介的可供性提供了理解Z世代青少年與技術與短視頻之關系的新視角,人們可以通過觀察周遭世界,再根據自己的需要,感知其可以提供的功能。
二、媒介可供性視角下Z世代青少年短視頻成癮的內在機理
智能手機的普及為短視頻平臺的發展提供了條件,互聯網的快速崛起讓Z世代青少年生活在以智能手機為媒介載體的“科技和社交媒體”的混合環境中。短視頻作為時下自媒體行業的潮流風向標,其碎片化的影像表達、便于使用的視聽形式、容易共鳴的草根文化等特質,迎合了Z世代青少年對現實生活的情緒表達,滿足了他們在虛擬世界的身份認同和某些不切實際的網紅幻想。所謂“短視頻成癮”指的是人們固定地、有規律地、情緒性地投入一個由短視頻應用平臺所編輯的視聽文本之中,甚者在生理和心理上對其產生迷戀,成為獲取快樂的主要方式,進而在娛樂至上的視聽內容中陷入對鏡像的迷戀和錯誤的認知困境。
(一)推薦算法:持續的精準刺激創造“可見”的心流體驗
推薦算法是一種計算機語言,是人工智能數據挖掘的分支領域。它基于用戶的一些基本屬性和先在行為,為用戶畫像,進而通過數學思維下的一系列邏輯運算,推測出用戶可能感興趣的內容,提升用戶在海量信息中獲取滿足個體需求的信息檢索能力[4」,這是短視頻得以大受歡迎的操控“密碼”。可供性為理解短視頻作為一種新媒介興起及流行的運作機理提供了認知新視角。討論可供性(affordance)這個概念時,經常會出現一個伴生性詞匯一一可見性(visibility)[5]。短視頻帶來了新的可見性邏輯,在當今的讀圖時代,短視頻作為一種典型的圖像樣態,為觀察周遭事物營造了一通“在場”的言說,創構了一種視覺思維上可見、聽覺思維上可想象的說服機制?!翱梢娦診"這一概念作為衡量短視頻在媒介可供性語境下能動展現的價值尺度,是檢視Z世代青少年短視頻成癮內在機理的核心概念之一,它涉及“被看見的、以自己的方式被看見以及讓他人可以被看見\"[6等三個方面?;谥悄芑惴ㄍ扑]的信息分發,塑造和強化了用戶觀看短視頻內容的即時沉浸感,即觸發了用戶的心流體驗?!靶牧鳌币辉~產生于心理學領域,其所指謂和強調的是人們專心致志于眼前之事,注意力高度集中,而忽略周圍的人和物的一種沉浸式體驗狀態。在這種狀態下,人們的自我防護意識減弱,內心填滿興奮和充實感,進入忘我之境,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是人之體驗的最佳境界。
算法作為“組織和操作數據以快速達到特定結果的一套邏輯化的程序步驟”[7],并不能直接生產短視頻內容,而是在生產短視頻內容的“可見性”,其依托大數據技術,實現信息精準推送,使得特定內容被特定用戶(Z世代青少年)所見并引發關注。以UGC(用戶生產內容)為內容生產模式的短視頻應用采用智能算法推薦,有效解決了媒介用戶有限注意力與海量視頻資源之間的矛盾,該系統對多種類型的智能運算進行了綜合集成,并在此基礎上基于與用戶交互的歷史記錄,推測出用戶可能喜好的內容,給用戶呈現內容推薦流,塑造用戶的沉浸感。“刷短視頻一時爽,一直刷一直爽\"是諸多短視頻使用者的普遍感受,這種沉浸式的視頻文本閱讀體驗就是心理學所講的“心流體驗”。換言之,算法推薦猶如一臺激光透視儀,它環伺在用戶之側,引導多變和未知的內容持續刺激用戶大腦,使用戶產生大量的愉悅感和滿足感。愉悅感的維持是持續上癮行為的重要因素,并與心流有著密切的聯系。高頻社交、雙艙邏輯等形容詞是Z世代青少年群體的顯著標簽,通過“看、關注、評論、回復、點贊和自我創作”等系統化流程,促成了他們在使用短視頻應用中沉浸感、愉悅感和社會臨場感的獲得,進而產生“隨時要看和不看難受”的依賴感,即上行為。因此,算法推薦宰制了短視頻傳播實踐,同時加劇了這一媒介應用對Z世代青少年的負面影響,它基于個人喜好的精準計算和高頻推送,會將Z世代青少年引入由偏好和先見所框定的狹隘的信息領域,讓其接收的信息流退化成一個充盈著同質化的“回音室”,進而一步步把自己禁錮在無形的“信息繭房\"之中而渾然不知,從而導致思維固化、視野褊狹和認知極化。
(二)獎賞通路:“技術多巴胺”激發Z世代青少年追求持續快感
麥克盧漢曾有一個精妙的比喻:“媒介即按摩。\"[8]媒介為人類所帶來的是一種舒適的、愉悅的“情感體驗”。然而,此種情感體驗僅僅是由某一局部景觀激發人腦分泌多巴胺所帶來的一種“即時滿足\"和表層感官感受,而如何走向與人性本然相悖的情感深處,激發人腦分泌內啡肽,促使其獲得真正長久的快樂,是媒介可供性需要解決的棘手問題。短視頻之所以讓Z世代青少年沉迷,正是因為短視頻應用設計者透析了讓青少年產生迷戀短視頻的深層機制,即實現了對“技術多巴胺”按鈕的掌控。多巴胺是一種腦內分泌的神經傳導物質,其主要負責推動興奮及開心的信息在人的機體內傳遞,是導致人對某一事物上癮的關鍵化學元素。當人被外界刺激而愉悅時,便會大量分泌多巴胺,讓人產生“快感”,并且促使人產生希望下次還能繼續這樣做的未來期望。因此,多巴胺的分泌與人的快樂產生彼此之間遵循的是一種獎勵機制。換言之,短視頻之所以會讓人上癮,是因為視頻內容的新奇性激活了大腦的獎賞通路,獎賞通路內的神經元會釋放大量多巴胺,讓大腦將刷短視頻這個特定行為與快樂的產生聯系起來,并使人們產生為獲得更多快樂而再次執行這個行為的內在渴望。短視頻應用正是利用了Z世代青少年“觸網\"時間早、媒介依賴性強的心理弱點,通過“算法推薦”“獎賞反饋”等上癮制度設計,使這一群體用戶在線時間大幅增加。
短視頻上癮的根源是心理痛苦,即“刷時愉快,不刷難受”,其行為模式是人與體驗的關系。大腦中產生的多巴胺能夠緩解內心痛苦、增強體驗感,而多巴胺的分泌需要人們持續快節奏地重復刷短視頻這一行為。長此以往,Z世代青少年便很難將注意力切換到慢節奏的活動中。受“一孩”政策的影響,我國的Z世代青少年多是獨生子女,是“421\"家庭結構中的“1\"[9],他們從小受到來自各方的關注,承受的壓力也相對較多。在此情境下,其升學、就業、成家等各方面的壓力和緊張情緒無處不在,而短視頻媒介猶如一劑舒緩劑出現得恰逢其時。其借助推薦機制進行“多巴胺劫持”,使青少年產生一種開拓視覺、自我進步的錯覺,進而沉浸于各類短視頻帶來的愉悅感官享受,獲得短暫的心理滿足。然而,隨著短視頻釋放的情緒舒緩劑失效,快感“脫敏\"以后,他們又會陷入漫長的空虛之中,其后續刷短視頻產生快感的閾值也會不斷上升。于是為了獲得持續的刺激和長久的快感,他們便含住短視頻的“奶嘴”不松口,讓自己的精神沉浸在數字化構建出來的烏托邦世界里,久而久之在無意中“成癮”,難以自拔。
(三)感覺閾限:“娛樂至上”強化Z世代青少年短視頻使用黏性
青少年重復刷短視頻的行為是一種典型的消耗型娛樂方式。全媒體時代,短視頻內容的娛樂化已經成為其吸引受眾的關鍵密鑰,娛樂行業傳播也憑借短視頻內容的原生化和沉浸感在不斷擴展自身的輻射邊界。心理學研究表明,人是會對快感脫敏的,也就是說上癮的閾值會不斷升高。Z世代青少年觸網時間早,數字化依賴程度高,其在互聯網世界獲取快樂的感覺閾限已經發生了深刻變化,從一開始的少量幾個短視頻就能夠滿足他們的獵奇心理,到最后只有持續刷短視頻才能夠獲得滿足,一旦停下,便會陷入痛苦的心理掙扎之中,產生彌散性焦慮。而短視頻應用設計者就是利用人們的這一心理劣勢,將“好玩”“刺激”的視頻內容不斷通過算法精準推薦給相應用戶,提升他們在短視頻應用平臺上的點擊頻次,繼而把用戶“黏”在這個平臺上。黏性是APP能夠在市場上存活的關鍵,其能夠鎖定用戶,提升品牌影響力。但無縫接續的娛樂體驗也在一定程度上使用戶成為電子媒介的“癮君子”,讓其欲罷不能、難以自制。短視頻對用戶形成的黏性與Z世代青少年本身所具有的的“生動性偏好”具有緊密聯系,能夠實現青少年關于視覺圍觀和自我表達的雙重滿足。與此同時,Z世代青少年的“粘屏\"現象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短視頻本身所釋放的“內容引力”,體現著“娛樂至上”的價值取向,表征著符合市場法則的隱性傳播標準。
短視頻“娛樂至上”的價值取向和內容生產強調即時的、簡單的、重復的精神刺激,推崇“趨利避害\"的人性本能,進而助長Z世代青少年的享樂主義[0]。人的天性就是追求快樂,對于心智尚未完全成熟的Z世代青少年來說更是如此。短視頻可以讓人依托視聽覺器官不假思索地獲取外界信息,幾十秒的鏡頭,可仰望浩瀚星空,也可俯瞰市井煙火,此種建立在放棄意義追問和現實思考之上的即時感官快樂替代了系統閱讀之后的嚴肅思考。從心理學角度來講,獲得快感和逃避痛苦是致人上的兩大關鍵要素,短視頻應用通過娛樂至上的內容生產和精準投送的設計操縱了這種產生愉悅或逃避痛苦的肌體回路,使人們在刷短視頻的過程中產生一個又一個的微小快感。由此,集長短視頻、游戲購物、網絡社交等“復合型\"沉迷要素于一體的Z世代青少年大腦皮質長期處于興奮狀態,不知不覺消磨時間,甘愿沉浸在缺乏思想內涵、充斥過度娛樂的虛擬環境中,長此以往,便會逐漸喪失集中思考和深度思考的能力。
三、媒介可供性視角下Z世代青少年短視頻成癮的矯治之道
可供性原指生物在物理環境中潛在的產生各種行動的可能性,它源自行為主體對客觀效用的主觀感知與技術的客觀品質之間的相互作用,具有客觀物質屬性和主體關系屬性兩大基本特質??晒┬缘睦碚撀眯型茖С隽嗣浇榈目晒┬愿拍?,并創構了集生產可供性、社交可供性、移動可供性三位一體的初步研究框架。從媒介的可供性視角入手探索Z世代青少年短視頻成癮的矯治之道,可以發現短視頻成癮問題實際上是青少年刷短視頻過程中“無限”的娛樂體驗和“有限”的控制選擇之間的矛盾,反映的是人與技術的交互關系。以媒介可供性視角審視Z世代青少年短視頻成癮的內在機理,能夠助益突破極端的技術決定論和社會建構論,驅散短視頻應用制造的可被“馴化”的霧瘴,在“行動者(Z世代青少年)\"和“技術(短視頻應用)\"之間尋找平衡點。
(一)生產可供性:“PGC + UGC”賦能青少年群體,優化內容創作生產機制
在媒介物的語境里,可供性是指經由媒介的聯結,在兩個及以上本無關聯的元素中生成的一種全新的存在方式[\"]。其所指謂的是在傳播學情境下媒介技術對短視頻APP使用者可提供的行動潛力,具有可編輯、可審閱、可復制、可伸縮和可關聯的五重邏輯釋義。利用內容生產可供性來探尋短視頻成癮的矯治之道,既可以耙梳并了解媒體方在信息生產過程中發動、協調資源的靈活性,又可以解釋短視頻用戶的主觀能動性,進而通過優化內容生產、加大優質資源供給等方式實現對沉迷行為的正向矯正。短視瀕在短短幾年的爆火,正是因為其契合了當前時代需要的碎片化信息接受場景,人們不需要正襟危坐,只是在工作間隙就可以獲取海量信息,并通過“UGC”的方式取代了專業視頻網站的“PGC\"(專業生產內容),在短視頻應用供給的用戶互動社區內得到了基于頻繁互動參與以及創作體驗的“自我構建”。因此,短視頻應用基于算法推薦的內容生產和設計營造的關于引導人失去時間概念的沉浸化媒介環境,是導致Z世代青少年短視頻成癮的重要原因。
基于媒介可供性視角探尋Z世代青少年短視頻成癮的可控性路徑,首先要抓好內容建設。近年來,互聯網、大數據的加速發展,給人們帶來日新月異的數字生活,在此背景下,企圖讓作為互聯網“原住民\"的Z世代青少年完全不接觸短視頻是不現實的,也是違背時代發展潮流的。既然不能隔絕、割裂或者一味地封堵,為Z世代青少年供給健康向上的短視頻內容就更為重要。國家廣電總局在研究部署加強短視頻管理、防范未成年人沉迷等工作時指出:“全面抓好內容建設、融合傳播、優質供給。\"[12]不能讓“青少年模式\"\"防沉迷系統\"形同虛設?!肮┙o決定需求”是古典經濟學派的代表理論,表征了價值由生產創造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新思維。在防治Z世代青少年短視頻沉迷的媒介可供性方法論中,要從視頻創作生產的起點著手,將PGC模式與UGC模式進行有機結合,用“PGC”保證短視頻內容生產的穩定性和宏觀性,用“UGC”激發用戶的創造活力,保證內容生產的多樣性和微觀性。具體來說,短視頻應用平臺要落實國家有關部門的相關要求,依據大數據分析為Z世代青少年群體進行精準畫像,通過算法定時定量“送貨上門”,再經過相關部門技術調控,讓“PGC”承載主流價值觀“指方向”,讓反映真善美的優質視頻資源“唱主角”,讓技術賦能編織過濾網“守底線”;另一方面,用“UGC\"為創作空間擴容,將娛樂性內容通過算法適時地推送給青少年,探尋宏觀與微觀、學習與娛樂、工作與休閑之間的平衡點,從而在媒介可供性的理論思維和實踐視域下,為Z世代青少年調配出思想性、趣味性、知識性兼具的短視頻“營養快餐”。
(二)社交可供性:凸顯多元聚合形態的傳情致意價值,構建新型趣緣群落
短視頻成癮行為的背后,是未被滿足的視聽渴望。上癮是一種習慣,其本質是沉浸,把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某一慣性行為之中,并且欲罷不能,沉浸之時也能讓人們暫時脫離現實世界的孤獨與煩惱。短視頻媒介的社交可供性包括可致意、可傳情、可協調和可連接的應用界面。在當今社會,Z世代青少年的單體化特征映射了家庭空間中的精細化教養、學校空間中的個性化教育和社會空間中的獨特化就業,每個人基本都是分散的單體,個體與個體之間的差異性逐漸增強。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Z世代青少年形成了學習方式個體化、偏向沉浸式體驗、注意力持續六分鐘、喜歡即時滿足等群體特征。因此,Z世代青少年短視頻沉迷的主要原因就是他們可以用沉浸在虛擬社會中的方式消除煩惱、獲取短暫的快樂,繼而甘愿投身于互聯網媒介所營造的虛擬“彼岸世界”,逃避“此岸世界”的現實羈絆。
社交可供性的實質是相同圈層交流空間中的個體在社交網絡中傳播聚集的內在機理,表現為短視頻應用賦權Z世代青少年個體用戶進行情感表達、找到志同道合的其他個體,進而與相同愛好群體進行交往、互動,并基于短視頻平臺的社交可供性形成趣緣群落[13]。因此,Z世代青少年短視頻沉迷的社交可供性矯治要遵循“雞蛋從內打破是生命”,抓住媒介可供性的理論真諦和實踐真知,摒棄物理醫學思維意義上的外科學術剝離,而采取生物學意義上“固本培元”的“益生菌”培養模式,通過定殖在短視頻應用中的“活性微生物”,促進短視頻與Z世代青少年人機關系的“合理蠕動”。一方面,利用短視頻媒介的社交可供性沖破基于血緣關系的熟人社會,在Z世代青少年中構建以滿足個人偏好為價值導向、以興趣標簽為匹配機制,且基于地緣、趣緣和業緣考量的新型關系網絡,助力具有多重時代特征和人格特征的Z世代青少年超越傳統熟人社交網絡對現實社會關系的復刻與強化,繼而提升青少年融入部落化、群屬化的“新熟人社會\"關系網絡的能力。另一方面,豐富并盤活短視頻媒介社交可供性的存量與增量,激活Z世代青少年用戶表達情感、與他人和社會建立連接的可能性。短視頻媒介的社交通徑要聚焦元宇宙關于未來智能社會形態的技術想象,通過人工智能的3D建模、5G網絡下的高清VR投影,使信息的傳播不再需要掐頭去尾,盡可能地讓青少年用戶的面部表情、肢體動作、口音等特征在元宇宙化的理想媒介形態中得以復現,提升青少年用戶的情感表達能力,以媒介可供性視域下“軀體的延伸”促成彼此之間的理解、產生共情,達成短視頻作為一種社交媒介可致意、可傳情的可供力。簡言之,通過上述方式的綜合集成,讓作為互聯網原住民的Z世代青少年從物理媒介搭建的冰冷“彼岸世界”中的數字分裂自我,跳躍到充滿人情冷暖的“此岸世界”中的現實自我。
(三)移動可供性:重設時間規程和空間情境,達致過熱媒介的“冷”逆轉
短視頻的媒介可供性意味著信息生產與消費空間的重構和全新數字空間的生產,短視頻的媒介可供性帶來了私人化的“媒介時間”,短視頻應用與用戶在時間節奏與規程上發生分化,多重時間軸、多道任務與時間策略的交疊,成為Z世代青少年在短視頻世界里的生存常態[14]。移動可供性具有可攜帶、可獲取、可定位和可兼容的四重釋義邏輯。所謂短視頻媒介的可攜帶是指Z世代青少年對承載短視頻應用的媒體終端物理特性的感知和評估,決定了不同終端適用于不同的場地和情境。例如,短視頻應用有電腦版和手機版,不同版本之間通過同一個賬號實現了數據傳送的互聯互通,對于互聯網特性感知更為敏感的Z世代青少年而言,他們更容易結合不同的場景選擇形態各異的終端來獲取資訊??色@取是指Z世代青少年利用移動媒介獲取激發心流體驗的信息的可能性,短視頻搭建了信息傳輸的橋梁,而信息推送的頻度與流量的密集程度都會影響可獲取性??啥ㄎ皇侵富诮K端獲取的位置和坐標信息而建立的Z世代青少年、短視頻內容與情境之間的互動關系,能夠為用戶提供更深切的真實感以及更多基于地理位置的互動和親切感,進而快速占據用戶的心靈??杉嫒菔侵付桃曨l應用對傳統的文字、聲音與圖像可進行綜合性集成,在輕便的移動終端上,用戶就可以實現娛樂、購物、社交等多種目標,隨著時代的發展和技術的更新還在不斷豐富其應用設置,滿足用戶日益增加的多重化需求。簡言之,短視頻應用是移動設備與算法技術相結合而創造的一種新型傳播方式,它在硬件上利用移動終端實時捕捉主體行為和場景特征,在軟件上利用算法推薦技術為用戶畫像,將Z世代青少年的主體特征轉化為可與內容特征相匹配的個性化需求,最終達致物理空間、私人時間、身體行動與精神需求的彼此交融。
媒介本質上是人如何感知生存于外部經驗世界的中介物,感官的新延伸及其產生的時空環境均是延伸進化過程的核心體現[15]。Z世代青少年短視頻沉迷的媒介移動可供性矯治要反向利用這一基本原理的生成邏輯,依據Z世代青少年的集體畫像輪廓,采用逆向思維重設短視頻應用的時間規程和空間情境,找回用戶主動權和選擇權。一方面,完善“青少年防沉迷系統”,從客觀上增加短視頻物理接觸成本。有關部門要督促短視頻開發平臺履行社會責任,通過地理位置判定、用戶行為分析等技術手段篩選Z世代青少年用戶,并自動切換到“青少年模式”,同時構建專門的內容審核模型,對其進行引流限流,通過多方共治來形成合力,來確保青少年模式下內容安全。另一方面,提升主體媒介素養,引導其擁抱“高質量內啡肽”,遠離“廉價多巴胺”。刷短視頻之所以讓人上癮就是因為其不斷刺激人體內的多巴胺激素分泌,給人以短暫的愉悅感并鼓勵用戶追求更大的興奮刺激。而多巴胺帶給人的快樂是短暫的、廉價的,是消耗型的快樂,會讓人陷入舒適圈難以自拔。因此,要使Z世代青少年遠離“廉價多巴胺”,就要引導其擁抱“吝嗇內啡肽”,培養其追求長時快樂的健康興趣,通過運動、閱讀和堅持體驗持久奮斗越過忍耐“極點”而“一覽眾山小\"的長時段快樂,繼而獲得內心的寧靜與精神的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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