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費主義批判：研究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的文化視角

中圖分類號：F7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7408（2025）09-0083-07

消費是日常生活中最為常見的活動，在一個充斥商品的社會，經濟增長要靠消費帶動，消費商品、享受生活成為大多數人的追求。面對一個商品空前豐富、消費空前頻繁的時代，法國后現代主義思想家鮑德里亞指出：“富裕的人們不再像過去那樣受到人的包圍，而是受到物的包圍。\"[1]鮑德里亞把這種受到“物的包圍”的社會稱為“消費社會”，消費社會使得商品不再僅僅具有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而是被賦予另一更為重要的價值，即“符號價值”。商品的價值為什么異化為“符號價值\"？消費主義的本質究竟是什么？消費主義為什么會成為社會的主流生活風尚？消費主義給當代資本主義社會和當代世界社會主義運動分別帶來了什么影響？那些被資本和消費裹挾的民眾應如何應對消費主義危機？基于對上述問題的思考，本文以歷史唯物主義為分析方法考查當代資本主義文化和社會生活，以期為研究消費主義和當代資本主義社會提供新的視角。

一、消費主義概念的雙重解讀

20世紀60年代，隨著西方國家進入大眾化的消費時代，對消費主義問題的研究也成為經濟學、哲學、社會學、文化學等學科研究的熱點。最早關注消費主義問題的是美國社會學家、經濟學家索爾斯坦·B.凡勃倫，他在1899年出版的《有閑階級論：關于制度的經濟研究》中指出：“占有社會大部分財富的少數富人群體為了展示自己的財力和地位會進行奢侈性、炫耀性的消費。\"[2]由此可見當時消費主義已有“雛形\"，但19世紀末消費主義性質的消費僅存在于少數富人群體當中。通過梳理有關消費主義研究的學術史可以發現，最早關于消費主義的研究雖出現在經濟學領域，但并不意味著消費主義僅是一個經濟學問題，其還是一個社會學概念、文化概念和意識形態詞匯。本文從社會學和哲學兩個視角界定“消費主義\"這一概念，認為其既是一種“后現代”生活方式，也是一種資本意識形態。

（一）消費主義是一種“后現代”生活方式

消費是社會制度、階級結構和家庭的基礎，隨著社會的發展，會出現特定的符合一定生產力水平的交換和消費模式，消費是社會再生產過程中的一個重要環節，也是最終環節。長期以來，受西方經濟學理論的影響，消費被認為是一切經濟活動的起點和中心，任何生產活動的終極目的都是實現消費，消費被神化為推動經濟增長的終極力量。但消費行為（或“合理性消費\"行為）原本只是人類為了滿足衣食住行等日常所需進行的必要經濟活動，人們通過消費行為滿足自己的生存、發展和適度享受等生活實際需要，消費過程亦應符合公平正義原則，有利于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將消費主義定義為一種“后現代\"的生活方式，是目前學術界認可度最高的關于消費主義的定義。“后現代\"（post-modem）起源于西方發達國家，最初指20世紀中葉在西方藝術、建筑和文化等領域興起的一種反傳統、反權威、去中心化、非理性的思潮。作為一種旨在批判現代性的“后現代”思潮，消費主義在政治、經濟、社會、科技等領域都產生了極大的多米諾骨牌效應，作為一種反傳統、非理性的社會行為方式，其所蘊含的價值觀、道德觀、審美觀符合“后現代\"特征。消費主義作為一種“異化\"的“后現代\"生活方式，是對合理消費、必要消費與常規消費的反叛。消費主義范疇內的消費不再為了滿足日常生活或生產所需，而是為了彰顯消費者的社會地位、個人品味；消費不再為了消費商品的自然屬性或物理屬性，而是為消費商品的“符號\"價值。例如，年輕態一腦白金、婚姻一鉆戒、商務一高爾夫，消費主義文化的灌輸潛移默化地把產品和符號意義嫁接到一起，在資本拜物教的基礎之上形成了符號拜物教。在商品和媒體共同編織的德波式“景觀社會\"[3]中，愛馬仕、路易威登、香奈兒、古馳、阿瑪尼、迪奧、范思哲、圣羅蘭、巴寶莉、普拉達等全球奢侈品品牌，其銷售的早已不再是商品的使用價值，而是被世人追捧的商品的“符號”價值，即資本營造出的一種\"價值幻像\"[4]。在當代社會，擁有以上奢侈品品牌的商品就意味著有面子、有身份、有地位、有品位，奢侈品被營銷者和大眾傳媒打上了“面子、身份、地位、品位\"的烙印。從馬克思商品拜物教理論出發，消費主義其實是在“虛假需要”的炫耀性心理支配下衍生出的一種“病態”生活方式。作為一種價值哲學或生活哲學，消費主義囊括了過度消費、超前消費、奢侈消費、鋪張性消費等異化的消費行為，消費主義時代的商品滿足使用價值需要的生存性功能下降，商品的“符號”價值大幅躍升。

如何判斷一種消費是否屬于消費主義行為？物質性、象征性（或“符號性\"）、誘導性是消費主義的典型特征，消費主義行為通常呈現以下表征：從個人層面來講，消費主義表現為個人超出自身的實際需要去追求奢侈性消費；從社會層面來講，消費主義表現為社會群體把炫耀性消費和競爭性消費作為一種社會共識；從生態層面來講，消費主義表現為人類的資源消費需求和消費垃圾污染超過了環境承載能力[5]39。通過對消費主義本質及表征的剖析，可以發現消費主義作為一種“后現代\"生活方式，已經成為一種被民眾廣泛推崇的大眾化生活方式。

（二）消費主義是一種資本意識形態

意識形態作為觀念上層建筑，通常表現為一定的政治法律思想、藝術、宗教、哲學等，是由一系列價值觀、人生觀、世界觀組成的社會意識形式，代表了特定社會利益集團的利益訴求和精神信仰，是社會文化結構的核心。消費主義不僅僅是一種生活方式，其在很大程度上也代表一種文化態度或價值觀念。因此，消費主義作為一種以物質主義與享樂主義為內在信條的價值哲學，其本質上是一種資本意識形態，是資本控制勞動的手段，是一種奴役人于無形的“社會水泥”。正如美國學者比爾·麥克基本所指出的：“消費主義是到目前為止最強有力的意識形態，地球上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能逃脫它的魔法。\"[6]消費主義源自西方，與西方的思想傳統和歷史文化有密切關系，西方文化向來強調個人主義、享樂主義、物質主義與實用主義，認為人的本性是趨樂避苦，人生的目的和意義在于物質享受，主張快感至上、及時行樂，這種文化傳統引導人們通過虛榮心或物質欲望的滿足來實現“有意義”的人生，極大地壓制了理想主義和信仰主義。基于以上歷史傳統與文化觀念，當代壟斷資本家進行政治統治的手段越來越柔性化，他們有意把消費主義這種中世紀貴族（或有產階級）的生活方式打造成“大眾化\"的生活方式，并論證這種生活方式的合法性。消費主義作為一種超級意識形態控制體系，創造了“消費愛國論\"“我買故我在\"的消費哲學、“不消費就衰退”的消費動力論等觀點。從意識形態視角來看，資本主義社會或資產階級把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稱為消費社會，甚至把消費社會塑造成一種新的社會形態，其實是一個意識形態話語陷阱。

學術界關于當代資本主義由生產社會轉向消費社會的論斷，錯誤地將社會生產的出發點歸結為消費者而非生產者，但消費社會（或消費者主權社會）只不過是資本制造的一個噱頭、一個虛幻的畫面而已[7]。消費社會理論無法解釋消費主義問題的本質，相反客觀上為資產階級提供辯護，成為資本操縱勞動、資本統治人民的意識形態工具。依托資本邏輯營造的消費強制效應，消費社會理論妄圖通過庸俗的消費生活方式的宣傳，把貧苦大眾的興趣拘囿于物質消費，使人民群眾遠離社會政治問題，對于物欲的享受戰勝參與政治生活的欲求，普通民眾逐漸被“非意識形態化”。對消費社會本質的解讀，有利于揭露資本企圖用“消費社會\"的概念粉飾資本主義、轉移資本主義社會矛盾焦點的真實面目，進一步證明“消費社會\"概念是一個極具誘惑性的意識形態話語陷阱。

二、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的消費主義管窺

在當代資本主義社會，消費主義作為資本創造的一種生活哲學和價值哲學，已經滲透到資本主義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各方面并產生了不可小覿的影響。消費主義適應了當代資本主義經濟不斷擴張的需要，導致資本主義社會的政治生活消費化和文化生活消費化，消費主義這種隱蔽的意識形態性在無形中實現了其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操縱和控制。

（一）消費主義是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強心劑”

社會化的人是“經濟人”“政治人“和“文化人\"的統一體，人是經濟動物、政治動物、文化動物的統一體，資本主義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是相互支撐、相互作用的。商品經濟的發展使得資本主義體系內部結構更趨復雜化，經濟與文化的高度融合是當代資本主義社會變革的一個新特征，“經濟文化化”“文化經濟化”現象日趨普遍。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原理強調，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上層建筑反作用于經濟基礎。消費主義作為一種文化意識形態，是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伴生物，其對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具有巨大的反作用。消費主義既是一種資本主義隱性的意識形態，也是一種后現代文化。

意識形態往往借助一定的媒介或語言載體滲透于某種價值觀之中，因而其價值表達是隱晦的而非直白的。而文化是意識形態的外化形式與載體，即意識形態往往通過文學、藝術、宗教、倫理、風俗等文化載體發揮作用，具有直觀性與外顯性。文化的經濟功能主要表現為：一是文化教育能提升勞動者的素質與技能，是社會生產力發展的一個必要因素；二是良好的道德氛圍與文化環境能夠為經濟活動的正常開展保駕護航；三是文化習俗與生活方式所創造的消費需求會影響或改變行業的生產導向[5]88 O文化通過社會心理與風俗習慣對現實經濟活動施加影響，而意識形態作為精神文化的核心，其經濟功能不容忽視。

意識形態的經濟功能觀點詮釋了消費主義文化與當代西方市場經濟的相輔相成關系。消費主義作為一種代表個人主義、享樂主義、物質主義的文化價值觀，契合了當代資本主義經濟不斷擴張的需要。生產與消費的矛盾是困擾資本主義發展的一個難題，資本逐利欲的膨脹，使得生產無限擴大，商品出現大規模堆積，由于勞動者的消費能力與消費水平沒有得到同步提升，生產與消費之間的不平衡日趨嚴重。為了解決這種困境，在資本的操縱下，媒體使出渾身解數制造“時尚”“新潮”“品牌”等噱頭，消費主義文化在不知不覺中被打造成主流文化和社會生活風尚。消費主義成功調動起普通民眾的消費欲望，降低了資本主義社會生產過剩的規模，暫時緩解了生產與消費的矛盾。

現代資本主義市場經濟運行機制為消費主義文化的形成和發展提供了物質基礎。在經濟全球化和現代市場經濟條件下，經濟危機、金融危機的突襲，超前消費、透支消費的普及，使大部分普通民眾的工作、收入、生活等處于一種不穩定的狀態，失業、貧困、家庭破碎、人際冷漠、生活重壓等加劇了社會的精神危機。加之大眾傳媒的商業廣告通過強烈的視覺和感官沖擊，激發與調動了民眾壓抑在心底的各種沖動性消費欲望，底層勞動者在繁重的機械勞動和精神空虛的雙重困擾下，企圖通過炫耀性消費、過度消費、異化消費、畸形消費（如酗酒、吸毒、賭博、嫖娼等）尋求精神釋放[5]73。資本滲透進消費者的日常生活并制造各種消費興趣與消費欲望來實現其利潤增值的目的，消費主義文化的傳播和蔓延又為資本增殖增添了活力、覓得了新機。因此，消費主義被稱為“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空間修復戰略的秘密武器”和“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強心劑”，其對于資本主義社會基本矛盾的緩和、資本主義經濟體系系統性紊亂癥結的糾治具有一定的“療效”，一定程度上暫時延緩了資本主義的滅亡，起到了為當代西方資本主義“續命\"的作用。

（二）消費主義導致資本主義社會政治生活消費化

在資本主義市場經濟中，隨著社會生產力以及生產社會化程度的提高，資本隨著工業資本的不斷集中走向壟斷。隨著金融壟斷資本的出現，資本的社會化形式也有了相應的發展和變化。19世紀末20世紀初，金融壟斷資本成為自由資本主義進入帝國主義的經濟基礎，自出現以來，其統治力不僅僅存在于經濟領域，還對資本主義國家民眾政治生活逐漸產生巨大的統治影響，資本操縱民眾的一個顯著影響就是政治生活消費化。政治生活消費化其實是代表壟斷資本利益的消費主義文化長期浸淫資本主義政治所導致的資本主義國家民眾政治生活“異化\"的現象[5]9。在消費主義文化和物質消費思維的精神荼毒下，資本家將商業理念移植到政治領域，嚴肅的政治生活被資本所操縱，政治活動被注入越來越多的商業因素，民眾逐漸開始以追求欲望滿足的消費心理來參與政治生活，公民從民主政治的參與者轉變為政治消費者。

政治生活消費化的主要表現是政治生活娛樂化。在消費主義文化的影響下，資本主義社會的政客變身為政治商品推銷員，民眾或選民變身為執政商品購買者或消費者，政治宣傳活動變為近似于商業領域的政治推銷活動。當代資方資本主義國家“把民主等同于競選，把競選等同于政治營銷，把政治營銷等同于拼金錢、拼資源、拼形象、拼表演”[8]。政客為了促成與博得民眾的政治消費（贏得民眾的選票支持），采用了大量市場營銷學的方法，研究民眾的消費心理（民眾的參政議政心理），大肆炒作商品（政治議題），政治表演與政治作秀鬧劇此起彼伏，源源不斷進入民眾視野，政治生活娛樂化愈演愈烈。政治生活娛樂化主要表現為明星人物參政、炒作政客私人生活、政治節日商業化等。眾所周知，政治統治與國家治理既嚴肅又復雜，關乎國家安危與民族存亡，有豐富的社會治理經歷和參政議政經驗的職業政治家才能擔此重任。然而，當代西方國家頻繁出現娛樂明星、體育明星、選美小姐、巨富財閥擔任國家重要領導人的現象。如影視演員里根當選美國總統，以奇裝異服聞名的流行音樂人米歇爾·馬爾泰利當選海地總統，烏克蘭“國民喜劇演員“澤連斯基當選烏克蘭總統，房地產商人、知名主持人特朗普兩度當選美國總統，喜劇演員吉米·莫拉萊斯當選危地馬拉總統，體育明星、足球運動員喬治·維阿當選利比里亞總統。明星人物雖然從政經驗較為缺乏，但具有話題熱度的“政治玩偶\"憑借其明星效應與社會關注度成功吸引了民眾目光，明星人物參政使得他們成為民眾日常生活的文化消費對象。媒體為了博人眼球，往往通過炒作曝光政治人物的私生活或秘聞來增加曝光度和吸引讀者。政治生活娛樂化把民眾的社會關注焦點牢牢鎖定在政治明星身上，民眾開始患上“政治冷漠癥”，逐漸遠離政治活動。政治生活娛樂化和政治生活消費化使國家政治文明水平下降，通過把消費主義塑造為對民眾進行精神控制的“新宗教\"[5]126，資產階級的統治手段趨向隱蔽化，消費主義作為資本意識形態，憑借其強大的滲透力對普通民眾進行精神殖民與思想控制。

（三）消費主義導致資本主義社會文化生活消費化

在資本主義社會，人們的日常生活被簡化為消費活動，不管是有形的還是無形的東西都被資本商品化，文化生產完全商業化。文化被資本納入價值增殖的軌道，文化生活異化為“文化消費”，人們的精神世界被資本\"殖民\"[5]127，文化生活消費化加劇了資本主義社會的精神危機。資本主義社會文化生活的突出特點表現為快餐文化盛行、灰色文化消費泛濫、宗教迷信盛行、網絡沉溺籠罩。在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基于資本逐利本性、政府追求GDP數值的影響以及少數人占有社會大量財富的經濟現狀，“黃賭毒”等灰色文化消費和頹廢性文化生活方式泛濫。西方發達國家認為“黃賭毒\"等灰色文化消費是拉動經濟增長的一大動力，世界四大賭城中的兩個（拉斯維加斯和大西洋城）就位于美國。消費主義文化的長期浸淫使人們逐漸喪失了主體性，縱情聲色、過度追求生理刺激和物欲享樂成為人們忘卻煩憂和自我麻醉的不二選擇，精神貧困現象成為社會“腫瘤”，文化生活消費化進一步加劇了資本主義社會的整體性危機。

當資本邏輯進入文化生產領域，精神生活的物欲化和消費化便隨之出現。文化生產工業化和文化生產消費化是資本邏輯在文化生產領域的體現，這種生產方式的確立是以實現資本的價值增殖為目的的。在文化工業模式下，文化被當作商品進行同質化、批量化生產，作為文化消費主體的人的個性與創造性也不知不覺走向程式化和標準化。這種資本主義文化生產機制使得文化藝術作品世俗化、均質化和商業化，其原本的公益性和人文性逐漸被忽視。法蘭克福學派學者阿多諾認為，文化作為資本主義的“社會粘合劑”，通過民眾的日常生活消費，潛移默化地改變人的思想觀念、價值理念和文化品味。在文化產品批量化生產的背景下，資本主義社會極盡能事刺激民眾的文化商品占用欲、享受欲、消費欲，從而導致社會文化生活“異化”，即文化生活消費化。文化生活消費化在社會上引起了多米諾骨牌效應，第一個表現是文化荒漠化。文化消費主義的本質在于放縱人的物欲本能，使精神生活物質化。在資本主義社會，以時尚雜志、商業電影、流行音樂為主要代表，以商業性、娛樂性、情緒性為主要特征的“大眾文化\"逐漸流行，與中國文化語境里\"大眾文化\"相區別，“大眾文化\"是資本主義社會工業化和都市化對人性進行現代重塑的文化反映，其以情緒性、宣泄性和娛樂性為主要特征[5]137。“大眾文化\"作為一種都市化、娛樂化、商業化的民間文化，其流行帶來的顯著影響是民眾對高雅文化和嚴肅文化的鑒賞力和興奮度逐漸降低，低俗文化盛行。在資本的操縱下，高雅文化和嚴肅文化對一味迎合民眾娛樂需求和消閑需求的“大眾文化\"的批判和否定功能亦消失殆盡。第二個表現是信仰危機和精神危機。資本主義社會的大部分人都有宗教信仰，而隨著科技進步，神創論等觀點逐漸喪失了統治權威，消費主義思潮乘虛而入。在激烈的市場競爭和強大的工作壓力等多重作用下，被資本包裝的\"大眾文化\"給民眾帶來了短暫的精神快感，但宗教信仰淡化的民眾因信仰的喪失導致了價值觀的錯亂，婚外戀頻發、變性風盛行、黃賭毒泛濫、犯罪率飆升等社會問題嚴重，社會的信仰危機、精神危機、道德危機與價值危機不斷加劇。

三、消費主義與當代世界社會主義的歷史進程緊密相關

在當代社會，消費主義浪潮洶涌，這一現象與世界社會主義的歷史進程緊密相關。消費主義憑借鋪天蓋地的廣告、社交媒體營銷，誘導人們過度追求物質享受，將消費視為幸福與成功的標志。消費主義對人類社會的發展，特別是對世界社會主義運動影響深遠，一方面，消費主義對艱苦奮斗、集體主義的社會主義價值觀形成沖擊；另一方面，消費主義帶來的危機與困境，促使人們反思資本主義的弊端，為社會主義理念的傳播與發展提供契機。

（一）消費主義消解馬克思主義話語權

在以私有制為基礎的商品經濟社會，人與人的社會關系被物與物的關系所掩蓋，商品的命運支配和決定了商品生產者的命運，由商品生產者生產創造出來的商品，反倒成了統治商品生產者的異化力量。消費主義作為隱性的資本意識形態，是商品拜物教在當代的發展與呈現，21世紀的商品拜物教加劇了消費異化現象[9]。馬克思所處的時代是一個物質產品相對匱乏的時代，而當今是一個物質產品相對豐裕的時代，生產資料的私有制和生產的社會化之間的矛盾、單個企業生產的有組織性和整個社會生產的無組織性的矛盾等造成了整個社會物質產品的相對過剩，因此資本迫切需要通過刺激消費、擴大銷售市場來完成資本的循環與增殖。消費主義被資本極力吹捧和大肆推廣，并隨著資本全球化滲透到全世界的各個角落，消費主義的泛濫沖破了世界各國的文化屏障。消費主義作為資本主義的后現代文化被包裝為“大眾化\"的日常生活方式，席卷式侵占人們的業余文化活動空間。由于窺探到了人類的動物性需求與虛榮心等弱點，消費主義“因勢利導”地通過物欲和享樂來腐蝕和俘獲人心，通過將世間的一切東西，不論是物質或精神（教育、情感、信息、性等）都商品化，把消費打造為人們生產生活的主要環節或決定性環節，提升資本在當代社會的價值[10]。加之馬克思所處時代的商品消費在當代已經越來越多地表現為符號消費，“商品拜物教\"逐漸轉變為“符號拜物教”。生活方式的消費主義常常以“時尚休閑”“享受生活\"等面目出現，購物廣場、休閑會所、明星演唱會、酒吧、網吧、KTV等娛樂場所和消費模式被打上了“現代生活\"的標簽，不參與或遠離這些活動會被認為是“異類”“落伍”，消費主義的社會地位被無形拔高且被世人習以為常。消費主義通過“聲色犬馬\"的繽紛世界將人類的物質欲望極度放大，民眾的精神世界淪為資本意識形態的跑馬場，人們在業余時間無瑕專心讀書與認真思考，內心世界逐漸被資本左右，“生產者社會\"不得不讓位于“消費者社會\"[]，馬克思主義強調的生產者和勞動者的歷史主體地位逐漸被邊緣化。在“消費為王\"的社會，工薪階層的勞動境遇和生活條件愈加艱辛，馬克思主義所追求的人民主體、勞動至上、消滅資本逐漸化為幻影，消費主義生活方式的泛濫極大地消解了馬克思主義在全世界范圍內的話語權。

（二）工人階級在消費主義泥沼中被資產階級同化

馬克思主義認為，資本主義社會的“工資\"模糊了工人必要勞動和剩余勞動的界限，資本家以更為隱蔽的“泰羅制”“福特制\"等剝削形式打造各種看似合理的勞動與工資的“等價交換\"體系，資本主義社會的“工資”實則掩蓋了資本家剝削工人的實質，混淆了勞動的價格與勞動力的價格。在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為了緩和階級矛盾，職工持股、終身雇傭、職工參與決策等制度得以實施，工人的工資福利有所提高，這在一定程度上麻痹了工人階級，使部分工人階級誤認為自己進入了中產階級的行列[12]。正如學者宋麗丹所指出的，西方國家打造的“中產階級”并不是一個明確的且現實存在的階級實體，而是試圖模糊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矛盾對立的一個社會假象[13]。資本精心打造的消費主義生活方式不僅在富人群體中盛行，所謂的“中產階級”也陷入了消費主義泥沼，人們在日常生活中通過購物、住房、購車等消費享樂形式來體現自身的存在感，個體被大眾交往同化，“拼命賺錢、快樂花錢”成為工人階級向中產階級靠攏的主要方式。消費主義文化使工人階級的政治敏感性大大降低、批判性思維幾近喪失，他們不再關心自身的階級利益訴求和國家前途[14]。在資本主義社會，消費主義盛行，工人階級看似融入其中，實則不然。消費主義表面上為工人階級提供了多樣的消費選擇，營造出一種社會地位提升的假象，然而其只是資產階級維護統治的隱蔽手段。雖然工人階級在消費行為上呈現出與資產階級相似的特征，但這并非真正的融入。在資本主義社會的經濟結構中，工人階級缺乏生產資料，必須出賣勞動力維持生計，這一根本屬性從未改變。一旦經濟危機來臨，工人階級往往首先面臨失業、重返貧困等困境，而資產階級則憑借對生產資料的掌控，盡可能地轉嫁危機。所以，消費主義只是資產階級麻痹工人階級的\"糖衣炮彈”，并未改變資產階級與工人階級之間剝削與被剝削的本質關系[15]。德國學者維爾納·桑巴特認為，消費上的享樂主義是導致美國等西方國家社會主義運動無法興起的主要原因，在消費主義盛行的時代，“中產階級”的帽子和消費主義的物欲使得工人運動的重心向爭取工人階級的消費權利轉變，馬克思賦予工人階級的歷史使命逐漸遭到淡化，工人階級“消費者\"的身份逐漸強化，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的對立屬性逐漸弱化，消費主義意識形態的強大思想滲透作用及其對工人階級的同化，嚴重阻礙了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發展。

（三）社會主義超越資本主義是人類歷史的發展趨勢

資本主義自誕生以來，在推動生產力發展方面展現出巨大能量。消費主義的發展，暫時緩解了資本主義社會生產與消費的矛盾，作為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強心劑”，其短期內起到了為當代西方資本主義“續命\"的作用。然而，放任消費主義泛濫的資本主義過度透支了大自然的資源和能源，也透支了千百萬民眾的信心和耐心，其衰亡趨勢不會因服用了全球化和消費主義等治標不治本的“藥物”而得到逆轉，資本主義社會基本矛盾仍然在有力推動社會變革的發生。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經濟的異化是現實生活的異化\"[16]186，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將生產資料集中于少數資本家手中，生產過程卻日益社會化，從事生產的工人階級反而不占有生產資料。這種生產的社會化與生產資料的資本主義私人占有之間的矛盾，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不斷趨于尖銳化。

馬克思認為：“資產階級生存和統治的根本條件，是財富在私人手里的積累，是資本的形成和增殖；資本的條件是雇傭勞動。\"[16]43探尋剝削的發生與運行機制的實質在于整體把握資本主義社會的經濟運行規律，“始終必須把‘人類的歷史'同工業和交換的歷史聯系起來研究和探討\"[16]533，從生產方式視角來整體把握人類社會的歷史以及資本主義社會。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經濟危機頻發且愈發嚴重，這是該制度走向衰亡的重要表現。盡管資本主義在發展過程中進行了一系列自我調節，如加強國家對經濟的干預、推行福利政策、提高工人收入、緩解勞資矛盾等，但這些調整無法從根本上消除資本主義基本矛盾[17]。新自由主義全球化和消費主義雖使資本進一步拓展了剩余價值的實現空間，在一定程度上延緩了經濟危機或金融危機的爆發時間、弱化了爆發強度，但資本主義生產關系決定了其無法突破自身的局限性。“只要資本的逐利性主導并決定著物質產品的生產、應用和分配，就會任憑消費主義的生活方式恣意傳播，生態惡化的趨勢將難以遏制。\"[18]隨著生產力的不斷發展，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對生產力的束縛日益凸顯，資本主義導致了“人的抽象化、片面化發展”[19]，其衰亡趨勢在歷史發展進程中愈發清晰，“當代資本主義社會中已經孕育出了大量的社會主義因素，資本內在地包含著社會主義的種子\"[20]。社會主義終將取代資本主義，這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歷史規律。

結語：消費主義問題的中國觀照

消費主義隨著全球化波及到全世界的每個角落。中國作為社會主義國家，以公有制為主體的社會經濟體制和馬克思主義的指導思想在一定程度上抵御了消費主義的思想侵蝕，但隨著全球化的深入發展和中西方經濟文化交流的不斷深入，中國人的精神生活方式和物質生活方式也發生了較大變化，消費主義對當代中國的影響值得警惕和關注。改革開放后，在經濟體制改革和文化多元化的共同作用下，刺激民眾消費、擴大內需成為推動經濟發展、增加國民生產總值的重要舉措，民眾在鋪天蓋地的商業廣告的\"狂轟亂炸”中接受了消費主義的某些理念，中國的“面子文化”也助推消費主義進一步發展。正如前文所述，21世紀的消費主義把“商品拜物教\"和“資本拜物教”發展為“符號拜物教\"，在“符號拜物教\"社會，人們所追求的并非商品的價值和使用價值，而是商品的“符號\"價值，對商品消費的一個重要社會效應就是能形成對一個社會個體的身份與地位的鑒定與判斷。追求“時尚”與怕丟面子這些人性的弱點極易被消費主義放大，人們誤認為奢侈消費、炫耀性消費、超前消費等能給人帶來地位、榮耀、滿足，這種心理助漲了消費主義在中國的傳播與發展。據統計，中國已經成為和美國、日本比肩的奢侈品消費大國，2019年中國人買走了世界上三分之一的奢侈品。面對消費主義的荼毒，亟須綜合考量，多措并舉進行治理與引導，發揮政府“有形之手\"的宏觀調控作用，防止資本野蠻無序發展；大力開展精神文明建設，以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和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建設筑起反消費主義的精神籬笆；從日常生活入手，加強對民眾的科學消費理念的宣傳與教育，重塑民眾的消費觀念。只有多措并舉、綜合發力，對消費主義進行治理與引導，才能弱化其負面效應，促進生產與消費的良性循環，進而推動社會主義經濟的高質量發展。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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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曉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