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由陳伯逵主編的《中國圖書館聲》(1931—1932)是民國時期重要的圖書館學專業期刊,其以“量質互濟”為宗旨,致力于推動全國圖書館事業發展和學術交流。《中國圖書館聲》通過“智囊”“郵筒”等特色欄目,構建了學術研究、實務互動與行業資訊相融合的學術傳播平臺,首創跨學科知識索引與編讀互動機制,促進了圖書館學理論與實踐相結合。其載文主題兼顧學術性與實用性,涵蓋圖書館建設、分類編目等領域。該刊雖僅存續10期,卻為民國時期圖書館學教育體系的構建、行業標準化建設提供了重要參考,是考察近代中國圖書館事業現代化與學術期刊社會功能的關鍵個案。
創刊背景和歷史沿革
1931年9月,民國圖書館學家陳伯逵以“上海圖書館用品社”的名義,于上海創辦圖書館學專業刊物《中國圖書館聲》(以下簡稱《圖書館聲》),并親任總編。該刊是我國近代圖書館學領域重要的專業刊物之一,在發行之初,由時任上海市教育局局長的徐佩璜為其題寫刊名,得到官方認可,創刊號還收錄了圖書館學泰斗杜定友的學術專論,獲得學界重視。從發行周期來看,《圖書館聲》自1931年9月至1932年6月,每月定期發行,共發行10期,其中第9、第10期合并發行。陳伯逵在合刊發行這一期的“編后余話”提及,“本刊出版以來,深蒙圖書館界同志紛紛惠稿。鴻篇巨著,美不勝述。刻下堆積甚多,誠非初辦時之所能逆料,容當擇其優者,陸續刊出”。可以看出,此時稿件充足,仍具備繼續刊行的條件,陳伯逵對后續發行依然有明確的計劃,并無主動停刊的意向。然而,在現存史料中暫未找到第10期之后的發行記錄,雖無停刊聲明,但筆者推測《圖書館聲》突然停刊或與上海當時的社會環境有關,具體緣由待新史料的發現進一步考證。
辦刊宗旨
《圖書館聲》的辦刊宗旨從發刊辭可見,“提倡全國圖書館事業,溝通全國圖書館聲息,從提倡一點上,求全國圖書館之量增多,以充實空間;從溝通一點上,望全國圖書館之質改善,以經濟時間”。這一雙重的設想體現了陳伯逵對民國圖書館事業發展的系統性思考,既強調通過規模擴張實現圖書館服務空間的拓展,又注重圖書館間的信息共享,以提升行業運行效能,其“量質互濟”的辦刊思路具有鮮明的時代前瞻性。從當時中國圖書館學期刊生態來看,1929年11月,宋景祁在《促進中國圖書館的方法及其經過》一文中指出:“國內出版的圖書館雜志,為數不多。只有上海協會之雜志、中華圖書館協會之會報及圖書館學季刊、江西省立圖書館刊行之圖書館、上海民立中學圖書館消息(月刊),及廣州國立中山大學圖書館周刊等。”可見,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圖書館學專業期刊的稀缺性與分散性,正與《圖書館聲》發刊辭中“近數年來,按諸統計,量的方面既未見增多,質的方面亦殊鮮進步”的描述形成互證。陳伯逵創辦該刊,實為構建跨地域的學術交流平臺,以期刊為載體破除“學術孤島”現象,其“溝通聲息”的訴求直指民國時期圖書館界普遍存在的協作困境。
欄目架構
《圖書館聲》創刊初期無固定欄目,但內容大致聚焦圖書報道、圖書交流方面。隨著辦刊實踐化,到后期形成了“智囊”“郵筒”“附刊”“啟事”及“廣告”等相對固定的欄目,構建了學術研究、實務交流、行業資訊相融合的立體傳播格局。此外,該刊會不定期刊載上期或本期的“著者略歷”,介紹作者的教育背景、任職機構等學術身份信息。
智囊
作為《圖書館聲》的核心學術陣地(第2—10期),“智囊”欄目一直踐行陳伯逵“使一般讀者,以本刊為智囊,凡關于圖書或圖書館之介紹與批評,學術之疑問與辯論,茍措辭懇摯嚴正,不含攻計之意味。本刊亦可為之披露”的辦刊理念,為讀者介紹圖書館學領域的前沿成果,并提供經過篩選的學術資源。陳伯逵親自撰寫的《百科參考資料標題類輯》系列(共8篇),構建了包含23個學科門類的知識導航體系。該刊文獻著錄采用“學科分類+題名+作者+出處”的格式,在民國時期圖書館學期刊專題文獻索引領域較為少見。值得注意的是,該刊的學科分類打破傳統四部分類框架,將“商情”“工業狀況”等新興學科與“圖書館學”“博物館學”專業領域并置,既體現了西學東漸背景下的知識重構,又彰顯了立足行業、服務社會的辦刊取向。該欄目的跨學科資源整合為當時圖書館館員的知識更新提供了重要支撐,影響廣泛,反響頗佳。有讀者致信稱“智囊”對其有極大益處,坦言讀何種書報,求何種知識,僅需到“智囊”欄目一查即可。
郵筒
作為民國時期圖書館學期刊里較為少見的“編讀往來”互動欄目,“郵筒”欄目(第2—10期)刊載了讀者來信和編輯回函,用一問一答的形式,搭建了一個讓圖書館專業人士能夠互相交流的平臺。從現存的13組往來信件中可以看出,陳伯逵作為主編,既要解答專業技術難題,如對施政釗《中國圖書十進分類法商榷》的逐條分析回復,還要協調讀者的職業發展問題,如幫助葉震東尋找工作出路,同時也有圖書館館際之間的協作,如協助浙江第二學區圖書館協會開展館際借閱服務。這種把讀者提問和編輯答復都公開刊載的方式,改變了以往傳統期刊只能單向發文的形式,形成了“提出問題—專業應答—實踐反饋”的良性循環互動機制,這在當時的圖書館學期刊中十分罕見。值得注意的是,從1932年2月第6期開始,該欄目不再完整刊登讀者來信內容,只保留編輯的回復函件。
啟事
《圖書館聲》設有“啟事”“本刊啟事”“本刊緊要啟事”和“本刊特別啟事”欄目,依據啟事多少,又分一則、二則等。“啟事”和“本刊啟事”著重聲明著作權規范、訂閱細則等行業慣例;“本刊緊要啟事”披露因時局導致的出版延期,如1932年3月第7期“本刊緊要啟事”詳述“本期以滬變突起,致遲出版”的實情;“本刊特別啟事”則申明“本刊以心力貢獻社會……絕不以售得之款項圖微利”的非營利立場。這種分層信息披露機制,保障了讀者的知情權。
附刊
在第2—6期“附刊”欄目出現的《上海民立中學圖書館中文書目》,使用了杜威十進分類法進行編目。該書目詳細列出了包括通書、哲學、教育在內的多個大類,既包括社會科學、自然科學等現代學科,又涵蓋方言研究、美術創作等細分領域,共計幾十種不同學科方向。值得注意的是,當時負責整理書目的陳伯逵恰好擔任該校的圖書館主任,又是《中外一貫實用圖書分類法》的作者。因此,這一書目不僅完整記錄了倫理學等傳統學科分類,還特別加入了應用科學等新興門類,體現了中西分類的重要嘗試。作為民國時期較為少見的中學校級西式藏書目錄之一,該書目為我們了解當時的中小型圖書館編目實踐提供了比較有價值的樣本。
廣告
該刊“廣告”欄目呈現“有限商業化”特征,且占據的版面空間較小,主要刊登上海圖書館用品社產品推廣、上海圖書館學函授學校招生信息以及學界書籍刊物推薦等信息。這種以行業自營機構為主的廣告策略,既緩解了辦刊的經費壓力,又能維護專業期刊的學術純粹性。值得注意的是,《圖書館聲》在1932年1月第5期刊登《四庫大詞典》廣告時,嵌入王云五先生的介紹,“我認為這書真是我國第一部最適用最便檢查的圖書大辭典!對于我國讀書界向來所感的‘從何處讀起’的困苦,可以一舉解除”。這種專家“背書”的學術營銷模式,在當時的學術出版物推廣中還較為少見。通過權威學者的話語賦能,既保證了廣告內容的學術品格,又顯著提升了專業讀者的接受度,為當時學術期刊的廣告運營提供了參考。
載文主題分析
《圖書館聲》從1931年創辦到次年停刊,在其短暫的存續期間共發行10期,總計載文126篇。每期載文量為12到13篇。從載文主題類型來看,《圖書館聲》刊載的信息范圍較廣,內容涵蓋了圖書館學的各個領域,按照主題可分為15類。其中,出現頻率最高的內容是廣告(28篇,占22.22%)和各類啟事(16篇,占12.7%),兩者合計超過總刊載量的三分之一,此兩項雖載文量占比偏高,但所涉及的篇幅較小。具體來說,廣告內容包括新書出版預告、舊書流通信息,以及上海圖書館學函授學校招生簡章這類實用信息,啟事則包含期刊訂購通知、發行信息及各類聲明等。由此可以看出,除學術內容外,《圖書館聲》具有部分實用價值,表明該刊不僅是一個學術交流平臺,也是當時行業內信息流通的中心之一,能夠為圖書館界整合資源、協同配合提供必要的信息來源。此外,圖書館(15篇,占11.9%)、讀者交流(14篇,占11.11%)以及目錄學(13篇,占10.32%)這3類主題的載文量占比達33.33%。這表明《圖書館聲》對各種類型、多樣性質圖書館實踐內容的關注,對圖書館業務操作流程及理論知識學習的迫切需求,以及搭建讀者信息交流平臺勢在必行和不可或缺的迫切性。所以,《圖書館聲》作為一家辦刊時間相對較短的行業刊物,其載文主題不僅反映了時代需求,還聚焦“實用導向”,有效實現了學術資源與行業資源的深度融合和協同,為早期中國圖書館學的專業化、規范化發展提供了保障與支持。
學術特點
多樣化的欄目設置
《圖書館聲》欄目設置多樣且豐富,通過五大欄目將理論與實踐相結合,形成了從理論探索到實際應用,再到資源整合的完整學術體系。其中,作為核心的“智囊”欄目打破了傳統學科界限,以跨學科的知識框架重構研究模式,持續提供包括圖書館學在內的多領域前沿成果。其所輯錄的《百科參考資料標題類輯》系列包含23個學科門類,開創了知識服務模式的新形式。以該刊第9、第10期“圖書館學類”為例,既有《中文編目論略之論略》這類學術理論性探討,又有《中文編目中之標題問題》這樣的實踐指南,形成從學術研究到實踐應用的良性循環。“郵筒”欄目注重與讀者互動,通過刊載讀者與編輯的往來信件,開啟了從學界到業界的對話模式。就現存的13組往來信件來看,直接的編讀互動不僅促成了《圖書館服務人員應用文書》這一圖書館行業規范與章程的制定,還解決了諸多圖書分類實踐中的技術性難題。此外,該刊的“讀者提問—專家答疑”互動方式亦是民國時期圖書館學期刊中獨具個性的學術傳播模式。
兼容并蓄的學術理念
《圖書館聲》的學術理念從辦刊宗旨中即可窺知一二,更通過持續性的辦刊實踐將這種兼容并蓄的學術理念貫徹到了實處。《圖書館聲》載文范圍較廣,從圖書館學理論與實踐到圖書館事業,從圖書分類法到目錄文獻學,凡與圖書、圖書館相關者,或對圖書館事業發展有益者,皆有論述。此外,該刊立足本土圖書館事業發展需求,系統刊載了國內公私圖書館機構的實際情況,又開設了國際觀察窗口。例如,1931年12月第4期《本年中外圖書館事業之鳥瞰》持續譯介了英、法、日等國圖書館事業的發展動態。這種跨越地域與文化的學術交流信息,既彰顯了《圖書館聲》具有一定的國際化視野,又是其兼容并蓄學術理念的具體表現。
歷史貢獻與時代意義
推動民國時期圖書館事業發展
《圖書館聲》以“全國圖書館事業之提倡,圖書館聲息之溝通”為辦刊宗旨,通過溝通、交流圖書館界各類信息推動圖書館事業發展。主編陳伯逵長期致力于圖書館建設,先后幫助上海民立中學圖書館、上海愛群女子學校圖書館、上海一區黨部圖書館籌建開館,以及將有關上海市圖書館建設的意見書呈遞給市政府。該刊通過刊載《有望子如日初升的上海市圖書館》等專題報道系統輸出建館經驗,既有《上海市教育局征求市立圖書館暫行辦法》等政策文獻的權威發布,又通過《無錫縣公私立圖書館一覽》等區域性調研報告提供實踐參考,更刊登《全國圖書館統計》等數據樣本,為行業規劃提供決策依據。此外,《圖書館聲》中還刊載了大量圖書館界及其他各界人士積極推進圖書館事業發展的報道,如開辦及宣傳推廣圖書館學教育機構、改善圖書館館員待遇與社會保障、提高圖書館館員專業素養、促進圖書館的標準化建設、倡導各地方圖書館建立等。
促進民國圖書館學教育發展
《圖書館聲》在促進民國時期圖書館學教育體系構建上的獨創性在于其以上海圖書館學函授學校實現了“學術—教育—行業”的循環模式。該校章程第十四條明確規定:“畢業學員修業完畢時,須先寄本社論文一篇,俟本社連同平日成績審查及格后,給予中英文對照證書一紙。”這種畢業方式改變了傳統結業考試的形式,采用了論文考核與過程考核雙軌制考核辦法。在《圖書館聲》中,還可以看到多名學生的研究成果,如譚祥烈《巡回圖書館和通訊圖書館》、李瑞華《家庭圖書館和家庭教育的關系》、朱作孚《怎樣引起閱讀興趣》、方承謨《最適用的圖書分類法與檢字法》,均反映了學習內容的專業性,以及學術訓練與職業技能的結合。此外,《圖書館聲》作為重要的信息傳播渠道,還通過持續刊發招生信息、課程設置和教學動態,建立了圖書館學專業人才積累的良性循環系統。
《圖書館聲》雖然僅發行10期,但在中國近代圖書館學發展史上留下了不容忽視的印記。《圖書館聲》是中國近代圖書館學發展史上承前啟后的重要成果之一,其于字里行間與版面呈現中,充分彰顯并傳承了陳伯逵的學術理想。這既是陳伯逵倡導的“量質互濟”辦刊宗旨的結果,又是他始終不渝的目標所在,其開創的“智囊”索引體系與“郵筒”互動機制,改變了傳統期刊單向傳播知識的模式,推動了圖書館學知識傳播與行業實踐的有效連接。從現代角度來看,《圖書館聲》提出的學術為公的思想、專業化服務模式,對當今圖書館學期刊建設仍然具有參考價值。同時,《圖書館聲》短暫而璀璨的辦刊歷程,不僅是民國圖書館事業現代化進程的微觀縮影,更成為考察近代中國學術期刊社會功能的重要樣本。
(作者單位:國家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