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以審美視角為核心,聚焦曲藝藝術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內在關聯,系統探討曲藝藝術助力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具體路徑。首先闡釋曲藝藝術的審美特質及其與共同體意識培育需求的契合性,繼而從文化認同建構、情感聯結凝聚、價值共識培育等3個維度,剖析曲藝藝術通過審美機制作用于共同體意識的核心路徑。結合實踐案例分析與現實挑戰,提出強化審美融合、拓展傳播維度、夯實傳承根基等優化策略,旨在為新時代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審美層面的理論參考與實踐路徑。
一、曲藝藝術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新時代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大戰略任務,其核心在于增強各民族對中華民族大家庭的認同感、歸屬感和共同價值追求,凝聚實現民族復興的磅礴力量。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文化認同是最深層次的認同,是民族團結之根、民族和睦之魂。”文化作為共同體意識的精神紐帶,在這一過程中發揮著凝聚人心、整合共識的基礎性作用。
曲藝藝術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憑借“一人多角”的表演形式、敘事與唱演結合的表現方式,以“說學逗唱”等藝術手法和“接地氣”的語言風格,在數千年的歷史積淀中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魅力。從街頭巷尾的民間說唱到舞臺上的專業表演,曲藝始終扎根于人民群眾的日常生活,承載了各民族的文化記憶、價值觀念與情感密碼。通俗化的表達打破了文化傳播的階層壁壘,鮮活的敘事跨越了地域與民族的界限,強烈的情感感染力能夠直抵人心,成為連接不同群體的精神橋梁。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這一時代命題下,重新審視曲藝藝術的審美價值,探究通過審美體驗促進文化認同、強化情感聯結、培育價值共識的具體路徑。這不僅有助于豐富曲藝研究的理論維度,也能為共同體意識的構建提供新的實踐思路。當前學界對曲藝藝術的研究主要集中在3個維度:一是本體研究,包括曲藝的歷史源流(如《中國曲藝史》對各曲種起源的梳理)、藝術特征(如對“說學逗唱”表演體系的分析)及傳承保護(如非遺語境下曲藝的活態傳承策略);二是應用研究,聚焦曲藝在社會教育、文化傳播中的功能;三是比較研究,探討不同民族和地域曲種之間的異同。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研究以宏觀理論建構為主,涉及概念內涵(如費孝通“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理論的延伸)、歷史演進(如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脈絡)及政策實踐(如民族地區文化建設的政策設計)。然而,將曲藝藝術與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結合的研究仍處于起步階段:部分學者雖提及曲藝的“民族團結”功能,但多停留于現象描述;少數研究嘗試探討二者之間的關聯,但缺乏對審美機制的深入剖析。目前,從審美視角系統闡釋曲藝如何通過獨特的審美特質作用于共同體意識構建的研究,尚未形成體系化成果,這正是本文的研究切入點。本文將以“審美視角”為核心,遵循“理論契合性—實踐路徑—挑戰與優化”的邏輯展開:第一,在理論層面解析曲藝藝術的審美特質(形式之美、內容之美、情感之美、價值之美),闡釋其與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培育需求的內在契合性;第二,在路徑層面,從文化認同建構、情感聯結凝聚、價值共識培育3個維度,剖析曲藝通過審美機制作用于共同體意識的具體路徑;第三,在實踐層面指出當前曲藝助力共同體意識構建面臨的挑戰,并提出針對性優化策略。
二、曲藝藝術的審美特質與共同體意識的契合性
曲藝藝術的審美特質構成其社會功能發揮的基礎,亦是與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培育需求相契合的關鍵環節。從審美視角看,曲藝的美既體現于外在形式,也根植于內在價值,從而形成了兼具形態與價值的多層次審美系統。
(一)形式之美:多元一體的包容性與共同體的開放性相契合
曲藝的形式之美主要體現在語言、表演和音樂3個方面,尤為突出的是其多元性與包容性的統一。中國曲藝涵蓋500多個曲種,既有漢族的相聲、評彈、快板,也有少數民族的多彩曲種,如蒙古族的好來寶、維吾爾族的達斯坦、藏族的熱巴、白族的大本曲等。各民族曲種在表演形式上各具特色:相聲以“抖包袱”的語言技巧見長,好來寶以“即興編唱”的敘事方式見長,達斯坦則以“史詩性吟唱”展現民族歷史,白族大本曲分為南腔與北腔,并與大理方言嚴格對應。與此同時,各曲種又存在共性特征:均以“口頭語言”為核心媒介,通過“說、唱、演”的結合傳遞信息;均強調與觀眾的互動性,如相聲的“現掛”、評彈的“搭架子”,由此形成“臺上臺下一體”的審美場域。這種“多元中的統一”恰與中華民族共同體“多元一體”的格局相呼應—各民族文化既保持自身特色,又共同構成中華文化的有機整體。
從審美效果看,曲藝形式的多樣性為不同民族受眾營造出一種“熟悉的陌生感”:少數民族觀眾可在本民族曲種中獲得文化親近感,并通過其他曲種感知中華文化的豐富性;漢族觀眾則能通過少數民族曲種領略異文化的魅力,進而認識到中華文化的多元構成。這種審美體驗有效突破了“自我”與“他者”之間的認知壁壘,并與共同體意識所強調的“開放包容”特質高度契合。
(二)內容之美:歷史敘事的共通性與共同體的記憶性相契合
曲藝的內容之美體現在歷史與現實敘事以及道德教化之中,尤其彰顯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共同記憶。在傳統曲藝作品中,《三國演義》《水滸傳》等歷史題材通過不同曲種的演繹,成為各民族共享的文化符號;現代作品如快板《民族團結一家親》則直接講述各民族互幫互助的故事,呈現出“共同生活”的敘事圖景。以蒙古族好來寶《成吉思汗的兩匹駿馬》為例,作品既展現了蒙古族的英雄史詩傳統,又融入了“草原與中原互通有無”的歷史細節,從而將民族記憶納入中華民族的整體歷史框架。這種敘事策略使個體民族的歷史成為共同體歷史的有機組成部分,并通過審美體驗強化了“我們同屬一個歷史共同體”的認知。
心理學研究表明,共同的歷史記憶是群體認同的重要基礎。各民族曲藝通過生動的敘事將抽象的歷史轉化為具體化的審美對象,使受眾在“聽故事”的過程中潛移默化地將其內化為共同記憶,這與共同體意識培育對“集體記憶構建”的需求高度契合。
(三)情感之美:共情體驗的普遍性與共同體的情感性相契合
曲藝的情感之美主要體現在共情、幽默與集體記憶的表達之中,能夠引發跨越民族與地域的共情體驗。與其他藝術形式相比,曲藝的情感表達更直接、更貼近生活,這一特點增強了其社會傳播力。例如,相聲通過幽默化解矛盾,傳遞樂觀精神;評彈以柔和婉轉的唱腔抒發細膩情感;陜北說書則以高亢激昂的語調展現豪邁氣概;新疆曲子戲融合漢族、回族、哈薩克族等多民族的音樂元素。無論哪種情感類型,都基于人類普遍的情感訴求:對幸福的向往、對正義的追求以及對家園的熱愛。又如,回族“花兒”《雪白的鴿子》以“鴿子”為意象,既表達了愛情的忠貞,又象征著各民族對和平與團結的共同期盼。歌詞中寫道:“雪白的鴿子翅膀硬,飛遍了南北西東;各民族兄弟心連著心,共建那美好家園。”這一自然意象與情感的結合,使不同民族的受眾都能體認到團結共建的真摯情感共鳴。
從審美機制看,曲藝的情感表達遵循“情感喚起—情感共鳴—情感升華”的路徑:首先通過具體情境(如鄰里互助、家國情懷)喚起受眾的個體情感,繼而通過“集體笑聲”“共同嘆息”等群體反應形成情感共鳴,最終實現個體情感向群體歸屬感的升華。這種情感聯結,正是共同體意識中情感歸屬感的培育過程。
(四)價值之美:核心價值的一致性與共同體的價值性相契合
曲藝的價值之美本質在于通過傳統倫理與現代價值觀體現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核心價值的承載與傳遞。從“仁義禮智信”的道德規范到“家國同構”的集體觀念,從“勤勞勇敢”的民族精神到“團結互助”的處世原則,這些價值理念通過曲藝作品得以代代相傳。相聲《五官爭功》以擬人化手法諷刺“各自為政”的現象,倡導“團結協作”;彝族克智(辯論式說唱形式)中的“兄弟同心,其利斷金”辯詞,傳遞集體主義精神;現代小品《扶不扶》則通過幽默故事探討“誠信”與“責任”的當代意義。這些作品雖題材各異,但都指向中華民族共同價值的核心:即強調集體利益、崇尚團結和諧、追求美好生活。
從審美接受的角度看,曲藝的價值傳遞并非直白說教,而是通過“寓教于樂”的審美方式—將價值理念融入故事情節與人物形象之中,使受眾在獲得審美愉悅的同時,潛移默化地接受價值引導。這種“潤物細無聲”的價值傳導,與共同體意識培育中“價值共識”形成規律高度契合—共識的培育不能依靠強制灌輸,而需通過潛移默化的影響。
三、曲藝藝術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審美路徑
曲藝藝術通過其獨特的審美機制,在文化認同、情感聯結、價值共識3個層面形成作用于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具體路徑。這些路徑并非孤立存在,而是相互交織、協同作用,共同促進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深化。
(一)審美認同:文化符號的共享與文化認同的建構
文化認同是共同體意識的核心,而文化符號的共享是文化認同形成的重要基礎。曲藝藝術以審美化的方式傳遞中華文化符號,使不同民族受眾在審美體驗中認可并接納這些符號,從而形成對中華文化的整體認同。
1.核心符號的審美化傳遞
中華文化的核心符號(如龍鳳圖騰、春節、長城等)在曲藝中被賦予審美內涵—如相聲《論春聯》通過對春聯格律的調侃,展現漢字文化的精妙;蒙古族好來寶《長城頌》以“馬背民族的視角”吟唱長城的雄偉,將其視為“各民族共同守護的家園象征”;壯族末倫《繡球情》則以“繡球”為意象,講述各民族青年的愛情故事,使“繡球”成為“團結互助”的象征。這些符號在曲藝中的呈現并非簡單的符號堆砌,而是與故事情節、情感表達相結合,形成“有意味的形式”。受眾在欣賞過程中,不僅能識別符號本身,更能理解其背后的文化內涵,從而在審美層面將這些符號接納為“共同文化標識”。
2.跨民族符號的融合創新
中華民族曲藝在其發展過程中不斷吸收各民族文化符號,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審美形態。例如,新疆曲子戲融合了漢族的秦腔、回族的“花兒”、維吾爾族的木卡姆音樂元素,其表演中既可見漢族的“臺步”,也可見維吾爾族的“搖頭晃腦”動作;又如云南的彝族花燈融合了漢族的小調與傣族的舞蹈節奏,形成獨特的“跳唱”風格。這些符號融合在審美上產生了“陌生化效果”—既突破了單一民族符號的局限性,又創造出新的審美體驗。受眾在欣賞融合性曲種時,會意識到不同民族文化可以和諧共生,進而認可中華文化是各民族共同創造的成果,最終強化對“中華文化共同體”的認知。例如,由多民族演員共同表演的曲藝聯唱《民族團結頌》,集中體現了符號共享對文化認同的建構作用。作品以“石榴”為核心意象(象征“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串聯起不同民族的曲種:開頭用回族“花兒”唱“石榴花開紅似火”,中段由蒙古族好來寶演唱“石榴籽兒抱成團”,結尾用漢族快板誦“民族團結一家親”。表演中,各民族服飾(回族的白帽、蒙古族的長袍、漢族的對襟衫)、樂器(回族的口弦、蒙古族的馬頭琴、漢族的快板)交替出現,最終在合唱環節融為一體。觀眾在審美過程中,通過“石榴”這一核心符號的貫穿,直觀感受到各民族文化的關聯性,從而深化對“多元一體”中華文化的認同。
(二)審美共情:情感體驗的共鳴與情感聯結的凝聚
情感聯結是共同體意識的紐帶,而審美共情是情感聯結得以形成的重要機制。曲藝藝術通過營造共同的情感體驗,使不同民族受眾產生“同喜、同悲、同怒、同樂”的情感共鳴,進而凝聚對中華民族大家庭的情感歸屬感。
1.日常生活的情感共鳴
各民族曲藝主要以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為題材,通過描繪婚戀、家庭、鄰里等社會生活場景引發情感共鳴。例如,東北二人轉《夫妻觀燈》展現了漢族夫妻的市井樂趣,維吾爾族麥西熱甫說唱《鄰里情》講述了少數民族鄰里互助的故事,盡管二者文化背景不同,但均傳遞了“家庭和睦、鄰里友善”的生活理想,使不同民族受眾在“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這一共同情感中產生聯結。這種共鳴的產生源于“審美距離的消解”,曲藝的語言生動幽默、通俗易懂,敘事貼近生活,受眾能夠感受到作品講述的是“自己的故事”。當蒙古族觀眾為漢族夫妻的逗趣而會心一笑,漢族觀眾為少數民族鄰里的互助感動落淚時,民族間的情感隔閡也在審美愉悅中逐漸消融。
2.家國情懷的情感升華
除日常生活外,曲藝也擅長表達“家國情懷”,即超越民族的崇高情感。藏族熱巴說唱《高原衛士》歌頌邊防戰士的奉獻精神,壯族勒腳歌《我家在中國》抒發對祖國的熱愛,這些作品將個體情感與國家命運緊密聯結,引導受眾從“民族情感”升華為“民族大義”。以相聲《我是中國人》為例,作品通過對比不同民族的生活習慣(如蒙古族的奶茶、維吾爾族的馕、漢族的餃子),最終落腳于“無論喝奶茶還是吃餃子,我們都是中國人”的核心價值觀。其幽默的語言背后,是對“國家認同”的情感認同強化—觀眾在笑聲中意識到,盡管生活方式不同,但各民族擁有共同的國家歸屬。例如,蒙古族好來寶《草原兒女心向黨》以“祖孫對話”的形式,講述草原牧民的生活變遷:爺爺回憶“舊社會的苦難”,孫子描述“新時代的幸福”,最終共同抒發“聽黨話、跟黨走”的情感。作品中“勒勒車”與“新能源汽車”的對比,“蒙古包”與“定居點”的變遷,既展現了蒙古族的生活記憶,又融入了“脫貧攻堅”“民族團結”等時代主題。表演時,演員通過“馬頭琴伴奏+即興編唱”的傳統形式,配合揮手、頓足等富有張力的動作,將個體情感與群體記憶、民族命運與國家發展緊密結合。蒙古族觀眾能從熟悉的藝術形式中獲得文化自信,其他民族觀眾則能通過共享的情感體驗,理解草原兒女對國家的深厚情感,從而凝聚起“中華民族一家親”的集體情感。
(三)審美共識:價值理念的傳導與價值共識的培育
價值共識是共同體意識的靈魂,而審美共識是價值共識形成的重要前提。曲藝藝術通過審美化的價值傳導,使不同民族受眾在審美體驗中認同共同價值觀念,進而培育對中華民族的價值認同。
1.傳統美德的當代詮釋
曲藝將“勤勞、誠信、友善”等傳統美德轉化為具體生動的審美形象:山東快書《武松打虎》贊揚“勇敢無畏”;蘇州評彈《珍珠塔》歌頌“孝老愛親”;侗族琵琶歌《勸世歌》勸誡“誠實守信”。這些作品并非簡單重復道德教條,而是通過人物的命運起伏和故事情節的矛盾沖突,使受眾在審美判斷中體會美德的深刻價值。又如,四川清音《江姐》通過對江姐堅貞不屈的形象塑造,將“愛國”與“忠誠”等抽象價值轉化為具體的審美對象。觀眾在為江姐的遭遇感到悲憤、為其氣節感到敬佩的過程中,潛移默化地接受這些價值理念,并將其內化為自身的道德準則。
2.時代精神的審美表達
隨著時代的發展,曲藝也積極呼應時代主題,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曲藝創作中。快板《脫貧攻堅贊》講述了扶貧干部與少數民族群眾共同奮斗的故事,傳遞了“勤勞致富、團結協作”的理念;小品《民族團結大院》通過多民族鄰居共同解決社區難題的情節,展現了“和諧、友善、互助”的時代精神。這些作品的成功之處在于“以小見大”:通過個體故事折射出時代價值,避免了空洞的說教。當觀眾為扶貧干部的奉獻精神感動,為鄰里的互助行為點贊時,實際上是在審美層面認可了這些時代精神,進而在審美層面形成對社會主流價值的認同。例如,回族“花兒”劇《雪白的鴿子》在價值培育方面的實踐,該劇以抗日戰爭時期為背景,講述回族青年馬五與漢族姑娘春燕聯手抗日的故事。作品以“花兒”的曲調為載體,通過“雪白的鴿子捎書信,民族團結一條心”等歌詞,傳遞“家國至上、團結抗敵”的價值理念。劇中,馬五與春燕突破民族隔閡的愛情,以及回漢群眾共同保護八路軍傷員的情節,使觀眾在審美體驗中深刻認識到“民族團結是戰勝困難的力量源泉”。這種價值認知并非通過臺詞直接宣告,而是蘊含在人物情感與故事情節中,使不同民族觀眾在共情中潛移默化地接受,從而培育起“中華民族利益高于一切”的價值共識。
四、曲藝藝術助力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實踐挑戰
盡管曲藝藝術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中具有獨特優勢,但當前實踐仍面臨諸多挑戰,制約了其作用的發揮。這些挑戰既源于曲藝自身的發展困境,也受到外部環境變化的影響。
(一)曲種發展失衡與審美覆蓋面不足
1.主流曲種與小眾曲種的發展差距
當前曲藝市場呈現“兩極分化”態勢:相聲、小品等漢族主流曲種借助媒體傳播成為大眾文化符號,而少數民族曲種及部分漢族地方曲種則面臨生存困境。據統計,目前500多個曲種中,近三分之一處于“瀕危”狀態,僅有不到10%的曲種能實現常態化演出。這種失衡導致受眾的審美覆蓋面不足:少數民族群眾難以在主流文化場域中看到本民族曲種的身影,難以獲得文化親近感;同時,漢族群眾對少數民族曲種的了解也多限于“獵奇式認知”,難以深入理解其文化內涵,從而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曲藝作為“多元文化載體”的功能,不利于共同體意識的廣泛培育。
2.地域傳播的局限性
許多曲種呈現出鮮明的地域特征,其語言、音樂和表演形式與地方文化密切相關。例如,蘇州評彈使用吳語演唱,北方觀眾難以理解其唱詞;藏族熱巴說唱依托于特定的宗教文化背景,使其在非藏族地區的傳播空間受到一定限制。盡管部分曲種嘗試以普通話改編演唱,卻往往削弱了原有的審美韻味。例如,將“花兒”改為普通話演唱時,便喪失了方言所承載的韻律美。這種“地域壁壘”導致曲藝的審美影響力難以跨越地域邊界,無法形成全國性的審美共識。
(二)內容創新不足與時代契合度不夠
1.傳統題材與現代生活的脫節
許多曲藝作品的題材仍主要集中于對傳統經典故事的再現(如《三國》《水滸》等),對當代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新實踐、新故事的開掘相對欠缺。即便涉及現代題材,亦往往存在“主題先行”與“形式刻板”的問題。例如,部分以“民族團結”為主題的作品,僅停留在對各民族符號的拼貼與羅列,缺少對人物情感與生活細節的真實呈現。這種內容上的相對滯后,使曲藝未能充分反映新時代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的生動實踐,也與年輕受眾的審美期待產生隔閡。在當代觀眾更傾向于通過短視頻、游戲等新興媒介獲取信息的背景下,缺少創新表達的曲藝作品更難進入其審美視野。
2.價值傳導與審美體驗的割裂
部分作品將“價值傳遞”等同于“道德說教”,忽視了曲藝的審美屬性。例如,一些宣傳類曲藝作品直接背誦政策條文,或機械嵌入“民族團結”口號,使觀眾在接受過程中產生審美障礙。這種“重教化、輕審美”的創作傾向,違背了曲藝“寓教于樂”的藝術本質,從而顯著削弱了價值傳導的效果。審美體驗的缺失不僅使觀眾難以形成情感共鳴,更使價值理念難以實現深層次的內化與認同。正如美學家杜威所言:“沒有審美體驗的價值傳遞,如同沒有血肉的骨架,無法引發真正的認同。”
(三)傳播機制滯后與審美影響力有限
1.傳統傳播渠道的式微
曲藝的傳統傳播依賴于“劇場演出”“廟會表演”等線下場景,而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這些場景的功能逐漸式微。同時,廣播電視對曲藝的播出時長不斷壓縮,使其喪失了重要的大眾化傳播平臺。盡管部分曲種嘗試借助短視頻平臺實現傳播,但多表現為碎片化移植,缺乏對新媒體傳播邏輯的有效適配,難以形成完整的審美體驗。傳播渠道的局限直接導致曲藝的受眾結構固化:中老年群體仍是主體,而年輕群體與部分少數民族群體的覆蓋率明顯不足。這種圈層化趨勢與共同體意識“全民培育”的目標存在顯著張力,從而制約了曲藝在共同體意識建構中的廣泛效能。
2.跨文化傳播能力不足
在民族地區的文化交流中,曲藝的跨文化傳播呈現出明顯的不對稱性:多數表現為漢族曲種向少數民族地區的單向擴散,而少數民族曲種在漢族地區的傳播則缺乏制度化與系統性。即便存在雙向交流,也多停留在展演層次,缺乏對曲種文化語境與審美意涵的深度闡釋,因而難以引發受眾的深層審美認同。例如,蒙古族好來寶在漢族地區的演出往往被視為“新奇的表演”,觀眾未能理解其“即興編唱”所蘊含的民族智慧;而漢族相聲在少數民族地區的演出,則因“方言梗”與“文化梗”的理解障礙而削弱了幽默效果。這種交流的表層化傾向,使曲藝在跨民族傳播中難以實現真正的文化互通與審美共情。
五、優化曲藝藝術助力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策略
針對上述挑戰,需從創作、傳播、傳承3個維度優化曲藝實踐,充分釋放其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中的審美效能。
(一)強化創作:在審美融合中構建文化認同
1.推動曲種的跨民族融合創新
在創作層面,可探索建立“跨民族曲藝創作機制”,鼓勵不同民族曲藝演員與創作者開展合作,開發融合性曲種。例如,將藏族熱巴的舞蹈元素與漢族快板的節奏相結合,創造“熱巴快板”;將回族“花兒”的曲調與相聲的語言技巧結合,形成“花兒相聲”。這種融合并非簡單的形式拼接,而是在尊重和保留各民族曲種精髓的基礎上,挖掘其中的審美共性,創造新的藝術表達。同時,應重點聚焦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與現實題材,如“茶馬古道上的民族互市”“援疆干部與當地群眾的故事”等,以曲藝的敘事方式講述“共同歷史、共同生活、共同夢想”,使作品既彰顯民族特色,又蘊含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2.創新價值傳導的審美方式
在創作理念上,應倡導“以情動人、以美育人”,將價值理念有機融入人物塑造與情節發展之中。例如,在表現“民族團結”主題時,可通過“不同民族共同解決一個難題”的具體故事(如共同抗旱、共同保護文物等),生動展現團結的力量,而非停留于口號式表達。同時,可借鑒影視與文學的敘事手法,提升曲藝作品的故事性與感染力:如采用“多線敘事”展現不同民族人物命運的交織,用“反轉劇情”打破單一化、刻板化的形象設定。通過敘事結構與審美元素的豐富化,觀眾在情感共鳴中自然接受價值引導,實現價值認同的潛移默化。
(二)拓展傳播:在審美輻射中凝聚情感聯結
1.構建“線上+線下”立體化傳播矩陣
在傳播方式上,應堅持“線上線下融合”的思路,既拓展覆蓋面,又深化情感認同。線下方面,可在民族地區建設“曲藝體驗館”,設置“曲種互動區”(如讓觀眾嘗試好來寶的即興編唱、快板的打板),通過沉浸式體驗增強審美親近感;同時,在學校、社區廣泛開展“曲藝進萬家”活動,針對不同民族受眾設計專場演出(如為藏族學生演出融入藏語元素的相聲),實現“因人定制”的傳播效果。線上則可打造“云端曲藝館”,借助短視頻平臺推出“曲種科普”系列(如以動畫形式解讀達斯坦的歷史)、“跨民族合作作品”系列(如回漢演員合唱改編版“花兒”),開發曲藝主題互動游戲(如“猜曲種”“學唱腔”),以趣味化方式吸引年輕受眾。通過線上傳播擴大受眾覆蓋面,線下體驗強化審美共情,二者相互配合,共同提升曲藝在共同體意識培育中的傳播效能。
2.提升跨民族傳播的深度與廣度
在傳承層面,應實施“少數民族曲種推廣計劃”,通過翻譯整理蒙古族好來寶、維吾爾族達斯坦等經典作品,配以字幕和文化注解,使其在漢族地區實現更廣泛的傳播。同時,將漢族主流曲種的優秀作品譯介為少數民族語言,在保持原有審美韻味的基礎上進行本土化改編(如蒙古語演繹相聲時,應保留“抖包袱”的邏輯而非簡單直譯)。此外,在民族地區定期舉辦“曲藝交流節”,不僅安排跨民族演出,還應增設“曲種工作坊”和“文化論壇”,促使演員與觀眾面對面交流創作理念與文化內涵。通過“展演+解讀”的雙重路徑,推動曲藝在不同民族間實現深層傳播與價值互認,從而營造“互賞互鑒”的審美氛圍。
(三)夯實傳承:在審美教育中培育價值共識
1.將曲藝納入國民教育體系
在教育傳承層面,可在中小學開設“曲藝審美課”,選取漢族相聲、藏族熱巴、壯族末倫等各民族代表性曲種,通過“聽—學—演”的方式,引導學生在親身體驗中感受曲藝的審美魅力。教材編寫應突出“一體多元”的主題意識,例如對比不同民族曲種對同一故事(如“嫦娥奔月”)的多樣演繹,展現中華文化的豐富性與整體性。在高等教育階段,可設立“曲藝與共同體意識研究中心”,培養兼具曲藝素養與民族理論功底的復合型人才,鼓勵民族地區高校開設“跨民族曲藝創作”課程,推動青年學生用曲藝的形式表達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理解與認同,從而實現曲藝傳承的學理化與時代化。
2.加強非遺傳承人的培養與激勵
在傳承機制層面,可實施“非遺傳承人賦能計劃”,為少數民族曲藝傳承人提供系統化培訓,內容涵蓋現代創作技巧、新媒體傳播方法等,以提升其對新時代語境的適應力。同時,設立“共同體主題創作基金”,對反映民族團結、國家認同的優秀作品予以獎勵與扶持,鼓勵傳承人自覺將共同體意識融入創作實踐。在此基礎上,應推動傳承人的跨區域交流:組織漢族相聲演員向蒙古族好來寶藝人學習即興編唱技藝,邀請少數民族傳承人到漢族地區觀摩相聲、評彈等表演,形成技藝與理念的互動融合。通過傳承人的“流動”,實現曲藝審美價值的跨民族傳遞與共享,從而不斷增強其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中的現實效能。
結語
曲藝藝術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活態載體,其形式之美、內容之美、情感之美與價值之美,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時代需求高度契合。通過審美認同、審美共情與審美共識3條路徑,曲藝不僅能夠傳遞中華文化符號,營造多民族共享的情感體驗,還能夠在審美愉悅中培育價值共識,從而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過程中發揮不可替代的獨特作用。
當前,曲藝藝術在實踐中仍面臨曲種發展失衡、內容創新不足、傳播機制滯后等挑戰。對此,需要通過跨民族融合創作、立體化傳播、國民教育傳承等路徑,優化其審美效能,充分釋放其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中的獨特價值。未來研究可進一步拓展:其一,量化分析曲藝審美體驗對共同體意識培育的具體作用機制,例如通過問卷調查或實驗法測量受眾認同度的變化;其二,探索曲藝與影視、動漫等現代藝術形式的深度融合,形成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審美合力”。從本質上看,曲藝的魅力在于其“接地氣”的審美表達——它以人民群眾聽得懂、喜歡看的方式,講述著中華民族的過去、現在與未來。在新時代的共同體建設進程中,只要始終堅守這份“人民性”與“審美性”,曲藝必將成為凝聚人心、匯聚力量的重要精神紐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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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中央民族大學音樂學院博士生導師)
(責任編輯/邵玉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