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平縣侗族大歌活態傳承書寫范式及發展策略研究

黎平縣是侗族大歌的主要流傳區域，而且其南部及與之接壤的從江縣北部是侗族大歌流傳的中心區域。在現當代侗族大歌傳承和發展研究中，黎平縣侗族大歌的傳承發展與旅游業相結合，其演唱場合和表演形式發生了變化。原本在村寨或氏族之間集體做客的場合中演唱的大歌，現在也出現在了舞臺表演中，由演唱者之間的互動變為演唱者與觀眾之間的互動，鼓樓的功能也進一步發生變化。這種轉變不僅為侗族大歌的發展提供了新的空間和機遇，也能夠為探索侗族大歌的當代傳承路徑提供鮮活的案例和深刻的見解。

一、侗族大歌的起源與發展歷史

侗族大歌作為中國少數民族重要的口頭傳統文學形式，不僅承載著豐富的文化內涵，也在不斷地適應和響應現代社會的變遷與需求。對于侗族大歌的起源，學界尚無統一定論，現存文獻多為不同歷史時期的描述性記錄。研究侗學的學者認為侗族大歌最早產生于宋代，也有學者認為侗族大歌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認為侗族大歌與《越人歌》的音韻傳承有關。然而，因侗族長期無文字記載，其具體起源仍不可考。盡管如此，侗族大歌作為集體創作演唱的歌唱藝術，從古至今仍以口頭傳承的形式延續，成為侗族文化傳承的核心符號。

侗族大歌的發展大致分為五個階段：20世紀50年代，侗族大歌進入鼎盛期，歌班體系成熟;1967年至1977年，侗族大歌的發展停滯，歌班解散、歌書被毀，傳承環境受損；70年代末，改革開放帶來復興，侗族大歌的傳承和研究逐漸受到重視；80年代后期，現代娛樂文化興起，年輕人外出務工，導致歌班縮減、傳承環境被破壞和觀眾減少。近二十年來，侗族大歌被列為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傳習館和培訓班的開展為其發展注入新動力，展現出藝術形式的演變和民族認同，但仍需應對現代化的挑戰。

二、黎平縣侗族大歌的書寫范式

在探討黎平縣侗族大歌的書寫范式時，不僅要關注其作為一種文化遺產的保護和傳承，還應深入分析其歌曲形態和表現方式的演變、演唱場合的歷史流變以及未來發展的趨勢，從中窺探侗族大歌如何在不同的社會文化背景下進行適應和演變。

本文將采用局內人與局外人相結合的視角來書寫黎平縣侗族大歌的活態傳承。局外人的視角指的是研究者通過田野調查、文獻研究和理論分析，來客觀地記錄和分析侗族大歌的傳承書寫范式。而局內人的視角則是指侗族人民，特別是直接參與侗族大歌演唱和傳承的侗族藝人，他們的生活實踐、文化認同和傳承活動是侗族大歌活態傳承的核心。書寫的是侗族人的大歌，關注的是侗族大歌在侗族社區內部的傳承和發展，同時也關注它如何被外部世界，即觀眾所接受和欣賞。這種雙重視角的書寫，能夠更全面地展現侗族大歌的文化價值和傳承意義，以及在現代社會中的適應和變化。

（一）歌曲形態與表現方式的變遷

現如今，中國社會面臨著價值多元化的經濟社會轉型，面對著開放和多極化的社會心態。現代化、一體化和商業化等現代發展趨勢沖擊著侗族傳統社會，電視、手機和電腦等多媒體設備在侗族地區普及，流行文化為侗族人民生活帶來了巨大變革。

1.黎平縣侗族大歌傳播方式的變遷

新時代的發展對黎平縣侗族大歌的傳播方式產生了深遠影響。本次田野調查中，一首名為《高山高嶺糯米香》的侗族大歌在四寨村和黃崗村同唱，隨著多媒體設備的廣泛應用，黃崗村的藝人將大歌錄音發至他們在四寨村親友的微信群中。通過網絡消息的互通，侗族大歌得以擴散和傳播。通過微信群實現黃崗村與四寨村的信息共享，替代了傳統的對歌學習模式，拓展了傳播維度。這為侗族大歌的發展提供了新的空間和機遇。

社交媒體平臺如今成為侗族文化傳播和交流的重要渠道。通過這些平臺，侗族大歌得以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和速度傳播，不再局限于傳統的口頭傳承或地區性的演出。

2.黎平縣侗族大歌結構的變遷

由于侗族歷史上長期無文字體系，侗族大歌通過口傳心授承擔起了記錄歷史、生產生活、民俗禮儀、倫理道德和社交文化的重要職能，形成了完整的文化傳承鏈條。然而，隨著外來文化的沖擊和黔東南地區侗族年輕人的外流，傳統的黎平縣侗族大歌基礎組織——歌班面臨瓦解的風險。

據當地藝人介紹，四寨村傳唱的《孔子歌》有 8段，每段6句；而堂安侗寨的版本則包含12段，同樣每段6句。造成差異的原因是，在四寨村民俗活動減少，僅在少數節日如摔跤節和祭薩壇時進行演唱，侗族大歌的傳承受到影響。相比之下，堂安侗寨因旅游業的發展，經常向游客展示侗族文化，尤其是像《孔子歌》這樣的經典曲目。因此，堂安侗寨居民對這些歌曲的段落更為熟悉，演唱時可能保留更多樂段和細節，使得歌曲版本略有不同。

在四寨村，侗族大歌藝人吳蘭秀提到：“年長者教歌、年輕者唱歌、年幼者學歌的傳統逐漸變成：年長者教歌無人學、年輕者無人唱歌、到年幼者不學歌。”這樣的現象導致侗族地區村寨之間共同構建的傳統結構被打破，文化場域逐漸消退。

而堂安侗寨的大歌藝人潘表凡則描述了一種完全不同的情景：

在堂安侗寨，孩子自出生便加入同齡歌隊，從學話時隨母親學唱歌，三四歲正式參與歌隊活動，再到五六歲以幾童歌隊成員身份登場表演，隨后逐步進入青年歌隊和老年歌隊，一生持續歌唱不輟。

因此，四寨村在教學傳承和演唱方面的逐漸減少，與堂安侗寨對侗族大歌的早期教育和持續參與形成鮮明對比，正是長期和系統的教育和參與保證了侗族大歌在堂安侗寨的持續傳承和活躍狀態。

（二）演唱場合與功能的演變

黎平縣侗族大歌的演唱場合隨著社會文化的演變而逐漸轉型，反映了文化功能的動態變遷。在音樂人類學“把音樂作為文化研究”理念的影響下，侗族大歌的演唱場合和表演功能的變化，展現出從傳統到現代的拓展與轉型。

1.傳統——現代演唱場合的拓展

黎平縣侗族大歌雖然還斷續存留著一些傳統元素，但其傳統的內核一即演出場合和表演形式發生了很大變化。在其原生態傳承受到打擊后，黎平縣侗族大歌的演出場合發生變化，由自發形成轉為組織協調，由集中隨性而唱到舞臺展演，由演唱者之間的互動變為演唱者與觀眾之間的互動，這樣的轉變展現出黎平縣侗族大歌傳統——現代演唱場合的拓展。

傳統的侗族大歌演出場合在歌班所屬村寨的家族鼓樓當中，并且不能出現同姓氏對歌的情況。通過實地調研，筆者進一步了解到傳統侗族大歌的展演流程，侗家人民是遵循一定程序和規則進行大歌對唱：

時間：農閑時分，以過年為例地點：男性歌班所屬村寨或家族鼓樓

歌者：來自不同地緣或血緣單位的男女異性歌班

觀眾：本村寨或家族的村民

在對歌時，男女歌隊輪流對唱，問答的形式，也有各自唱各自內容的情況。

過去，黎平縣侗族大歌主要在鼓樓和村寨的廣場上演唱，展現出鼓樓在侗族人民心中的文化意義與象征，是黎平縣侗族大歌的核心表演場所。這些場所不僅提供了演唱的物理空間，更象征了侗族社區生活中的文化集會和慶祝活動。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社會結構的變化，侗族大歌的演唱場合逐漸從傳統的社區場所轉向更為現代化和專業化的舞臺。這種轉變為侗族大歌的傳承和推廣開辟了新的空間。鼓樓的意義也從核心象征轉為外圍觀賞象征。

2.文化重建視域下現代演唱場合的建構

隨著現代化進程的加快，人們不斷對現代性進行反思，遂提出了“文化重建”這一議題，“‘文化重建’可理解為文化傳統的現代化轉型。”在侗族大歌的發展進程中，受到現代化的沖擊，也出現了“文化重建”的現象。

提到“文化重建”，肇興侗寨的肇興歌堂就是一個例子。肇興歌堂是肇興侗寨的文化傳習館，歌堂一方面融合了現代舞臺表演的形式和技術，另一方面，演唱者還采用傳統的侗族音樂形式和樂器，如侗琵琶、牛腿琴等，保留了傳統的文化元素。通過精心設計的裝修，如篝火、竹籃和木質房屋等傳統元素，營造出真實而沉浸的文化體驗。這種設計不僅提升了觀眾的視覺感受和情感參與，也加深了他們對侗族傳統文化的理解和認同。

肇興歌堂作為展演的一種新模式，不僅有文化展示的新功能，還推動了侗族大歌從傳統社交向現代舞臺轉型，并借助旅游業發展實現藝術繁榮，為侗族大歌提供了創新與傳播的機會。這種“文化重建”的綜合模式展現了文化與經濟的互動成效，為侗族文化的傳承與現代化發展提供了典范。

（三）舞臺化與商業化的轉變

侗族大歌因其純粹的口傳文化特性，缺乏文字記錄的物質載體，使得其保存和傳承面臨著挑戰。隨著科技的發展和新媒體的普及以及人工智能的發展，其文化模式在這一過程中不斷變遷。

1.表演形式的轉變

隨著侗族大歌成為地域性的文化符號，其表演形式逐漸從民族間的集會轉向了有組織的官方行為，形成了民族和政府雙向發展的藝術形式，既有“村歌賽”形式的自由競技，同時也有各地區各政府各文化團體組織的表演。程式化的官方行為使得侗族大歌從開放性的發展模式變為專業性的舞臺表演。在政府的組織下，有鄉鎮、省市級政府的侗族大歌比賽，更有貴州、廣西、湖南等省區的展演。例如，每年一屆的中國·從江原生態侗族大歌節等活動，為侗族大歌搭建了專業舞臺，擴大其傳播規模，增強其影響力。

2.舞臺化的發展趨向

專業舞臺的逐漸形成，進一步促進專業侗族大歌歌手的產生，并推動了侗族大歌的專業化發展趨勢。當前在黎平地區，有專門學習侗族大歌的民間藝人，平時會向各個村寨的歌師學習，也會學習專業的聲樂發聲方式。例如堂安侗寨演唱侗族大歌的藝人潘表凡提到：

文化團下鄉時，會向村中藝人傳授舞臺禮儀，如演唱結束后的鞠躬等。

這種禮儀一方面便于局外人理解表演流程與唱詞段落，另一方面豐富了傳統禮儀的表達。舞臺化學習推動侗族大歌適應現代發展的需求，并通過禮儀和專業化滲透實現傳統文化與現代藝術的有機融合。專業化內容的發展對侗族大歌來說是很好的滲透和融入，是其對》于當前時代發展的適應。

三、黎平縣侗族大歌發展策略思考

進入21世紀以來，侗族地區的生活深受現代化進程的影響，這一進程不僅改變了人們的思想觀念和風俗習慣，也在某種程度上導致了傳統文化的淡化和被遺忘。

（一）困境與反思

筆者認為，傳承的困境主要體現在以下四個方面：一是侗族大歌傳承的基礎逐步退化，侗語是侗歌傳承的基礎，但許多年輕家庭更傾向于向下一代教授普通話，導致對侗語和侗歌的認知逐漸喪失；二是傳承者斷層，如今能唱侗族大歌的主要是中老年人，傳承鏈條岌岌可危；三是侗族大歌曲目大量失傳，曾傳承上千首的侗族大歌曲目因社會變化和老齡化，現僅存少數適合表演的曲目；四是流行歌曲對侗族大歌造成沖擊，流行歌曲占據年輕一代的音樂空間，侗族大歌在青少年中的傳唱度大幅下降。由此可見，面對這些困境，應積極響應國家非遺保護號召，探索侗族大歌傳承的新路徑。

（二）發展策略

當今時代，面對侗族大歌傳承面臨的重重挑戰，迫切需要采取切實有效的措施來保護和傳承這一非物質文化遺產。

1.政府層面加強保護和宣傳力度

政府在推動保護和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方面扮演著核心領導角色，應通過政策支持和資源整合推動侗族大歌傳承，例如組織開展侗族村寨的節日活動和民俗活動，積極引導侗族群眾自主發展文化。在此基礎上，政府應進一步結合時代發展，建立保護侗族音樂文化的傳承框架，細化每一個地區的特色與資源。旅游業發展較差的侗族地區要因地制宜，不僅要學習西江千戶苗寨、肇興侗寨的商業模式，也要尋找本地區的特色，讓游客感受到獨特的侗族文化氛圍。

2.學校層面加入侗族大歌教學并完善教學體系

目前，黎平縣各大中小學都有侗族大歌進校園的課程，在素質教學中融入侗族大歌教學。學校應加強對開設課程的關注，建立更為完善的傳承發展教學機制。另外有調查發現，一些學校教授的侗族大歌內容（如愛情題材）與學生的知識背景脫節，導致學生學習熱情減弱。而樂鄉侗寨行之學堂通過教授適合學生特點的教學內容（如《侗語外語都要學》《青蛙歌》等），有效激發了學生興趣，這深刻體現了教學體系建設的重要性。因此，應注重教學內容與學生需求的契合，加強課程設計和監管，從而更有效地傳承和發展侗族大歌。

3.社區層面推動合作模式的建立

推動社區合作模式是侗族大歌傳承的重要路徑之一，其核心在于發揮社區的主體作用，構建以村寨為單位的文化共建機制。傳統侗族大歌的傳承與社區內的鼓樓文化、村寨活動息息相關，然而現代化進程削弱了這種文化紐帶。為此，一是鼓勵村民成立侗族大歌合作隊或歌隊，定期舉辦歌唱比賽或表演活動，以增強社區內部的文化認同和參與感；二是引入“歌師帶徒制”，由資深藝人定期授課，培養年輕一代的歌唱技能；三是結合鄉村振興政策，將侗族大歌融入地方旅游項目和社區發展規劃，通過歌唱展演實現文化保護與經濟發展的雙贏。

四、結語

侗族大歌在侗族是一種文化符號的象征，侗族大歌與侗族人民相依相存。時代變化帶給活態文化的沖擊無疑是巨大的，然而只有在時代洪流中勇于揚帆、勇于挑戰，才能在時代中站穩腳跟，將文化繼續傳承發展。在侗族大歌未來的傳承與發展的過程中，主要有以下方向：

一是踐行“第二個結合”理論。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結合'的結果是互相成就，造就了一個有機統一的新的文化生命體，讓馬克思主義成為中國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成為現代的，讓經由‘結合‘而形成的新文化成為中國式現代化的文化形態”。侗族大歌的發展正是這一理論的實踐，通過將侗族傳統音樂與主旋律文化相結合，創作出兼具民族特色與現代精神的新作品。例如，肇興侗寨“村歌嘹亮安全文化專場”將傳統曲調與當代主題歌詞結合，展現了侗族音樂在宏揚時代精神和保留民族風格上的統一。這種創新路徑表明，侗族大歌演唱方式和音樂特征的動態發展，為其傳承與發展提供了重要的實踐基礎。

二是解構主義視角下的動態發展。侗族大歌作為文化符號，其結構并非一成不變，而是隨社會進程、經濟發展及地域變遷而不斷演化。例如，歷史上侗族大歌以聯絡村寨情感為主，但隨著現代社交工具的普及，其社交功能逐漸減弱。同時，旅游業的發展賦予其商業性和展示功能，成為文化與經濟雙重價值的載體。因此，侗族大歌在不同歷史時期、地域背景下具有多樣化的表現形式和解讀空間，不同個體和文化背景也為其賦予了豐富的意義。

（作者單位：中央民族大學音樂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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