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是中國古老戲曲之一,也是重要的民族文化瑰寶。昆曲的唱詞、動作及情感表達方面都極具特色,展現出別樣魅力,也因此被譽為“百戲之祖”。本文主要分析了人物塑造對昆曲表演的影響。
一、《爛柯山》故事背景與崔氏形象概述
(一)《爛柯山》故事背景
著名昆曲作品《爛柯山》取材于《漢書·朱買臣傳》,因此故事背景也是漢代,全劇主要圍繞著朱買臣與崔氏的婚姻糾葛和命運變化展開,情節沖突感極強、跌宕起伏,也為塑造立體的人物形象提供了“土壤”。其故事的主線部分共可劃分為五折,分別為《吵家》《逼休》《雪樵》《癡夢》《潑水》。故事開篇,朱買臣一家處于極為貧困的生活場景中,朱買臣以砍柴為生,卻飽讀詩書且嗜書如命,只因困于科場無法實現抱負,經常在砍柴擔柴的途中高聲誦書,他與崔氏一起經歷了二十年的清貧生活,在長期貧困和饑寒交迫的壓力下,崔氏不堪忍受。在多次勸阻朱買臣無果之后,二人爆發了一次激烈爭吵,隨后崔氏逼迫朱買臣寫下休書,已然選擇離開貧窮的家庭而改嫁張木匠,期盼可以過上更為安穩與富足的生活。但崔氏改嫁不久后張木匠就摔傷了腿,崔氏甚至被認為是“掃帚星”而忍受流言蜚語,生活也愈發困頓。與此同時,朱買臣卻迎來高中當官的機會。崔氏聽聞這一消息后,心中生出深深的悔意。在她意識到放棄與朱買臣婚姻相當于放棄未來希望時變得精神失常,在夢境中幻想朱買臣為她送上鳳冠霞帔,在夢醒后也深陷癡癲狀態。崔氏找到朱買臣,卻被其“馬前潑水”拒之門外,最終她絕望投河自盡。
(二)《爛柯山》崔氏形象解讀
以往許多關于《爛柯山》崔氏人物形象的分析,都認為她是一個虛榮、勢利、嫌貧愛富的“壞女人”,集中探討其負面形象的描寫。正如《吵家》中崔氏對朱買臣的行為進行斥責,《逼休》中她對于擺脫貧苦生活的決絕態度,似乎也印證了這一人物的上述性格定位,崔氏也經常被嘲諷和批評。然而,這種解讀源于創作者對人物性格世俗一面的夸張刻畫,而人物本身實則具有復雜性。有學者對劇本和故事參考的文學作品進行研讀分析后發現,《漢書》中對于崔氏和朱買臣的記載清晰寫道二人負載相隨二十年,即便逼休之后崔氏見到朱買臣忍受極寒,還是會“呼飯飲之”,這表明崔氏性格并非全然冷酷,也有著美好的一面。她嫌貧也源于在二十年貧窮生活的壓迫下無法忍受,但也并未一味“愛富”。張木匠并非大富大貴家庭,崔氏改嫁也僅求“三餐溫飽”,其要求實則并不高。她勸說朱買臣不要在擔柴途中背誦詩詞,也并非單純的虛榮,也是對世俗眼光的一種顧慮。因此,崔氏的形象塑造不能只用簡單的“壞女人”來概況。她性格中有著鮮明的人性底色,也能間接反映出在世俗中的掙扎。這種復雜特征是昆曲在塑造人物時的精妙手法。
二、《爛柯山》崔氏形象塑造對昆曲表演的重要性
(一)推動劇情的發展
對于經典昆曲《爛柯山》的表演而言,崔氏形象的塑造宛如一條無形的線,將整個故事的內容串聯起來。崔氏的許多行為選擇也是該昆曲重要節點,意味著劇情產生的發展變化。首先,在《吵家》一折中,崔氏形象塑造以“嗯哼”一聲的先聲奪人為開端,也暴露出她對于朱買臣行為的不滿,后又從抱怨轉變為爭執矛盾,為后續劇情做鋪墊;其次,在《逼休》這一折戲中,崔氏的性格特點刻畫十分鮮明,其作出的行為也成為重要轉折點,她在“去”與“留”之間反復掙扎,但最終內心對于貧苦生活的忍耐到達極限,使其毅然選擇逼夫休妻,造成二人關系徹底破裂,這也為之后的“馬前潑水”情節埋下重要伏筆,同時,朱買臣由于被逼休妻也更加堅定了追求功名的決心;最后,在《癡夢》一折中,崔氏的幻想、悔恨等表現也將整個故事劇情推向高潮,既展現出人性之復雜,也從側面表達了對命運無常的感嘆。崔氏在得知朱買臣高中得官后陷入精神壓力,從而導致進人夢境的幻想中,其形象塑造也更為深入、立體,且緊扣性格邏輯??傊?,從多個人物塑造的重要環節來看,《爛柯山》以崔氏人物動機的刻畫為著手點帶動劇情流轉,并沒有生硬地通過轉折事件來完成敘事,這也傳達了昆曲表演中“寫意傳神”的特點??梢哉f,若崔氏人物形象塑造不夠成功,整個故事的劇情也會變得平淡乏味,使昆曲藝術的戲劇性不強,無法展現其獨有魅力。
(二)傳遞情感和主題
昆曲《爛柯山》中崔氏的人物形象承載了許多復雜元素,比如針對婚姻、人性及命運的深刻思考。崔氏也宛如一面鏡子,其本身豐富的情感變化也能夠強化主題,使觀眾理解該曲目表演的意義,產生強烈的情感共鳴,從而反思自身人生。崔氏情感有著清晰的遞進軌跡。起初,崔氏和丈夫朱買臣在漫長歲月中共同生活,難免滋生不滿、嫌棄,但也存在一定感情基礎。然而,隨著朱買臣“行且誦書”行為出現,再加上對貧苦生活現狀無力改變,崔氏內心也持續積累抱怨。這也反映出人性在面對困境時會產生自然而然的動搖,尤其是生活重擔之下,崔氏也漸漸無法堅守夫妻之間的患難之情,選擇主動拋棄朱買臣,決絕逼休。這種選擇行為也展現出人性自私之處。后續劇情推進,崔氏改嫁卻并未獲得理想中溫飽無憂的生活,她再次陷入艱難境地,甚至開始后悔當初所做的決定。這種情感十分復雜、深沉,帶有對過去生活的一種懷念,也有人物本身的自責,尤其是她得知朱買臣高中后,后悔情感達到了巔峰,也轉化為痛苦。這時崔氏的人物形象也讓觀眾真切感受到人性的脆弱,開始對生活中的選擇產生思考,對于如何堅守內心不被世俗因素干擾進行思索。崔氏人物塑造中的情感變化也對命運無常和婚姻等主題進行了清晰反映。比如在命運無常這一主題中,描寫了崔氏一開始期盼通過改嫁來獲得渴望的安穩生活,折射出傳統社會女性受到的生存壓力。但命運仿佛對崔氏開了一個玩笑,她不僅未得到想要的生活,也失去了過去的一切,甚至在朱買臣變成高官后形成二人命運上的鮮明對比,這也展示出命運具有不可捉摸和掌握的特點。觀眾在觀看崔氏的表演時,也不免感受到人生的無力與無奈。在婚姻主題中,崔氏與朱買臣婚姻在貧困生活面前受到了嚴重打擊。崔氏為了擺脫貧困選擇改嫁,揭示出婚姻中物質基礎的重要性。但釀成悲劇的原因不只在于崔氏的現實,朱買臣的固執同樣是重要誘因。后續崔氏也渴望復婚,表現出她對于家庭溫暖和美滿的無盡向往。這種形象塑造使該昆曲作品傳遞出超越時代的主題,即婚姻中的人性復雜經不起道德審判,也讓觀眾開始思考婚姻中相互理解和物質基礎究竟哪一個更為關鍵。
(三)展現昆曲表演的特色
《爛柯山》崔氏形象塑造也會成為展現昆曲表演特色的載體,崔氏人物的表演中會運用到昆曲唱、念、做、打等技藝,更能讓觀眾領會到昆曲藝術的魅力。在唱腔方面,昆曲一向具有婉轉、悠揚以及細膩的特點。對于崔氏形象的塑造,表演人員的唱腔也會發揮出重要作用。比如“漁燈兒”是《癡夢》這折戲中的重要部分,也包含了崔氏的大段核心唱腔。此時崔氏處于夢境中,因此唱腔聲音不能太過外放,要營造出一種虛虛幻幻、似強似弱之感,其旋律搭配也要跌宕起伏。這種細膩唱腔可以表達出崔氏在夢中故作疑惑、急切欣喜的情感,而觀眾聽完后也仿若身臨在崔氏夢境中,使昆曲戲劇的表現力得到增強。念白也是昆曲表演中必不可少的元素,對于崔氏人物性格的刻畫,念白也具有一定特色。比如在《逼休》表演中,崔氏有這樣一段念:“你每日里只知道讀書,卻不能讓我過上一天好日子,這樣的生活我再也過不下去了!”,這段的表演要擲地有聲、語氣強硬且語速頗快,如此才能展現出人物的憤怒和決絕,使觀眾感受她骨子里潑辣的個性,使人物更加栩栩如生,也能讓表演感染力更強。“做\"指的是表演者的身段動作,在昆曲表演中該部分也極具觀賞價值,崔氏形象的塑造也離不開動作的加持。比如《癡夢》一折,表演者會在程式的基礎上進行大幅的夸張,或變形,或破格,前期動作的手腳舉起都輕飄飄,宛如慢動作鏡頭一般。后面她得知朱買臣送來鳳冠霞帔之后,開始做出聳肩、拍手、雙手接、撫摸等動作表達欣喜若狂。夸張動作配上神態表情和臺步調度,更能展現崔氏對夢中富貴生活的向往之情。昆曲表演中的“打”并不像京劇等劇種中包含大量武打場面,其是為了配合特定情境為表演增色而存在《爛柯山》中崔氏人物涉及的“打”并不多,只是在崔氏改嫁后同張木匠之間發生一些沖突,從而在肢體動作上做出簡單的“打”動作,以展現二人間的矛盾。這既也與人物性格息息相關,為昆曲表演帶來更多真實感。
三、《爛柯山》中崔氏形象塑造的具體方式
(一)合理運用唱詞念白
《爛柯山》崔氏形象的塑造離不開唱詞念白的合理運用。這種方式也是昆曲塑造人物時最為直接和常見的手段,比如崔氏的唱詞語言風格與其身份、心境及性格都高度契合。在與朱買臣爭吵時多是口語化的念白,更能體現抱怨和市井之氣,但在做夢幻想富貴生活時,卻運用了抒情性的唱詞,如“魚燈兒”中道“這般花開花落,春去春來,催人老”,該段能夠做到以景喻情,更能突顯崔氏的無奈、悔恨。同時,崔氏的唱詞念白還需控制好語氣的細微調整,如逼休時聲音較高展現堅定,癡夢時忽高忽低展現癲狂。
(二)精心設計身段動作
在塑造崔氏這一形象時,創作者也采用了精心設計身段動作的方式,以此展現人物在不同場景下的情緒、性格特點。如《吵家》中崔氏會有皺眉、小幅度揮手動作,其心有不滿但尚且可以克制;而《逼休》中崔氏的動作卻設計為剛硬、利落風格,如甩袖、轉身、奪取休書等,都表達了她的決心;《癡夢》中身段動作的夸張感更強,幅度也變得很大,以此來模擬癲狂狀態,真正實現“形神兼備的藝術效果”。
(三)細致處理表情神態
對崔氏表情神態的細致處理也成為表達人物內心的關鍵,許多表演者會嘗試突出眼神變化。如《吵家》中不耐并帶有怨懟的神情,充滿對丈夫的指責態度;《逼休》中表情略有冷漠但不與朱買臣對視,表現出決絕;《癡夢》中的崔氏神態十分幽怨不平,既有怨恨,也有后悔自責,夢醒后期神情似呆、似癲、似癡,表達了絕望的內心。還有堪稱經典的“崔氏六笑”,都是對表情的細微變化調整,便能引領觀眾走進崔氏的內心深處。
四、結語
綜上所述,從《爛柯山》崔氏的形象塑造中,能夠窺見昆曲表演的精髓所在。人物是連接情節、抒發情感的關鍵,若人物形象不夠飽滿,則戲曲也很難精彩。由本文分析可知,《爛柯山》崔氏形象塑造對昆曲表演的重要性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分別為推動劇情的發展、傳遞情感和主題、展現昆曲表演的特色。
(作者單位:浙江京昆藝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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