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民族性到創新性：音樂劇藝術歌曲新理念的探索

一、西方藝術歌曲的由來與特色

西方藝術歌曲作為一種精致的音樂題材，其歷史可以追溯到中世紀，但真正進入成熟階段則是在浪漫主義時期.這一時期的音樂，隨著社會的發展，作曲家開始在原有古典和聲強調功能性的基礎上，開始加入一些附屬和弦，增加了一些音樂的色彩變化，主張要把音樂注意力集中在心靈活動上，以“人”為中心，不應該僅局限于一些法則，要有創新，強調主觀情感，使音樂開始表現人的情感，追求個性與創造力。西方藝術歌曲不只是音樂和詩歌的結合，而是作曲家們通過音樂展現文化背景、民族特色和個人情感的藝術形式。因其深厚的情感表達和對個人內心世界的探索，成為許多作曲家青睞的創作形式。

起源與發展：從中世紀到浪漫主義

中世紀時期的音樂創作主要集中在宗教音樂領域，但在宮廷和鄉村，世俗音樂逐漸興起。早期的游吟詩人Troubadours和游吟歌手Trouveres）創作了大量抒情詩歌，通常以愛情、騎士精神和自然為主題。如果從史實的角度而言，廣義的游吟詩人的出現時間比我們想象的早很多。大概是因為音樂和語言是伴隨著人類的誕生而誕生的藝術形式，而詩歌和音樂又常常是一對雙生子的緣故。雖然這些歌曲結構相對簡單，并伴隨著簡單的樂器演奏。但游吟詩人的出現為后來的藝術歌曲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文藝復興讓音樂創作邁入了一個全新階段，人文主義的不斷發展，使音樂更注重表達個人情感與人性，作曲家開始把詩歌和音樂更緊密地結合起來，試圖借助音樂表達詩歌里的細膩情感，盡管這時的歌曲還沒形成后來意義上的“藝術歌曲”，但其對人文精神的追求和情感的表現為浪漫主義時期藝術歌曲奠定了思想基礎。浪漫主義時期成為西方藝術歌曲的黃金發展時代，浪漫主義音樂強調主觀情感與個性表達和藝術歌曲特質不謀而合，舒伯特、舒曼、勃拉姆斯等作曲家在這時期創作了大量藝術歌曲（Lieder），這些歌曲憑借豐富的情感和精致的音樂結構成為西方音樂史經典，作品通常以詩歌作為歌詞，通過精妙的和聲設計、獨特旋律和富有表現力的節奏將詩歌內涵展現得淋漓盡致。

游吟詩人

二、中國藝術歌曲的由來

（一）中國藝術歌曲的起源：五四運動及其對音樂文化的影響

中國藝術歌曲作為獨特音樂題材，其發展過程和中國近現代歷史演變緊密相連，從二十世紀初五四運動思想解放，到新中國成立后的文化復興，再到當代全球化背景下文化交流，不同時期展現出不同特點與風貌。中國藝術歌曲的由來可追溯到二十世紀初五四運動時期，這場運動里知識分子積極倡導新文化，強調用白話文代替文言文以更接近生活方式創作，音樂領域也開始探索通過音樂表現現代人的情感和思想，這為中國藝術歌曲的由來與發展提供有力依據。

隨著新文化運動的興起，音樂教育也開始逐步現代化，音樂院校和音樂社團相繼成立。1927年，蔡元培與蕭友梅在上海創建國立音樂專科學校，專業音樂教育逐漸興起。大量留學歸國的音樂人才紛紛加入，中國迎來了首批具有近代音樂理念的音樂家，如蕭友梅、趙元任、黃自等。他們有的致力于音樂教育體系的建設，有的成為了這一時期重要的作曲家。他們在吸收西方作曲理論的同時，結合自身的文化背景，開啟了中國音樂的近代化進程，為新文化運動中的新音樂發展打下了堅實的基礎，貢獻頗豐。

五四運動

（二）早期代表作曲家及其作品

青主：以《大江東去》為代表的民族化探索。民國時期是中國音樂文化發展的重要轉折時期，那時中國音樂家逐漸開始接觸西方作曲技法，他們通過學習和借鑒推動了中國近代音樂進步與革新，這一時期的作曲家不光汲取新的和聲、節奏、旋律結構等技術，還把這些技法與中國傳統文化尤其是古典詩詞相結合，從而創造出具有獨特風格的中國藝術歌曲，《大江東去》就是這一音樂探索方面的代表作。隨著留學潮不斷興起，越來越多的中國音樂家前往歐美學習，特別是原名廖尚果的青主，通過軍功參加出國留學考試，最終才獲得前往德國研修陸軍課程的資格，在德國留學的十年對從小就懷揣著音樂夢想的青主產生了深遠影響。青主留學的時候，雖說浪漫主義已然成為過去，但其對歐洲音樂的深遠影響依舊存在。隨著一戰爆發，藝術家和文學家通過創作表達對社會現實的不滿，德國社會內部矛盾加劇使得人民陷入絕望，德國因此成了表現主義運動的發源地。在這一特殊時期，青主受到浪漫主義與表現主義的雙重影響，從他日后的音樂作品中能發現，青主以音樂為載體表達對社會現實的理解與思考。

海歸音樂家都接受過系統西方音樂教育，并且掌握了當時歐洲的作曲技術，而青主、黃自、蕭友梅等音樂家沒有一味地去模仿西方技法，而是結合對中國文化和傳統詩詞的理解把西方音樂技術融入本土化創作中。以青主的《大江東去》尾聲部分為例，作曲家運用的是哈巴涅拉節奏，這種典型非洲舞節奏在比才的《卡門》中廣泛運用，青主并非簡單復制這一節奏，而是通過對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豪放詞風的理解，讓音樂具有強烈民族氣質和歷史厚重感，他通過節奏的運用表現出詞作中壯闊、雄渾的意境（下圖為哈巴涅拉經典的節奏型）

（下圖為《大江東去》的尾聲片段）

從譜例當中能夠明顯看出，源自非洲的哈巴涅拉舞曲風格在這兩首作品中都有應用，體現出它在不同文化話語體系下的獨特發展情況。在比才的《愛情好像一只自由的鳥》里，這一節奏是作品的核心特征，帶有鮮明的舞蹈感和強烈的律動性，結合歌劇《卡門》主題表現出自由且不受束縛的愛情觀念；而在青主的《大江東去》中，哈巴涅拉的節奏沒有直接復制比才的旋律結構，只在尾聲部分借用了這一節奏形式，將其與中國古典詩詞的深情氛圍相互結合。比才的《卡門》創作于清穆宗同治十三年（1874）而青主的《大江東去》是在1929 年，也就是民

卡門

國十八年創作完成，這位早期的中國作曲家并非進行簡單地模仿，而是在借鑒西方音樂元素，為中國藝術歌曲注入全新的表現力與深度，要是沒有青主這樣的音樂探索者存在，中國人民或許會更晚才了解到哈巴涅拉這一來自非洲的節奏以及歌劇《卡門》。

三、音樂劇藝術歌曲的創造性探討

（上圖為筆者所著，基于宋朝詞人柳永詞的音樂劇藝術歌曲《西平樂·盡日憑高目》。）

音樂劇藝術歌曲是筆者提出的新興概念音樂形式，體現作曲家藝術創作創新思維與大膽探索，該題材圍繞戲劇有強烈戲劇性，借助音樂表達故事并塑造人物形象，把傳統藝術歌曲抒情性和戲劇性相結合，還引入現代流行音樂元素，讓其在表現形式和內容方面獨具魅力，其創造性體現在流行音樂和聲與古詩詞結合、戲劇性敘事表現、創作中的挑戰與創新以及未來廣闊發展前景。流行音樂和聲與古詩詞結合是音樂劇藝術歌曲顯著特點，這種結合豐富了藝術歌曲表現形式，使傳統詩詞在現代音樂語境中煥發新活力。流行音樂和聲結構簡潔且具高度感染力，與古詩詞韻律美相得益彰，作曲家創作時將現代和聲技術與古典詩詞有機融合，既保留傳統文化精髓又賦予作品現代感，讓歌曲易被當代觀眾接受。同時，音樂與詩詞結合拓寬藝術歌曲創作領域，使音樂劇音樂表達更豐富多彩，滿足不同層次觀眾審美需求。

在這段音樂創作里筆者采用a小調主歌回到關系大調C大調副歌的和聲進行，“正是和風麗日且有幾許繁紅嫩綠”搭配的流行和聲走向為4536251（2號 （F-G（F）-Em-Am（A）-Dm-G-C） ，此和聲進行在流行音樂當中尤為常見，特別是在副歌部分廣泛被應用，因其流暢的和聲轉換以及情感遞進讓作品具備較強抒情性和旋律性，容易觸動聽眾情感共鳴，像汪蘇瀧作曲作詞張碧晨演唱的作為電視劇《花千骨》插曲的流行歌曲《年輪》，就用了此和弦進行增強歌曲副歌部分情感表達推動力和感染力。筆者通過把流行音樂的和聲語言融入音樂劇藝術歌曲中并結合古詩詞文本意在創造新的藝術表現形式，這形式能讓現代觀眾在音樂結構上感覺熟悉與親近還能在情感上引發共鳴，同時古詩詞承載的深厚文化背景賦予作品更豐富的內涵，流行音樂和聲相對簡潔動聽且易于記憶的特性，搭配有固定節奏韻律的古詩詞讓二者更加融合統一也是對中國傳統音樂文化的重新詮釋。

（二）戲劇性敘事的表現

戲劇性敘事是音樂劇藝術歌曲的核心特點。音樂劇藝術歌曲始終緊緊圍繞戲劇來展開，十分注重通過音樂去講述故事、塑造人物形象，以及推動劇情發展。作曲家會通過對旋律、節奏和和聲進行精心設計，營造出強烈的戲劇效果，讓觀眾能夠感受到劇中人物內心世界與情感變化。這種戲劇性敘事在音樂的表現手法上有所體現，特別是在歌詞的編排和結構方面也有呈現。歌詞一般以對話或者內心獨白的形式出現，使得歌曲在情感表達上更加直接且深入，作曲家還會借助音樂的起伏以及動態變化（也就是拍子的切換），突出戲劇沖突進而增強觀眾的共情體驗。音樂劇藝術歌曲在表演時既擁有音樂的優美性，又具備戲劇的張力，形成了獨樹一幟的藝術表達形式。

（下圖為筆者所著，基于宋朝詞人柳永詞的音樂劇藝術歌曲《戚氏·晚秋天》。）

從上面的譜例能夠看出拍子切換的靈活運用，它成為了戲劇性表達的關鍵手段。歌曲通過不同拍子之間的轉換，突破了傳統音樂里單一拍子的線性敘述模式，這一手法讓音樂不再只是單純的背景或者裝飾，而是和歌詞內容緊密結合，構成一種更具動態性的敘述方式。從節拍的變化可以看出，piumosso的出現意味著比前一段落更快、更加具有行動性、推進性，所以兩句5/4拍把音樂與歌詞有機結合并打破前一段落平穩的輸出，變成由歌詞主導的、帶有推進情感的起伏情緒。3/4拍的作用是承接前面的不平均節奏和戲劇性的宣泄，引導后面出現的中止式，低音避免跳進，使其平穩過渡到4/4拍舊游似夢，煙水程何限，這一句，短短的九個字，既是對過去美好時光的追憶，是對過往經歷。柳永在詞作中經常流露出對昔日歡樂的眷戀，但這些回憶在時間的流逝下，已變得虛無縹緲，仿佛無法抓住。柳永以“煙水”象征遙遠的水天一色，渺茫而不可預見的前方路程。“程何限”意指前路無盡，無論是實際的旅途，還是心靈上的漂泊，都充滿了不確定性與無限延展的感慨。所以音樂在此設計了進入最后一遍副歌前的中止式，用低音八度的不斷敲擊，使內心中的不甘情緒得以展現，也為后一段落帶有希望的音樂主題打下堅實的基礎。這種處理方式直接影響了聽眾對歌詞的理解，使得歌詞仿佛臺詞一般，通過音樂的節奏傳遞出戲劇性的情緒轉折。

柳永

四、結語

音樂劇藝術歌曲靠獨特創新性融合中西方音樂傳統，實現民族特色到現代表達的藝術飛躍。它承接藝術歌曲具有情感深度的特點，將流行音樂簡潔和聲與古詩詞韻律之美相結合，煥發出全新的文化活力。通過戲劇性敘事這種方式，歌曲既能傳遞故事又能塑造人物內心世界，這種新興題材突破傳統框架且貼近現代審美，為中國音樂傳承與創新開辟新的路徑。音樂劇藝術歌曲在全球與本土文化交融中持續演進，激發更多創作靈感并滿足多樣化審美需求，為中國音樂劇藝術繁榮注入持久的動力.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資助：中央戲劇學院文化傳承發展研究專項】

（作者單位：中央戲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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