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副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文化建設與基層治理等相關研究;,博士生。
中圖分類號:D66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2359(2025)04-0034-07 收稿日期:2025-02-07
一、文獻回顧與問題提出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提出,要“健全黨組織領導的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的城鄉基層治理體系”①。2025 年中央一號文件對健全鄉村治理體系作出專門論述,強調推進和睦家庭與和諧鄰里建設②。這不僅體現了中國共產黨對傳統治理資源的重視,更展現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治理的文化自覺與理論自信。家庭是鄉土社會的基本單位,農民在家庭生活中形成了以孝為核心的家庭倫理,“孝\"通過“推己及人”的倫理實踐,衍生出宗族互助、鄉賢權威、儀式整合等治理要素,其差序擴展機制構成鄉村治理系統的文化根基。隨著現代化的推進,部分地區的鄉村倫理規范與鄉村治理實踐“脫嵌”。鄉村輿論失靈、鄉情關系疏離、公共精神衰弱,增加了治理成本。據 2023年全國法院司法統計數據,家庭贍養糾紛案件登記數約2.37萬件,較上年增長約 20.17%③ 。當前鄉村治理現狀表明,單純依賴技術或行政手段難以應對公共性危機,急需以倫理資源填補鄉村治理的“價值一關系\"雙赤字,重塑村莊公共性。
學術界圍繞鄉村文化“脫嵌”與“再嵌\"已有諸多論述。泰勒指出,面對現代社會的“脫嵌\"危機,需重新理解道德資源的重大意義,將工具理性、技術主義回嵌到“仁愛倫理的道德框架\"中①。吉登斯提出“再嵌入\"概念,強調通過制度承諾、情感紐帶的再嵌,重新構造已脫域的社會關系②。現代化轉型過程中的鄉村社會同樣面臨著道德情感、倫理文化的“脫嵌\"危機。陸益龍認為,在現代化轉型中,鄉土文化的基本元素不斷被擠壓,要應對這一困境還需重建鄉土文化③。那么如何激活鄉土文化,使其“再嵌\"于鄉村治理結構中,針對這一問題,現有研究成果多聚焦于文化驅動型治理再嵌,從“結構—功能\"視角對鄉村倫理規范與治理實踐要素進行探討。徐勇強調將家庭作為文化治理的基本單元④,王銘銘關注傳統儀式對于形塑地方認同的重要性③,杜鵬則將“面子\"視為村莊公共秩序再生產的核心要素③。也有學者關注鄉村倫理價值的實踐轉化機制,如季乃禮、尹劍表示,鄉村文化治理的公共性建構遵循組織引領、關系塑造、情感融人和行動實踐的邏輯。
既有研究對激活內生文化資源,重塑鄉村公共性的探討,或較為宏觀或僅局限為某一文化資源的典型分析,缺乏對倫理與治理動態互構的系統性解釋,對倫理秩序再生產重塑村莊公共性的本質與核心動力關注不足,對鄉村倫理由“內\"到“外”、由“私\"到“公\"的彈性特征與實踐場域關注不多。因此,本研究整合泰勒與吉登斯的嵌入理論,從倫理價值的內核“孝文化\"出發,提出倫理與治理再嵌的三維分析框架,通過制度再嵌、認知再嵌、關系再嵌,推動鄉村治理向“倫理共生型治理\"躍遷,重塑鄉村公共性。
二、分析框架與案例介紹
(一)分析框架
泰勒的“脫嵌\"理論揭示了現代性的根本困境:個體從傳統超驗秩序與共同體結構中抽離,成為自我立法的價值主體,但這一“原子化\"進程同時導致個體陷入存在性孤獨與共同體認同消解的危機。而要化解危機則需重構“關系性自我”,“將自我的構成理解為關系性的,理解為對超越自我之共同背景的依賴”③。吉登斯進一步指出,現代性語境下的“再嵌入\"不僅是制度性調適,更需在“結構化\"過程中實現道德資源的空間化配置,將人與自然、人與他者的倫理關系重新引人治理實踐,以此調和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內在張力③。泰勒與吉登斯的理論耦合,為倫理與治理的再嵌提供了理論支點:其一,倫理與治理的再嵌需以仁愛倫理為意義根基,修復個體與共同體的互構關系;其二,倫理與治理的再嵌需通過制度創新實現道德資源的空間化再生產。
在此理論脈絡下,格蘭諾維特的“嵌人\"理論及其后續發展,為解析倫理與治理的再嵌提供了可供借鑒的分析框架。格蘭諾維特提出經濟行動的“關系性嵌人”“結構性嵌人”與“時間的嵌入\"三維模型。祖金與迪馬吉奧進一步拓展為四維嵌入框架,即結構嵌入、認知嵌入、文化嵌人、政治嵌人?。格蘭諾維特與祖金、迪馬吉奧的嵌入理論雖源于經濟社會學,但其核心邏輯——“社會系統多維度約束行動者行為”——具有跨學科解釋力。首先,“嵌入\"強調行為受社會結構、文化認知等超個體因素制約,與“倫理\"和“治理\"再嵌所關注的倫理規范對治理秩序的形塑邏輯一致;其次,多維嵌人框架可系統性解析孝文化影響治理的復雜路徑,避免單一維度解釋的片面性;再次,嵌入理論對“去社會化\"市場邏輯的批判,有助于反思“技術理性主導治理”的弊端,凸顯倫理資源的不可替代性。
因此,本研究在借鑒“嵌入\"理論分析框架基礎上,結合B村“德孝治村\"的具體實踐,構建了“制度再嵌”
“認知再嵌\"\"關系再嵌\"三維再嵌分析框架①。其中,制度再嵌是將傳統孝道倫理融人鄉村治理體系,使其適應現代鄉村社會并發揮整合功能。通過制度性的轉化,孝文化實現由私域倫理向公域規則的轉化,進而形塑了倫理共識驅動的治理秩序。認知再嵌是傳統倫理、文化記憶等重新進人現代社會認知體系的過程,指孝文化借助公共文化空間營造、儀式性活動等載體融人鄉村社會,沉淀為村民共享的認知圖式與價值共識。關系再嵌聚焦鄉村社會關系網絡的修復,其核心機制是將基于血緣的孝親倫理轉化為維系社會關系的紐帶,進而促進村民交往、互動與合作。制度再嵌、認知再嵌、關系再嵌三個維度各有側重、協同演進,在倫理與治理的雙向互構中共同驅動鄉村公共性的再生產(參見圖1)。
圖1倫理與治理再嵌的三維分析框架

(二)案例介紹與資料來源
B村位于山西省中部地區,現有住戶138戶,共403口人,耕地約729.17畝。B村地處陽曲山下(又稱為首陽山),歷史文化底蘊深厚,具有尋山建寺、地涌清泉、首陽采薇等歷史傳說。近年來,在基層黨組織及村莊能人的引領下,B村深入挖掘\"孝悌仁義\"傳統文化,通過重建涌泉古寺遺存、建設德孝廣場、制定孝道公約等創新性實踐,走出一條以孝建村治村的特色治理之路。自德孝治村推行以來,B村村風村貌全面提升,形成了孝老愛親、崇德向善的文明鄉風。在2017年和 2023年兩屆“山西十大孝星\"評選表彰中,B村均有村民人選。B村于2024年3月被中國老齡事業發展基金會評為“中華孝心示范村”,2024年5月,又被山西省孝文化研究會授予“仁孝故里\"稱號,2024年7月,被山西省社科聯授予“堯舜德孝文化研學基地\"稱號。
本研究選擇B村作為研究個案,理由包括三方面:其一,B村是山西省德孝文化建設的典型示范村。B村德孝文化實踐具有深厚的歷史根基,成為山西省“四個文化山西行”鄉村系列活動的首站,并先后獲得“中華孝心示范村\"“仁孝故里”“堯舜德孝文化研學基地\"等榮譽,成為德孝文化實踐樣板。其二,B村的實踐體現了鄉村振興戰略中文化治理的共性。B村以“伯夷叔齊\"德孝文化為根基,通過德孝廣場、德孝文化苑、德孝講堂等載體將傳統孝文化與現代鄉村治理相結合,構建了德治賦能的治理機制。其三,資料來源豐富且易于獲取。B村德孝治村的實踐經過不斷完善,已取得階段性成果,村規民約、孝道公約等規則制度及運行方案等材料豐富。本研究通過實地調研收集了豐富的圖文資料與檔案數據,并獲得了一手訪談資料。
三、孝文化重塑鄉村公共性的內在機制分析
“公共性\"與“私人性\"相對,指涉特定空間范圍內人們擁有共同的利益、共同的精神與共同的行動②。B村則立足深厚的德孝文化積淀,深人挖掘德孝文化的現代價值,構建了傳統文化“古為今用\"的立體化實踐體系。這一體系通過制度再嵌、認知再嵌和關系再嵌等三維路徑,將孝文化“再嵌”于現代鄉村治理結構中,完成了孝文化從私域道德到公共規則、從家庭倫理到公共價值、從血緣親情到公共交往的系統性轉化,形成傳統倫理與現代治理有機融合的鄉村善治新生態。
(一)制度再嵌:雙重約束下的家庭倫理規則化
在鄉村治理體系中,既涵蓋以黨建引領為核心的正式制度,也滲透著由人情面子等隱形力量構成的非正式約束制度。黨建引領是推動鄉村治理現代化的重要前提,也是鄉村內生文化資源轉化為鄉村治理資源的根本保障。非正式制度根植于鄉土社會的情感聯結,已深嵌于村民的日常生活,成為維系鄉村社會秩序的內生動力。孝文化的制度再嵌指在黨建引領下,將德孝倫理以村規民約、獎勵激勵等方式融入鄉村治理體系,形成對村民行為的引導與約束。通過制度化建設,孝文化由家庭私德轉化為公共規則,規則化的實踐又進一步強化個體的德孝實踐與情感認同。
1.硬約束:德孝的制度性建構
在“生于斯,長于斯\"的傳統熟人社會,家族家規、鄉規民約構成了傳統鄉村社會的內生秩序。新時代的村規民約等行為準則延續了傳統文化基因,并融合自治、法治等現代治理手段,規范村民生產生活秩序。在基層黨組織引領下,B村立足于鄉村共同體價值認同,將德孝倫理融人孝道公約、村規民約等規范之中,構建了倫理認同與制度約束同頻共振的鄉村治理模式。
一方面,在基層黨組織、村民代表等共同商討下,B村制定了《村訓》《孝道公約》等兼具鄉土基因與現代治理特征的文本。這些文本既延續“敬老尊賢”傳統倫理內核,又將“文明\"“和諧”“友善\"等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要素在地化融合,實現了孝文化創造性轉化。如村規民約強調“尊老愛幼,保護老人、婦女、兒童的合法權益\"\"提倡鄰里和睦、危困相助”①。由此,“孝\"既注重家風家教、家庭和睦,也強調扶助寡、推己及人、鄰里和諧。另一方面,B村創新推行孝道積分治理機制,將孝道公約、村規民約轉化為涵蓋敬老愛幼、子女教育、鄰里互助等十項指標的量化評分體系。村委會每月公示積分情況,村民可憑累計積分在“愛心超市”兌換生活物品,形成了“道德積分—物質激勵\"的閉環。同時,B村還將仁孝積分與人黨推薦、干部評選結合起來。在入黨推薦方面,優先考慮“六好人物”,對存在不履行養義務、不孝順父母等倫理失范申請者不予以發展。在干部評選方面,積分排名靠前者優先提拔,黑榜干部則取消評優資格。積分制以量化指標與利益激勵為核心,將抽象的價值判斷具象化為可視化的生活標準,實現了“國家看得見社會”與“社會看得見自我”雙重可視化②。這種制度性的建構以剛性約束的方式將德孝倫理從自發轉向制度規約,促使孝道從家庭私域進入公共場域,成為公共治理資源。
2.軟激勵:德孝典范評選
鄉土社會規則的有效性不僅取決于剛性約束,更在于軟文化引導。人情、面子與村莊輿論是維持鄉村秩序的恒常性力量,具有約束村民行為、強化村莊內部規范、形成社會共識的治理能量③。B村以德孝為治村理念,創建“六好人物\"德孝典范評選機制,每年通過公開評議方式推選“好公婆、好父母、好兒子、好兒媳、好女兒、好女婿\"等六類道德模范。在評選標準上,區別于完全量化積分的技術治理路徑,B村在仁孝積分基礎上,又通過鄉土社會中的非正式規范進行動態調適。B村受其人口規模所限,仍保留著熟人社會的特征,村民間彼此熟悉、相互了解。因此,在“六好人物\"的評選中主要由村“兩委”、村民代表民主協商共同推選出候選人,經集體認可后公示并在“德孝典范\"文化墻上進行展示。同時B村還通過德孝講堂,讓德孝榜樣上臺講述德孝故事,使孝老敬親、和諧共處的美德深植于每個村民心中,推動形成互幫互助、尊老愛幼的良好氛圍。
“六好人物\"評選將道德準則轉化為可觀測的公共事件,實現了私人倫理向公共治理的轉向。“好”作為一種道德理念雖具抽象性,但評“好\"的過程真正扎根于鄉土,實現了鄉村社會網絡的秩序重構。就其本質而言,“六好人物”的評選是一種面子的“再生產”④,通過輿論監督、聲譽競爭激活鄉土社會的恥感倫理,形塑人人爭當“六好人物\"的生活邏輯,最終實現治理規則在日常生活中的滲透。由此,道德模范的評選也是一種倫理德性的社會承認,體現了行政力量與鄉土倫理的互動耦合。一方面通過制度化渠道推動核心價值觀向基層傳導,另一方面又充分吸收地方倫理資源,最終形成具有內生驅動力的鄉村治理模式。
(二)認知再嵌:符號儀式驅動的價值擴散
中國社會是情理社會,情感歷來是社會建設的基礎③。認知再嵌本質上就是借助情感互動對個體的心理圖式進行定向重構。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言:“一種價值觀要真正發揮作用,必須融入社會生活,讓人們在實踐中感知它、領悟它,達到‘百姓日用而不知'的程度。”①認知重構的過程必然要求將抽象的倫理價值轉化為日常生活的實踐。B村通過公共空間符號系統與儀式活動展演構建起“靜態一動態\"互補的認知網絡,將孝道倫理轉化為可觸可感的具身化實踐,使個體在無意識中轉化為直覺化的認知,進而凝聚為群體共享的精神價值。
1.以空間符號建構認知圖式
鄉村公共空間承載著村民共享的價值理念、精神追求與集體記憶,形塑著村民的集體認知。隨著人們生產生活方式的改變,鄉村傳統公共空間一定程度上呈現功能性退場或結構性瓦解,村民的精神文化生活正遭遇根系斷裂。為重塑村莊公共文化空間,促進孝文化的深度嵌人,B村打造了以德孝廣場為核心的文化空間。德孝廣場以伯夷叔齊“百世之師\"雕像為核心,將具象化的歷史符號與村落記憶聯動,以可觸可感的景觀符號再現德孝典范的崇高品格,又以“景載史、史化人\"的敘事邏輯,潛移默化地引導村民傳承德孝文化基因、強化鄉土精神認同。在廣場周邊,建有孝文化墻、涌泉寺、戲臺等配套景觀。其中,孝文化墻設置“孝道公約”“村訓”“德孝典范”“能人典范”“英才榜”等模塊。“孝道公約”“村訓\"將尊老、孝親等孝道倫理轉化為實踐準則,形成潛移默化的教化場景。“德孝典范\"展示了“六好人物\"的評選結果及其事跡,以身邊榜樣為教材,塑造“以孝為榮”的集體認知。
2.在儀式化實踐中生成價值共識
儀式是由特定文化傳統形塑的一套行為方式,它通過符號化的展演維系群體聯結。在儀式的實踐過程中,個人在鄉村社會關系中的位置不斷清晰和強化,繼而自覺聯結在一起。趙旭東指出,在華北農村社會,不定期的廟會活動是人們相互聯系的重要途徑②。廟會活動作為一種集體性的文化儀式,塑造著“集體歡騰”③的濃烈情感氛圍,能夠將村民聯結起來,由此建構出村民的村莊共同體意識。B村廟會為農歷六月初七,每年這個時節在外工作的村民都會回村探親、掃墓祭祖,村里也會開展祭祀儀式、文藝表演等活動。在此基礎上,B村進一步推動孝文化深度嵌入,以現代展演為載體將孝道融入村落文化圖譜。在村“兩委”及村莊能人的支持下,B村每年廟會都開展為期三天的戲曲、歌舞表演,特邀專業性劇團展演《偷桃救母》《清風亭》《蘆花》等經典孝道題材的劇目;邀請文藝隊表演《中華孝道》《戲曲聯唱》等歌舞。這些文藝作品通過不同的故事和情節,生動展現了德善仁孝的價值觀,使村民在移情體驗中喚醒道德自覺,最終將個體孝親行為轉化為維系鄉村共同體的象征資本。
(三)關系再嵌:社會關系網絡的再生產
傳統鄉村社會的關系網絡呈現出“差序格局\"的特征,具有較強的鄉土觀念和集體意識。而在社會結構轉型進程中,鄉村傳統熟人社會不斷瓦解,呈現出弱熟人社會的特征。村莊社會關聯是村莊秩序的基礎,村莊社會關聯度高,鄉村社會關系便和諧融洽,社會秩序也更為穩定④。因此,重構鄉村社會關系網絡是構建鄉村公共性的重要內容。關系再嵌的核心在于修復現代化進程中斷裂的倫理傳承鏈條,將傳統血緣關系擴展至鄉村社會關系。
1.以日間照料中心激活社區互助
馬克思指出,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③。農村互助養老是一個社會交往過程,其價值在于通過日常交往與情感互動,將原子化的個體重新納入鄉村共同體中。在孝文化嵌入日間照料中心的過程中,形成了外源性支持與內生性互助的聯結模式。一方面,企業家仁斌、健海以個人企業出資的方式給予照料中心資金支持,并在重陽節、春節期間舉辦“百叟宴”,邀請村里65歲以上的老人參加。另一方面,在村兩委統籌下,廚師、服務員等主要由本村村民擔任,形成“以工扶貧\"“以工助老\"的模式,在解決部分村民就業的同時也建立了村民之間的關系聯結。在倫理自覺與制度彈性的共同作用下,村民們自發參與日間照料服務,主動將自家種植的瓜果蔬菜送往日間照料中心,形成了互助養老的社區氛圍。這既延續了家庭倫理“推己及人”的差序傳遞邏輯,又將私域孝行升華為社區公共美德,重構了社會關系聯結。總之,孝文化以日間照料中心為載體,在就業互助、資源反哺以及村民自發參與的多維互動中,逐漸構建起代際、鄰里互助的信任關系網絡。
2.以“全村福\"重構村民互動紐帶
“公”代表共同的、集體的,公共性更強調個體與集體的關聯。“全村福”①是一種集體性、視覺化的傳統,具有聯結村民、強化村莊認同的功能。在村兩委及村莊能人的商議下,B村組織開展了以“德孝”為核心的“全村福\"拍攝活動。為確保全村村民的廣泛參與,村兩委前期通過廣播、微信群等動員方式,要求全村村民積極參與。借廟會節慶的歡樂氛圍,B村拍攝了“全村福”。“全村福\"涵蓋全村300多人,記錄了B村“老幼同堂、四代共聚\"的團圓場景。“全村福”是B村德孝治村理念的具象化表達,也是家庭和睦的縮影,更是重建村民互動、構建情感聯結的載體②。
(四)再嵌一重塑:鄉村公共性的生成
孝作為根植于人性本源的倫理存在,其情感勢能一經觸發便會勃然而興。孝文化重塑鄉村公共性的過程是傳統文化資源與現代治理結構的有機互構,通過制度再嵌、認知再嵌、關系再嵌實現倫理與治理的雙向互構。這一過程既是傳統倫理資源的轉譯過程,也是治理實踐對倫理的反哺過程,二者形成復合嵌入路徑,共同驅動鄉村公共性的重塑。
從倫理資源向治理資源轉化來看,制度再嵌將孝文化內核嵌人村規民約、孝道公約等制度載體中,驅動著孝道實踐從倫理自覺向制度理性轉化,最終完成私域倫理的公域化再造。認知再嵌的本質是文化符號的意義再生產,借助德孝廣場、孝文化墻以及廟會儀式等敘事方式,將抽象的孝道倫理轉化為可視化、可感知、可共享的文化資本,實現由家庭倫理慣習向社區價值共識的轉向。關系再嵌是后差序格局下的社會關系重構。關系再嵌借助日間照料中心的互助實踐以及拍攝“全村福”的集體性活動,將血緣親情推向跨家庭的鄰里互助、擴展至集體記憶與村莊認同,最終重構了鄉村社會聯結網絡。
從治理實踐的倫理化反哺來看,制度再嵌將孝道倫理轉化為公共規則,而規則化后的孝道倫理又在實踐中嵌入家庭與個人的日常實踐,推動村民從程式化行為向內生性倫理互動轉變。從認知再嵌來看,當孝道倫理升華為村莊價值共識時,村民對孝的認知發生雙重躍遷,即從個體的德行自覺擴展至公共道德,從血緣義務轉向互助協作。就關系再嵌而言,村民在互助交往中逐漸突破了血緣倫理邊界,不斷生成“互助也是孝\"的倫理共識,最終推動孝從“家庭本位”的差序倫理轉向“共同體本位”的互助倫理。
概言之,制度再嵌、認知再嵌、關系再嵌三維再嵌通過“制度轉化一意義生產—關系重構\"的協同共振,實現孝文化從家庭倫理到公共治理的轉型,形成傳統倫理與現代治理有機融合的鄉村善治新生態。逆向觀之,三維再嵌又以“規則執行—認知調適—關系互融\"的共生演進,推動倫理內涵的更新,真正實現鄉村公共性的內生發展(參見圖2)。
圖2孝文化重塑鄉村公共性的內在機制

四、結論與討論
作為中國鄉村社會的“元倫理”,孝以情感聯結為紐帶、以奉獻精神為內核,是一種超越個體本位的情感付出與責任擔當。由此,孝本質上是一種利他行為,天然具備道德傳導的擴散效應。家庭內部培育的德孝基因、理性秩序會在人際交往中向外輻射,當孝道突破家庭倫理邊界時,便會升華為社會層面的尊老愛幼、鄰里互助等公德。孝文化重塑鄉村公共性的實踐路徑本質上是倫理資源治理化與治理實踐倫理化的雙向互構過程,這一過程在“制度再嵌—認知再嵌—關系再嵌”三維協同中得以實現:制度再嵌經由“硬約束\"與“軟激勵\"機制實現孝道倫理的公共規則化,又在制度規則的執行中形成倫理自覺。認知再嵌借助符號儀式完成孝道倫理的價值擴散,價值共識的形成又進一步深化個體的倫理認知。關系再嵌將血緣親情擴展至鄰里互助,而關系網絡中的互動又反向重塑倫理認同邊界。通過三維再嵌,孝文化從家庭倫理轉向公共治理,治理實踐又反向調適倫理內涵,最終在倫理與治理的協同演進中實現鄉村公共性的重塑。
從“再嵌\"視角探究孝文化對鄉村公共性的重塑,是對文化“傳統—現代\"轉化機制的再思考。孝文化在鄉村治理中的實踐實際上是一種“傳統的發明”,被發明的傳統總是暗含著與過去的連續性,是應時代需要而被人為發明出來的①。新時代的鄉村治理通過制度、認知與關系的三維再嵌,賦予傳統孝道倫理現代化內涵,使其在現代化語境中產生新的治理效能。孝文化的創造性轉化既繼承了傳統孝文化的倫理內核,又吸納了現代性治理要素,在雙向耦合中完成鄉村公共性的重塑。正如薩林斯所言,文化在我們探尋如何去理解它時隨之消失,接著又以我們從未想象過的方式重新出現②。在現代化的沖擊下,傳統文化的“鄉土本色\"逐漸淡去,但其有極強的適應性,能夠在新的條件下不斷轉換外在形式。文化本身就是流變的,傳統文化可能會改變其樣式,但其內核會持續存在,烙刻著深厚的文化認同與情感歸屬。因而,在中國式鄉村治理現代化進程中應保持文化的植根性,理解鄉村傳統文化的轉型與生長,推動其在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中煥發新的生命力。
Re-embedding of Ethics and Governance : The Internal Mechanism of Filial Piety Culture in Reshaping Rural Publicness
Based on Fieldwork in Village B of Central Shanxi Province
Ji Huiran,Lu Yunfeng (Shanxi University,Taiyuan 03Oo06,China)
Abstract:Ethics is thecore elementof traditionalChinese rural governance.In the processof modernization,ruralethical valueshave ben graduallydisembeddedinthepracticeofrural governance,leading tothedeclineofruralpublicnessand the crisisof socialgovernance.Itisdificult tosolvetheproblemsofruralgovernancebyrelyingsolelyontechnicalandadministrativemeansof governance,and thereisanurgentneed toactivate thetraditional ethicalresources,reembedthem deeply into thestructureofrural governance,andreshapethepublicnatureofvillages.Basedonthetheoryof“embedding”,thisstudyconstructsathre-dimensionalanalyticalframework forthere-embeddingofethicsand governance,andtakesthepracticeof“virtue and filial pietyruling thevilage”asacasestudytoexplorethe internal mechanismoffial pietycultureinreshaping the public natureofvillges.Thestudy hasfoundthatinstitutionalreembeddingrealizesthepublictransformationof private thoughthecombinationof“hardconsirains”and“softincentives”,and strengthens individualethicalself-awarenessintheimplementationofrules.Cognitivere-embeding promotes thedifusionofethical values through symbolicrituals,andtheformationofconsensusfurtherdepens individualethicalcognition.Relationalreembeddngextends intergenerationalethicsintoso cialmutualassistancethroughcollectiveactivities,andreshapes theboundariesofethicalidentitythroughneighborhoodinter actions.Thethre-dimensionalre-embeddingof“institution,cognitionandrelationship”formsaninter-constructivesystemof ethical values and governance structure,and enhances the effectiveness of villge public governance.
Key words : ethics ;filial piety culture; publicness ; re-embedding;rural govern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