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研究思維范式：學理反思、存在轉向與意義重構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2359（2025）04-0150-07 收稿日期：2024-10-05

范式是一段時間內某一科學研究群體共同遵從的理論模式與方法，相對穩定的理論范式意味著相對統一的思維模式，這種模式化的思維方式在一定階段內有助于達成學科共識，但也會因其相對固化而成為限制理論發展的羈絆。旅游概念作為旅游研究的邏輯起點，其思維范式直接影響著旅游學科的發展方向。當前，國內外關于旅游的描述性定義多達數百種①，基本遵循\"屬加種差”的邏輯學定義方法，但對旅游本質的認識還存在較大的分歧。為此，有必要對旅游研究的思維范式進行理性反思，跳出當前對旅游概念認知的具象性表達，站在哲學高度審視旅游的本質與研究方向，為深化旅游研究提供多樣的可能性。

一、旅游研究回顧與反思：思維范式的迭代

自旅游研究伊始，關于旅游概念的探討便未曾中斷，爭議的核心集中在對旅游本質的理解。回顧旅游本質的相關觀點，發現其思維范式存在著一定的迭代規律。

（一）“存在者”思維范式的認知延續

因旅游在經濟發展方面所帶來的顯性影響，在早期，學界更關注旅游的經濟效應，把旅游看作是“屬于經濟性質的一種社會現象”②，或者是一種以文化為主并帶有經濟等屬性的綜合社會現象③。有學者從系統視角來界定旅游的本質，注重從旅游需求、旅游產業與旅游服務間的關系認識旅游現象，將旅游視作開放的系統④。這些觀點都將旅游視為一種對象性的實體，雖然注意到了旅游普遍聯系的“整體性”，但仍然是一種“關系”實在，它和“實體\"實在一樣，都是將旅游作為獨立于主體之外的客觀對象來看待，是典型的“存在者”思維范式下的認知延續。

“存在者\"思維范式的形成源自柏拉圖，他認為現實世界之外還有一個理念世界，抽象的“理念\"才是世界形成的始基，形成了著名的“理念論”，這樣就把原本屬于主體的理念置于客體之上，把客體變成獨立于主體的“存在者”來加以研究。這種思維范式把“存在者”視為“存在”，把對“存在”的本體論變成了對“存在者”本質及其規律的挖掘，從而模糊了“存在”與“存在者”的差異，形成了“存在者”的哲學思維范式。受此影響，客體化取向成為此后西方古典理性主義哲學研究的主流，其思維范式影響至今。

就旅游研究而言，受“存在者\"思維范式影響，學者們往往把旅游看作是獨立于主體之外的客觀對象進行靜態化的分析研究。這種對象化的旅游認知，因缺乏對旅游主體的關注，忽視了旅游主體的能動性和關系性，并不能從本質上把握旅游的核心意蘊。

（二）意向性思維范式的認知轉向

旅游是由主體引發的活動現象，理應從主體的發生動機、行為過程和影響效應等方面來理解其內涵，由此，一些學者將對旅游本質的研究視角從客體轉向了主體。于是，旅游本質的觀點呈現出了“百家爭鳴\"的局面，后隨著旅游體驗研究成果的增多，“體驗論”觀點逐漸占據了主導地位。

早在 2005年，龍江智提出應以“體驗作為基本視角\"來構筑\"旅游學科的基本框架”①;繼而，曹詩圖通過對旅游進行詞匯學和發生學的哲學思辨，提出“消遣與審美愉悅體驗是旅游的本質”②;張凌云在總結國際上流行的30種旅游定義和概念的基礎上，提出了旅游的本質是人們在非慣常環境下的異化體驗和短暫的生活方式③。

就旅游體驗研究而言，謝彥君的貢獻頗為突出。謝彥君最初將旅游體驗視為旅游研究的內核，后又提出旅游是“人們利用余暇在異地獲得的一次休閑體驗”，認為“休閑體驗”就是旅游的本質，并從具身范式視角對旅游體驗進行了深化理解④。

檢視旅游體驗觀點的思維范式，意向理論常被用來分析旅游體驗的心境轉換和意識構造，認為“旅游代表了一種獨特的意向性，一種人類主體在自由的意識狀態下朝向世界的方式”③，這時的理論基礎為胡塞爾的現象學，此處的“現象\"不是指感觀實在，而是指在主體意識中顯現的對象，對象顯現給主體意識的過程就是體驗的過程，而對象在意識中的顯現是由一定的意向性構成，這種意向性決定了事物的展示方式，所以，體驗就表現為一種意向關系，不同于日常生活世界的意向性構成了旅游世界的獨特體驗。這種意向性的思維范式與主客對立的客體化思維范式相比，更傾向于“回到事實本身”。

意向性思維范式充分肯定了人的認識能力，但胡塞爾認為意識是純粹的存在，意向性是從體驗的內在性來考察的，這就排除了意向之物存在的可能性，這樣，“活生生的生活也就被排斥掉、被去除掉了”，所以，胡塞爾“把純粹意識厘定為現象學的課題領域，這并不是通過以一種現象學的方式溯源至事實本身而實現的，而是通過回歸于一種傳統的哲學觀念而實現的”①。因此，運用意向性的思維范式來分析旅游的體驗本質，致力于將意識作為科學研究的可能對象，并未擺脫自笛卡爾以來主體主義哲學思維范式的影響。

對此，王敬武認為，“以旅游體驗作為旅游理論硬核的學術地位是不具備的”③。楊振之更是明確指出，“體驗不是旅游的本質，它只是旅游的基本特征”，“旅游學界對旅游本質的認識尚未進人本質的層面”。為了解決體驗如何通向存在的問題，有學者將旅游體驗研究轉向了更為本源的身體意向性，認為旅游體驗“是旅游者經由自我身體與旅游世界發生交互并獲得存在意義的過程”①。

（三）旅游存在意義的價值顯現

事實上，從存在本身來探討旅游本質的觀點，在學術研究上由來已久。人類學家特納于1973年提出，旅游是旅游者離開日常生活的“價值中心”，到“遠處的中心”去無拘無束地體驗生活的價值和存在的意義②；格雷本則把旅游體驗比作人生與宗教儀式，提出了“神圣游程\"的概念，認為旅游才是真正的在生活③。他們都肯定了旅游對主體的存在意義，但又因將旅游比作宗教而縮小了旅游存在意義的普遍性。

社會學家麥坎內爾將旅游者的存在意義引向了對旅游對象真實性的探討④，引發了學界關于真實性的持續討論。但在其后的經驗研究中，大多數旅游者被證實，其動機并不追求“真實”，也不疏離于原來的生活世界，由此，科恩提出了“建構性真實\"的概念，認為真實性并非場所、景象、事件或存在物的一種客觀屬性，而是被社會性地建構的，旅游者出行的意義源于其是否堅持某個“中心”，以及該中心相對于其所處社會的位置，旅游者是真實性事物的建構成員之一③。在此基礎上，王寧提出了“存在性真實\"的概念，認為旅游者在無拘無束的過渡狀態下體驗到的“真實生活”，及其所帶來的充實與興奮，與被認為“真實\"的外部環境已經沒有聯系了④。王寧對旅游體驗的研究已經深人到了對人存在本身的考察，雖然他只是致力于對旅游體驗真實性的探討，但對旅游存在本質的研究卻具有開創性意義，其觀點被國內外學者廣泛引用。

也有部分國內學者關注了旅游的存在意義。如鄒統釬、吳麗云提出旅游體驗的特征不在于愉悅的目的性，而在于它是一種不同于日常生活的本真體驗，“旅游者并不關注旅游目的物是否真實，他們只是通過這些活動或旅游目的物來尋求真實的自我”？；曹國新、宋修建認為“旅游的本質是復歸人的全面發展”③；馬耀峰、白凱提出旅游的本質\"是人的一種自我完善和發展的自覺活動或經歷”③;潘海穎指出“總體的人\"就是“休閑的人”，是“人性的完整和人的全面自由發展”@。

這些觀點已延伸至對人的存在意義的基本關注，但多數學者仍是在基于體驗本質的前提下，對旅游存在意義進行嘗試性探討，并未從本體論上來理解旅游的存在本質。

二、旅游研究范式存在轉向的理論詮釋

學界對旅游本質認識的思維范式，基本上經歷了從客體到主體視角的轉換、從對象性分析到關系性研究的有益嘗試，但終究未能突破“存在者\"思維范式的局限，始終未能回答旅游者如何存在的問題。而旅游者的存在是擺脫必然世界因果束縛的能動存在，是充滿無限性和可能性的鮮活存在，用\"存在者”思維范式進行科學化分析，并不能反映出旅游者存在的可能性和開放性特征。事實上，旅游是以人為主體的活動，對旅游本質的探討終究“應該上升到主體人的層面，關注人存在的本質問題”①，回歸人的存在本質來理解旅游不僅具有哲學基礎，更是對“以人民為中心\"旅游發展問題的理論回應，這就需要從本體論上對旅游的存在本質進行詮釋。

（一）旅游存在轉向的本體論基礎

本體是指一切實在的存在本性，對這種存在的終極探索即為“本體論”，本體論就是西方哲學中“關于存在的學說”。而本質是對存在本性的認識，屬于認識論范疇，所以關于旅游本質的探討應以本體論為前提和基礎。但追溯西方傳統哲學的發展歷程，往往把“存在者\"視為“存在”，把對“存在\"的本體論探討變成了對“存在者”本質及其規律的探討，形成了“存在者”的哲學思維范式。在主客二分思維范式的影響下，傳統本體論分析往往忽視了對“存在\"本身的分析，而直接跳到了對“存在者\"狀態的分析。胡塞爾在對傳統形而上學的反思中開創了“回到事情本身\"的現象學方法，迎來了哲學的現象學轉向，但他并不認為現象學一定要以本體論為基礎，他將現象還原之后的意識作為存在來進行本質直觀，意識的本質特征——意向性就成了現象學的研究對象，這就錯失了對“存在\"本身的研究。

海德格爾則認為，回到事情本身的現象學，是一種探尋本源意義的方法，“存在論只有作為現象學才是可能的”①，現象首先與通常是不顯現的，我們只有在領會中才能接受自身的存在，現象的本質就是“存在者”的存在，而“此在”（人）的生存狀態在存在論研究中具有優先地位，對人這種特殊“存在者\"的存在進行現象學分析，是一般存在問題研究的基礎，具有本體論意義。

海德格爾通過對“此在\"存在向度的關注，形成了不同于傳統理性本體論的“存在”范式，更好地詮釋了“人之生存所內在的本體論訴求和終極關懷的理性表達或自覺澄明”②，并通過對“此在\"存在結構的深入分析，為我們提供了“一個與主—客體模式思維或對象性思維相比更為原本的基本情緒領域”③，這樣，海德格爾以“此在\"代替了胡塞爾的“純粹意識”，將胡塞爾的先驗現象學轉化為基礎存在論。這種“存在\"思維范式對于解釋旅游本質具有奠基性作用。

（二）旅游是關系性的“元存在”

人本身處于“世界之中”，人與人之間既相互聯系，又各自獨立，“凡真實的人生皆是相遇”④，在相遇中，我洞見他人的情感，“體察他的路”③，這是超越自我的擁有無限可能的關系世界，是一種人類最初的“元存在”狀態。

但為了生存，人類必然會去認識和利用世界，這樣世界就變成了對象性的存在。近代工業化帶來的技術進步雖極大地改善了人們的生存狀況，也使得近代自然科學影響下的實體哲學觀影響廣泛，主客二分思維范式下的對象化視角導致人與世界的關系越來越走向對立，欲望支配下的人類對自然無限制地索取，使得人與世界的關系充滿了占有與利用，人越來越覺得無家可歸。

對此，海德格爾主張讓心靈回歸“詩意地棲居”。但“此在\"通過籌劃為自身存在提供諸多的可能性中，主體性并未完全隱身于“世界之中”。而存在主義哲學家馬丁·布伯認為，決定人存在意義的并不是“我思”與反求諸已的“體驗”，而是主體與世界發生關系的方式，即應回到原初的“我一你\"關系。在這種關系中，我原初就處于關系之中，“沒有任何概念體系、天賦良知、夢幻想象橫亙在‘我'與’你’之間，一切中介皆為阻礙”，這是一種本源性的關系世界，萬物如其本然顯示自身。在這種原始境遇中，主體觀念尚未產生，精神只是存在于我你之間的相遇與對話之中，是一種超越時空界限和必然性的主客融合狀態②。此后，“我”脫離了存在的原始體驗，周圍世界變成了被感知的對象，變成了獨立實體的存在，我與世界發生分離。

所以，“我—你\"關系本質上先于實體性的“我”，在此基礎上，“我—它\"關系才會產生，因為作為對象性的“它”必然產生于主體意識的“我”之后，“我—它”關系只是“我—你”關系發展的結果。“我—你”關系正是通過主客之間親密無間的相遇與對話，彼此不斷展現與規定自身，把存在視作“你”，使人成為人，這個過程是不斷生成且具有動態性和創造性的，是超越因果性和必然性的。這不同于傳統哲學中的“直觀關系”的認識論，也不同于胡塞爾現象學中的“本質直觀”，而是在相遇關系中的生成和轉化過程，是基于“我—你”關系的“元存在”，而旅游中的審美活動正是這種關系性“元存在”的本然顯現。

“存在者\"思維范式正是“我—它\"關系的直覺顯現，是以分離的主客對立的思維范式來理解旅游現象。而旅游本身是“我一你\"關系的“元存在”。這種平等的、對話的、彼此交融的關系性存在，要求我們要以主客融合的對話性思維來詮釋旅游現象。

（三）“元存在”的動態化與生成性

在海德格爾看來，人的存在不是“現成存在”，而是“如何去是”，也就是人“去存在\"的種種可能方式，即使他不能完成他“去是\"的籌劃，或者永無希望“真正成為”他的某種可能性，但他總是在面向他的可能性籌劃著自己，并因此總是他的可能性。作為關系性的“元存在”，并不是一種現成存在，也不具備現成“屬性”，而是動態的、開放的和生成性的。

在現實生活中，人的生存雖有無限的可能性，但又不得不承載著諸多的不可能性，面對被拋棄的無奈，大多數人忘記了自身的自由和可能性，以實用功利之心與照面之物打交道，在公共的價值標準、法律規范、道德習俗、制度輿論等文化影響下，公眾意見成為行事的目的和標準，常人在功利世俗的“閑談”“兩可\"中沉淪，非本真生存成為常態。尤其是進入現代工業社會后，生產和消費的異化越來越和人的本真存在需求相沖突。大機器流水線上的機械化操作將人變成了工具般的存在，勞動者在為薪金勞作、為效率賣命的同時，勞動失去了其應有的創造性、愉悅性和審美價值。在自我與世界的分離與對立中，人與世界的關系在現代化過程中被過度異化，“加劇了人的存在與本質的分離”①，人成了“空洞的人”。人類面臨著真正的生存困境，而旅游為人類回歸“存在\"本身提供了開放的空間。

在旅游空間中，游客擺脫了慣常生活環境的束縛，為自身提供了不同于日常生活的多樣可能性。人們可以在重溫過去的生活方式中產生懷舊的真實感，也可以在和自然融為一體中產生浪漫情愫，可以釋放自身勇敢、獨立的個性特征，還可以通過利他行為與全球公民身份相聯系，獲得新的社會身份和認同，這種諸多可能性的體驗代替了主流秩序下身心不自由的狀態，為回歸人的存在本身提供了可能。因此，“存在”思維范式不同于“存在者”思維范式，它不是對客觀對象的靜態化研究，而是以非對象化的對話性思維來關注旅游的動態化過程和生成性特征。

三、意義重構：由絕對時空到存在自由

在“存在者\"思維范式下，雖然學界對旅游本質的認識還存在較大分歧，卻在旅游的時空特征上達成了一定共識。但這種絕對時空觀下的思維范式，會在一定程度上忽視旅游存在的意義，限制對旅游存在本質的理解，因此有必要在“存在\"思維范式下對其意義進行重構。

（一）絕對時空觀下旅游意義的缺失

絕對時空觀是傳統哲學分析事物常用的思維范式，“從時空雙重維度去了解和認識旅游本質”②已成為思維定式，在這種思維范式下，時間被看作是單向的、均質的線性狀態，空間被看作是容納實體的獨立存在，通過把事物納入時空，“使其各居其位，各循其途”③成為界定事物特征的基本標準，常被用于對慣常生活世界的對象性分析。

受此影響，在旅游概念的界定中，在對旅游本質認識還存在較大分歧的情況下，將時間上的“暫時性”和空間上的“異地性”作為旅游特征卻漸成學界共識。這種絕對時空觀下建構出來的旅游特征，就“好像一個木框任由旅游者進人和走出，而研究者可以清晰地計算空間位移和時間間距”④。這種靜態機械的時空觀下對旅游特征的界定，在面對新的旅游現象時必然會愈來愈缺乏解釋力。如隨著虛擬旅游的出現以及旅游休閑化的發展，旅游“異地性\"的特征越來越受到挑戰。旅游移民、候鳥式旅居等旅游現象的涌現也改變了旅游“暫時性\"的特征。追根溯源，皆因“存在者\"思維范式下對客觀對象的靜態研究，在面對旅游存在的動態化、關系性、鮮活性與生成性時，有著天然的范式局限性。因為旅游作為脫離慣常環境的“元存在”，其存在關系迥異于慣常生活世界的對象化關系，其時空特征是動態、鮮活而具有意義的。

存在意義上的空間概念，是圍繞著“此在\"而顯示的因緣整體性。“此\"具有原始空間性質，“這里”是相對于“那里”的存在，也即總是從一個上到手頭的“那里”來領會自身的，在“此在\"展開的空間中，人就會同世界的在此一道，為它自己而在“此”，去是它的“此”，“此在\"就是它的展開狀態①。這種因緣整體性來自主體“何所用”下的尋視，因為尋視消散在操勞于上手事物的活動之中，而空間性自在地就以上手事物的不觸目狀態來尋視照面②，這種使\"存在著的東西到近處來照面\"就使事物“去遠”而進人此在之空間，同時，尋視中實用性的“何所向”又使得此在的空間特征具有“定向\"特征，總是向著對自身有用的目標聚攏而來。這樣，此在的空間得以生成，它是圍繞著此在的“何所用\"和“何所向\"而形成的因緣整體性的顯現。

存在意義上的時間概念，海德格爾認為是“被設定在自身之外\"的展開狀態，是自身情態中的綻出狀態，“是包含過去、將來于一體的當下性”③。布伯也認為，“僅當‘你'成為當下時，現時方會顯現”④，這種當下關系中的現時是“真實活潑的，沛然充溢的現在”③，是本真的、純粹的呈現，是面向未來開的可能性之一，但他又不同于海德格爾將時間視為將來可能性的理解，不再具有對可能性籌劃的主體性特征。而傳統封閉性的線性時間觀源于“我—它”關系下對時間的理解，而不是活生生的現時呈現，這就掩蓋了時間的原始意義。

（二）旅游存在自由的價值呈現

在“存在”思維范式下，旅游的空間概念并不是客觀空間上的改變，而是主體與圍繞著他的觀照物的關系的改變，時間概念也不再是單向的線性狀態，而是生動鮮活的當下呈現。在旅游中，因脫離了慣常環境，不再通過“何所用\"來形成主體空間，而是以開放的態度讓事物如其所是地開于眼前，是脫離功利性和有效性后的自身情態的真實顯現。旅游時空的實質是“我一你\"關系的回歸，與物理時空概念無關，與自由存在相關。也就是說，存在論中的時空觀是對傳統時空觀的超越，是圍繞著旅游者的空間實踐形成的動態的無限空間，是當下存在關系中的澄明之境中面向未來的多樣可能性，而這正體現了旅游存在自由的價值意義。

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中。“人的自由使人的存在是獨立自主的存在，能自己作出決斷的存在”，自由指引著人的行動和選擇，從而實現自我，是人之為人的基本體現。在海德格爾看來，“此在”的本真存在在于它的生存性，也即“先行于自身\"的種種可能性，而自由就是諸多的可能性。不同于“存在者\"思維范式下把自由看作意志的屬性，需要通過制度約束和道德自省才能獲取某一層次的有限自由。存在自由是本體論意義上自由，是不持留于一切并貫穿一切主體的“永恒自由”，這種自由能夠進入一切狀態，是既可以選擇自由，也可以選擇非自由的無限可能存在狀態，是“讓存在者成其所是”的自由？。

在現實生活中，人的生存雖有無限的可能性，但又不得不承載著諸多的不可能性，面對被拋棄的無奈，人的存在自由需要通過技術來解蔽。但近代技術革命下所形成的唯生產力論使得自然僅被作為資源來利用，作為解蔽性質的技術被異化為“座架”，在因果性的“我—它\"世界中，人被迫用實用性、功利性的態度存在于世，被限定于宿命的既定事態中俯首稱臣，已經失去了選擇的自主性和存在的可能性。

因此，要想獲得真正的自由必須跳出現實生活的大全一體的框架，而超越時空的旅游可以使人擺脫慣常環境的束縛，為其自在狀態下的自由存在提供諸多可能性，這種自由體驗代替了主流秩序下身心不自由的狀態，在某種程度上回到了人類最初的存在狀態，回歸到了人與世界融為一體的自由存在狀態，體現為超越日常生活的“元存在”。因此，并不能以絕對時空觀下的“暫時性”和“異地性\"來界定旅游的特征，它體現為存在意義上的自由價值與意義。

（三）旅游審美關系的意義顯現

席勒認為，和自由保持唯一聯系的就是審美活動。旅游審美和藝術審美、生活審美的前提都是精神上的自由，即非功利性的審美態度，但藝術審美中審美態度的形成對意志力和審美能力要求較高，而世俗理性的思維態度下又很難發現日常生活中的美。因為在日常生活世界，為了生存，人們總是以實用功利的眼光來看待一切，“憂心忡忡的窮人甚至對最美麗的景色都沒有什么感覺;販賣礦物的商人只看到礦物的商業價值，而看不到礦物的美和特性”①。“在實用的態度中和科學的態度中，所得到的事物的意象都不是獨立的、絕緣的，觀者的注意力都不是專注在所觀事物本身上面的”②，趨利避害成了人的本能，人們往往不能擺脫實用的、功利的情感體驗。

離開慣常環境束縛的旅游反而更容易實現人們的審美體驗，因為游客在旅游空間中會天然地形成一種審美心態。與日常沉悶乏味的生活空間完全不同，在旅游空間中，旅游者因暫時擺脫了日常的世俗生活情境，沒有了功利心的羈絆，這種日常經驗的陌生化和日常意識的垂直中斷，會使游客產生一種消解主體結構的超然自由的審美態度，通過具身體驗建立起與世界的關聯，從而進入世界而獲取存在的意義。在身體的感知、想象和領悟中，能“從看到的東西中體會和抓住未看到的東西”③，從而達到主客融合、物我兩忘、“去蔽”之下的“澄明之境”，事物會如其本來面目顯示自己。這種審美關系是平等對話下的主客交融狀態，是擺脫了所有倫理緊張與焦慮而自我復歸的“原始和諧”④，是“暫時穿越時空并俯瞰回望這個世界的對話方式”，游客也在對事物本真意義的觀照中釋放自己，獲得自由的精神追求和自我肯定的愉悅與滿足，從而在自己的旅游世界中形成一種本真的存在狀態。當然，并不是人人都能達到這種“元存在”的境界，但不管是追求“詩意的生活、詩意的人生，還是詩意的存在”⑥，都關系到人的存在本質，這也成就了旅游的價值意義。

四、結語

當前，隨著旅游越來越成為大眾的剛性需求，人們對旅游的品質化要求愈來愈高，新階段的旅游發展要求我們更應關注旅游者的存在需求。但在“存在者\"思維范式下，將旅游本質當作旅游的固有屬性進行客觀化探討，用絕對時空觀來固化旅游特征，始終無法回答旅游者如何存在的問題，也無法解釋旅游存在的自由特性與生成意義。旅游本身是一種關系性的“元存在”，只有在“存在\"思維范式下才能把握旅游原初存在的開放性與關系性，理解旅游存在的自由價值與審美意義。因此，旅游研究中思維范式的存在轉向，有助于我們厘清旅游現象諸多關系中的核心脈絡，在更廣闊的時空中去深化旅游理論研究。

Thinking Paradigm in Tourism Research： Theoretical Reflection，Existential Turn and Meaning Reconstruction

Yan Xiqin

（Henan Normal University，Xinxiang 453oo7，China）

Abstract：The connotationof tourism andthethinking paradigm for promoting tourism research directly affect the developmentdirectionof thetourism discipline.Currently，influenced bythe“beings”thinking paradigm，theacademiccommunity has mostlyturnedtheunderstandingof theessenceof tourism intobjectiveresearchatdiferentlevels，solidifyingthecharacteristicsof tourism with anabsolute spatiotemporal perspective，resulting intheinabilitytoanswerthequestionof“howtour ists exist”or explainthe generative significance of tourismexistence.Byapplying Heidegger'sbasicontologyand Weber'srelationalntologytoanalyzetheessnceof tourism，itcanbeseenthattourismitselfisarelational“meta being”.This requires the“beings”thinking paradigm to explore thedynamic process and biological characteristicsoftourism through nonobjectified dialogue relationships.The spatial-temporal viewunder the paradigmof“beings”is basedonthedynamic infinitespace formed bytourists’spatial practice，andrunsthroughthediverse posibilitiesofthepresent“existencerelationship”facingthefuture. This reflects thefre valueand aesthetic significanceof tourism existence，and highlights thereconstructionof the meaning of the lack of tourism value under the absolute spatial-temporal view.

Key Words：tourism existence;tourist experience;paradigm;concept of time and space;essence of tourism

[責任編校 陳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