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戲曲在海外傳播形態的辨析

中國戲曲源遠流長，萌芽于原始社會的歌舞，至隋唐五代時期出現戲曲的雛形——參軍戲，到宋元時期發展成為宋元雜劇，隨著明清時期昆曲和京劇的出現，標志著中國戲曲最終成型。古代海上絲綢之路既是經貿交流的道路，也是文化傳播交流的道路，不僅促進了沿岸各國經濟的發展，也促進了不同文明間的文化交流。隨著中國先民對外交流的步伐，中國戲曲逐漸傳播至世界各地。由于歷史、地理等因素的差異，中國戲曲在世界不同地區的傳播呈現出不同的面貌。

一、傳入東南亞的戲曲劇種

（一）早期輸入劇種

早期中國戲曲在東南亞地區的傳播方式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由移民傳入，另一類是通過文化交流的方式傳入。受當時經濟社會發展水平的制約，移民傳入是主要方式。廣東和福建臨近東南亞地區，這一帶的民眾是早期移民東南亞的華人華僑主體，因此，早期傳播至東南亞地區的戲曲劇種主要是廣東和福建一帶的地方戲曲。其中源自福建的有梨園戲、高甲戲、莆仙戲、閩劇、閩西漢劇、歌仔戲；源自廣東的有粵劇、潮劇、瓊劇、廣東漢劇等。這些劇種隨著大量移民的涌入，在東南亞地區得到廣泛傳播。

文化交流也是早期中國戲曲傳播至東南亞地區的一種方式，作為國粹的京劇在早期就是通過文化交流的形式傳入東南亞。據新加坡最早的華文報紙《叻報》報道，新加坡的慶升平戲院建成后，曾邀請福建福州的福祥升京班90多人來獅城演出，從 1893 年 12 月 27 日一直演到 1894 年 1 月 6 日，這是京劇在新加坡乃至東南亞地區最早的演出記載。由于當地主要華人華僑多來自福建和廣東一帶，不太能聽懂普通話，因此演出的京劇劇目主要是《水簾洞》《金刀陣》等武打戲。

（二）當代輸入劇種— 以黃梅戲為例

20世紀后半期以來，特別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和東南亞地區國家的文化交流日益頻繁，中國其他地方戲曲劇種通過文化交流的形式開始大量傳入東南亞地區，特別是新加坡。這一時期傳入新加坡等東南亞國家的中國地方戲曲主要有黃梅戲和越劇等戲曲劇種，其中黃梅戲最具代表性。

黃梅戲在中國大陸是用安徽、湖北一帶的方言進行演出，演出劇目大多數是根據中國傳統民間故事改編的。黃梅戲演唱的方言屬于北方方言，雖然比較容易聽懂，但是傳入新加坡以后，為了便于傳播，仍改為以普通話進行演出。同時，在保留傳統的《天仙配》《女駙馬》等劇目的基礎上，結合新加坡的現實創作了一些新曲目，如《鄭和》《丹心譜》等具有新加坡特色的戲曲。其中《丹心譜》是新加坡特色最明顯的黃梅戲，講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日本占領新加坡時期，新加坡華人反抗日本殖民統治的故事，由華人、馬來人和印度裔等不同種族共同進行演出，象征著新加坡不同種族間的和諧共處。

二、戲曲在東南亞最重要的功能 —“酬神娛鬼”

任何宗教信仰都必須借助有形的行為活動加以展示，而戲曲則需借助祭祀活動增強對觀眾的吸引力。中國戲曲與華人的宗教生活關系密切，華人的宗教信仰常伴隨著戲曲演出，戲曲演出也常結合祭祀活動展開，這一相伴相生的關系在東南亞地區表現得尤為突出。身在異鄉，戲曲和宗教信仰成為華人的重要精神寄托。中國戲曲在東南亞社會能夠長期生存下來，宗教信仰的存在是最重要的依托，這一點在新馬泰三個國家表現得格外明顯。在東南亞地區，中國戲曲在新加坡、馬來西亞和泰國三國的傳播最為興盛。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新加坡韭菜芭城隍廟城隍爺誕的酬神節演出、馬來西亞中元節的戲曲演出和泰國九皇齋節的戲曲演出，特別是新加坡的酬神節活動近30年來已經形成慣例，每年演出時間基本在100天以上。這些酬神節活動規模巨大、劇種豐富、持續時間長，為中國戲曲提供了重要的演出機會。

然而，20 世紀后半期以來，隨著東南亞國家經濟社會的發展，娛樂方式越來越多樣化，中國戲曲演出的陣地受到擠壓，酬神節活動成為戲曲最后堅守的陣地。特別是20世紀70年代以來，傳統戲曲在宗教儀式這一最重要領域的地位，也受到歌臺和戲曲電影等娛樂性、互動性更強的娛樂方式沖擊，觀看人群被稀釋。如何破解這一難題，成為新時代全球非遺保護者值得深思的問題。

三、戲曲在東南亞的本土化 —以泰語潮劇為例

中國戲曲在東南亞地區為了適應當地社會現實，逐漸開始本土化進程，其中最成功的本土化案例是泰語潮劇的產生。潮劇自大城王朝傳入泰國，特別是吞武里王朝以來，由于泰國王室具有廣東華裔血統，潮劇因此受到泰國王室青睞，在泰國獲得了較好的發展機遇。1780年，吞武里王朝國王鄭信舉行隆重的升殿儀式時，潮劇就曾參與儀式表演活動，成為泰國國家主流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

為適應泰國社會發展實際，早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泰國的潮劇就曾嘗試對表演曲目進行改變，在保留傳統演出曲目的基礎上，創作了《五子淚》《可憐一漁翁》等與泰國社會實際相關的潮劇曲目，這是潮劇為適應泰國社會發展主動做出的重要變革。20世紀70年代以來，隨著老一輩華人的離去，很多土生華人對華語方言越來越生疏，原本用潮語進行表演的潮劇逐漸失去了它的觀眾群體。為了消除語言障礙，戲曲表演語言的變革成為戲曲進一步傳播的必然選擇，泰語潮劇應運而生。泰語潮劇在堅守中華傳統藝術特色的前提下，結合泰語并根據泰國社會現實創作了大量新的劇目。比起傳統潮劇，泰語潮劇在唱詞和舞臺設計方面更加優美和現代化，演出曲目方面更加貼合泰國社會現實。隨著時代的發展，泰語潮劇日益成為泰國國家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泰文化友好交流的重要結晶。

四、中國戲曲在新加坡落地生根

新加坡的族群以華人為主體，馬來人和印度裔等族群在總人口中也占有很大比例。新加坡提倡文化包容政策，包括中華文化在內的各族群文化在新加坡都得到了很好的傳承發展，作為中華文化重要載體的戲曲，在新加坡的傳承比其他國家具有更好的延續性。

（一）設立專門的戲劇學院

在東南亞國家中，唯有新加坡設立了專門的戲曲學校進行戲曲教學，其他國家一般是通過戲劇團體、戲曲協會等開展戲曲教育培訓。新加坡設立了新加坡戲曲學院和城隍藝術學院等專門的戲曲學院。這兩所學院多年來致力于培養專業戲曲人才，推動傳統戲曲在新加坡的發展和傳播，因此開設了歌仔戲、潮劇、黃梅戲、粵劇、京劇和越劇等劇種專業，開展多劇種融合演出和研究；創作了具有新加坡特色的《林謀盛》《放山劫》等經典曲目，促進戲曲本土化。2012年創建的新加坡傳統藝術中心，也以戲曲教育培訓和演出為主要任務。戲曲的傳承發展離不開青少年的參與，新加坡的這些戲曲教育機構都注重走進新加坡中小學開設戲曲課程，在少年兒童心里播下傳統戲曲藝術的種子，培養戲曲后備力量，為戲曲在新加坡的傳承發展注入活力。

（二）開展國際交流

新加坡作為中西文化交融的國際大都市，基本每年都有大量國際的戲曲交流活動，不僅有戲曲院校應邀到美國、日本、德國、馬來西亞等海外國家參加戲曲國際學術研討會、戲曲會演和戲曲研修學習，也有大量民間團體到國外進行戲曲展演，將帶有深厚新加坡烙印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播到世界各地，使新加坡成為中國戲曲海外傳播的重要陣地。如新加坡傳統藝術中心自2016年以來與中國戲曲學院舉辦了多屆“新加坡戲曲研修班”，最新一期的研修班于2024年成功舉辦，來自新加坡的戲曲愛好者和演員通過參加培訓班、戲曲會演以及觀摩戲曲表演等途徑，努力提升專業技藝。四位新加坡戲曲學員在第二屆“中外戲劇交流與合作論壇”開幕式上表演的《四韻交響·獅城戲夢》，展現了福建戲、粵劇、黃梅戲和越劇融合演出的魅力，獲得中國大陸官方媒體的好評；同時，作為新加坡戲曲領軍人物的蔡碧霞在論壇上做了“新加坡戲曲現狀與未來發展策略”的主題演講，與論壇嘉賓分享了新加坡戲曲發展策略。這類國際戲曲文化交流活動的開展，提升了新加坡戲曲藝術水平，展現了新加坡戲曲的傳承精神與藝術魅力，樹立了新加坡戲曲品牌。

綜上所述，通過對中國戲曲在東南亞傳播境遇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到，受地緣因素的影響，在東南亞，中國戲曲主要通過華人移民的方式傳入，并通過本土化、戲劇傳承教育等方式對所在國的文化產生重要影響。無論是早期對中國經典劇目的翻譯改編，還是后來對中國戲曲藝術形式的借鑒，其主要出發點都是通過對中國戲曲的借鑒來改革戲劇的內容和形式。

（作者單位：南京市文化遺產保護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