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未知的怯懦為了你
起先,一只突兀的眼睛飄浮在半空,與猛然驚醒的C的鳳眼精準對上。C出了一身冷汗,但這并非恐懼導致而出于不可抑制的狂喜……她堅信她的生命從此如日方升。這只眼睛像鱗翅目全變態昆蟲一樣自主地飛來飛去,或攝像孔般固定停留在隨機的落腳處。瞳孔是大海般深邃的湛藍,上下睫毛都極長。C有過養寵物的經驗,一只藍眼睛的純種西伯利亞哈士奇,在前年死了,她經常對著這只眼睛陷入深深的憂郁。她從不知怎么養一只眼睛,網上也沒有相關說明指導,只能靠自行摸索。只有眼睛意味著不必喂食,沒有了這方面的義務,也就沒有了愛撫的權利——C多次嘗試去撫摸它,都被它靈巧地躲閃開。她發現它的活動領域相當局限,只能在她周圍五米以內,多虧如此她不必用狗鏈去拴住它。她買來洗眼液,盡管只是區區一只眼睛,但從它那被薄荷醇刺激的模樣,她卻讀出了深層的情緒。她決定賦予它符合個人特色的名字。
海盜經常發呆,閉目養神,畢竟一只眼睛的娛樂活動太有限了。好歹它可以跟著C一起看電影,雖然聽不到任何聲音。她極度懷疑它色盲,只能看見黑白灰。她也不確定海盜是否識字能辨別字幕,所看到的畫面又是否完整,是否理解畫面內容和蒙太奇組合?沒有大腦的海盜會思考嗎?如果會,那智力是多少?種種疑問像集群撲向亮黃色的小飛蟲一樣糾纏著她。C不敢讓海盜長時間盯著屏幕,她害怕那清澈無比的玻璃體逐漸渾濁,萬一得上魏氏環怎么辦?也可能海盜壓根不會像普通眼睛那樣生病,C不敢賭博,如果海盜有耳朵的話她一定會給它戴上金耳環。海盜并不清楚C的擔憂,當她數次無情地關掉視頻,它便蓄起眼淚來控訴。首次看見它哭的時候,她心疼得要死,不知如何安慰一個又聾又啞生活枯燥的眼睛,只好陪著它絕食。在餓暈前海盜用睫毛撲扇她的臉頰癢癢她,她的眼睛和它挨得那么近,以至于她讀懂了它想表達的含義。
C辭職在家,只為更好地陪伴海盜。在她的親朋好友看來她絕對是患上了輕微癔癥,有些神情恍惚、精神失常,他們勸她及時就醫,她不屑同他人解釋。海盜在無條件信任之下進化,生長成為一雙眼睛,那新來乍到的眼睛如同黑曜石。C對于它的虹膜異色癥興奮不已,但愿不是瓦登伯革氏癥候群。她還有各種胡思亂想,比如是否為后天傷害:尖銳物品不慎誤傷眼球表面,控制虹膜收縮的肌肉陷入癱瘓,瞳孔便永久性處于擴張狀態。現在C看著那雙眼睛不再想起她過去養過的狗狗,而是異瞳波斯貓。海盜這名字這么快就過期失效,是不是從此應該叫它安納斯塔西亞一世?
一世和她的關系愈發親昵,它以洪爐點雪之勢掌握了不少互動規律,而且還能以一舉三。C招招手讓它過來,蓋住她原有的平淡無奇的眼睛。她暗自期待著它繼續成長,所有事情跟一世比起來都自然而然地排在后面,甚至面臨著被遺忘的命運。她全心全意地傾倒在一世那邊,永保無疆之休,一言一行也都受到束縛,原本怠惰因循又胸無大志的人,硬生生變成一位井井有條而落落大方的淑女,因她始終都能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含情脈脈的炙熱目光,一世最熱衷于深情款款地跟在她身后,保駕護航……辣眼摧花。
C的哥哥R居然能看到一世。在所有人都對C嗤之以鼻,懶于維持假面關系以后,只有R還堅持定期來拜訪C。R奇異地穿著太空服,他一來就指著C背后的一世淡淡道:“你養了一對兒眼睛。”R對驚奇之物見怪不怪,他清楚地知道這是由妹妹的幻想造就的奇跡。話音剛落,C和R就看到眼睛上方新生出兩道眉毛。C發覺每次的成長都會增加一世的活動距離,如同越來越長的狗鏈。妹妹給哥哥拿了瓶橙汁,哥哥看了眼保質日期就扔到了遠處的垃圾桶里,隨后幫她清理了整個冰箱,又出去了一趟,提著滿滿兩個袋子踢開門,重新填滿冰箱。R沒有久留,C也沒有挽留。哥哥建議妹妹多外出走動。C沒有虛與委蛇地答應下來,很誠實地回絕了,給出的理由是外面到處都是粉塵,對于一世的生長極為不利。外面下起暴雨,R趁著妹妹到隔壁房間給他找雨傘時悄悄威脅了一世。那雙囂張的眼睛直勾勾對著R,R冷笑一聲,但他清楚除非妹妹親自動用意念消滅它,否則它就是不敗不死的。
漸漸地,一世有了鼻子,也有了嘴唇和耳朵,甚至有了淡淡的透明的皮膚,依稀可見臉型和身體的輪廓,飛翔的錯覺日子已成為過去,他開始腳踏實地。他的長相完全按照C的愿望分離不差地發展。只有他的聲音好似刀刃,冷得讓人發抖,如墜冰窖。一方面,C驚異于像她這樣的人居然創造得出專屬于她的存在,不由自主地趾高氣昂起來。另一方面,C惶恐地認為自己或許不配享用這份殊榮,在一世僅僅有眼睛的時候,她主宰它,天經地義,可一旦它變成他,身份與她平等,從主人和寵物變成搞曖昧的男女,她怎能心安理得兀自占有最完美的存在?哪怕對于一世來說自己就是上帝也無濟于事,C的不自信深入骨髓。為了不讓一世更進一步,變成徹底的完人,C分外努力地克制瘋癲的幻想,然而一旦入睡,思想就成了脫韁野馬,因此最終一世的透明形態還是結束了,一如野生植物的蠻橫生長。
在一只眼睛的初始狀態時,一世給自己的定位是:依附在C身上汲取營養的寄生蟲。如今他感官齊全,不再被拴著,他存在,所有人都能看見他,這是真正的出生。一世從C的態度中察覺到了自己的完美,而完美的人是饕餮,處在致力于讓自己更完美的偉大事業中。一世開始修身養性,讀大量書,學會很多技能,變得更加高不可攀。共同努力的C只是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了。一世有了極多追求者,由于討不了C的歡心讓他憤懣不已,他來者不拒,但是扒拉著他的人都明白,既然一世身上的奴隸烙印不可能祛除,這種關系比草芥比螻蟻都更不如。C想念的唯有那只藍色的眼睛和那種希望感而已,既然他不再是寵物,這讓她覺得不如放手,但一世不肯放手,他甚至恨起自己那只藍色的眼睛來,C有多愛,他就有多恨,仿佛那只叛徒眼睛不屬于他,仿佛眼睛跟整體是分離的,一塊沒有邊框于是拼得大錯特錯尖刺徒生的七巧板。
那天C早早入睡了,一世躺在她身后,一條胳膊給她枕著,發麻,另一條胳膊隨意隔著棉被搭在她身上,發冷。他突然感到有什么東西正失控地闖入時空。一世看到天花板上冒出一只獨行的眼睛,一只可能不會進化的眼睛,正在向醒轉過來的C拋媚眼。一世好像躺在幾千磅重的硬邦邦的機體上,遭遇著冷空氣和云層阻隔,余下的航程只有風暴。C就是那由砂礫和泥漿鋪成的飛機跑道,一架無辜的飛機在碰一鼻子灰之后越飛越遠,下一架恬不知恥的飛機做足了準備。一世慶幸于自己的飛機上安裝了減震器,但即便如此迫降時的震蕩也已經讓機尾歪斜,輪胎爆裂。他除了消逝,讓位于賢,別無他法。
后來,某天,二世在陰雨陣陣的天氣下打開天窗,雨水澆透他全身,他毫無負罪感地搖醒C,告知她:如果陽光明媚,他的眼睛就會呈薄荷綠,陰雨天則是海洋藍。話音剛落雨就奇跡般地戛然而止,C看著他的眼睛由藍轉綠。C只有一次又一次的拋棄,沒有墓碑,也沒有守喪。
R—都是你害的
月球上有一個由玄武巖模制而成的充氣式圓頂結構,容納了一百來個不同星球籍貫的外星人,那是他們避險的臨時登陸地。R以前經常被懸掛在天穹的星星,報廢無數條真絲面料的立領襯衫。那時的他左看右看都是正常人,在香港做遠洋船長。但好景不長,從起初毫不暈船到看著波光粼粼的蔚藍海面就嘔吐,從享受風吹日曬到得上卟啉病,從專業潛水員的抗壓能力到涉水不及五米便掙扎著往上飄浮。R明白是因為他厭倦了海洋及其周圍的一切,他的身體才會跟著抗拒。如果海里有洛夫克拉夫特的古神,R還會繼續向下嗎?
他決定向上,不再向下,從海洋學家轉向天文學家。
病痛的緣故在神經科重癥監護室待了一段時間,R愛上了呼吸機、心電監護儀和纖維支氣管鏡,但只有對呼吸機的愛延續了下來。后來他如愿患上了睡眠呼吸暫停癥,出院以后他將自己埋藏在一套自設太空服里,既阻斷了陽光,又能在必要時供氧。他無須借助于科學研究院支持,僅憑一己之力定期向天外發出信號,一連串古老復雜的密文和精挑細選的音符。在無垠的戈壁沙漠那兒,1970年1月12日夜,他看見一架墜毀的呈無法形容的顏色的飛碟,以最快速度找到入口鉆了進去,入眼首先就是飛行器的暗房,還在頑強地進行化學處理,將膠片用光束掃描傳回某個不明之地。那些膠片會是什么驚天動地的秘密?他輕飄飄地瞥了一眼。以香水形式來解讀這里的空氣的話,前調是權力的紙醉金迷,中調是麝香與雪松,尾調則是嘲諷挑釁的尿臊。而多數設計和物品沒有辦法用人類現有的語言系統來描述,視覺的真實性也有待商榷,R心跳加速,猶如站在電閃雷鳴的山巔之上。大洪水。末日。審判。混亂不堪到敵我不分的噪音造成的耳鳴。徜徉深處,夠不到底,如飛碟主人為復原宇宙王后骨架的原子所做的種種努力。
視野被無限擴大,不再受身體機能的局限,他知道了那個不存在的顏色全得益于此次經驗。他曾憎恨這種無能,即沒有能力去想象一種全新的顏色。在加拉弗雷星球的居民,他們沒有觸覺,他們有mulst,據說這個感官可通過關節覺察運動,人類沒有。像他們不能理解觸覺是什么感覺,同理人類也不能理解mulst的感覺。觸發的機關旁有一件武器,R作為第一位人類試用者,全金屬外殼恍惚間不知該作何種反應:究竟是這飛碟,還是這武器更強悍?它的免疫能力被重創褫奪,那地方燒出一個窟窿。R在突然心慌的驅使下從那個洞口跳出,一回頭,身后空無一物,飛碟已無聲無息地自毀、循入虛無。
R經歷過的類似以上的神秘體驗數不勝數。因他能力超群,空中現象調查組也曾邀請過他加入戰隊。然而他不需要累贅的同伴,預設的道阻且長只堪堪能讓獨自一人走下去。奇怪的是,某天過后,所有追著他跑、哀求著主動展示給他的神秘體驗一齊銷聲匿跡了。為了求證,R特地又去拜訪了妹妹C——上次他看見她養了一對兒眼睛。這回他什么也沒有看見。C說:“一世離開了,我身后站著的是二世。”R沒有看見,詢問C那是什么,C猶疑地回答也許是一只永遠獨眼的獨眼。R確實什么也沒有看見,他不辭而別那傷心之地。
給予一個人東西后又不聲不響地把它收回,比從未給予更加殘酷。原本與世無爭的溫柔脾性變得燥熱暴戾起來,他急需一個具體的憎惡對象,而目之所及的每一個人或動物都有可能是兇手。他在內心大開殺戒,偶爾放火搶劫,偶爾當一位有能力翻云覆雨的昂頭挺胸的黑客,乞求以此換回往日他已司空見慣的光怪陸離。他仍然穿著笨重的太空服,跟所有看不順眼的人干架。被攻擊的人大聲求救:“宇航員打人啦!”一個假冒宇航員的敗類在給真正的宇航員團隊抹黑。
瘋瘋癲癲的作風令他登上了《全球人物》雜志封面,還是這一身行頭,頭盔部分的設計用了特殊的反光材質,雜志的購買者會在頭盔圖像上看到自己。成群結隊的陰謀論者登門拜訪,不斷向他強調太陽是聚光燈,R耐心地聆聽,直到他們心滿意足地傾訴完,他才開始講述自己的經歷,R梳理著往日那些哪怕陰謀論者都會聳聳肩當成一個玩笑看待的經歷。被質疑的聲音打斷第三次時,他毫不客氣地把他們轟出家門,還把一壺滾燙的茶水澆在了一個細皮嫩肉的同性戀身上,R當時并不知道那人的取向。但自那以后他身邊的危險指數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比身處在怪狀時還要激烈。反對暴力者砸他家的窗撬他家的門給他寄來臭氣熏天的死老鼠,LGBT支持者在他家那條街上游行抗議貼滿誹謗的文章和R最難看的照片,精神病院的醫生揮舞著虛假的診斷要將他鎖起來注射鎮定劑,與他毫無關系的人也被煽動要讓他付出慘痛代價,具體是什么不得而知。R途經幼兒園門口的冰激凌車,連被教唆的稚子也愿意犧牲冰激凌,紛紛把各種口味的冰激凌粘在他的宇航服上。C勸解他先脫下這種代表性的裝備,直到這場風波平息下去,R卻發毒誓說無論發生什么他都不會向祂妥協。
人緣如今差到連貼身保鏢都雇不到,開出天文數字也無人問津。打報警電話都會被不安本分的個人英雄主義式警察掛斷,現在真是全世界都與他為敵。好幾周R足不出戶,但哪怕一個人靜靜面對電腦,網絡暴力也糾纏不休。那個因禍得福名氣沖天的同性戀給R寫了一封又一封信,表明如果R下跪討饒,寫一篇道歉長文@他,那么他會讓所有人瞬間像壞掉的機器似的不再煩R。每次都不忘附上燙傷的照片,與其說是在炫耀傷口不如說是在炫耀銀質的乳環。R只回復了一次:粉粉嫩嫩,如蘭花螳螂。ps.如需煉金術技術,乳環可取下寄來。
觀察天空是R現在唯一做的事情……他發現他家陽臺上那片天空的云朵許多天固定不動,別處的天氣也影響不到它,他有同一角度的照片為證,每張看起來都像同一張。延時攝影亦為靜止。基本上可以確定他要找的那家伙就在那里,竊笑著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他用色彩鮮亮的噴漆占滿陽臺的水泥地,寫:“上帝看我。”后來又用各種語言作補充,包括克林貢語。他的祖母Y聽聞此事,坐上一班火車千里迢迢趕來給他疏導心結。她走路顫顫巍巍,體恤的飛毛腿小孩在她跟前不敢跑,她嗤之以鼻,恩將仇報,因此她覺得R的痛苦是小兒科倒也正常。
R恨恨地看著她。他如今是被關進筆蓋窒息而死的小飛蟲,是任人踐踏的草坪,是失去彈力的彈力球和沒有浮力的氫氣球,無暇他顧。他在計劃表上寫等他到了Y這個歲數,就要著手寫一部自傳(原本他打算四歲就動筆,可想了想好像有點太反人類,便作罷),記錄自己奇幻的傳奇一生。他現在才三十歲!之后那幾十年怎么辦,留白?一部未竟之作。無聊的日子!他不能像某些平平淡淡的詩人一樣看重日常而普通的事物,去崇尚微小的東西、具體的困惑、個體的境遇,他不能站在弱小一邊,他無法想象如何去書寫日常而普通的事物的同時拒絕平庸,這水火不相容的兩者怎么可能調和、互相告解?Y試圖引領他去理解這一思想,就連肥皂都是值得研究的奇妙物件。R直愣愣地抓著這塊紅粉色的肥皂,他聞了聞它,又細細觀賞它,最后舔了舔。是的,如果給從前因為太普遍而遭忽視的日常用品傾注心血,就會對它感到陌生,如同從它才從距離地球一百五十億光年以外飛奔而來。跟長時間持續盯著一個方格字一樣,突然就不知道它是什么字了,術語是語義飽和。但也就止步于此了,這和R的外星人有什么可比性嗎?這和R的妹妹C的人造人有什么可比性嗎?這和R的女巫獵人前女友有什么可比性嗎?這和R的水廠惡鬼纏身事件、死而復生的埃及法老攜帶艷后歸來有什么可比性嗎?R看著講述家長里短的電視劇打瞌睡;對講述孤獨的太空宇航員逐漸發現自己是克隆人且艙室里還有一堆待機的克隆人等著取代報廢而潸然落淚,為那些被創造用以泄憤、沉溺于早衰癥美夢的克隆人痛哭流涕。
“我在世界上究竟有著怎樣的地位?”R跌進身份焦慮的陷阱當中,過去他有著神選之子的待遇(靜悄悄地獨享,有著降尊紓貴的美好品質),現在墮入了過街老鼠的泥沼。原本他走在大道上心中是抑制不住的得意:你們以為眼前的是什么常人?他過著你們永遠想不到的生活,不是你們最常艷羨的低俗的富豪、明星、手握各種權力的評委生活,而是最接近真理的生活,是最接近至上存在的生活。冷宮讓他暫時放棄了毫無頭緒陷入僵局的神秘主義研究,思索起哲學提出的種種疑問。用剃須刀割腕,留下了一道血痕,R盼望著這道傷口像曾經那樣喋喋不休地講笑話廢料,然而它到最后都只是死了疤痕。一切都籠罩上灰蒙蒙的霧靄。沒有任何一本書、一部電影、一欄搜索引擎或一個智慧的人來告訴他該怎樣適應沒有奇跡的每一日。都是些空泛大話,以為所謂奇跡是晚期癌癥不治自愈、某人在生死考驗中抬起汽車拯救了小女孩、服下裸蓋菇堿抑郁癥得到緩解之類的。它們都想告訴你生命值得。他翻看著世界未解之謎大全,想看看自己能輕松解答幾個,不幸強悍的天生敏感也隨著特殊體驗能力一并消失。他興致勃勃讀了一半的《所羅門之匙》如今媲美安眠藥的功效。這種對未知和抽象的渴望得不到回應的折磨永無止境,救贖之旅的指示牌上寫著:此路已永久性封閉。但也無法回頭。只許等那位高傲的仇人自行上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轉折來了:他在動物園邂逅了一個幼兒園幼師。一個有著黑道中人流氓氣質的男人,卻意外地很有孩子緣,孩子們纏著他教授射擊命中技巧,和他一起給白鴿喂食面包屑,給大象鼻子遞送香蕉。幼師會讀心術,甚至不需要面對面,隔著電話靠光纖電纜他也知道你在想什么。可能只是冷讀術而已:一種通過洞悉某人的衣著、身體語言或前來做讀心術本身來做出合理猜測或推斷的方法。連幼師自己都說不明白,他不怎么觀察自己。R這時已變得像他妹妹一樣自卑甚至更甚,醉醺醺地模仿一只水瀨的動作,幼師很大方地摟住他的肩膀,表示會傾聽他的訴苦,無論要花費多久。于是他們乘坐上模范出租車,R回頭從后車窗模模糊糊地看見,動物園里的獅子、大象、雄孔雀和長頸鹿一路尾隨,男人的肩膀上不知何時蹲了只小眼鏡猴,而蝙蝠從大開的窗口飛進來。這男人值得信賴,不知怎么R有了先入為主的觀點,于是講了七天七夜自己的故事。
其間男人躺在他的膝蓋上睡著過一次,其余時間都精神奕奕地吸收著R的傾吐。宇宙飛船的殘骸持續發射出一連串令人耳目一新,但同時也讓人頗感費解的信號波。“我定要殺掉祂。”R的演講結尾如是說。幼師看起來頗為傷心。盡管知道答案,他還是忍不住問R:“為什么非如此不可呢?”
“祂剝奪了我的快樂。祂將潑出去的水收回,將送出去的禮物拿走,這是比從一開始就折磨你的惡魔要可怕得多的罪行。而且你要知道《圣經》里上帝殺死了上百萬人,而魔鬼只殺死了十個人。我是最新的受害者,我現在跟死了沒兩樣。就由我來終結,致敬尼采的預言吧。動手的人合該是我,我將不再是無名之輩。”
幼師想不到任何反駁的話語,他的確不博愛,他想要世界末日時就來一場世界末日,想讓誰上方舟誰就上方舟,人類清洗計劃,動一根手指的事罷了。幼師也講給R一個故事。這是前提:當他動一根手指,小孩掛在樹枝間的風箏會重回汗津津的手中,玩偶和硬幣會從鐵箱禁閉室里一個不落地越獄,一對暗渡陳倉的男女之間的感情被掐滅,自行車大賽總是平分的僵局,冠軍角逐立見分曉,一起七車撞尾事件導致的交通癱瘓被撥亂反正,將詞典上和生活中“粗糙”和“暴躁”的詞義偷天換日而無人覺察。不管什么難題,只動一根手指就可輕易解決,違背常理,一點都不消耗卡路里、糖類和脂肪。譬如指導金融危機,平復收支極度不平衡引起的民眾游行的公憤,制造人工鯨落,臭氧層破壞的修復工程,改變氣旋的垂直氣流方向,打破皇室木乃伊的生物鐘,讓全部石榴花在冬季盛放,總之,別人費盡心思也無法做到的事,他只須輕輕動一根手指,十根手指中的任何一個,就行了,比呼吸更不費勁,如果比呼吸費勁他就不會做了,因為他本身是個懶漢。他還從沒機會使出過渾身解數,沒有人知道那會發生什么,他本人亦以為那樣的時刻永遠不會到來。
然而,在五月二十日毛巾節,他碰上了永生的摯愛。他動了一根手指,指了指她懷中限量發放的作者生前的簽名版圖書,意思再明顯不過,他要她把那本沾有她的指紋和香氣的書送給他,順便在內頁上用簽字筆留下電話號碼。但出乎意料地,她冷漠而明確地拒絕了,他一度懷疑是自己的聽力損傷了,讓我們再來回憶一下之前,他動一根手指就可以無所不能。現在遇見了小事件滑鐵盧,足足四年沒有緩過來,那期間他也沒有再動過手指了,他不斷地在腦子里重構當時的畫面,模擬當時的場景,到底哪里出了差池?她明明應該聽從他手指的指揮,可她非但沒有,還嘲弄地瞥了他一眼,就像在看什么不足掛齒的人,什么衣衫襤褸的人,什么心靈匱乏的人,就像根本不去努力看到他。他忘記不了她那個眼神,并深陷痛苦,不該是這樣,這不對勁。
很久以來第一次他又動了一根手指,找到了她,她正在中央公園里用嘴接噴泉噴射的水,他動了一根手指,遣送走花園里的移民,留出足夠多的空間,如同在紙上留全白的人大多是因為不知道畫些什么上去,但他不能接受自己是處于無靈感狀態焦頭爛額的畫家。他走到她身邊想在接水的當兒去吻她,他這樣順勢而為的舉動無疑已經顛覆了只動一根手指的過去,本人卻還未意識到,這四個動作:走去,把手撐在潤濕的平臺上,歪頭,湊近水源與她的嘴唇。她膝跳反應似的躲開了。他瀕臨崩潰,永生的摯愛有可能不把你當作一生的摯愛這個可能性遭到了可觀人數的忽視。只要他動一根手指,除了她,全世界的女人都會樂意至極地撲上來為他效勞。她的特別,使得她在他心里的地位得到非同小可的上升,她是一,一和另一個遠道而來的男人接了吻,他胸悶氣短,無論從主觀還是客觀評判,從外貌還是能力,這個男人都遠遠不如他,她怎么了?她為什么要如此糟踐自己?是為了氣他,還是別的?怎么想,都是為了氣他,而他確實著了道,生了氣,他動了一根手指,把和她甜蜜依偎的這個男人變成了長頸鹿,她親不到這個男人了,他驕傲自滿地認為。結果她撩起裙子爬到長頸鹿身上,鉤住長頸鹿的脖子一路向上還是親到了。他忍無可忍,動了一根手指,用液體取締了所有的光,眼不見心為靜,他和她和長頸鹿一起淹死在中央公園。這就是幼師古早而失敗的愛情故事。
R喜歡這個故事。作為回報他講述了家族史,R的家里人每個都有那么點怪異之處。這是一個錯漏,幼師——也就是上帝本尊——不無絕望地想到,R和他的家人們是游戲里的病毒,R是指揮官,終極病毒,他之前錯誤地擁有了上帝視角,而祂只是修復了bug。在例行公事地下凡巡查前向下觀望時無意瞥見了四個字:“上帝看我。”又一個瘋子。不是愛我過頭就是恨我過頭。極端,這是一個好詞。幼師愛和瘋子打交道。不自量力的瘋子激起了他的濃厚興趣。
你想好對付神的法子了嗎?你怎么可能殺死全能的神?在他沒有肉身、只是一團形態的前提下?傳統的連環殺手手段都被以儆效尤了。你以為你是尼采?幼師難得興奮起來,擺脫了一小會兒無聊,上一次興奮還是因為“一”呢。
“我最無法想通這一點,”R晃晃悠悠地說,“是上帝創造了這一切,那么又是誰創造了上帝呢?神有可能是區區荷姆克魯斯,但遠在猶太教和諾斯替主義的卡巴拉思想和煉金術理論之前。祂是在一片虛無中被更高存在創造出來的神。在此一更高的存在之上,還會有更更高的存在嗎?三維。四維。原始半徑超光速粒子。我這么想無可厚非,畢竟若在森林找到表,就會自然而然想到有鐘表匠的存在。在還沒有摸透神是什么之前,無法跳級為他們命名。以此類推,這樣一來上帝也變成了下屬,我不清楚他知不知道自己的來歷,有沒有產生過懷疑。”
幼師的笑容有些僵住。毫無疑問他也想過這個問題,但他無法接受竟然會有他無法解答的問題。我為小回答而向大問題道歉,他不想當傀儡皇帝,但從記事起他就神通廣大,沒有什么后天努力,面對混亂無序,他像是被上了發條的鐘表或是被拉美西斯王朝的阿蒙神祭司操縱的神像,用不著自己發力,食物鏈和進化史順其發展,山川海流各司其職,與有著無數張臉譜的天空云朵相映成趣。秩序井然的同時沒有章法可依,自相矛盾是耶和華的秘密武器。絕對復雜的細胞,其內分子運轉和活動堪比高速運轉的超級計算機。但是他什么也沒感受到。不像那些被蘋果砸到腦袋的科學家,在夢中得到一個絕妙故事驚醒的作家,可以說這是神啟的靈感。他就是神。誰也沒有給予他什么,都是他在給予。創造的動機是什么?因為孤獨?因為渴望榮耀?他既可高高在上,亦可平易近人。他站在頂端,看著凡人為分三六九等,互相較勁,殘殺,踩踏著對方登上權力巔峰,欲望不盡相同,有人愛金錢,有人愛才華,有人愛美貌。像雪花自發形成的各色圖案一樣沒有事發原因。無法脫胎換骨的敗者則需要助殘協會。神一向抱著看笑話的鄙夷心態,可后來他又覺得七情六欲很有趣,他不想要什么非黑即白,他要的是堪比鐵處女般殘酷的黑手黨用暴躁的斷掌愛撫小豚鼠,要的是圣母被逼瘋親手掐死自己的孩子。他活了太久,該看的都看過。還有什么是他沒體驗過的?
“是死。”R勾出一個毛骨悚然到忘乎所以的微笑,“我們都知道,祂是不死的。那還有什么比殺死祂更榮光萬丈的?神的組成成分大概不會是一堆原子。你難道就不好奇神死亡后會是什么樣子嗎?像人死為鬼、鬼死為聻?會加入凡人的輪回行列嗎?新物種,還是什么也不剩?這是挑戰,我的朋友,用劍刺不死祂,用槍打不死祂,用藥毒不死祂,受傷不死祂。”
“我想我知道殺死祂的辦法!只恨沒有太多命可以試驗!”幼師回光返照般突然手舞足蹈,好像為自己能派上用處而感激。
R猛地拽住幼師的耳朵,幼師人質似的乖乖不動了,像他教管的那些小孩子。他早早就看到了他們的未來:這個長大后會酗酒、暴打老婆;那個會當上一名國際象棋大師直到某日被人工智能擊敗;最耀眼的女孩將遭遇強奸,犯人及其辯護律師如數家珍脫身的理由,最終未受到任何懲治。他還看到了R的未來:——L——uft——sch——loss——扭曲的電波。R湊近幼師圓潤的耳朵,幼師已經知道他要說的每一個字,但還是非常耐心地等候。“別急,慢慢講給我聽吧。”
Y—她只被教導拆掉扔來的炸彈
一九四七年 冰雹 事故幻想曲
超重風扇旋轉著掉下來。指甲刀夾斷指頭。閃電劈到我的臉。剃須刀割斷喉結。耳釘穿過軟骨。被當成女巫綁在火刑柱上燒焦,還有什么沒發生?高空飛機的擋風玻璃破裂。被黑洞扯成“意大利細面條”。從十幾級臺階上滾下去。遇到僵尸時安靜屏氣。因紅磷腦出血而亡。夜半鬼敲門。潛水時因黑視癥溺斃或者潛水后后患沉箱病。撿起放射性物質后全身潰爛。查出惡性腫瘤。筷子插進脖子。被古早的借鑒江湖吞劍術發明的庫斯莫爾管(也就是現在的胃鏡)戳破食道。長巾絞進跑車輪胎被活活勒死(開車前曾高呼“再見朋友們我要去追尋自由”……)。撞到一頭瞎眼鹿。班主任殺死我后將尸體藏在鋼琴里。小丑開著輕型旅行車軋死我。打“奴隸指環”舌環分別站在兩輛車上與男朋友舌吻。被馴獸師訓練的猛獸咬死。被走鋼絲演員強迫走鋼絲時掉下來。睡覺打呼嚕窒息而死。夢游著踏空。突發性癲癇。沖浪時被大海卷走。水草纏住我的腳踝而鯊魚朝我游過來。賽車翻車。遇見原始食人族。因為大笑致使船翻。因為井蓋被偷走夜路時掉下去。因為一無所獲而惱羞成怒的搶劫犯舉起了錘子。遇到馬路連環殺人狂魔。被科學怪人抓走做實驗。八百萬種事故,很難相信至今為止我還沒有遇到,只是在腦中舞臺劇似的上演,但我總是感到恐懼,迫使自己處于戒備狀態中,居安思危。怕死無異于是怕活。無關痛癢的恐懼,以波蘭詩人羅茲維克的詩作結:
你的恐懼龐大
而抽象
我的卻渺小
一個帶著提包的文書。
寫這篇日記時,Y既年輕又膽怯。她的噤聲被視為軟弱而不堪大用,人們朝她冷哼,卻并不知道她腦子里的信息爆炸此起彼伏。她成天驚恐終將到來的老去——但等真正老了以后,又覺得沒什么大不了,恰恰相反,老去讓她勇氣十足,讓她覺得死神不過如此。她喜歡細細感受那些自由散漫慣了、聚眾滋事的皺紋,松弛而干枯的皮膚和其他所有老年人的共有標識。
我們習慣了睿智的老先生,可老婦人呢?常用成語多是年老色衰,充其量贊美她仁慈,婦人之仁,貶義多于褒義。或是惡,巫婆,總是長著鷹鉤鼻的女巫。這可能是為什么她那么討厭R的前女友,那位女巫獵人的原因。Y比大部分年輕人更懂時髦,就連“老”這個字眼,在她身上都變成比年輕潮流億萬倍的時尚。有誰敢對她尖酸刻薄地炫耀自己的年輕氣盛?時間進程終將窗間過馬般,如同乘坐時光機,從漫畫的第二格飛逝到第七格,從電影片名行進到尾聲的長名單,從你被人換尿布的瞬間跳轉到曾孫女握著你長滿老年斑的左手。來不及思索,人都會老朽,化作骷髏與一捧骨灰。
當Y變得不怕死也不怕活,潛能得以發揮最大化。她做了上百件她過去根本想都不敢想的冒險,以她的年紀來說,那些活動的風險幾乎能要她的命。但幸運之神難得一直眷顧著她,讓她的身體跟上了她的靈魂,為過去的膽小鬼搏一搏,單車變摩托車。當R要和他那位討厭的女友裝著她那本從不離身更討厭的“女巫獵殺手冊”《女巫之槌》去追捕女巫時,是Y挺身而出機智化解使一巢的女巫脫險。這些治療師經常在過去被誤判為女巫,十七世紀的女巫獵人總是憑借身體上長有第三個乳頭這一特征來判定女巫身份,那通常只是痣或胎記,但他們寧可錯殺一千也不肯放過一個。
千年來,不只女巫,男巫也快要絕跡了。僅存的碩果不清楚是哪位女巫的子嗣(體外受精卵),所以所有的女巫共同扶養,全是他的親生母親,而他對所有人都怒目而視,唯獨對Y展現出莫名的依賴。于是她們說,你把他帶走吧。這位鬼馬精靈的小小男巫熱切地盯著Y,鬼使神差地,Y沖動地應承下來。在她醒悟之前,領養手續都已辦好。女巫們涕淚橫流。
坐車回去時她望向窗外,紫色的山峰在霧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神秘,有棱有角的邊緣散射出柔和的光芒。不久,日出東方隈,似從地底來。小男巫不哭也不鬧,聽說他出生時是大笑的。他真特別呀!她被他從過去帶來的,延續至今甚至將觸角伸到未來的樂觀情緒所感染,渾身上下充斥著撥云見日的快活,仿佛被滾滾的蒸汽包裹、被熔融金屬的湍流覆蓋般發燙。她從這個不可思議的精靈的大手筆里得到一種永恒的關照。“這是我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她心想,“他會長命百歲。”
那群女巫,真是壞透了,且不說她們以前那些個功績了。就剛剛,她們也是處心積慮,滿嘴跑火車,把小男巫營造得像小天使——真實身份大曝光——那可是撒旦之子。所以他沒有任何煩惱。所以他出生時大笑。所以他不哭不鬧。所以他睥睨眾生。把這顆定時炸彈送出去的任務完成之后,她們會獲得地獄七日游的免費門票。女巫們奔走相告陰謀實現這一喜訊。高興得太早!她們又碰上了徘徊庭樹下的女巫獵人及其男友……一番激戰后她們全員被掛在東南枝上(不,有一個逃脫了她的火眼金睛,騎著掃帚消失于蔚藍天空)。女巫們被捕后真誠贊賞道:“追捕我們的女巫獵人是個女孩!好欣慰啊。過去這一職業是被男人們壟斷的。”
那位強大的女巫獵人抽著傳統的卷煙,把口袋里的飛行員墨鏡拿出來戴上,關切地提醒R:“不要告訴你祖母這一切,她需要活在童話里。”
是的。但她從今往后的生活一定波瀾壯闊。
“至于那個小鬼,我也會處理的。”女巫獵人灑脫道。然后拿出那本從不離身的書,把它撕得粉碎,葬送在原野,她的手速竟像粉碎機般快捷,R不禁想起她抓撓他的背時其實已經是感人肺腑的手下留情,“這是我父親繼承給我的,在我還沒有明辨是非能力的時候。但我現在夠厲害啦,不用聽這蠢道士的話。他們都是末流垃圾女巫獵人。”
R那陣子有分手的意愿,但他覺得不應該現在提出來,至少也該等親愛的幫他把祖母的禍害收拾掉再講也不遲。然而這一行動拖了太久未竟,撒旦之子沒那么好對付,再加上祖母的百般阻撓,解決能力尚未被激活的嬰兒居然難上加難……戀人間的小摩擦不斷累積存檔,R最終忍無可忍,把手分掉了。接著發生的事情你也已經知道了,他沒空管區區撒旦之子了,忘得一干二凈。不過女友可沒那么小肚雞腸,才不會恨屋及烏,她一如既往地很喜歡他的祖母。一切仍是未知數,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祖母從今往后的生活一定波瀾壯闊。
附上:
末流垃圾女巫獵人的獵巫步驟:
1.任何人可以告發女巫。
2.確認女巫的身份(冷水神判)。
(是→3 ;不是→釋放或者屈打成招)
3.用酷刑逼供與魔鬼的交易。
(認罪→4;翻供→3;不認罪→4;或折磨致死)
4.送上火刑柱處死。
神判與酷刑
——以上來自《迷信與暴力》
R的前女友的獵巫步驟:
1.任何人可以告發女巫,如有能力請附上一筆可觀的酬金(溫馨提示:如被發現是惡意污蔑,下場凄慘。但根據前因后果和犯罪程度,也負責假借清除女巫之名清除邪惡之人)。
2.確認女巫的身份(通常做法:采用心理分析和科學器械等一系列人道手段)。
(是→3 ;不是→釋放并道歉)
3.和偵探一起實踐調查,講求絕對真實、富有力度、無懈可擊的證據。最后會讓兇手臉色煞白。
(認罪→4;翻供→3;不認罪→4)
4.公平的決斗,女巫盡可以施展她的巫術。
數據:R的前女友有著穩賺不賠百分之百的勝利率,邪惡的女巫總是被她以各種手法殺死。
責編:李京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