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珊的詩

白切雞

國學家問道，白切雞，如何制？

昨晚我重背了《論語》，

夫子沒提。

食不語，寢不言。記得

家貧只念到小學的父親，

曾用電飯煲授業解困。

抹紹興花雕、鹽，塞進蔥、姜片。按鍵。

備熱油姜蓉。放涼斬件。

對坐的國學家睥睨：

白切雞須用熱水浸熟，

骨頭帶點血才上道。

我這女子難養，

圣人早已預言，

即使大學主修訓詁，輔修獵巫，

兼職半吊子家務。

割不正不食、

不得其醬不食倘若還流行，

這些年打落的

帶血門牙就不該吞。

多想這話題像伴碟青瓜片突兀中斷。

空氣是淡黃的，我深吸一口嘗新。

整座城無一活雞、活靈魂。

我的理想是馴養仙鶴，栽植竹景，折花插瓶，

以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為榮，

暫忘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的誡命。

國學家訓示：

三人行必有我師。我只知

碰釘子是十八歲以后的關鍵詞。

保持簡單、原味、不加香料更需勇氣。

最困惑的不是每年給父母備的祭肉不夠好，

最困惑的不是父制的和我制的差幾個檔次，

最困惑的是我

再也找不到第二、第三人，

教我食與不食的奧義。

描述理想愛情

每當有人叫我描述理想愛情

總會技癢

一場飆車，兩個頭盔

一場吻戲，八個機位

一鍵清除閑雜人等

一顆修舊如舊的心

比白天的太陽能板隱忍

比森林的一陣箭雨果敢

做可靠的娛樂供貨商

寵溺善良的情緒敗家子

陪你躺躺

喪一會兒

偏愛明目張膽

有不了解處也不是死罪

用雙彩虹把云雨騰挪

并肩走一段泥濘路也不枉

除了不愛的，什么都可愛

除了本來沒有的，什么都不缺

陪你街燈下堆雪人

陪你隱逸山林

總犯想象力過盛的老毛病

每當有人叫我描述理想愛情

賽螃蟹

朋友的愛是以葷仿葷

豬肚假干珧

鯚魚假蛤蜊

歡樂的

以真亂真

情人的愛是以素仿葷

賽螃蟹

素鴨素雞

取巧的

夾雜他處欲望

家人的愛是自身仿自身

煎釀鯪魚

被生活起骨剁碎打膠釀回再煎作原樣

內核已異

但啥也沒說

造紙術

用完即棄的偉論復制貼上

像珍·奧斯汀的羅曼史

像聊天室里的壯丁頭像

我走進一座充滿塑料植物的大樓

尋找跨性別洗手間

沒人愿意傾囊相授

改寫二元歷史的方法

做自己如造紙

搗碎、漂白、

重組、烘干

接過遺囑

祖上吩咐

女子不入祠堂

我在一棵巨樹上為父親抄心經

為母親刻一百零八個去勢好漢

賽馬

出閘迅速，落后約兩個馬位，走第二壘。

那馬鞭

讓人想起妻子。檸檬馬鞭草。

初約會

我帶她去看高貴盛裝舞步，燕尾服、

高筒馬靴

黑禮帽。讓她感受藝術即服從度。

步伐

人馬合一，注意馬匹的前進氣勢和收縮。

趨近

600米處走第三壘。步速不利發揮。念歷史的

她愛

丟書袋。1829年，英人在此地首辦

賽馬

還貼心，搭建女士專用竹棚。

直路彎

走內迭節省腳程。450米處向外移出。社會

名流

臨時投買殖民者騎兵軍馬。像拉幾只老鼠給

灰姑娘

頂上。我在妻子的碎碎念中，

失神

跑過350米處后受力策。小時候每逢

尿床

老爸就帶我看雄赳赳馬車比賽。守株待

橫財

澳大利亞邊蹄馬配雙輪車，8至12輛。

亞洲首創。

不到八歲，我已熟知獨贏、連贏、三重、六環、

電話

投注和電子售票派彩。進入直路，略為追前。

一如

上世紀好日子，葡京沙圈盛世，我把

青春

獻給各國佳麗。絕美風土巡禮。

150米

處未能再增速，末段對催策反應

平平

2024年1月，我帶妻子看露天演唱會，隔壁的

純種

馬受驚。還是配種的淡定。接近終點時佳勢

漸弱

3月30日，本地最后一場賽馬。妻子已不再和我

說話

獸醫報告，此駒賽后口內有血，右前腿

不良

于行。身而為人，我會振作，

明天

必有新的娛樂。

新奧爾良初夏

在新奧爾良，

自我合情合理合法。

在家中后園、俱樂部、嘉年華，

電車、街道與河邊，

小號手放聲喧嘩。

在新奧爾良，

陽光刺眼，黑影卻越拉越長。

空氣夾雜菊苣、烏龜湯與玉米泥，

大地給予颶風、棉花與秋葵，

人們報以即興、弱音器

與自由發揮。

以巫毒，以汗水，以腹式呼吸，

以競爭、協調，

加速與逃逸。

小號手在新奧爾良，

沉淀喜樂憂傷，如一瓶陳年佳釀。

生活是不加冰塊的烈酒，

生活是不結痂的傷口。

與慵懶地久天長，替欲望

揠苗助長。

在新奧爾良，

脫序乃是尋常。

混入路易斯·阿姆斯特朗公園的樂迷，

我吞下一只、兩只、三只烤牡蠣，

一打、兩打、三打小龍蝦，

在新奧爾良的初夏。

愿做臺上主角，做盛宴后

那堆硬殼，

我與天使和鬼魅，

共抽一根大麻。

在數完一個密西西比、兩個密西西比、三個

密西西比之后，

沒有愿望成真，我沒有睜眼而成，

新奧爾良的小號手或驅魔人。

沒有凱旋也沒有戰爭，

烏云與烏云，

沒有空比較誰更不幸。

神愛世人，留新奧爾良，

街上奏樂、起舞、

喝酒

的自由。

在耶利哥城墻，在南方莊園，在東方

拉斯韋加斯廣場，

生活留給我三個逃生按鈕——

以蒼茫。

以訕笑。

以輕蔑。

花藝師艾蜜莉

艾蜜莉失業，改行當花藝師。

花語、電報、花體字，全是老派手藝。

偉士牌機車、倫敦腔、右眼珠是玻璃，

他的劉海多么孩子氣。

真該送他龍瞻和銀蓮。

艾蜜莉想過一百遍。

這顧客努力收起粗聲粗氣，

虛心請教艾蜜莉，

像為愛的手槍，學習裝上滅聲器。

一朵、十二朵、五十六朵、九十九朵……

就是半韻、倒裝、抑揚格、自由體、

秘而不宣的詩歌。

你誤會了，是給我的女兒。

一束。

杏鮑菇，西蘭花。

哈？

全宇宙，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