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惑之年,有很多故事已然發生,也有很多故事正在發生。我也知道,有的隨風散去了,有的正款款地落入心田的缺口和縫隙里,不知道哪一天會生根發芽。讀金宇澄的《回望》時,讓我感覺“回望”該是人生暮年某個黃昏才開始的事情。那時,我或許會像一個局外人一樣,笑著回首這如夢一場的一生。
但,這個時間點,我回望,得緣于《作品》。
1
七年前的夏天,我在經歷了一段焦躁的煎熬后,突然迎來了一種豁然開朗的通透,毅然決然地離開了熟悉的行政工作崗位,折身回頭,選擇了再入學深造。領導雖只批準了一年的外出訪學時間,但于我而言,它足夠抵御這十二年轉陀一樣的忙碌生造的蒼茫感。我堅信,這人生應該還有另一種風景。
9月入學報到后,那種時間任由自己把握,書任由自己選讀的生活就此開啟了。秋日的廣州午后,仍是夏日的溫度,又燥又熱。尋思在期刊室找了個位子看書,剛一坐定,便一眼瞟見了《作品》雜志。這種遇見的瞬間,跟二十多年前,剛上大學的時候一模一樣:秋陽的光透過玻璃窗,灑在我的身上,光里有《作品》。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場景,簡直是完美復刻。
偶然的機會,朋友在微信里看到了《作品》評刊團的招募令,便推給了我。我心想,試試唄,總該融入一個新的群體,說不定能遇上投緣的人,一起去看看世界的另一面精彩。意外的是,郵件發出后,很快就收到了回信。我居然入選了。想這十二年來,除了領導講話稿、制度文件草擬、會議記錄紀要等,我筆端流出的文字機械刻板。也偶有感到羞愧的時候,羞愧于文學對我一路的滋養,竟然在十二年的光景里沒有任何合心合意的輸出,最終竟變成了如今這副面目。心底里慶幸著:或許,《作品》能給我在一個新空間,舒展我渴慕的那種文字:自由、灑脫。
隨后,《作品》為招募的評刊團員建了微信群。當我在教室、圖書館、寢室三點一線間忙碌完,打開微信,爬樓看群消息,才發現評刊團已經分組了。自薦的組長確定后,就自行地歸了隊。而我還未有歸屬,便弱弱地,在群里問了一句:“還有哪個小組需要隊員嗎?我還沒進組咧。”第13組組長陳政昌立刻回應了我:“歡迎來我們組!”我發了個點頭的表情。不一會,我就加入了第13組的群。加了組長的微信,簡單寒暄后,翻看了他的朋友圈,知道他是位詩人。
沒過多久,每期的文章共讀、寫評論、交付組長審核推薦、線上研討發言,便有條不紊地開展起來。評論被選上時,組長總會第一時間給我信息:“美女,你的評論上選了,有空參加周六的線上研討會嗎?”慢慢地,收《作品》、讀文章、寫評論、參加研討會,成為了我每個月特別期盼的事情。尤其,每次線上研討會開始前,一聽到梁紅老師的開場語:“一個人就是一支隊伍,一群人在《作品》相遇……好《作品》,讓生命發光!”聽她的聲音,總會讓我感覺有股暖流沁入心田。隨后,便慢慢跟隨《作品》,與評刊團伙伴們一起共讀發表在《作品》中的文章:豐一畛、虞燕、田興海、馬曉康、王秀梅、王方晨、楊襲、楊映川、文清麗、野莽、鬼金、葉清河、陳倉、張弛、張銳強、田寶梅、周豈衣、寒郁、彤子、王好獵、魏微、斤小米……一系列作家的名字隨著他們的文字出現在我的生命里,點亮了我的日子。
最早的線上研討會是每月的某個周六上午,梁紅老師主持,我們借助微信的語音功能來傳遞評論者的聲音。一次,梁紅老師說:好喜歡這樣的周末,有大家的聲音做伴。你們的聲音就像治愈生活創傷最好的藥。再后來,《作品》開啟了線上會議室的研討,有聲音、還有了圖像。隔著屏幕的面對面,從熟悉的名字中見到了評刊團的伙伴們。慢慢地,名字熟了,臉龐也熟悉了。這便是《作品》為我們共建的一個“家人”聯絡網,來自天涯海角的我們才得以相聚。
2
2018年7月,《作品》舉行了首次線下研討會。終于有機會與天南地北的“家人們”見面了。
這個時間正值我的暑假,但回歸工作崗位的我,沒有假期,日常的忙碌真心讓人情緒晦澀、面目模糊。兩周多的時間,我在北京、大連間飛奔,疲憊又暗淡。忙完了,從大連直飛廣州而來。下了飛機,從機場直往龍口西奔,地鐵清冷、擁擠,再清冷、又擁擠……如這人生一般。出了地鐵站,夕陽已西沉,街燈亮起時,我到達龍口西。摸索著找到了《作品》安排的酒店,在大堂里,未看到參加活動簽到的接待處。但在大廳的內庭,看到一個男人在低頭寫著什么,我走過去,輕聲問了一句:“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我是來參加《作品》線下活動的,請問要在哪里報到?……”他立刻起身,目光已投入我的眼眸,步伐未動,手已向我伸出:“我是王十月,你是洪艷?”“是呢。”“哎呀,終于等到你!餓了吧,一會兒我們就過去和大伙兒一起吃飯。”這就是十月老師啊,手可真溫暖,像我家大哥一樣。這目光,堅毅中清癯干凈,真誠得讓人莫名舒服。
和大部隊會合,十月老師說:“你來晚了,看看菜單,加個喜歡的菜。”看著一桌子熱騰騰的飯菜,還有熱情的《作品》評刊團的“家人們”,我的疲憊漸趨消散,一種塵埃落定的歸屬感,讓我心里感覺穩妥。我不是個擅長交際的人,于人群中沉默、靜觀是我的常態。晚餐散后,“家人們”約著相聚聊天去了。連日的奔波,著實讓我太疲憊了。我選擇回房,睡了個踏踏實實的長覺。
第二天早晨,在餐廳里,見到了我們第13組組長,他沖著我說了一句:“可算是見到本人了哈!”然后互道了籍貫、工作等。他笑著說:“我們可算半個老鄉哩!”果然,廣西與湖南可不算得是半個老鄉嘛。我問他近來創作如何?他說:“隨心寫,覺得還行,就試著投一投稿。發出來了開心,沒發出來也不影響什么。”他淡淡然的,卻有一股力量,甚好的人。研討會上,我倆并排坐著,都在安靜地聽,聽王哲珠、馬曉康、葉清河、李銜夏、周齊林等五位廣東省內的青年作家的創作分享,也在聽評刊團的伙伴們的發言。
結束后,和很多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伙伴問了好、合了影,我便匆匆趕著回程了。馬上,我的暑假就要結束了,又該站在這個周而復始的起點上,忙各種俗務去了,想著就沮喪。
2018年11月4日,《作品》為評刊團舉辦了第一次線上評刊分享會。評刊團里的劉斌為主持人,我和阿探、熊煥穎、蕭肖、石凌作為分享者,接受團內伙伴的線上提問。伙伴們的提問大多數圍繞如何提煉評論文章的主題,如何解析作者的精神向度,如何看破作者設的“局”等。回答完伙伴們的提問,我也在心底思索,正是《作品》啊,這兩年指引著對自己進行自我思考和寫作實踐,才使得我能用一顆更為細膩與真實的心去感受文學的魅力,認知這人世間。延至后來,“70后”的文學觀察,“大匠來了”的睿智對談,名家公開課的文學洞見,“網生代@”“超新星大爆炸”的文學新探,“中國故事”的文學玄機……讓我深切感受到了《作品》辦刊的態度,《作品》對文學可能性的允可與對未來的諸多期許。這些都讓我獲益匪淺。
3
2019年的秋天,《作品》為我們設立了“十佳評刊員”的評選活動。我有幸獲得了銅獎,同期獲獎的還有阿探、石凌、趙文、蕭肖、張翠云、熊煥穎……頒獎典禮的通知里說獲獎者要表演才藝,我感到挺為難的。思來想去,微信里約上了熊煥穎,商量著要不我倆組個朗誦節目?沒想到一拍即合,他選篇目,我選配樂。他選了《大雪賦》,我選了坂本龍一的《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然后便是互相鼓勵著各自練習。出發前,我們商量著是否早一點到,好在碰了面之后,抓緊時間練習練習,才有臉登臺。于是約定了差不多時間到達廣州的車次,他說:“正好,你先到半小時,要是行李重,就等我到了幫你拎,一塊兒吃個飯,再去《作品》。”我在熙熙攘攘的廣州南站等他。餓了,我們就著麥當勞的漢堡聊天。人群中,我們聊了很多事情,關于夢想,關于工作,關于教學的心得,關于寫評論的體會,關于《作品》給我們的感動……他文質彬彬的,自己背個包,還惦記著我的行李箱好不好上地鐵,但看我一副女漢子的架勢,恐怕也丟不了,便放心地跟我聊天。
京春老師為我們安排好了住處。距離晚飯的時間還早,約了熊煥穎一塊兒練練,他欣然同意。我倆并非專業的朗誦人士,只是這個冥思苦想出的“才藝”比較拿得出手而已。然后才聽說,好像來參會的獲獎者們,準備的都是朗誦節目。“哎呀,我倆沒啥優勢呀。”他安慰我:“沒事,你選的音樂很好。光是聽這個,就很能入情境享受了。”我篤定地相信,這是個謙和的人。
陸續地,見到了石凌、阿探、蕭肖、趙文、張翠云……
我們來領獎的全體伙伴,還有一個集體朗誦,選的是《作品》新刊出的瘦西鴻的長詩《大地頌》。聽著蕭肖和趙文的安排,我們分好了各自負責的詩段。排練時,我們聚在趙文的房間里,在窄長的過道中一字排開,像極了“六一”兒童節要登臺演出的孩子。這種感覺,讓我仿若回到了小時候,和好伙伴一起要干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那般,認真、單純。
頒獎典禮輕松又愉悅,來了很多《作品》的老朋友,廣州的一些知名作家和評論家。阿探、趙文和我被十月老師、梁紅老師選為發言代表,主席臺上的我既忐忑又興奮。我把認識《作品》的最早機緣回溯了一下,然后把在《作品》收獲的感動一一道來,最后感謝《作品》對我的肯定。手里捧著沉甸甸的水晶獎牌、紅艷艷的證書,還有鄭旭彬老師的畫和十月老師題的字,心情著實復雜。尤其這1.8米長的一幅字畫,很特別,很珍貴,值得我珍藏一輩子!
典禮結束后的那個晚上,我們聚在阿探的房間里聊天,周朝軍老師帶著紅酒加入了我們。一屋子的人,坐滿了兩張床的六個邊,還有幾個靠在長桌旁。話題從感恩《作品》對我們的寵愛;到《作品》選稿的眼光和標準,讓我們落筆有底線和標桿,再到創作中,如何才能獲得《作品》青睞。也感嘆這樣的相聚真可謂難得!我們身份如此相異,世間如此紛亂;我們只是因為喜愛文學,為它在心底獨留了一片干凈的地兒,于是我們得以相識于《作品》、相知于《作品》。可幸,這世間還有一群同頻的人,如大地上散落的花種子,如今卻如此聚合了。真是不可思議!
漸漸地,聊著天的我們逐漸分了撥,我和阿探、石凌、張翠云就近聚成堆,談了很多話題。阿探問近來大家喜歡近期《作品》的哪些篇什,除此還讀了些什么樣的作品。那會兒我剛好讀了傅菲的書,趁便介紹一二。阿探很寬厚,認可了我的淺薄的見解。再說這兩年讀的書,談了張愛玲、蕭紅,也說了葉廣芩。阿探毫不吝嗇地夸了我,弄得我后來都不好意思開口了。后再聊人生的波折與寫作。這真是位老大哥啊,經歷很豐富,閱歷也很廣,聽著他說他的人生故事。啼笑間,是他人生的起起伏伏;唏噓間,我想著他的這些事,如今能侃侃地當作笑談,他該是個多么豁達厚實的人啊。
趙文回來晚了,非要約著再聊一聊。我和熊煥穎陪著他,聽他眉飛色舞地說他熟悉的草原上的生活。這個白天在領獎臺上哭得像個孩子的內蒙古漢子,他的草原里滿是故事。他的聲音好聽,字正腔圓的。我和熊煥穎一晚上話說得多了,這會兒都只靜靜聽他說。凌晨兩點多,伙伴們開始在群里互道晚安,我們也散了。
后來,《作品》刊出了趙文的小說《西日嘎》,還為他的這篇文章做了線上研討,我也參與了發言。艱難的疫情之中,《作品》能順利出刊,實屬不易。《作品》還將程向陽、周其倫、張維菊、阿探和我的評論合并,定名為《馬蹄聲里的精神傳承——評趙文短篇小說〈西日嘎〉》,刊在“評刊選粹”欄目中。后來我把我的這篇發表在本地日報的讀書版上,引來了很多本地文友的艷羨,紛紛來消息問怎么才能上刊《作品》。趙文向我表達感激之余,跟我嘮了寫作的細節、投稿的細節,感慨《作品》對于寂寂無名者的挖掘,真可謂盡心盡力。他很感恩!我不擅長寫作,不能十分地理解他這種被伯樂相中的幸福,但知道《作品》的選稿標準,知道熟悉的十月老師、梁紅老師、京春老師的眼光不會錯,于是鼓勵他說:“以此為起點,繼續加油噢!”果不其然,他后來還出了同名的小說集《西日嘎》。現在的他,仍在努力,作品發表的數量也越來越多,也逐漸被更多的人所知曉。不得不承認,《作品》引出的文學之光,溫暖又明亮。
4
這次線下聚會,我們從五湖四海來,又散落回了自己的山川湖海之中。回到自己的領地,仿佛一切和從前一樣,但又感覺不一樣了。照例的線上研討會,有些特別入心的篇目,我會讀得特別認真,也特別用情。時間不沖突的時候,我也會斗膽自薦為線上研討會擔任主持。有時臨時會有變動,或者網絡卡頓等問題,我也會慌神。京春老師在幕后一步一步跟著,在群里配合著提醒下一個發言的名單,還不時鼓勵我。研討會尾聲,她總會在微信里私聊我,單獨為我送上一束花,感謝我的辛苦。她默默的,但所做之事皆叫人心底暖和!總結的時候,特別舍不得就這么結束了,盡管深夜十一點多,但那些意猶未盡的話,也只能帶入夢里了。
記得,為《作品》評刊團的線上研討的第一次主持,是為野莽老師的《逃婚記》。他是個超有智慧的人,風趣幽默,也透著可愛。關于他的《逃婚記》的研討活動,過去了小半年。一日,他來消息:洪艷,能把咱們線上討論的錄音給我一份嗎?新書發布時,想用來做宣傳推廣。我惶恐得很,研討會過去這么久,手機會自動清理內存,它們在不在還不一定呢。又竊喜,他居然會如此認可我們的活動。幸好當時怕被小區里孩子們的嬉戲歡鬧聲影響線上研討活動,我在周末無人打擾的辦公室里完成的活動主持,辦公桌的電腦里一定存著我們的研討對話。果然,它們妥妥地存在我的辦公電腦里。請教了計算機專業的老師,完美找回并導出了錄音。遺憾的是,錄音在拼合的時候,有一些遺失的片段無法復原。但轉成文字稿后,野莽老師仍然很開心,還把它全篇轉成了繁體字版。莫名地覺得它,伴隨著時間厚重了起來,不僅僅是因為文字,還有深埋的諸多情感。而與野莽老師的這份情誼也由此種下了。他常常把院子里開的花,出產的南瓜、辣椒拍照片給我看,邀約我有機會一定要來北京看看。
在《作品》,你永遠不知道,下一步的驚喜會是什么。在經過了幾場主持之后,我和阿探、熊煥穎還做過總評人。尤其2020年年末,十月老師邀約我給《作品》寫一份年終總評。我被他的信任震驚了。這一年的冬天特別冷,足不可出戶,我開著取暖器一遍遍翻閱著全年12期《作品》,該如何落筆才好?腦子里全是《作品》給的滋養和感動。驛動的心,凌亂的思緒,便以“同頻時代的脈搏”“厚重中國的故事”“凝視生長的力量”“開掘評論的向度”“托舉無價的深情”五個角度,把案頭這12本雜志里感動我的篇章重新做了歸納和梳理,最后成稿近萬字。成文時,我有種虛脫感,不是文字成累,而是仿若我把這2020年366日又重新過了一遍。也正是此次的沉思與輸出,我生出了我的膽氣,決意離開了行政崗位,回歸專業教學崗,認真地備課授課,隨心歡喜地接近自己喜歡的作家作品,去思考去寫作。
有次跨年的研討會,十月老師做了最后的總結。他滿口皆是感謝,感謝評刊團形成的批評生態,感謝大家對《作品》的關注,感恩遇見!話很短,但我聽著聽著,卻落了淚。這樣的日子、這些時刻,讓人感覺時光很慢、很幸福、很干凈,也很明媚!
責編:李京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