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前期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上海工人抗日救亡運動（1931—1937年）

[中圖分類號] D231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928X（2025）04-0042-08

九一八事變、一·二八事變相繼發生后，抗日救亡成為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中國革命的主旋律，而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廣大工人在其中發揮了先鋒作用。作為中國工人階級的搖籃和工人運動的發源地，上海是最早遭日軍侵略的地區之一，也是一·二八事變的發生地，因而成為管窺工人抗日救亡運動的重要窗口。目前學界對上海工人抗日救亡運動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一是從長時段考察了上海工人運動的歷史，兼及上海工人在抗日救亡運動中的作用；[二是從重要歷史人物的角度揭示了上?？谷站韧鲞\動的復雜面相2；三是專門考察上海抗日救亡運動中的工人群體[3。但是，抗戰前期上海工人抗日救亡運動尚有一定探討空間。基于此，本文對1931一1937年間上海工人抗日救亡運動進行專門考察，結合抗戰形勢的變化、革命斗爭的需要和現實矛盾的變動，重點探討中共領導上海工人救亡運動的斗爭樣態和發展困境，以期加深對抗日戰爭史的認識。

一、日軍侵華與中共領導

上海反日罷工浪潮的興起

九一八事變的發生，標志著日軍侵華的正式開端。由于蔣介石集團堅持“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日軍很快占領中國東北。與國民黨消極抵抗不同的是，中國共產黨對抵抗日軍侵略問題態度堅決。1931年9月20日，中共發表正式宣言，對日軍的侵華行為予以強烈譴責，并批評了南京國民政府奉行的“無抵抗主義”。[4]

上海是中國的經濟中心，成為日軍潛在進攻目標。英國人葛雷甚至公開預言：現在的上海已像“一大火藥庫”，“一經炸裂”，則有“轟炸全世界之危險”。不久，日軍在上海挑起事端，于1932年1月28日晚發動一·二八事變。但南京國民政府并不準備全力抵抗日軍的侵華行動。次日，蔣介石在對日交涉方案中，初步確定了“一面預備交涉，一面積極抵抗”的應對辦法2。國民革命軍第十九路軍在上海奮起抵抗日軍之際，蔣介石甚至有意削弱十九路軍的抗日行動。中共積極應對日軍不斷擴大的侵略行動。作為中共外圍組織的上海革命軍事委員會在其宣言中強調，蔣介石已把東三省“完全斷送給日帝國主義”，在上海革命軍事委員會領導下，“只有廣大工農士兵民眾自動實行反抗”，“徹底堅持反日戰爭”，方有出路。[3上海工人數量多，政治覺悟較高，是中共堅持抗日救亡的重要力量。

（一）組織反日團體，引領斗爭方向。相繼發生的九一八事變、一·二八事變激起了上海工人的反日情緒與愛國熱情。為此，中共通過各種宣傳手段，號召上海工人加入各類反日組織，壯大反日力量。在民族危機加深的形勢下，由中共領導或受中共影響的上海工人反日組織如雨后春筍般出現。在上海革命軍事委員會“上海工農兵民眾趕快武裝起來”[4的號召下，一·二八抗戰期間，上海民眾反日救國聯合會與部分工人、學生組成了“民眾義勇軍”，為十九路軍抗擊日軍提供了重要支持。[51932年1月13日，上海各民眾團體抗日救國會正式成立[。于1929年6月成立的上海工會聯合會則是上海各赤色工會的聯合組織，為推動上海工人反日斗爭發揮了重要作用。同時，在白色恐怖環境下上海黨組織無法公開活動，其憑借黨團領導下的赤色工會扮演聯系群眾發動、發動群眾的角色。上述反日團體以抗日救亡為目標，吸納了大量工人，起到凝心聚力的作用。

不過，上海各反日組織要面臨多方面壓力，自身發展狀況不容樂觀。以上海各界抗日救國委員會為例。九一八事變前，日本蓄意制造排華、反華的萬寶山事件和朝鮮排華慘案，激起上海民眾對日本的不滿情緒。1931年7月13日，上海各界民眾為支援在朝僑民和揭露日本陰謀，在上海商會駐地舉行反日護僑大會，工會、商會、教育會、華僑聯合會、納稅華人會、新聞記者聯合會等各界代表與會，上海反日援僑委員會宣告成立。[同年9月22日，上海各界反日援僑委員會召開各界代表大會，因九一八事變發生這一“事實上之需要”，將反日援僑委員會名稱改為“抗日救國委員會”。[8]上?？谷站葒瘑T會抵制日貨的斗爭，對日本商人的利益構成威脅。于是，日本方面借上海日僧事件，趁機向上海市政府施壓，要求取締上海抗日救國委員會。該會被迫于1932年1月27日解散，[9從建立到解散僅4個月時間。上?？谷站葒瘑T會的解散并不僅僅是由于外部的鎮壓，其內部的結構松散也是重要原因之一。上?？谷站葒瘑T會的興衰過程，就是各類反日組織在夾縫中生存的縮影，不難窺見當時上海工人反日組織生存環境之惡劣。

（二）廣泛動員工人，開展對日斗爭。當時日本在上海擁有大量工廠、投資和僑民，上海工人使用罷工這一武器對在滬的日本資本家開展斗爭。特別是一·二八抗戰期間，在中共中央派來的劉少奇、羅登賢、張浩的具體指導下，上海日籍紗廠的工人舉行反日大罷工。此次反日大罷工是多重力量共同作用的結果，前期主要是經濟原因，后期則深受一·二八事變的影響，有濃厚的抗日救亡性質，且愈演愈烈。在華日商紡織同業會決定自1932年1月起，取消日商紗廠工人每月4天的月賞，從而引發紗廠工人的不滿，并成立了上海日廠罷工聯合會。[在上海日廠罷工委員會的協調下，各廠的單獨行動逐漸轉向諸多工廠同盟罷工。[在滬日本資本家對于工人的反抗行為采取強硬姿態。1月28日下午，在滬日本資本家宣布即日起關廠，并讓日軍駐廠維持秩序，將滯留工人悉數趕出廠外。稍后，滬西30余家紗廠工人加入同盟罷工的行列，反日罷工的規模進一步擴大。[3]在此期間，中共積極領導紗廠工人擴大反日罷工，并借助一·二八事變將維護工人權益的經濟斗爭引向抗日救亡的政治斗爭。1月29日，中共江蘇省委領導的赤色工會組織召集日資紗廠工人，舉行代表大會，成立了統一戰線性質的上海罷工委員會。其一方面擔負起領導罷工的職責，另一方面負責聯合并協調各方力量共同行動。次日，赤色工會組織宣布即日起實行總罷工。[4]從此上海紗廠工人從反對取消月賞的經濟斗爭轉變為支援一·二八抗戰的政治斗爭。

此次反日大罷工中歷時最長、影響最大、參加人數最多的是滬西日商紗廠罷工。滬西是日資紗廠最為集中的區域。九一八事變后，上海各界積極開展抵制日貨救國運動，在滬日本棉紡織業受到的打擊尤為嚴重。日商紗廠對工人的罷工行為態度強硬，甚至對10日內拒不復工的工人“予以開除”。[51931年2月中旬，中華全國總工會黨團書記劉少奇主持召開了以日廠工人為主體的上海各業工人代表大會，成立上海各業工人反日救國聯合會。其在《宣言》中提出，“上海工人為求自己的生存和生命保障，為求中國民族的獨立與自由，不得不起來舉行總同盟罷工，反對帝國主義進攻中國及占領上海?！盵6]劉少奇對紗廠反日罷工的成效給予積極評價，認為像這樣數萬人規模的大罷工“是多年未有的”，“讓工人群眾經受一次鍛煉，也是給日本帝國主義一次沉重的打擊”。[7]顯然，上海反日大罷工不再是單純的保護工人權益的經濟斗爭，已具備了反抗日軍侵略并保家衛國的政治斗爭的性質。隨后在日本資本家的持續打壓之下，到5月中旬，大多數紗廠工人已復工。這場歷時4個月的滬西大罷工宣告結束。

隨著一·二八事變的發生，上海各業工人反日罷工達到高潮。九一八事變發生之時，全國白區赤色工會會員僅有1300人左右，及至1932年1月，全國赤色工會會員增加到3000人，其中上海有赤色工會會員600多人，也有小幅增加。[中華全國總工會對上海工人反日罷工的斗爭情況進行了總結，認為現在的工人運動具有濃厚的反帝國主義、反國民黨的性質，由防御轉為進攻。與此同時，上海反日工人罷工也存在“反帝工作不能與日常工作聯系起來，沒有與斗爭配合起來”等問題。[9究其原因，大革命失敗后，黨內存在著較為嚴重的“左”傾冒險主義、教條主義，以致中共黨內很難形成很強的凝聚力和組織力。上海工人反日罷工走向高潮的同時，也潛伏著種種危機。

二、臨時中共中央離滬后

上海工人抗日救亡運動轉入低潮

雖然九一八事變發生后上海工人抗日救亡運動有了較大發展，但此時中共始終無法擺脫“左”傾的羈絆，給白區革命帶來很大危害。早在1930年6月1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在李立三主持下通過了有關新革命高潮的決議，標志著以他為代表的“左”傾冒險主義統治中央。[李立三“左”傾冒險錯誤在黨內統治時間只有3個月，對中共革命的影響卻不可低估，導致上海黨組織的機關屢遭破壞。[21931年6月，在中共六屆四中全會后，以王明為代表的“左”傾教條主義路線盲目進行組織擴張，催促基層黨組織發展新黨員、領導罷工、組織飛行集會。[3這對中共領導白區工人運動產生不利影響，并遭到國民黨當局和資本家的強力鎮壓，該階段上海反日罷工次數急劇減少，抗日色彩不甚突出。

（一）工人罷工接連失敗，工人革命熱情降低。1933年春，得到共產國際同意后，臨時中央遷離上海，輾轉來到江西瑞金。1934年1月，臨時中央在白區工會工作的決議中依然強調“提高罷工到政治的高度”，要求打入黃色工會中，去“獨立的領導工人斗爭”，以此來“奪取工人大多數”。[這說明，雖然臨時中央在白色恐怖環境下被迫遷離白區，但其繼續在白區發動工人政治罷工的政策并未改變。

以上海美亞綢廠的罷工為例。該廠是中國最大的綢廠，有“綢業巨擘”之稱。1934年初，上海美亞綢廠資本家以“經濟恐慌”和“外貨傾銷”為由，減少工資1/3以上，遭到工人激烈反對。在上海黨組織的參與動員下，3月2日，上海美亞綢廠工人進行首次罷工，并于6日后成立了總同盟罷工委員會，作為此次罷工行動的領導指揮機構。9日，上海美亞綢廠工人發表罷工宣言，稱廠方一再削減工資，使得我們“生存是無可維持”，“在這種被迫的情勢下，我們只好訴之于我們底最后武器——罷工”[5]。上海美亞綢廠工人的罷工行動得到其他工廠的響應和支持。3月30日，滬東恒豐綢廠工人加入此次同盟罷工中。不久后，同盟罷工即遭到上海租界當局和國民黨當局的聯合鎮壓。4月11日，上海國民黨當局調動千余人的保安隊和警察，向工人沖射，“結果工友任一祺當場身死，擊傷垂死10余人，重輕傷百數十人，其中更悲慘的是一懷孕六月的女工竟被毆打墮胎，生命危在旦夕”。[此即四一一慘案。上海國民黨當局嚴令工人“克日復工，靜候解決”[7]。工人在重重壓迫下，被迫于4月22日復工。上海國民黨當局對工人的罷工舉動防備甚嚴，工人稍有罷工行動，旋即武力鎮壓，大打出手，工人罷工已難以持續。

在此次罷工中，共青團江蘇省委、上海工會聯合會、上海中央局都存在激進態度，要求延長罷工時間，認為“以布爾什維克的工作來爭取美亞的勝利的罷工斗爭”，并以此“開展反帝國主義與反國民黨五次‘圍剿’與擁護蘇維埃紅軍的運動”。[8]不難發現，上海美亞綢廠罷工起初是由于工人生活恐慌而起，遭到資本家和國民黨的暴力鎮壓，罷工逐步擴大。在中共的組織領導下，工人罷工從原來的經濟罷工逐步演變為政治罷工，從單純的經濟要求上升為反帝國主義的政治訴求。但是，中共領導的罷工委員會片面追求反帝、反國民黨的口號，有意或無意地忽視了工人的經濟要求，一味“拒絕任何第三者調解”，堅持“斗爭到底”，致使工人的利益受到損害。罷工失敗后，上海美亞綢廠的工人遭到開除、減薪甚至逮捕等報復，很多工人生活陷入困境。[9中共領導的赤色工會力量在罷工過程中遭到進一步削弱，工人參加罷工的積極性降低。

（二）白色恐怖活動加劇，赤色工會組織遭嚴重破壞。與此同時，上海白區的客觀環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蔣介石取得中原大戰勝利后，加強了對上海等大城市的統治，白色恐怖加劇。中共在上海白區的機關頻頻被國民黨特務破壞，特別是顧順章在1931年的被捕叛變，使中共中央在上海的革命工作陷入困難境地。中共臨時中央遷至中央蘇區后，新成立的上海中央局也數次遭到國民黨特務的破壞，損失慘重，其主要領導人歷經三次變動。據親歷者回憶：“1933年以后，國民黨反動派采取了種種破壞我地下黨的反革命手法。他們有時利用叛徒作為‘黑色種子’，讓叛徒帶路指認或在馬路上守候釘[盯]梢，有的甚至連續釘[町]梢幾個月掌握了我們同志的全部活動情況以后才下手逮捕。”[此后一段時間，中共在上海的機關團體又多次遭到大破壞，1935年7月上海黨組織又遭受一次破壞，黨中央在上海的領導機關不復存在。[2]不僅上海的黨組織生存狀況堪憂，赤色工會等外圍組織亦是如此。

中華全國總工會在上海白區的執行機關也遭到國民黨特務的嚴重破壞，“其領導下的上海工會聯合會系統的赤色工會幾乎被破壞殆盡”，在工人中間的影響力大大下降。「3究其原因，上海赤色工會不僅面臨國民黨特務的蓄意破壞，而且自身運轉狀況也不容樂觀，困難重重。比如，上海碼頭工會、上海紗廠工會就存在活動經費缺乏、組織架構不健全、工作執行散漫以及指揮死板等較為突出的問題，導致工會工作很難開展。由于經費匱乏，甚至有工會干部不得不流落街頭，過著居無定所、饑腸輾輾的生活，“發行干事都沒有房子住，在外灘或公園里睡覺，并且2天得不到1餐飯”[4]。當時很多紗廠工會并未設立干事會，而且紗廠工會的領導人配置不足。即使一些紗廠工會的領導機構勉強組建起來，其組織運作情況依然堪憂。中共上海反帝大同盟黨團負責人無奈表示：上海工會聯合會“僅僅4個干事去領導147名群眾，當然無法使工作健全、組織進展，何況又不能開會，生活不安定乎”[5]。赤色工會充斥著工作作風凌亂散漫的問題。比如，有的工會干部在工作中存在“三日打魚、四日曬網”的現象。更重要的是，在白色恐怖加劇的情況下，中共在吸納新會員問題上堅持“不贊成全部赤色工會綱領的，還不能加入工會”等相對死板的要求，與現實革命訴求格格不入。[經費缺乏、組織不健全是制約上海赤色工會發展的重要因素。

（三）赤色工會努力擴大統戰對象，艱難維系抗日救亡運動。上海工人抗日救亡運動陷入低潮后，上海黨組織領導的赤色工會組織也在努力尋找統戰對象，以期共同行動。1933年初，作為中共外圍組織的中國民權保障同盟上海分會宣告成立，并選出宋慶齡、魯迅等9人為上海分會的執行委員。為了團結各界民眾繼續開展抗日救亡運動，1933年3月8日，由中國民權保障同盟主持發起，上海工人、學生等參與的國民御侮自救會（簡稱“御侮會”）成立。[7]該組織以抗日救亡為宗旨，開展抵制日貨運動，并檢查日貨、變賣日貨，以救濟義勇軍。[8]御侮會成立后組織發展很快，先后在滬東、滬西、法南、閘北等地成立分會，且御侮會黨團屬中共江蘇省委直接領導，由時任中共江蘇省委書記章漢夫單線聯系。[9盡管上海御侮會的存在時間十分短暫，很快便遭到租界當局和國民黨的聯合查封和取締，但它在存續期間仍開展了一系列具有積極意義的工作：在上海市民群體中大力宣傳抗日救國理念，推動御侮會基層組織的建立與發展，同時積極開展募捐活動、為東北義勇軍提供接濟等。[這些行動在揭露國民黨妥協投降政策、喚醒民眾反抗日本帝國主義侵略意識等方面，發揮了不容忽視的正面作用。

綜上，1933年春臨時中央遷離上海后，由于白色恐怖活動加劇、黨內“左”傾政策影響等多重因素，上海工人抗日救亡運動陷入了極端困難的境地。不過，低潮中仍有微光，雖然1933年3月成立的御侮會存續時間較短，但其在宣傳抗日、募捐接濟東北義勇軍等方面依然發揮了作用，工人群眾的抗日救亡運動仍在繼續。

三、華北事變后

上海工人抗日救亡運動的復興

此后一段時間，上海黨組織與中共中央失去聯系，僅存的上海共青團組織、赤色工會組織對遵義會議的精神也不了解。面對日軍侵華不斷擴大的態勢，中共重新調整工人運動的策略，以重振上海工人抗日救亡運動。華北事變爆發后，日軍侵華步伐加快，民眾抗日救亡的熱情再次高漲起來。在民族存亡的危急關頭，“停止內戰、一致抗日”“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呼聲漸高。毛澤東認為，我們要善于將日軍方面的缺點、矛盾等“統統收集起來”，“作為反對當前主要敵人之用”，并闡明建立廣泛的民族革命統一戰線的基本任務。[2]中共工作重心的轉移，也促使中共對上海白區的革命方針加以調整。

（一）調整工人斗爭方式。為迅速恢復白區的工人運動，1936年春，赴華北擔任中共中央北方局書記的劉少奇編寫《關于白區職工運動的提綱》《肅清關門主義與冒險主義》《公開工作與秘密工作的區別與聯系》等多篇關于白區工人運動的理論文章。劉少奇首次系統且全面地總結了大革命失敗以來白區工人運動的經驗和教訓，指出白區職工運動的根本任務是爭取群眾，爭取工人階級的大多數，積蓄工人階級的雄厚力量，為將來決定勝負的斗爭做準備。在目前不利的形勢和條件下，應當避免和敵人進行決定勝負的斗爭。[3劉少奇提出了公開工作與秘密工作相結合、合法與非法工作相聯系等指導白區工運的基本方針，從多個角度對關門主義和冒險主義的現實表現進行剖析，指出“左”傾冒險主義和關門主義常常過于樂觀地不切實際地對當前的斗爭形勢進行估計，不懂得指揮群眾開展斗爭的戰略戰術。[4在劉少奇看來，若想有效消除冒險主義和關門主義影響，就要深刻認識公開工作和秘密工作的相互關系。他強調，關門主義和冒險主義均否認公開工作和秘密工作的聯系，不懂得在白色恐怖環境下應盡可能擴大公開工作的范圍，并縮小秘密工作的范圍。[5華北事變發生后，中日民族矛盾已然上升成為主要矛盾，白區工人運動的路線和方式也發生了適時的轉變，中共在白區的中心思想是建立廣泛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改變斗爭方式，并更好地適應白區革命的發展需要。

其一，斗爭手段從秘密走向公開，從非法走向合法。中共此前在上海等白區領導工人運動多是在國民黨當局白色恐怖下秘密展開的，諸如搗亂國民黨后方、打擊國民黨軍警力量、破壞國民黨軍事生產機構等，均被國民黨當局視為“不合法”。[以往中共重視秘密工作的作用，并常常使用“非法”的手段開展反日、反帝和反國民黨的斗爭，進而忽視了利用公開和合法途徑開展斗爭的重要性。新的中共白區工人運動草案對這一問題的認識有了較大改變，逐漸重視公開、合法的工作模式。中共中央命令各白區黨組織，要善于利用公開或半公開的機會，爭取工會組織的合法存在，以便更好地團結有組織或無組織的工人，在領導發動斗爭時，盡可能“利用合法的公開的名義組織”[。

其二，斗爭形態從單純政治罷工走向經濟和政治斗爭同時并舉。此前受冒險主義和“左”傾關門主義影響，中共在白區出現了“不去組織群眾”“不去領導工人日常經濟斗爭”“只要暴動”的情形。[2隨之而來的后果是，上海的赤色工會組織發展緩慢，工人罷工過于追求政治目標，忽視了與工人切身相關的經濟利益，造成了“輕視經濟斗爭”的現象，也不了解經濟斗爭與政治斗爭的緊密關系。[客觀來講，在大敵當前和民族危機日益加重之時，只有盡可能照顧到工人利益，才能更好地團結廣大工人投身到抗日救亡運動中去。為此，中共提出：“在大多數工人的要求與客觀有利的條件下，發動經濟和政治的斗爭，依據客觀情形，采取從請愿、怠工以至同盟罷工的方式?！盵4]

其三，斗爭策略從冒險激進走向理性。此前中共黨內普遍認為中國革命正處于高潮時期，在上海等革命力量相對集中的地區可以迅速發展成為蘇維埃地區，并盲目發動飛行集會等，致使上海工人運動陷入低潮。中共領導人分析了主客觀條件的復雜性后，對工人罷工的看法更加理性，提出在客觀形勢對工人罷工不利時，我們應該有組織地結束罷工斗爭，以便保存力量，“準備下次的斗爭”。[5換言之，中共為保存白區革命火種，采取“適可而止”的原則，重在“提高群眾的情緒”“準備再作第二次和第三次的斗爭”。[由此可見，中共領導白區革命的斗爭策略趨于理性。

此后，《關于白區職工運動的提綱》等重要文獻傳達至上海，并在全總白區執行局的刊物《鐵錘》上刊登。上海黨組織及其外圍組織得以改變關門主義的傾向，其工作也有所起色[8]。在時人看來，華北事變后的一段時間里，中共已開始“沖破過去那種‘左’傾盲動、脫離群眾的小圈子”，逐漸能夠順應“勢不可擋的抗日救亡的怒潮”。[9]

（二）上海工人抗日救亡運動復興的表現與影響。上海工人反日組織得到恢復。1936年1月28日，文化界救國會、婦女救國會、大學教授救國會、工人救國會和一些學生救國會等團體發起成立上海各界救國聯合會，沈鈞儒任主席。[10]統一戰線性質的上海各界救國聯合會，成為領導上海抗日救亡運動的中堅力量，支持各界救亡運動的同時，反對國民黨的不抵抗政策。1936年4月，中共中央派馮雪峰到上海，擔任中共中央駐上海辦事處副主任，一方面與救國會領袖取得聯系并交換意見，另一方面著手恢復與中央失去聯系的中共上海地方組織，以期復興工人運動。

在上海黨組織的領導下，上?？谷站韧鲞\動從沉寂走向活躍，特別是滬東、滬西日商紗廠的工人紛紛加入工會，走向街頭，成為上?？谷站韧鲞\動的重要力量。上海的工人抗日救亡團體相繼建立，1935年底成立了上海女工救國會。1936年初上海工聯陳執一、張維楨籌建了日本紗廠工人救國會。4月，成立了上海美亞綢廠工人救國會。8月初，上海工人救國會成立，共青團江蘇省臨時工委負責人袁超俊參與籌建。該會“以抗日救國及改善工人生活為宗旨”[，通過舉辦讀書會、游行示威等方式，進行抗日救亡活動。1936年11月，上海工人救國會參與領導了上海日商紗廠工人的反日大罷工。[12據上海社會局統計，1935年，上海發生罷工94起；1936年，上海發生罷工110起；1937年1月至7月，上海發生罷工120起。[上海工人罷工次數呈逐年增加態勢。當時日商紗廠在全市紗廠中的比例近 50% ，日商紗廠工人直接面對日本資本家的殘酷剝削壓榨，紛紛加入各個救國會。1936年2月中旬，全總白區執行局成立日本紗廠工作委員會后，斗爭態勢進一步轉變。

其中，1936年11月爆發的滬東、滬西日商紗廠工人罷工，是工人罷工和抗日救亡相結合的典范。此次罷工運動吸取了二七罷工政治口號太多、要求過高的教訓，以“適可而止”為罷工斗爭的指導思想，提出了與工人利益比較接近的5個口號，如“要求增工資；不準打罵工人；不準開除工人；維護童工利益等”[2]。具體來說，工人的要求是，“增加工資 10% ；吃飯停車1小時；不許開除1個工人；不準拷打工人；星期天的工作時間不能多”[3]。滬東大罷工很快影響到滬西地區的日商內外棉紗廠和周家橋日商豐田紗廠，此后形成了上海日商紗廠的總同盟罷工，參加人數共4萬余人。在上海各界救國聯合會、上海婦女界救國會、上海文化界救國會和中華基督教青年會等的支持下，日本紗廠罷工斗爭后援會成立，起到了鼓舞和支持工人罷工的作用。最終，罷工堅持了1個多月，在上海市總工會主席朱學范和國民黨上海市黨部、社會局、公安局代表的協調之下，工人要求得到基本滿足，此次罷工以勝利告終。[4毛澤東對此次罷工給予了較高評價，認為這次罷工是華北事變后“中國革命新時期的第一階段”，很多重大事件都是圍繞中日兩國之間的對立矛盾發生的，也是“直接圍繞著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這個歷史要求的”。[5可見，這次罷工并不是簡單的經濟斗爭，而是兼具了抗日救亡的政治要求，對促進上?？谷站韧鲞\動的復興有重

要意義。

結語

綜上，從九一八事變、一·二八事變相繼發生到七七事變前夕，中共領導的上海工人抗日救亡運動，大體經歷了從興起、低落再到復興的過程。南京國民政府堅持“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在某種程度上縱容了日軍的侵華行為，而中共在民族危機日益加深之際，毅然高舉抗日救亡大旗，肩負起國家獨立和民族復興的歷史重任。當然，在抗日救亡運動如火如荼地開展過程中，“左”傾冒險主義和教條主義等錯誤仍舊存在，成為阻礙白區革命的因素之一。從客觀環境來說，中原大戰結束后，南京國民政府進一步加強了對上海的統治，白色恐怖加劇，中共在白區的生存環境日趨惡劣，工人革命力量遭到摧殘，上海工人抗日救亡運動舉步維艱。但是，華北事變爆發后，民族危機加重，中共中央重新審視工人運動的方針，上海工人抗日救亡運動再次發展起來。從上海工人抗日救亡運動的興衰起伏，不難窺見國內抗戰形勢的發展演變和抗日救亡運動的起起落落。

總之，隨著抗戰形勢的變化、革命斗爭的需要和現實矛盾的變動，中共適時作出調整領導上海工人抗日救亡運動的斗爭策略，兼具反對日本（包括西方列強）侵略和反對國民黨統治的雙重屬性。上海工人抗日救亡運動，既配合了蘇區革命發展的需要，也達到了支持抗日救亡的目的，其作用不容忽視。

本文系上海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課題“中共中央在上海十二年領導工人運動研究”（2022ZDS010）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趙正橋系華東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研究員、博士生導師；高溪系成都市七中育才學校教師

（責任編輯：彭兆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