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述論

[中圖分類號] D231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928X（2025）04-0029-13

1930年5月20日至23日，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簡稱“蘇代會”）在上海召開，會議制定并頒布了一系列法令決議。作為建立全國性蘇維埃政權的肇始，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的召開對推動革命形勢的發展有重要意義。目前學界對于中華蘇維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簡稱“一蘇大會”）、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中央準備委員會（簡稱“中準會”或“蘇準會”）的召開或成立情況研究比較充分，而對于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的歷史，相關研究尚顯不足。[2]本文擬通過梳理蘇代會的召開動因、籌備情況和會議議程，探討蘇代會召開的意義，以期增進對蘇維埃革命的認識。

一、蘇代會召開的動因

中共一開始就將建立新型政權作為革命目標，其懸揭的政權模式就是當時世界唯一的蘇俄式蘇維埃政權。[3大革命失敗后，在中共中央指示下，海陸豐蘇維埃政府和廣州蘇維埃政府相繼成立，中國蘇維埃政權的建設由此進入實踐階段。從1927年秋打出蘇維埃旗幟到1928年夏中共六大召開前，中共先后建立了50余處縣、區、鄉級蘇維埃政權。與中國以往舊的政權形式完全不同，蘇維埃在廣大農村的興起獲得了民眾的支持。有民歌唱道：“四月里來牛耕田，建設蘇維埃政權；工農兵士送代表，選出代表做委員。五月里來是端陽，工農兵士來商量；先前委員富人做，如今委員窮人當?！盵2]民歌內容既反映了蘇維埃政權的組織運作，也表現出蘇維埃政權是代表工農勞苦群眾的新型政權。不過，隨著各地的蘇維埃政權建設步入發展快車道，其面臨的問題也開始增多，這些問題既有共通性，又體現了各地的特點。

比較而言，組織不夠嚴密是各地中共黨組織建設蘇維埃政權面臨的最普遍的問題之一。由于很多地方“群眾政權的組織基礎，沒有自下而上的建立起來”，使得蘇維埃政權“即有亦是軟弱不堪”。[3而且，中共在處理黨與蘇維埃關系時，常常有職權不分的情況出現，“蘇維埃一切工作，均由黨決定和指示。故蘇維埃在實際上，只是一個機械的執行機關?！盵4]甚至還有黨員憑借黨團在蘇維埃中的威權，而“常時擺黨員資格，不受蘇維埃的制裁，一個支部可以指揮鄉蘇維埃，并常時支配他們的公務”[5]，從而造成蘇維埃與黨支部之間產生一些矛盾。黨代替一切的做法，使得“蘇維埃政權于群眾沒有深切的關系”[6]，更無法鞏固和擴大。然而，當各級黨組織對黨包辦蘇維埃問題進行糾正時，又時常會出現矯枉過正的情況。即蘇維埃的工作，“黨全不過問，黨與蘇維埃形成了一個對立的形勢”[7]。這兩種相互對立的做法使得民眾對于黨和蘇維埃產生不信任感，使蘇維埃無法發揮應有的作用。

與此同時，建政經驗不足和干部不敷使用也是各地蘇維埃政權普遍遇到的棘手問題。比如在地處廣東、福建兩省交界的饒平縣，其黨組織就曾向上級匯報道：“蘇維埃成立之準備沒有充分，至臨大會時沒有把握，這是因為饒黨部極幼稚，對于土地與政權，自己許許多多尚不能明了，所以這次二善成立蘇維埃，很化學的隨便建立起來?！背瞬萋式⑻K維埃的情況，還常遇到干部缺乏、素質較低的困境。饒平縣代表大會“曾經準備三次都開不成功”，其原因之一便是“人才問題”，很難找到“會準備工作者”。[8另外，很多地方的蘇維埃代表及領導者思想覺悟較低，影響了蘇維埃政權建設。正如時任湘東南特委書記夏尺冰在巡視湘鄂贛邊境各縣工作的總報告中提到，“平江上東各區的同志及以前負縣委責的人…或擺工人資格，或擺老黨員資格，或以負責人自居，不肯深入下層群眾，不肯接受批評，承認錯誤”，從而引起“一班民眾的懷疑、反對、灰心”，[9這些問題的存在，對地方蘇維埃政權建設產生不利影響。

蘇維埃是依靠廣大勞苦大眾并代表其根本利益的政權，但很多地方在政權建設過程中，卻由于宣傳不力或脫離群眾，導致無法充分發動民眾支持蘇維埃革命。比如，在湘鄂邊境各縣，“關于民眾的宣傳和訓練”頗為滯后，導致“民眾對于蘇維埃的意義和職責，亦不能深解”。此外，贛西南等地部分民眾對蘇維埃政權的了解還受“白色恐怖的影響”以及“豪紳階級的欺騙宣傳”，因而產生“待紅軍打天下后，再來安做蘇維埃老百姓的心理”。[2甚至有一些蘇維埃代表及領導者對建立蘇維埃政權持懷疑態度，“以為環境嚴重了，我們的力量小了，小塊的割據，很直存在的可能[3]，以致取消蘇維?！盵4]。還有一些地方的蘇維埃政權面臨嚴峻的斗爭形勢，導致社會恐慌情緒在地方上潛滋暗長。如廣東潮陽縣委曾報告，“一般代表多受白色恐怖表現恐慌，對于分田不能熱烈之贊同，多存猶豫畏縮之心理”，導致“該委員會至今尚沒有召集開會”。[5各地民眾對新生蘇維埃政權的疑慮，既與中共地方黨組織宣傳不力有關，也與復雜多變的革命形勢關系密切，影響了蘇維埃政權的建設成效。除了上述問題外，由于每個地方所處的客觀環境不同、組織基礎有別，各地蘇維埃政權建設還存在諸如經濟困難、法紀淡薄、武裝分散等地方性問題，不一而足。

由是言之，這些蘇維埃政權大多處于分割狀態，各自為戰，并未形成統一的集中領導，各蘇維埃區域缺乏緊密而有效的支持和配合。對此，1929年10月26日，共產國際執委會指示：“現在已經有的蘇維埃區域里，應當積極的實行沒收地主的土地，武裝農民，建立蘇維埃。要使廣東、福建、湖南、湖北的工農紅軍的零碎行動互相配合，全中國的農民群眾斗爭都要積極化?！盵6]可見，共產國際已注意到此時中共領導下的蘇維埃正處于零散的狀態，因此提出了各蘇維埃區域相互配合的要求。1930年1月1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專門討論共產國際十月來信，表示“完全同意國際來信”，黨應根據來信中的分析和指示，“集中紅軍，集中武裝的農民群眾，發展游擊戰爭，擴大蘇維埃區域”，還提出了“建立工農兵蘇維埃政權”等口號，以造成在群眾中的鼓動。[7]

鑒于中國革命形勢的發展需要，為加速蘇維埃政權建設的進程，共產國際很快向中共中央發出指示，主張應盡快籌備召開蘇維埃代表大會。1930年1月30日，共產國際執委會遠東局在致東方書記處的信函中明確提出召開中國各蘇區代表大會的倡議，理由是“近來我們的蘇維埃根據地擴大了，并在組織上得到了加強”。信中指出，舉行地區蘇維埃代表會議有助于實現三個層面的目標：其一，確保各革命根據地能依據地方實際情況落實革命策略，特別是“每個蘇維埃根據地按照當地條件貫徹執行革命路線，吸引農民參加蘇區的管理”。其二，強化革命陣營內部的系統性整合，即“加強各蘇區之間的思想聯系，將在各根據地確定我們的工作方針，并從組織上統一各個蘇區”。其三，通過組織建設推動革命發展，從而“消除現有的缺點，對群眾運動的發展產生影響，并加強蘇區在黨內和勞動群眾中的作用”。信件特別強調代表構成的廣泛性，要求“中國各中心城市應通過自己的革命組織派代表出席這次代表大會”。針對實施難度，文件清醒認識到地理阻隔帶來的挑戰：“由于根據地彼此相隔甚遠，代表們要穿過軍閥控制的地區”，為此建議優先選擇“在一個最強大的蘇區舉行”會議，僅當客觀條件不允許時方可考慮在非蘇區舉辦。[總之，大革命失敗后在中共領導的蘇維埃政權相繼建立的同時，各種問題也凸顯出來，這就需要中國共產黨人進一步統合全國各地零散的蘇維埃，總結經驗教訓，加強蘇維埃政權建設。

二、蘇代會的籌備

為了順應各地蘇維埃興起的形勢和解決蘇維埃政權建設過程中產生的各種問題，1930年2月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周恩來作為中央組織部長兼軍委書記，就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的籌備工作提出重要意見：建議由中共中央和中華全國總工會（簡稱“全國總工會”）名義發起此次會議，并組建4到5人的籌備委員會，推舉中央政治局委員任弼時擔任委員會主席，同時要求中華全國總工會、中央軍委、中央組織部、中央農委、《紅旗》雜志及共青團各選派一名代表為委員，參與籌備工作。[2這一提議為會議所通過，蘇代會籌備委員會隨之建立。次日，中共中央即向全黨發布關于召集蘇代會的第68號通告。通告認為雖然大革命遭遇失敗，但“兩年以來農民蘇維埃的政權，始終未嘗絕跡于中國”。因此，“中國革命只是暫時的失敗，全國的形勢是在走向革命高潮”?；谶@一判斷，中共中央將黨在當下的策略調整為“注意于全國各蘇維埃區域與紅軍的聯系”，使之“成為新的革命高潮生長的一個直接動力”，[3從而為籌備蘇代會作了政策準備。

當時全國工農蘇維埃政權呈現出明顯的邊緣化分布特征，其主要根據地位于湘鄂贛三省交界處及閩粵皖等10余省的邊境地帶。這些地區多處于遠離主要城市中心的偏遠山區，與地處上海的中共中央聯系不便，因此使全國蘇維埃區域與紅軍更好地統一在中共中央的領導之下，是中共當時的迫切需求。另外，國民黨反動派為遏制蘇維埃運動的發展，持續強化其對革命根據地的軍事進攻。為應對這一緊張局勢，中國共產黨決定召開全國性蘇維埃會議，以此整合革命力量、加強政權建設，從而與南京國民政府形成更有效的對抗態勢。

很快，第68號通告便由中共中央下發到各地，其要求“主要的宣傳與準備工作，各地黨部必須立即做起”[4]。為了加快會議的籌備，2月15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議討論蘇維埃代表大會的決議草案時，李立三提出：“大會的作用是宣傳黨的主張，為建立全國政權打基礎，因此要寫出許多法令，如土地法令、勞動法令、經濟法令以及告農民書等，由任弼時為主席的籌備委員會重新討論。”[5]后因任弼時被中共中央派往武漢巡視湖北省委工作，籌委會主席由中共中央候補委員、全國總工會黨團書記羅章龍接替。原湖北省委常委兼宣傳部部長，時任全國總工會秘書長的林育南為秘書長。同日，經由中共中央、全國總工會聯合簽署的《召集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宣言》正式發布，宣布將于同年5月30日舉行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17日，中共中央又強調這次會議的主要任務是解決蘇維埃政權建設過程中的諸問題，以“組成更強固的農民革命聯盟，有計劃的以無產階級的思想和行動去領導全國的階級斗爭走向勝利的道路”。全國總工會很快配合中共中央的倡議，并表示要“通告全國工人群眾宣傳這一大會之意義，號召全國工人群眾一致擁護這個空前的有偉大意義之蘇維埃代表會，加緊擴大斗爭”。由此可知，本次大會籌備尤其重視在農民和工人中的宣傳，突出工農同盟，以強化蘇維埃政權的群眾基礎。

在中共中央的領導與組織下，各地方對于蘇代會的召集進行了響應。作為全國蘇維埃運動的發端地，2月22日，中共廣東省委接到中央通告后，認為中央關于召集蘇代會的決定是正確的，并做出了“注意與擁護蘇聯的工作相聯系”“即刻開始這一運動的宣傳”等8項決定，希望通過準備，不僅能“充實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的意義”，而且能“更進一步的完成全省政權與促進全國革命高潮的到來”。[2]與廣東擁有較好的蘇維埃基礎不同，江蘇當時沒有蘇維埃區域和廣大紅軍存在，但江蘇黨組織也重視準備蘇代會的工作。江蘇省委根據當地中心城市較多的實際情況，將工作重心放在提高工人的積極性上，不僅要求上海及南京、無錫等中心城市“加緊建立產業工會加緊政治罷工口號的宣傳”，而且加快工人武裝組織的建設，“尤其是擴大上海工人糾察隊和建立中心城市工人中工糾的組織”，“以準備糾察隊選派代表出席大會”。[3]

與此同時，中共中央在上海的會議籌備工作也隨之進行。為了隱蔽工作，大革命失敗后，上海的中共黨員踐行著“機關社會化”

的原則，將黨員調配組合成家庭形式掩護機關運作。[4因此，在籌備蘇代會的過程中，林育南化名為南洋華僑商人“季敬塘”，與化名為“張一萍”的張文秋結為假夫妻，并讓張文秋與中共中央組織部干部科科長彭硯耕（化名張少堂）以兄妹相稱。為了與林育南的富商身份相一致，也為了開會方便，經中共中央同意，他們租下上海英租界愛文義路（現北京西路）和卡德路（現常德路）口的兩棟相連的三層樓房，作為蘇代會籌委會的辦公地點。據張文秋回憶：“樓房的前院有圍墻，有大鐵門。門旁有傳達室整個大院兩面臨街，前門后門可以通行，實在是一個鬧中取靜且又便于轉移的好地方。”[5]1930年4月底，工作人員陸續抵達，蘇代會籌備委員會機關于5月2日正式成立。在林育南的主持下，機關工作人員在隨后召開的干部會上進行了職責分工。彭硯耕任辦公廳主任兼行政秘書，總管日常事務。張文秋任辦公廳副主任兼機要秘書，主要任務是掩護機關。不僅如此，林育南還帶頭成立了黨總支干事會，干事會下設4個黨小組，為會議的順利召開做了人員上的準備。[6]

除了人事上的安排，中共中央還特別注意對蘇代會的宣傳工作。作為中共中央機關報，《紅旗》在宣傳蘇維埃代表大會方面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一方面，中共中央關于召集蘇維埃代表大會的各項決議均在《紅旗》上發布，如中共中央和全國總工會聯合發表的《召集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宣言》「，指導了各級黨組織籌備蘇維埃代表大會。另一方面，中共高層干部也經常以個人的名義在《紅旗》上撰文，闡述建立和發展蘇維埃政權的重要性。如當時在中共中央宣傳部工作的阮嘯仙在不足兩個月的時間里，先后發表了《農民要為奪取政權而斗爭》等9篇文章，對建立紅色蘇維埃革命政權的必要性、重要性和可能性進行了詳細的闡述，對中共關于農村革命根據地理論的形成貢獻頗多。除了《紅旗》，全國總工會機關刊物《勞動》也為蘇代會營造革命輿論。從1930年3月起，《勞動》以全國總工會的名義先后發表了《為什么召集蘇維埃區域代表會？》等文章，同時還開辟了“擁護蘇維埃大會”“紅軍發展消息”等專欄，[宣傳蘇區的情況和紅軍的戰績以及擁護蘇代會的意義。

綜上所論，中共中央與地方黨組織對蘇代會的積極準備，以及《紅旗》《勞動》等刊物的積極宣傳，為蘇代會的召開打下了必要的基礎，其過程彰顯了中共建立全國蘇維埃政權的決心。正如江蘇省執行委員會所言：“中華全國總工會和中國共產黨發起召集全國紅軍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這一大會是全國蘇維埃政權的信號?！盵3在各級中共黨組織及其外圍組織的重視下，蘇代會由組織籌備轉入召開討論階段，成為這段時期黨的重要工作之一。

會全國總會、中國自由大同盟、紅軍等多個團體，共計57人。整個會議議程緊湊，5月5日上午舉行開幕禮，下午討論政治報告；6日上午政治討論，下午討論職工運動報告；7日上午討論農運報告，下午討論紅軍報告；8日上午討論蘇維埃報告，下午討論土地勞動法令報告；9日討論反帝反國民黨報告；10日修改并初步通過草案后閉幕。會議通過的決議草案主要有：目前政治形勢與蘇維埃任務、蘇維埃組織法、土地法令及解釋書、勞動法令及解釋書等?！?閉幕時，通過了號召民眾擁護正式會議的宣言，提出了關于奪取政權與蘇維埃政權建立的任務以及組織總同盟罷工等此次預備會議討論決定的重要議題。[5預備會議雖時間較短，但為接下來召開的正式會議“做下了最有價值最切實際的預備工作”[]！

由于白色恐怖的環繞，這次預備會議是在極端緊張的環境中召開的，實際討論并不充分。據當時赴會的鄂東南區軍事代表何長工回憶，“會議開了一半，因發現周圍敵人活動反常，停會休息一個星期。”[在持續緊張的氛圍里，預備會議不得不盡快收尾。

三、蘇代會的召開過程

在蘇代會籌備委員會的緊張籌備下，1930年5月5日至10日，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預備會議在上海秘密召開。該預備會議原定于5月1日開會，但因一些代表參加各地“五一”周年紀念活動，不能如期到會，于是改期于5月5日馬克思紀念日開幕。參加預備會議的代表來自中國共產黨、全國總工會、中華全國海員總工會、中華全國鐵路總工會、中國赤色革命互濟

值得注意的是，在共產國際和中共的計劃中，蘇代會原本應在蘇區召開，但最終卻召開于上海。揆諸實際，可能有以下三點原因。一是當時中國的蘇維埃運動受到共產國際“城市中心論”的影響，將工作重心放在城市而不是農村，會議選在上海召開是在領導蘇維埃運動上貫徹“城市中心論”的表現；二是因為“各代表的革命工作太忙，急于要回到他們的工作地點或是工作的團體去，不克集中到蘇維埃區域中間去”，為了各代表方便起見，會議便最后“決定在國民黨帝國主義統治的上海舉行”；三是上海作為當時中共中央、共青團中央、全國總工會、中國左翼作家聯盟等單位所在地，在此地召開會議更便于領導和組織。

正式會議召開在即，適逢國民黨淞滬警備司令部又派出密探、特務到處搜查。于是，原定于5月30日的正式大會提前于5月20日至23日秘密召開。[2為保證會議順利召開，會場的選定與布置均由中央特科安排，由于會議“參加人數多，開會時間長，工作量較大”，故中央特科準備了兩處會場，以防意外?！耙惶幵诳柕菓蛟海ìF長江劇場）后面的一排洋式樓房，另一處即在愛文義路卡德路口（現北京西路石門二路口）的一幢洋房里。實際上兩處會場先后都用上了。”[3據時任中共中央宣傳部文化工作委員會委員的李一氓回憶：“籌備工作地址在愛文義路卡德路轉角（即現北京西路石門路口690—696號）。至于真正開會的會場則在卡爾登戲院（現長江劇場）后面一排樓房里，在白克路（現鳳陽路）上。開會以前，中央決定由我去做這個開會的房子的主人。那時趙毅敏和李一超（女，又叫李坤泰）才從蘇聯回國不久……就讓他們一個人當我的弟弟，一個人當我的妹妹結合在一起，自然很像是一家人了。”[4]

除了確定地點、租賃房屋，中央特科還為蘇代會布置會場、擔任警戒保衛工作。李一氓回憶：“這個機關是顧順章他們精心組織的，我不過以一個房主人的面目對外。廚房是他們組織的，汽車是他們的，房子里面的家具陳設也是他們搞的，房內房外的警戒也是由他們布置的。我們無非是大人小孩在樓下打麻將，開留聲機，掩護這個會議。當然除我們這個臨時家庭以外，還有參加會議的工作人員，他們不住在那里，是來來往往的?！盵5］何長工也對蘇代會的隱蔽工作印象深刻：“會場是租的一棟樓，周圍組織了武裝便衣隊，會場也作了應付突發情況的布置：樓下是我們的一些同志扮成小商販、修補破爛等；二樓設置成‘醫院’，也都是我們的人…正式會場布置成賭博場，放了好幾副排九、骰子，敵人來了就偽裝成賭博模樣?！盵6在中央特科的安排下，會議進行期間，來自各地的與會代表紛紛以“就醫”名義入院。待會議落幕，代表們隨即分散入住不同旅社，并迅速撤離上海，[此舉既有效維護了會場安全秩序，又確保了所有與會代表全程無意外狀況發生。

結合親歷者相關回憶推斷，愛文義路、卡德路口的房屋（由林育南與張文秋居?。嶋H承擔了雙重功能：一方面作為蘇代會籌備委員會的辦公場所；另一方面也充當了蘇代會預備會議的召開地點。而5月20日正式召開的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則選擇了卡爾登戲院后的一棟紅色洋房（由李一氓、趙毅敏、李一超等人居?。？柕菓蛟何挥陟o安寺路、派克路（現南京西路、黃河路）上，當時被譽為“上海第一影戲院”[8]，選址于此的深層考量可能是：一方面，該處地處公共租界繁華地段，華洋混居的特殊社會環境為開會提供了天然隱蔽條件；另一方面，毗鄰高端娛樂場所形成的社交流動，有效稀釋了政治集會的敏感性。中央特科對會址的選擇，不僅展現了其在隱蔽工作中精妙的空間策略與適應能力，更從側面說明了當時嚴酷的政治環境下召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所面臨的現實困境與安全風險。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預備會議與正式會議的多次改期更進一步印證了在全國交通不便、政治環境緊張、蘇維埃運動發展不均衡的條件下，召開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的巨大難度。就連共產國際都曾一度表示，關于這次大會，“政治上和技術上的準備工作做得還不充分”[]。

盡管會場之外是嚴峻的政治環境與殘酷的白色恐怖，但會場內依然洋溢著莊重肅穆的革命氣氛。會場布置簡約而不失革命氣息：馬克思和列寧的肖像懸掛在顯要位置，鮮艷的花朵擺放在會場上，四周墻面均以紅色布料裝飾，并張貼了大量富有革命精神的宣傳標語，既體現了革命者堅定的政治立場，又彰顯了蘇維埃政權特有的符號象征，使得整個會場“充滿了革命的空氣”。[2為了應對可能發生的意外狀況，工作人員還另外布置了一個壽堂并請來一位同志的父親，讓他裝扮為趙玉卿（即林育南）的父親“趙老太爺”，等候在隔壁的房間里，隨時可以進壽堂，接受人們的祝賀或叩拜。開會之前，所有與會代表和工作人員統一了“口徑”，不論發生什么情況，都要一口咬定是來祝賀“趙老太爺八秩壽辰”的。[3會場內的革命空氣與壽堂內的封建色彩形成鮮明對比，傳統習俗與中共革命相互交織，反映出蘇代會召開的獨特氛圍和復雜政治環境。

參會的具體人數在各個親歷者的回憶中有所差異，該問題頗值得注意。據張文秋回憶，“出席會議的有中央領導、部分省市和贛南、閩西、鄂豫皖、湘鄂西、湘鄂贛、洪湖、閩浙贛、左右江等19個蘇區的38位代表，連同工作人員，總共80多人?！盵4據李一氓回憶錄所載，“出席這個會議的人，實到四十七八個人?！盵5]林育南的傳記中記載的人數與李一氓的回憶相近，稱有48人參加了這一大會。[根據中央檔案館保存的一份《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開幕日報導》，代表的人數原定50人，現到49人。據此推斷，參會代表人數在48人左右。這些參會人員所代表的團體有：中國共產黨、全國總工會、中華全國海員總工會、中華全國鐵路總工會、香港工會代表大會等赤色工會、閩西、鄂東、桂左右江、粵東江、鄂西、閩北、湘鄂贛邊、鄂豫邊、贛西南等蘇維埃區域、紅軍第一、四、五、六、七、八軍、溫臺、贛東北、贛北、滿洲等游擊戰爭區域以及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自由大同盟、左翼作家聯盟、上海反帝大同盟等革命團體。[足見其代表群眾范圍之廣，“共計有組織的基本群眾五百萬，能影響的群眾二千萬，有組織的基本武裝五十萬，紅軍的武裝將近十萬人”[8]。盡管面臨巨大風險與組織困境，蘇代會仍突破種種限制，盡可能廣泛地召集全國紅色區域、工農武裝與文化團體的代表匯聚一堂，初步構建了全國性蘇維埃政權的組織框架與民主基礎。

在會議的討論中，“中央各部、各省市的代表和各人民團體的代表都講了話，各蘇區的代表都介紹了他們的工作經驗”[，特別是對蘇維埃政權斗爭經過及目前趨勢進行了深入的討論。如東江的紅軍第十一軍在報告中提到，該地過去有一部分同志對于蘇維埃的建設工作存在一個嚴重的錯誤觀念，即認為“建設了蘇維埃之后，各種應建設的事情，應逐漸建設起來，以改善群眾的生活，然后才能爭取一般群眾死心塌地的來擁護蘇維?！?。報告還認為這種觀念“無疑義的忘記或放輕了蘇維埃的發展與擴大，很明顯的是右傾的保守觀念”。[2閩西代表在報告中除了介紹建立閩西蘇維埃政權的經過情形，還對蘇維埃的選舉法、蘇維埃內部的組織、蘇維埃的財政問題、蘇維埃的土地法等進行了詳細探討，并希望此次大會的召開能“促進中國革命高潮更快的到來”。[3可見，與會代表對蘇維埃政權建設問題的重視。

此次會議取得的重要成果體現在其通過的多項綱領性文件中。立法層面，會議審議通過了包括《蘇維埃組織法》《勞動保護法》《土地暫行法》，以及具有憲法性質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國家根本法（憲法）大綱草案》等重要法令。此外，會議還形成了一系列具有宏觀指導意義的宣言文件，如分析時局的《全國政治形勢及蘇維埃區的任務》、表達國際主義立場的《援助東方被壓迫民族革命宣言》、概述會議核心精神的《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宣言》；在具體工作部署方面則通過了《擴大紅軍與武裝農民》等指導性文件；同時會議還面向特定群體發布了《告全國工人書》《告農民書》《告勞動婦女書》等重要文告。作為總結性文件，《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政治決議案》的通過為整個會議奠定了政策基礎。這些文件對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各項制度設計進行了初步的探討，既是中共中央對目前工作的總結，也是對未來工作的展望。通過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的召開，中共進一步明確了“建立全國廣大群眾直接管理的最民主的代表會議的政權”[4]的革命任務。

四、蘇代會召開的意義

蘇代會的召開是工農兵蘇維埃代表大會制度的一次重要實踐，對于統一蘇維埃的政策法令，溝通蘇維埃區域與紅軍之間的聯系，健全發展黨的組織等，起到了相當積極的作用，因而被稱為“全國蘇維埃政權勝利的信號”[5]。政策法令是政權建設不可或缺的基本遵循。蘇代會召開之前，各地蘇維埃區域的政策法令呈現出濃重的地方特點，并不規范。蘇代會的召開，初步統一了蘇維埃的政策法令，推動了全國蘇維埃政權的建設。蘇代會通過的《政治決議案》中提出的十大政綱[，為各地蘇維埃政府政綱的制定和頒布提供了重要參考。如《湖南省工農兵蘇維埃革命政綱》（1930年7月）《江西省工農兵蘇維埃政府布告——宣布本府成立及政綱》（1930年10月）《贛東北特區蘇維埃政府施政大綱》（1931年3月）[7等都帶有十大政綱的特征。

不應忽視的是，在蘇代會5月23日最后一次會議上，主席團認為“建立全國蘇維埃政權這一歷史使命的執行是保證中國革命勝利最主要的前提”，為了“使中國革命的十大政綱迅速地執行和徹底地實現”，決定邀請中共中央、少共中央、全國總工會等全國45個團體于8月20日出席中國工農兵會議（蘇維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中央準備委員會（簡稱“蘇準會”或“中準會”）。邀請書表明，這一會議的主要任務是“積極進行鼓動、宣傳和組織等工作，以準備全國蘇維埃大會，積極準備武裝暴動，以完成這一歷史上偉大的使命，建立全國蘇維埃政權”[]。1930年9月12日，中準會在上海召開，大會提出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根本法大綱草案，確定了蘇維埃共和國根本法的原則，對蘇代會此前通過的土地暫行法稍有修改，勞動法則照舊，規定了各級蘇維埃準備委員會組織的原則和任務，“重新決定了蘇大會準備工作方針，樹立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基礎”[2]。

還應看到，蘇代會擬制的法令為一蘇大會的順利召開作了必要的準備，尤其為其法令制訂奠定了基礎。通過將蘇代會通過的《勞動保護法》《土地暫行法》分別與一蘇大會通過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勞動法》《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土地法令》進行文本對比，可以發現一蘇大會通過的這兩個法令在具體內容上與蘇代會存在很大相似之處，并在蘇代會法令的基礎上進行了詳細闡釋。如關于未成年工人的工作時間，《勞動保護法》規定：“未成年工人工作時間不得超過六小時。”[3]相應地，《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勞動法》對未成年工人的年齡進行了更詳細的劃分：“十六至十八歲的青工，每日工作時間不得超過六點鐘，十四歲至十六歲的童工，每日工作時間不得超過四點鐘?！盵4關于沒收土地，《土地暫行法》要求：“凡屬于祠堂、廟宇、教會、官產占有的土地，一律無償的沒收?！盵5而《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土地法令》在此基礎上作出了更為審慎的調整，“一切祠堂、廟宇及其他公共土地，蘇維埃政府必須力求無條件的交給農民。但執行和處理這些土地時，須得取得農民自愿的贊助，以不妨礙他們宗教感情為原則”[6]，考慮了當時農村社會的現實需求與民眾接受程度。關于兩次大會在法令制訂上的文本關聯，限于篇幅，這里不作贅述?？傊梢耘袛嘣谔K代會上獲得通過的《土地暫行法》和《勞動保護法》，為一蘇大會通過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土地法令》和《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勞動法》提供了藍本。

蘇代會的另一貢獻，是對全國紅軍的發展有了進一步的討論。大會注意到紅軍在全國，特別是對于國民黨軍隊的士兵和群眾的政治影響日益擴大，因此號召群眾加入紅軍。同時，對于紅軍在當前革命形勢下的斗爭目標，大會也作了明確規定，即“準備國內戰爭”，以“爭取全國的勝利”。[大會的精神通過紅軍參會代表和中共中央特派員傳達到了各地紅軍。1930年6月10日，紅五軍軍委擴大會議在湖北省大冶縣召開，剛參加完蘇代會和全國紅軍代表大會的滕代遠、何長工等從上海返回。在中央指示下，經會議討論決定，為加強軍事力量整合，原紅五軍與紅八軍進行整編重組，共同組建為中國工農紅軍第三軍團，并由彭德懷出任總指揮、滕代遠擔任政治委員，整編后軍團兵力規模達萬人左右。在紅三軍團成立后不久，6月中旬，中共中央特派員涂振農奉命來到福建長汀，在紅軍前委和閩西特委正在召開的聯席會議上傳達了蘇代會和全國紅軍代表大會關于整編紅軍的精神。據此，聯席會議于6月19日正式成立了由紅軍第四、六（后改第三）、十二軍組成的中國工農紅軍第一軍團。[8紅三軍團和紅一軍團的先后成立，是在蘇代會和全國紅軍會議的因勢利導下完成的，推動了紅一方面軍的組建，為中央紅軍和中央蘇區的形成和發展創造了有利條件。誠如周恩來在聯共（布）第十六次代表大會上所言，截至1930年3月，紅軍擁有6.2萬多名士兵，到7月中旬，紅軍共有14個軍團，紅軍數量已增加到10萬，武器裝備也有了一定的改善。

就這次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而言，參加會議的代表比以往任何地方蘇維埃代表大會都要廣泛。因此，蘇代會的成功召開，不僅能夠通過參會代表會后積極發動群眾投身于土地革命，而且還可以進一步做成“深入到每個工廠、學校、農村中去”的擁護蘇維埃政權的宣傳運動，“以鼓動廣大群眾為蘇維埃政權而斗爭的決心”[2]。大會通過的十大政綱同樣符合工人的利益，因此，全國總工會稱這次大會不僅證明了“蘇維埃和國民黨是兩個絕對相反的政權”，而且更是“我們工人自己的政權”。[3]不僅如此，大會通過的一系列宣言、決議、法令成為各地宣傳蘇維埃運動的重要材料。如中共江蘇省委為了推進蘇維埃運動的開展，要求“必須將大會的宣言、決議、法令轉印公布，并在各種群眾會議上提出報告討論，使之成為群眾斗爭綱領，發動群眾為實現大會的決議、法令，為爭取蘇維埃政權的勝利而斗爭”[4]。各地省委還根據當地革命形勢，專門開展擁護宣傳蘇代會的各項活動，如廣東省委作出《擴大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的宣傳運動大綱》[5]，福建省委則組織支持蘇代會的示威活動[，等等。在各地中共黨組織的努力下，蘇維埃是工農政權的觀念進一步深入人心，中共所制定出的關于蘇維埃區域的各項政策在地方得以初步實踐。

毋庸諱言，蘇代會雖然取得了上述成就，其不足之處也不應被忽略。首先，大會的召開是在白色恐怖籠罩的極端環境下進行的，因此難免存在許多技術上的缺點，諸如會議場所較為擁擠、會議期間沒有建立與遠東局的直接聯系，等等。前者造成會議空間小，無法最大限度容納各地方的會議代表；后者造成會后與共產國際之間的種種糾紛。蘇代會召開后，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駐中國特使埃斯勒在給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東方書記處的報告中稱，“這次會議無疑帶來了很大好處。討論了蘇區的經驗，澄清了許多問題和作出了一系列決議（工人法、土地法等），這些決議經普遍宣傳后會帶來很大好處?！钡终J為，“會議沒有達到預期目的”，因為“會議本應號召在一定時期（當然隨著情況的變化日期也可能變化）召開第一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這本應成為召開第一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的有力推動”，但李立三卻“把會議改稱為蘇區代表大會”，傾向于“這次會議等于是第一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在以埃斯勒為代表的共產國際代表看來，第一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應是“一次廣大群眾的代表大會，應使人能感到蘇維埃真正是他們的機關、勞動者的機關。”而李立三“用只有38名黨員參加的一次秘密的小會取代了這次代表大會”[是“向困難投降，絕對是對整個蘇維埃運動的意義不理解”，因此要求中共中央撤銷通過蘇代會作出的決定，但中共中央政治局則表示，“這似乎辦不到”[2]?？梢?，共產國際特使埃斯勒批評會議未按預期推動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的籌備，認為李立三將會議性質改稱為“蘇區代表大會”，以秘密會議替代本應具備更廣泛群眾基礎的正式代表大會，背離了蘇維埃運動的根本意義。當時中共中央以現實困難為由拒絕共產國際的提議，凸顯了國際指令與本土實踐間的張力，也反映出早期革命運動中意識形態訴求與實際操作能力的錯位。這些矛盾都對該會精神的貫徹形成了一定的阻礙作用。

另外，即使蘇代會宣布了法令，但是“沒有建立政權意思，因為沒有公開在蘇維埃區開大會，實際上只是準備會的性質。”因此，在“興奮蘇維埃區域的群眾”“影響全國的工農群眾”等諸多方面還留有提升的空間。而這些問題的產生，是與“左”傾錯誤傾向已在中央逐漸抬頭分不開的。李一氓曾回憶：“這個會議開得很正式，不但掛了鐮刀錘子的旗子，還唱了國際歌。政治報告是李立三作的，有文字文件…由于是李立三領導的，也正是立三路線的形成時期，所有會議文件，都帶有立三路線的色彩，這是不可避免的，也是無可奈何的。”[2]如會議對紅四軍在閩贛邊區的斗爭實踐和毛澤東提出的正確方針提出了批評，稱“紅四軍否認突然擴大，不去進攻大城市，是‘新的右傾主義’和‘逃跑主義’”[3]，因此要求“猛力擴大紅軍”，以適應革命形勢的劇變，[6]可見在李立三“左”傾錯誤的推行過程中，蘇代會的成效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響。

李立三后來在自述中也承認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犯了種種錯誤。比如因其錯誤地認為“沒有政治工業中心的革命勝利，就不可能舉行蘇維埃代表大會和建立蘇維埃政府”，導致會議初期忽視了“籌備第一次蘇維埃代表大會、建立中國蘇維埃中央政府”的重大任務。“只因共產國際代表的堅持，最后一次開會才通過了關于籌備第一次蘇維埃代表大會并建立籌委會的決議”。關于蘇代會通過的法案，李立三認為其中“也有一系列‘左’右傾機會主義錯誤，如禁止買賣土地、鼓勵創辦國有農場和集體農場等等”。對于會議期間組織全國紅軍代表大會，并決定擴大紅軍，李立三認為“這一決定對蘇區造成很大危害”，使得“一些蘇區執行這一決議時削弱了游擊戰爭”，從而“引起農民群眾的不滿”。總之，李立三認為，蘇代會所犯的以上錯誤，是其當時“否定在個別地區保存和鞏固蘇維埃政權的可能性”，“完全抹殺建立和鞏固革命根據地的重要性”的反映，是一種冒險主義、悲觀主義和機會主義。李立三對蘇代會的反思主要聚焦于其政策路線和理論指導上的錯誤，其實踐后果則是削弱了蘇區的群眾基礎，反映出當時黨內對中國革命階段性特征和農村包圍城市道路的認識不足。

總體而言，蘇代會是中國共產黨在土地革命戰爭時期探索政權建設的重要實踐，客觀上對于促進紅軍和蘇維埃運動的發展具有積極的意義，“是中國蘇維埃政府成功的先聲，是全中國蘇維埃政府的正式萌芽”[2]。但由于處于極端白色恐怖環境，會議規模受限，代表性還顯不足，與共產國際在會議性質問題上產生分歧，加之受到當時“左”傾錯誤的影響，故未能完全實現理想目標。即便如此，蘇代會作為第一次全國性的蘇維埃代表會議，在中國蘇維埃運動發展史上具有承上啟下的關鍵作用，既總結了局部政權建設經驗，又為全國性蘇維埃政權的建立作了必要的前期準備。

結語

大革命失敗后，中國共產黨在蘇維埃政權建設過程中面臨人才儲備不足、組織體系松散、群眾基礎薄弱等一系列結構性困境。為突破這一發展瓶頸，有效因應革命形勢的發展需求，中共中央審時度勢地作出了召開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的戰略決策。經過周密的籌備工作，1930年5月，首次全國性蘇維埃代表會議在中共中央所在地上海成功召開。這一重要實踐，既體現了革命浪潮高漲背景下蘇維埃運動的發展態勢，也折射出當時黨中央對于快速擴大政權基礎的急迫心理。此次會議審議通過的一系列重要文件，包括《中國蘇維埃的政綱》《蘇維埃組織法》《土地暫行法》以及《勞動保護法》等，不僅為構建中央層面的紅色政權提供了制度化保障，更加重要的是，這些法律成果為地方蘇維埃政權的發展實踐確立了規范依據，從而為廣泛動員工農兵群眾支持革命奠定了堅實的政治基礎。

作為工農兵蘇維埃代表大會制度的一次重要實踐，雖然此次大會受到了黨內“左”傾思想的影響，在會議性質等方面與共產國際產生過分歧。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這次大會對于統一蘇維埃的政策法令，溝通蘇維埃區域與紅軍之間的聯系，動員民眾投入土地革命等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大會的召開和宣傳，在一定程度上普及了蘇維埃政權建設的原則，“兩個政權”（蘇維埃的革命政權與國民黨的反革命政權）的概念日漸深入人心，更多民眾投身于反對國民黨、建設蘇維埃的革命斗爭之中。更重要的是，會議號召籌備召開中國蘇維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中央準備委員會，為日后的中華蘇維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召開奠定了堅實基礎。其建政實踐表明中國共產黨將要啟動建立全國性政權，首次把建國問題提上了議事日程，從而推動中國革命進入了一個嶄新的階段。

本文系上海市教育科學研究項目“中國共產黨早期歷史教育融入思想政治理論課創新機制研究”（2023ZSS045）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李爽系北京師范大學歷史學院博士研究生；張仰亮系華東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中共一大紀念館·上海大學國家革命文物協同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員

(責任編輯：沈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