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 D231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928X(2025)04-0074-08
1925年的五冊運動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反對帝國主義的革命運動。它沉重打擊了帝國主義,大大提高了人民覺悟,揭開了大革命高潮的序幕。[惲代英在這場發源于上海的重要運動中扮演了關鍵角色,既是運動的重要組織者和領導者,也是革命理論的宣傳者與帝國主義與軍閥思想的批判者,同時這場運動也是惲代英應用馬克思主義理論于實踐的標志性運動。既往相關研究多聚焦于五卅運動中的具體事件、群體,或者將五卅運動置于歷史背景中的比對,對惲代英在運動中的具體實踐及其思想貢獻的系統性分析稍顯不足。[2]本文以惲代英的歷史活動為主線,結合文獻史料與理論分析,探討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五冊運動前后惲代英的具體實踐與理論認識,進而揭示黨對于“五卅”的策略實施與理論引領、經驗總結與革命路徑反思,以及早期中國共產黨人如何提升對革命理論與統一戰線的認識,將馬克思主義理論與中國革命實際相結合,推動反帝反封建斗爭的本土化進程。
一、惲代英在五卅運動前
所做的組織與宣傳工作
五冊運動被看作中國第一次大革命高潮到來的標志。[3惲代英曾說:“五卅運動的發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4]在運動高潮到來前有歷史和個人自覺的準備,由各方推動的國共兩黨第一次合作在軍閥混戰的亂局中奠定了進行革命活動的組織基礎;惲代英在國共合作背景下的國民黨和共青團中皆居要位,二者構成的組織結合改變了過往革命力量散兵游勇的狀態,為運動凝聚了新的力量;惲代英等中國共產黨人長久以來廣泛且成功的思想理論傳播,為運動提供了思想上的準備,為五卅運動的爆發積蓄了強大的勢能。
(一)贊同并依托國共合作開展革命工作。國共合作所構建的政治格局為五卅運動的興起奠定了至關重要的組織基礎和合法性框架。1923年6月召開的中共三大確立了以國共合作為基礎建立革命統一戰線的基本方針。惲代英認識到國共兩黨結成聯合戰線的重大意義,他在與施存統的通信中表明對國共合作的認同態度,他認為“加入民主主義聯合戰線政策殊有意義”。根據黨組織的安排,惲代英以個人身份加入了國民黨。1924年起他擔任國民黨中央上海執行部宣傳秘書等職務,并在1924年2月的團中央刊物《中國青年》中連發兩篇《評國民黨政綱》,指出:“這一次國民黨的改組,令我們十分興奮。”[2]在國共合作框架下,惲代英等共產黨人得以借助國民黨所擁有的相對寬松的政治環境以及部分社會資源開展革命工作。1923年,惲代英應鄧中夏之邀于上海大學執教。上海大學正是國共合作的產物。惲代英在課堂上深度剖析社會現實,傳播革命思想,課外組織學生投身反帝愛國實踐,使青年學生在理論與實踐的結合中形成革命思想,自發“在校內籌劃舉辦各類活動,聯誼爭取各種青年社團,宣傳黨的方針,傳播進步”[3],積極培育并凝聚起陸定一、陽翰笙、陳養山等一批具有高度革命覺悟與行動力的骨干分子,為五卅運動儲備了充足的人力要素。在兩黨合作的格局下,惲代英等中國共產黨人以此為依托公開宣傳和組織群眾,擴大了黨的影響,也為推動五卅運動等一系列反帝反封建的群眾運動創造了有利條件。
(二)培養運動骨干凝聚革命力量。惲代英深刻認識到組織聯合是革命成功的關鍵,痛感“工人之無團結,或團結而無力量”[的現狀,希望學生和工人這兩大重要團體也能成就“偉大的結合”。為此,惲代英致力于將游散的工人、學生等群體凝聚成強有力的革命力量。憑借此前集群結社積累的豐富組織經驗,惲代英在多個領域展開了卓有成效的工作。
工人方面,五卅運動的發生與中共在工人中間長期活動緊密相關,并非完全是偶發事件。[5惲代英常出席上海青年印刷工人互助社、上海印刷工人聯合會成立大會等活動進行工人工作,支持工人參加政治斗爭,提出“要注意引導青年工人為改良他們的經濟地位與社會地位的斗爭,以逐漸進于政治的斗爭”[7]。惲代英在上海的工人工作,為五卅運動中工人階級發揮主力軍作用創造了有利的本地條件。
惲代英重視共青團組織的建設,在各地加強團組織的發展和完善。在瀘州時,惲代英曾秘密組建青年團、參加四川的S.Y.[運動,吸收當地的進步青年從事青年運動。1925年,惲代英以團中央委員的身份出席在上海召開的共青團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會上通過決議:“每個團員接近一般被壓迫的青年群眾,并指定以后應特別發展青年工人、農民運動的各地方。”[9在上海,惲代英通過開展組織活動、積極宣傳等方式,擴大共青團的影響力,并選拔和培養了一批有能力、有覺悟的青年骨干加入青年團從事革命活動。陽翰笙回憶,起初上海共青團只有300余人,在惲代英等人的影響下,
“擦亮了眼睛、有志于革命的青年不斷地涌入團內,到五卅運動爆發時,團員人數已成倍成倍地增長,成為反帝愛國的一支強大力量。”m青年團作為在五冊運動中領導與聯動各方的中樞,發揮了重要的組織與集結作用。
(三)開展理論宣傳啟蒙思想。中國共產黨對革命理論廣泛而有力的宣傳為五冊運動的開展提供了思想準備。惲代英是中國共產黨早期思想理論宣傳的主力軍。十幾歲起,惲代英便開始在《東方雜志》《新青年》等雜志發文宣傳進步思想,其后又通過主辦報刊、成立書社進一步傳播革命理論。1921年惲代英應陳獨秀之約翻譯并出版《階級爭斗》,得到國內的廣泛關注,對國民了解馬克思主義、樹立馬克思主義信仰產生了重要影響。毛澤東在與斯諾的談話中曾提道:“有三本書特別深地銘刻在我的心中,建立起我對馬克思主義的信仰。”[2]其中之一便是《階級爭斗》。1923年來到上海后,10月20日惲代英等人創辦《中國青年》周刊,惲代英擔任第一任主編。《中國青年》兩年內陸續發表了《學生加入政黨問題》《社會主義與勞工運動》《農村運動》等文章,在青年群體中激發了反帝反封建意識和革命熱情,成為向廣大青年傳播馬克思主義的重要陣地。
惲代英深入學生和工人群體進行思想理論傳播,協助并領導他們開展革命活動。1924年10月,目睹了租界當局勾結國民黨右派攪亂上海各界團體召開的國慶紀念大會,上海大學學生、共青團員黃仁被毆打致死后受到租界污蔑的過程后,惲代英在《民國日報》上發表文章加以斥責,聲明“此次黃仁同志,不幸死于帝國主義走狗之手”,并號召“但愿同志等因此更當淬厲精神,為反對一切軍閥一切帝國主義而作戰”。「3惲代英常到滬西工人俱樂部、楊樹浦工人進德會等地給工人上課,或出席各類工人團體的活動進行演說。他幫助工人總結上海日紗廠罷工的教訓,指出:“工人若沒有聯合,不能與資本家對抗。”[4惲代英等共產黨人通過組織講演和發表文章等活動,使學生和工人群體的階級覺悟和斗爭意識得到大大提升,為五卅運動中工人和學生能夠迅速理解斗爭目標、響應斗爭號召并展現出高度的組織性和戰斗性,作了思想動員和理論準備。
二、惲代英在五卅運動中的
實踐策略與理論動員
在五卅運動的高潮中,惲代英以國民黨上海執行部宣傳秘書、共青團中央領導人的雙重身份深入運動一線,推動運動從局部抗議發展為全國性反帝浪潮。
(一)迅速反應,把握時機。1925年5月15日,上海日商內外棉七廠工人、共產黨員顧正紅遭日廠資本家槍殺,事件迅速引發工人罷工與學生抗議。惲代英以學生聯合會為樞紐展開行動,在他的領導下,5月17日上海學生聯合會商定開展反帝宣傳和募捐活動,既能緩解工人生活壓力,又能進一步激發社會同情。5月24日,在閘北潭子灣舉行的顧正紅追悼大會上,惲代英發表演說,控訴日本資本家屠殺工人的行徑,并號召群眾團結一致。自5月25日起,惲代英每天召集學生中的黨、團領導人開會研究工作,提出了“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為死者顧正紅報仇、保障工人的權利一一組織工會、釋放被捕學生”[5的行動口號。在此期間惲代英身兼數職,積極把握時機,盡其所能推動運動的開展。據陽翰笙回憶,此時惲代英“白天在上海大學教書,晚上編《中國青年》,同時還要具體指導上海及全國的青年運動,幾乎一刻也不能休息”[6]。
雖然惲代英等共產黨人組織的活動在上海范圍內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和效果,但上海的革命活動氛圍和工人的境遇并不樂觀。在持續罷工至一個月時,上海的約五六萬工人已經因生活困苦難以堅持,設法找人調停,但“日本資本家,更加兇橫,不但不允賠償罷工期內的工資,并不承認組織工會,而且運動中國官廳與各國領事施以壓迫手段,要工人屈服”。學生運動也同樣陷于停滯。上海大學和文治大學的學生預備去參與追悼會和為工人募捐時,被巡捕房捉了許多人,無法營救。此時工人和學生陷入了艱難的境地,惲代英評價“上海的空氣,非常沉寂”[2]。
這沉寂也是高潮來臨前的醞釀。在顧正紅事件余波未平之時,上海工部局又計劃于6月2日通過了有損國家和民族企業利益的四項提案,包括增訂印刷附律、增加碼頭捐等。[3該事件促使包括工商界人士的上海各階層民眾反帝情緒持續高漲,社會輿論普遍主張以更具組織性的社會運動推動殖民勢力調整對華政策。中國共產黨注意到這一契機,惲代英認為“恰好那時全國的民氣,已經高漲”[4],意識到這是“一個頂好的時候”[5]。惲代英把握機會,原本想以國民黨上海執行部作為五卅反帝宣傳的指揮部,但遭到了國民黨上海執行部負責人葉楚倉的反對。惲代英決心直接組織和領導上海學生進行斗爭,最終將指揮部設在了南市上海學聯機關。 [6]5 月28日,惲代英同蔡和森、李立三等人等出席了中共中央和上海黨組織召開的聯合會議。經過討論,會議明確提出:“把工人的經濟斗爭與目前正在蓬勃發展的反帝斗爭匯合起來”“把經濟斗爭轉變為民族斗爭”,并作出了《擴大反帝運動和組織五卅大示威》的決議。[會議最終決定發動租界示威游行,惲代英負責協調學生聯合會的行動。
5月30日,3000余名學生進入租界演講,惲代英任公共租界學生反帝示威演講的總指揮。面對初期學生分散講演的無序狀態,他分頭向各校負責人談話,使分散在四處的運動火種聚零為整,并強調持續抗爭:“盡管他來捉人,總是繼續講演。” [8]30 日下午,英國巡捕突然向示威人群開槍,釀成五卅慘案。惲代英得知后不懼危險繼續組織動員,并發出通告鼓勵學生“在明天都出來,集中在大馬路宣傳”[9],展現了以行動對抗壓迫的決心。
(二)整合全國革命力量推及全面聯動。五卅運動是中國共產黨醞釀已久并予以積極領導的全國性群眾運動。[10]跨區域聯動乃至全國范圍內的各階級相呼應是五卅運動的顯著特性。中國共產黨在整合全國革命力量方面的努力和探索,為推動全國范圍內的反帝斗爭提供了有力支持。在此全面聯動的進程中,惲代英起到了關鍵的推動作用。
1925年5月30日晚間,上海各馬路商界聯合會開會,請惲代英等共產黨人去報告慘案發生的情形。通過報告,惲代英成功爭取到了工商界的支持:“我們的同志的報告,當然是非常的激烈,于是商人決定幫助我們。”五卅慘案發生次日,惲代英以國民黨上海執行部名義向全國各省發出通電,呼呼社會各界對上海五卅運動提供支援。[12]他還協同由中共黨員侯紹裘、國民黨左派人士柳亞子等領導的江蘇省黨部,共同起草了多份聲援文件,要求全省各縣黨部積極響應這場反帝愛國運動。其后,又組織江蘇省黨部、上海學聯、全國學總等分別委派人員奔赴各地報告五卅慘案的情況,進一步發動全國各地群眾支援五冊運動。6月上半月,惲代英奔赴鎮江,在省立第九師范學校和大舞臺演講,號召鎮江人民支援上海的五冊運動。針對總商會的觀望態度,惲代英與葉楚倉聯名通電各省,說明了上海已是“學生大罷課、工人大罷工、商人大罷市”[的三罷局面,以聯動全國的政治動員,促使總商會放棄了其要求工人先罷工才肯罷市的前提條件。
在學、工、商各群體都具備了運動熱情和運動條件后,惲代英還通過派遣干部到各地建立工會和學生會,形成全國性組織網絡,進而使五冊運動的地域范圍和階級范圍進一步擴大。惲代英想方設法使農民、士兵、警察等群體了解運動經過,激發其愛國熱情和運動斗志,盡可能多地團結運動力量,體現了其各階級聯合的動員策略。“我們一方派人到各地組織工會學生會,一方面印五六十萬傳單分別告農人、兵士、警察,于是全上海人都蜂動起來。”[2]惲代英看到農民在中國革命運動中的重要地位,尤其重視農民階級,指出:“現在工作最重要的,是使農人知道五卅慘案經過,及外面各地學生工人小商人奮斗之激烈,以鼓動農人,甚至于引起他們亦游行響應。”[3]1925年8月,惲代英在總結五卅運動時指出:“五卅案后就迥然不同各地反帝運動,普遍到了工人,農工,商人,甚至推及于政客武人,現今反帝運動,可說差不多全民眾都知道了。”[4]
(三)進行運動的理論界定與思想爭斗。理論是實踐的導引,宣傳工作是指引群眾開展運動的有效途徑。作為中國共產黨內杰出的宣傳家和理論家,惲代英在五卅運動中的理論動員清晰指出了五卅運動背后的反帝反封建理論框架。惲代英認為革命智識來源于社會現實,主張青年要了解中國國情,觀察社會現實狀況,分析社會各階級及相互關系。[5]陸定一這樣回憶惲代英在五卅運動前夕作的動員講演:“他告訴聽眾,中國之所以貧窮落后,是由于帝國主義的侵略和軍閥的壓迫,中國人民的出路是團結起來反對他們。這在現在已是常識,而在當年卻是聞所未聞,頓開茅塞。”[6]
除了對中國社會現狀的分析以及革命理論的宣傳,五卅運動中惲代英還警惕右派思想的擴散,敢于揭露資本主義、軍閥等勢力背后的實質。首先,惲代英向學生、工人等群體明確了五冊運動的正當性。在注意到五冊運動中有人因擔心觸犯法律產生抵觸和畏難情緒后,惲代英鼓勵道:革命最忌畏首畏尾,指出當時的法律是“帝國主義和軍閥壓迫人民的工具”[],租界法律更是直接剝奪中國人民權利的枷鎖,因此革命者的行動必然與維護舊秩序的法律產生沖突。惲代英認為面對不平等條約和殖民統治,妥協或所謂的“合法斗爭”無法實現民族解放,必須以革命暴力打破舊框架。[這既是對畏難情緒的駁斥,也是對革命合法性的重新定義。
其次,惲代英批判了資產階級的軟弱性和軍閥的虛偽性。不可否認的是,五卅運動作為群眾性的運動,中國各階級都發揮了一定的作用,但各階級的作用絕不可混為一談。他認為:“五卅運動若認為是全民族的解放運動,我們應當說資產階級的捐款是對國家的義務…工人決沒有因為愛國而舍棄要求改良生活的正當權利之理。”[9惲代英強調團結各階級并非放棄斗爭,而更應在革命中堅持工人階級的獨立性。他批判資產階級將捐款視為“恩惠”的虛偽,揭露其本質是為自身利益服務,“資產階級做事,只問于自己利益有何關系”[],指出在資產階級在達到他們自己的利益之前,是“仍舊不會與無產階級合作以反抗帝國主義的”[2]。惲代英還深刻揭露軍閥的虛偽性,他指出張學良表面上支持學生運動,以此騙取學生信任。當時張學良假意對學生代表表示,他當學生時也很熱烈,不過現在地位不同,不能似學生積極開展運動的無奈。惲代英一針見血地指出,“地位不同”實為“帝國主義走狗的地位”[3],掩蓋了其與英國秘密交涉、謀求妥協的本質,其根本目的是維護軍閥與列強的利益聯盟。當學生再次請愿時,張學良直接威脅“不要亂鬧”,終究暴露其鎮壓愛國運動的真面目。惲代英揭露了軍閥作為列強代理人的反動性,警示民眾不可對封建勢力抱有任何幻想。
三、惲代英在五卅運動后
對中國革命的分析與反思
五卅運動的浪潮以1925年5月和6月的反帝示威運動為頂點,在經歷工人罷工、學生罷課、商人罷市的高潮后,因資產階級的妥協、軍閥的背叛與民眾力量的分化而漸趨平息。五卅運動的影響仍持續回蕩,歷時十幾個月的省港大罷工和第一次大革命高潮的到來,反帝意識深入人心,深刻影響了中國革命的走向。單一運動的落幕并非終點,而是中國共產黨反思革命策略、深化認知的新起點。惲代英也在東南大學、中國國民黨政治講習班等場合多次詳細敘述并分析五卅運動始末,并仔細分析五卅運動的經驗得失,繼續傳播五卅運動的火種。
(一)進一步深化了對于各階級的認識。惲代英總結五卅運動時指出:“階級分化,是五卅運動一個最大的影響。”[4深刻揭示了革命運動中各階級的立場差異對斗爭的影響。
五卅運動經數百萬群眾的共同努力,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但最終并未實現預定的交涉目標。6月7日,上海工商學聯合會曾宣布了十七條交涉條件,包含四項先決條件以及十五項正式條件。[5然而,北京政府再派公使團到上海進行交涉時,呈上的條件卻只保留了“懲兇;賠償;道歉”等簡單條件[6,原本條件中的永久撤退英、日駐華海陸軍,取消領事裁判權,承認工人有組織工會及罷工之權利等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使中國擺脫殖民地地位的款項被全部刪減。即使是北京政府公使團已經刪改過的條件,外方仍未接受,并以超出授權范圍為由中止了談判。由此,惲代英認為想要以外交手段解決包括五開運動在內的革命活動是屬于“右派的空想”[7]。工人的革命熱情與北京政府的軟弱妥協兩相比照,更加凸顯工人階級的革命性和反動派以自保為主要訴求的調和特性。五卅運動后,惲代英對于軍閥和買辦階級直接下出定論:“五卅運動中,張學良在上海與英國交涉妥當,即施民眾以壓迫的手段,總商會對我們提出的條件,要居在調停的地位,可見軍閥與買辦階級是反革命的。”[8]
除革命統一戰線與北京政府、軍閥之間的顯然矛盾以外,革命統一戰線的內部矛盾也是五卅運動逐漸沉寂的重要原因。“五卅”后期中國社會彌漫著一定的畏難情緒。如江亢虎主張將五卅慘案局限為個別事件,他希望能夠就事論事,以僅追究印捕責任等方式縮小影響范圍;梁啟超、范源濂等也想要盡量和緩上海的空氣,期盼迅速了事,反對擴大斗爭。針對這些現象,惲代英在《民族日報》中專門發文,歸納了三種想要緩和五卅風潮的論調,痛斥這些思想是“洋奴”思想,并指出所謂的就事論事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尋個最省事的辦法敷衍面子的鬼話”[]。他認為若要改換工人命運必須要求一個根本的解決,要趁這一次激烈的運動努力喚醒群眾的反抗意識和作好長期奮斗的打算。
惲代英認為工商學聯合的破裂對五冊運動的結果產生了深刻影響,他這樣總結五卅運動的開始與結束:“在全國說,開始大家都熱烈的做救國運動,到后來,都漸漸的沉寂下去了。”[2熱烈的救國運動起于工人、學生、商人的團結協作、共同響應,但漸漸沉寂也是源于不同身份的運動者的逐漸退出。運動后期出現了“學生回家了,商人軟化了,只留下工人孤軍奮斗”[3的情況,他認為學生群體和商人都具有一定的革命的不徹底性。商人和學生的革命熱情難以持久,只有“五分鐘”的恒心和憤激。惲代英總結運動失敗的原因之一是資產階級的妥協動搖:“五卅運動所以不能獲得最后勝利的結果,都由于資產階級的妥協動搖,后來并且背叛出賣了革命的群眾。”[4在工商學聯合之中,商人的退出直接造成了五卅運動后期乏力。他認為,資產階級與工人階級是緊密聯系的命運共生體,資產階級的妥協使得工人階級的力量被相當程度地削弱,造成了五卅運動未能取得最終的勝利。由于資產階級的動搖,五冊運動經歷了聯合戰線形成以來的首次挫折,從而引發階級斗爭與階級間聯合能否兼得的質疑聲。[5這也是中國共產黨人對于革命統一戰線的領導和組織的進一步思考。
(二)總結探尋中國革命道路的經驗。首先,對堅持黨的領導、加強黨的組織建設的探索更加堅定。五卅運動后,中國共產黨的影響力進一步提升。1925年初中共四大召開時,黨員僅994人,到年底達到了1萬人。[這其中就有群眾尤其是工人在五冊運動中看到了中國共產黨在領導和組織方面的積極作用后的自覺選擇。惲代英在進行五卅運動的前期準備時,曾遇到許多學校不準進,宣傳工作不容易展開的情況。最終是各學校都設立的黨分部起了作用,借學生聯合會的名義介紹宣傳委員和工人代表到各校演講,運動的宣傳活動才得以順利進行。由此,惲代英指出:“幸而我們的黨,真有作用,如果沒有黨,決沒有五卅運動。”[7]他認為缺失了黨的領導和黨的組織,五卅運動不會如此規模巨大甚至會不復存在。正是在黨的領導與組織下,五冊運動的廣泛性與聯動性使“全國都市的地方,甚至于窮鄉僻壤,都充滿了反帝國主義的空氣,沒有一個人敢反對打倒帝國主義的口號”[8]。五卅運動中,中國共產黨政治動員能力的充分發揮,也使得惲代英在此后的活動中格外強調黨的領導和黨的組織的重要作用,多次表達如應當注意“使革命的民眾集中統一于能正確指導革命運動的黨”[9],“民眾無組織是國民革命運動的障礙”[10]等體現加強黨的組織和領導的呼吁。
其次,對工人階級在中國革命運動中的作用認識更加清晰。惲代英在五冊運動后細致分析了各階級的革命性,提出要“認清楚那種力量是靠得住的,那種力量是靠不住的,一方面也要拉攏靠不住的力量,為革命勢力的聯合”{[]。在總結出軍閥和買辦階級是反革命的,但也迫于民眾的監督,不敢絕對反對“反帝”;小商人缺乏組織,學生散漫又喜出風頭,皆難以長久;學者和大商人缺乏徹底的革命性后,惲代英得出結論:只有“工人是比較靠得住”[2]的。這與毛澤東在1925年底發表的《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形成了理論呼應,也與當時的社會現實相契合。惲代英認為工人階級在五冊運動中提升了對自身歷史使命的體認:“國內工人群眾經過五卅運動,已得到相當之教訓與經驗,以全國觀察,已有相當之進展。”[]他認為五卅后全國范圍內的工人運動有了較大的進展,“階級意識和自尊心都有長進”[2],這次運動中工人階級明確了自身階級在民族解放運動中的責任,開始作為獨立的力量登上了歷史舞臺。
再次,對于農民階級的重要性形成共識。五冊運動后期工商學聯合的分崩離析令中國共產黨人意識到學、商的不穩定性,繼續尋求革命的可靠戰友,并把目光對準了農民。盡管此前中國共產黨內便已開始注意到農民這一中國的龐大群體[3,但仍多是側重對農民的改造,并未完全將農民與革命的重要力量聯系起來。五卅運動的教訓和革命形勢的變化促使中共轉變戰略視野。惲代英在1925年底呼吁青年去做農民的宣傳組織工作,以自身經驗總結政治、經濟、文化三個方面的宣傳工作,并推薦青年盡量協助農民建立“可以為農民群眾作經濟爭斗的農民協會”[4]。在《國民革命與農民》一書中,惲代英分析了全國最大多數的人民便是農民的階級現狀,并直下定論:“所以我們簡直可以說,國民革命便是農民革命,農民得到了解放才算國民革命成功。”[5]
區域聯動和各階級力量匯聚的策略,進一步增強了五卅運動的群眾力量、擴大了五卅運動時間和空間兩個維度的影響;在理論宣傳上揭示了軍閥與列強的本質,為五冊運動超越單純的反帝情緒,成為具有階級意識的革命實踐作出了理論貢獻;在對五卅運動的反思與經驗總結中對黨的革命道路有更清醒的認識,這些都體現了惲代英作為中國共產黨早期的理論家和實踐家對中國革命道路的探索性貢獻。
以惲代英為代表的早期中國共產黨人,通過五卅運動積累了豐富的革命斗爭經驗以及思想理論總結。在五卅運動中,惲代英等革命者通過實踐,促進了中國共產黨對群眾動員、階級分析與革命領導權的深刻認知,這是新民主主義革命理論形成的關鍵節點之一。工人階級在運動中的實際表現,為其革命主體力量的地位提供了現實注腳。馬克思主義無產階級革命學說,在五卅運動中工人階級力量的蓬勃而出時,實際上開始了其中國化的征程。經此運動,中國共產黨人更加強調工人階級的主體地位,并且開始看到農民階級的革命潛力,為后續中國革命戰略的調整提供了重要啟示。而農民階級的重要地位在中國共產黨內幾乎形成共識,中國的工人階級也在理論和實踐中認識到了革命的堅實伙伴,這種在意識領域與現實領域的全面發展,也相當程度地影響了中國革命的后續進程。
結語
在五冊運動蓄勢、爆發和結束這三個階段,惲代英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認知與實踐積累,積極參與領導并總結經驗。從運動前期借力國共合作大局擴大黨的影響,在組織、宣傳等方面積累運動的必要條件;到在運動中采取
作者張凱淇系浙江中醫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碩士研究生;王延隆系南京大學雨花臺紅色文化研究院博士后,浙江中醫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副院長,浙江省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研究中心浙江中醫藥大學研究基地研究員
(責任編輯:周奕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