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共產黨體育思想根脈：人的身心健康和全面發展

中圖分類號：G80-05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2808（2025）05-0001-09

Physical and Mental Well - being and All - round Development： The Root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s Physical Educational Theory -\"Research on Physical Education” and“ Research on Physical Education in Schools” revisited

HE Lei

Abstract：Research on Physical Education written by Mao Zedong and Research on Physical Education in Schools by Yun Daiying，published successively in April and June of 1917 are two pioneering articles in CPC communists’research of physical education. They have been prized as the two most important articles in the history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s physical educational theory by the later generations. Research on Physical Education and Research on Physical Education in Schools not only reflected and revealed the early stage of physical educational theory of Mao Zedong and Yun Daiying，but is also the main reason behind the thriving development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s physical educational theory， serving modern - day purpose and real value. Young Mao Zedong and Yun Daiying took reality into consideration when carrying out researches，an approach that can influence the modern -day research on the theoretical inquiry of not just physical education，but all the other subjects as well. As for the conceptual achievements of these two articles，they hold great explanatory and instructional value on today’ s practice of physical education， especially in schools. Revisiting the Research on Physical Education and Research on Physical Education in Schools can help us explicate the real concept of physical education， solve the reality issue where students are unable to achieve physical and mental well -being and all- round development from the root of it， succeed in achieving the Healthy China Initiative，as well as develop and perfect the Chinese modernization of physical educational theoretical system.

Key Words：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s physical educational theory ; Mao zedong; Yun daiying；“Research on Physical Education”；“Research on Physical Education in Schools”

1917年4月，毛澤東以“二十八畫生”的筆名在《新青年》上發表《體育之研究》，同年6月，惲代英在《青年進步》上發表《學校體育之研究》，這兩篇文章被譽為中國共產黨人早期體育思想史上的雙璧，成為研究毛澤東與惲代英早期體育思想的重要文獻。相比較而言，研究《體育之研究》的成果數量多，研究《學校體育之研究》的成果數量少。以中國知網收錄的研究成果為例，通過條件檢索結合人工閱讀篩選，檢索出《體育之研究》研究成果175篇，這些成果分別從《體育之研究》中挖掘了毛澤東的體育哲學思想、體育教師思想、民族傳統體育思想、體育身心觀等等不一而足，部分成果在標題或正文中明確了紀念《體育之研究》發表的研究主旨。成果發文量較高年份為1994、1997、2017和2021年，最高2021年18篇。這些年份均有著特殊的紀念意義，1994年為毛澤東100周年誕辰，1997年和2017年分別為《體育之研究》發表80周年和100周年，2021年是中國共產黨100 周年誕辰。檢索出《學校體育之研究》研究成果6篇，其中3篇分別在標題中明確了紀念《學校體育之研究》發表70周年、80周年、100周年的主旨。總體而言，對比中國共產黨人早期體育思想史上的雙璧，過往研究更多地集中于二者的文本挖掘價值，解讀偉人思想，紀念文本發表，然較少關注二者間多方面的內在關聯及其現實價值。

事實上，作為中國共產黨人體育研究的先驅文本和經典文獻，《體育之研究》和《學校體育之研究》不僅反映和傳達了毛澤東與惲代英的早期體育思想，更是中國共產黨體育思想蓬勃發展之根脈所在，不僅有其紀念意義，更有其現實價值，這也正是重訪《體育之研究》和《學校體育之研究》的關鍵所在。本文將從中國共產黨體育思想史研究的角度，以聯系的觀念和比較的方法重訪中國共產黨人早期體育思想史上的雙璧，以期回答以下問題：其一，《體育之研究》和《學校體育之研究》于1917年幾乎同時問世是否僅僅是一種巧合？其二，幾乎同時問世的《體育之研究》和《學校體育之研究》所傳達的體育思想和觀念是否有共通之處？其三，重訪《體育之研究》和《學校體育之研究》對于體育理論和實踐有著怎樣的當代意義和現實價值？

1經典誕生：關注現實、研究問題的同聲相應、同氣相求

《體育之研究》和《學校體育之研究》于1917年幾乎同時問世并非僅僅是一種巧合。青年毛澤東與青年惲代英之所以不約而同對體育展開研究固然不可忽視二人對于體育的個人興趣，更多的則是緣于他們對當時社會思潮變遷的敏銳感知，對現實問題的關注思考。

正如學者葛兆光所言，1895年，是中國思想史上的一個轉折點。隨著甲午戰爭的失敗，“‘自強‘才真的成了朝野上下的普遍觀念。無論是激進者的自強，還是保守者的自強。”[1]這一年，嚴復發表《原強》，提出國家自強要標本兼治。嚴復所謂之“標”即“收大權、練軍實”，所謂之“本”即“民智、民力、民德”，就“標”“本”關系而言，“本”則更為嚴復所重，“果使民智日開，民力日奮，民德日和，則上雖不治其標，而標將自立。”[2]依嚴復之見，自強的根本在于開民智、厚民力、明民德。嚴復所言之開民智、厚民力、明民德正是今日之智育、體育、德育。蔡元培認為嚴復“之眼光之異于常人，而獨得歐美列強立國之大本也”[3]，可知嚴復之道不孤。正是在當時自強的社會思潮下，強國必先強種成為當時中國有識之士的共同目標。體育因之成為強兵、強種、強國的利器，軍國民體育成為當時學校體育的指導思想，兵式體操成為學校體育的重要內容。其后，隨著第一次世界大戰德國的戰敗和中國新文化運動的興起，加之實用主義體育思想的引入，軍國民體育思想受到挑戰，時人的體育觀念逐漸發生了變化。

作為環境瞭望者和時代風向標的期刊雜志反映了這一體育觀念的思潮變化。大約在1915—1923年間，各類期刊雜志上持續大量刊發體育研究相關文章，不僅教育研究文章中多有涉及體育，如當時產生較大社會影響的陳獨秀1915年《今日之教育方針》[4]等，而且還出現了大量專論體育的研究文章，這些文章多聚焦于體育的根本問題，“對什么是體育，體育的目標是什么，體育與教育、政治、文化的關系，體育與人以及體育史等基本問題展開闡述。”[5]如1915年的《說體育》[6]、《體育之價值》[7]和《國民體育之研究》[8]，1916 年的《學校施行體育之研究》[9]，1917年的《體育說》[10]《國民體育之研究》[1]、《說運動與體育之關系》[12]以及本文重訪的經典《體育之研究》和《學校體育之研究》。這些對體育概念進行界說、對體育根本問題展開研究的文章形成了中文體育研究史上的第一個高峰。基于上述史實基本可以認定，《體育之研究》和《學校體育之研究》的問世完全不能忽視時代語境的影響和社會思潮的引領，二者在觀點論證時的引文則有力地證實了這一點。

這些研究呈現了當時新舊體育思潮及觀念的爭鳴之態，不僅有助于厘清體育的根本問題，而且為當時的學校體育改革提供了有力的理論支持。1919年召開的第五次全國教育聯合會決議之組織體育委員會案和改進學校體育案（呈教育部）中明確提出“近鑒世界大勢，軍國民主義已不合於新教育之潮流。故對于學校體育自應加以改進”[13]與之同時，第五次全國教育聯合會決議之推廣體育計劃案（呈教育部）則明確提出“設立國立體育研究所，以為體育根本之研究，力謀體操之改善及體操以外各種體育法之進步，并年派適當之人材就學海外，調查各國研究之狀況，以為體育改善之參考。”[14]

刊發《體育之研究》和《學校體育之研究》的《新青年》和《青年進步》都創刊于上海，青年是兩刊共同的目標讀者群。《新青年》1915年創刊，是20世紀中國一份最重要、最有影響力的雜志，深受《新青年》思想影響的青年毛澤東和青年惲代英相繼在《新青年》上發表文章，如毛澤東的《體育之研究》，惲代英的《物質實在論》《論信仰》等。《青年進步》1917年創刊，以建造青年完全人格為發刊主旨，《學校體育之研究》發表于該刊第4期上。《學校體育之研究》并非惲代英早期唯一研究體育的文章，他還先后在《婦女雜志》《東方雜志》等刊物上發表了《運動之訓育方法談》《家庭教育論》《嬰兒之體操》《戶外活動》等體育相關文章。

除了以上諸方面的驚人一致，進一步的文本細讀和內容分析顯示《體育之研究》和《學校體育之研究》在研究主旨和理論成果上也高度共通。可以說，《體育之研究》和《學校體育之研究》是青年毛澤東和青年惲代英在特定的時代背景下，在對當時社會思潮變遷的敏銳感知下，不約而同關心國家命運，關注民族未來，研究現實問題的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如同二人不約而同在大致相同的時間里分別先后創建了進步青年團體組織“互助社”和“新民學會”一樣。正是思想、觀念和行為的接近性成為青年毛澤東和青年惲代英以后建立書信聯系，結下深厚友誼，進而共同走上革命道路的基礎。作為中國共產黨人早期體育思想史上的雙璧，《體育之研究》和《學校體育之研究》所反映和傳達的體育思想不僅僅是毛澤東和惲代英的早期體育思想，更是中國共產黨體育思想蓬勃發展之根脈所在。

2 共通的體育思想和觀念：體育為何、何為體育、如何體育

從根本上講，《體育之研究》和《學校體育之研究》探討的都是體育為何、何為體育、如何體育等體育基本觀念問題。若單看標題，似乎一篇專論體育，一篇專論學校體育，然而《體育之研究》中的觀點分析和論證舉例多以學校體育為主，《學校體育之研究》中的觀點論證和例證引用則時有國外體育研究成果，并未局限于學校。事實上，學校體育作為體育實踐的一個重要領域，在理論研究上不可能脫離體育，自成體系，特別是在當時的中國尤其如此。體育最初正式進人中國本就是通過學校教育的途徑而來。

在新舊體育思潮及觀念爭鳴背景下，《體育之研究》和《學校體育之研究》傳遞了近乎一致的體育觀念。在體育為何、何為體育、如何體育等體育基本觀念問題上，二者高度共通。毛澤東和惲代英都認為體育的根本目的在于人的身心健康和全面發展，而當時的學校體育卻徒有其表而無其質，不僅無法促進學生身心健康甚至有害學生身心健康，究其根本原因則在于當時所謂的教育家以及學校體操課教師多數根本不知道體育是什么。

2.1體育的根本目的：“身心并完”

《體育之研究》和《學校體育之研究》開篇都強調了體育的重要性。毛澤東在《體育之研究》中清楚明確地表述了對體育重要性的認識，“不佞深感體育之要”“善其身無過於體育，體育於吾人實占第一之位置”[15]，進而具體論證了體育在不同教育階段中的作用，同時指出了當時學校體育中存在的問題。“小學之時宜專注於身體之發育，而知識之增進道德之養成次之。宜以養護為主。而以教授訓練為輔。今蓋多不知之。故兒童緣讀書而得疾病或至夭殤有之矣。中學及中學以上，宜三育并重。今人則多偏於智。中學之年，身體之發育尚未完成，乃今培之者少而傾之者多。發育不將有中止之勢乎？”[15]惲代英并沒有在《學校體育之研究》中對體育的重要性進行具體的闡釋，而是以“學校之不可不重體育，此不待煩言而解”[16開篇，換言之，體育的重要性既是無須論證的，也是《學校體育之研究》展開論述的前提。

對體育重要性的一致強調緣于二人對體育根本目的共通的認知，毛澤東與惲代英都認為體育的根本目的在于人的身心健康和全面發展。毛澤東明確指出體育的根本目的是“養乎吾生樂乎吾心而已”[15]，“勤體育”可以最終達成“身心并完”[15]。惲代英強調學校體育“所以保學生之健康，間接使其於智育德育有所長進。”[16]盡管用詞不同，但其觀點則與毛澤東之“身心并完”幾近一致。事實上，早在《學校體育之研究》之前，惲代英就在其《家庭教育論》中明確提到過“故今日言體育，當以身體強健為唯一之目的。”[17]可知惲代英體育根本目的觀之清楚、穩定、一致。

2.2 從目的視角出發的體育定義：“養生之道”

對體育根本目的認知的一致反映的是青年毛澤東與青年惲代英對體育概念認知的一致。《體育之研究》中，毛澤東對體育有過兩次明確的定義，“體育者養生之道也”[15]，“體育者，人類自養其生之道使身體平均發達而有規則次序之可言者也。”[15]這兩個定義詳略不同但并無本質區別，后者可說是對前者的闡釋和說明。“養生之道”從目的視角出發高度濃縮了毛澤東對“體育”概念的理解和認知。《學校體育之研究》中雖未有明確的體育定義，但惲代英卻通過比較當時各學校所表現出來的不同社會心理，闡明了自己從目的視角出發對體育概念的理解和認知。“或以如此乃所以行軍國民教育，或以如此乃所以保衛學生之健康間接使其於智育德育有所長進，或以此為每年運動會之唯一之預備，欲以此博社會之贊揚。其最下者則敷衍故事但求視學員無所指摘而已，此則直無所謂體育矣。”[16]惲代英批評了當時各學校普遍存在的軍國民體育、錦標體育、敷衍體育等社會心理，肯定了“保學生之健康，間接使其於智育德育有所長進”的體育。可見無論是否直接下定義，毛澤東和惲代英都從體育目的視角出發，明確傳達了對體育概念的一致性認知。

在《體育之研究》和《學校體育之研究》中，毛澤東和惲代英都有意無意地將“體操”“運動”等與“體育”密切相關的重要概念與“體育”進行了明確區分。正是有了對體育領域相關重要概念的認知區分，才能真正明確“體育”這一能指所承載的意義。如索緒爾所言，盡管一種語言由各種能指組成，但為了產生意義，各種能指必須被結合到一個“區別的系統”中。正是能指間的各種區別承載著意義。18]結合當時新舊體育思潮及觀念爭鳴的社會背景，可知《體育之研究》和《學校體育之研究》是毛澤東和惲代英對體育概念深入思考和探究后的成果。

2.3 學校體育存在的問題：“多有形式而無實質”

毛澤東和惲代英都認為當時的學校體育不僅無法促進學生身心健康，甚至有害學生身心健康。毛澤東明確而直接地指出當時的所謂“體育”在他看來“多有形式而無實質”[15]。毛澤東這里所說的“實質”正是人的身心健康和全面發展。“教者發令，學者強應，身順而心違，精神受無量之痛苦，精神苦而身亦苦矣。蓋一體操之終，未有不貌瘁神傷者也。”[15]學生不僅不能從“體操\"課程中受益，反而從中受害。此外，當時的學校體育還存在“飲食”不潔、“室內光線不足”和“桌椅長短不合”等等問題不一而足，所有這些無不在損害學生的健康。在毛澤東看來，當時的學校體育完全背離了“身心并完”，不過是徒有其表而已。今日重訪《體育之研究》更能明白毛澤東在1952年為中華全國體育總會的成立題詞“發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中所蘊含的深刻思想其來有自。

惲代英認為學生身心健康才是學校體育的天職，學校體育應該對于學生體質無論強弱都應加以注意，培養“特優之運動家”不應是學校體育的根本目的，能否在運動會上出人頭地更不應成為學校體育職責的評價標準。惲代英認為當時的學校體育恰恰與上述觀念相反，指出“吾國之辦學者，其意見每適與此相反。其對於各學生體育除例行的體操外，毫不加以注意而於其中有運動能力者則注意特甚。以為不如此不足以使學校名譽飛揚。”[16]惲代英批評了當時的學校體育存在的錦標主義弊端，過分注重學生的運動能力忽略學生的身心健康，偏離了體育促進人的身心健康和全面發展這一根本目的。惲代英還進一步提出“學校之重體育果應以何者為目的。其所選擇之體操或運動果應以何種類為合宜，此則不可不研究之問題也。”[16]可見，學校體育的根本目的和實現這一目的的正確方法是惲代英思考的重要問題，對這些問題的關注和思考大概率也正是惲代英寫作《學校體育之研究》的根本出發點。

2.4學校體育存在問題的根源：“不知體育”

毛澤東和惲代英一致認為當時的學校體育“多有形式而無實質”的深層根源是相關從業者“不知體育”所致。認知決定方法，方法反映認知，如果認知有問題則很難會有正確方法，反之，如果方法有問題則說明認知存在偏差。當體育教師連“體育”是什么都不知道時，哪里會知道“體育”的根本目的是什么？更談何會有正確的途徑和方法來實現體育的根本目的？

《體育之研究》開篇即指出“今之提倡者，非不設種種之方法，然而無效者，外力不足以動其心，不知何為體育之真義，體育果有如何之價值，效果云何，著手何處，皆茫乎如在霧中。”[15]論述部分，毛澤東進一步指出“今之所稱教育家，多不愔體育。自己不知體育，徒有其名，亦從而體育之，所以出之也不誠，所以行之也無術，遂減學者研究之心。”[15]結果是“運動為體育之最要者，今之學者多不好運動。”[15這種情況下，學生身心健康如何促進？體育根本目的如何實現？同樣，惲代英指出當時的學校體育教師根本不懂體育與身體健康的關系，根本不考慮學生體質的差異，只知機械地操練運動技能，這樣的方法不僅無法實現體育的根本目的，而且導致了不良的后果，“吾國學生每有文弱不能勝重任者逼之為不勝任之事，彼惟自甘暴棄逃課輟學而已。即令其中有勉遵校令不肯逃課者，然以教授之不良，彼或用力過度致傷器官或肢體。不惟無益而又害之。即就身體強壯者論之。彼固力足以勝此任矣，然亦惟知懵然從教師之口令而動作止息。究其對於強健身體之關系，毫不知曉。”[16]在惲代英看來，這樣的所謂體育根本也談不上體育，“不活潑之兒童對於體育每不生興趣，故彼除學校例行的體操外一無所謂體育。其喜從事體育亦不過知在運動場中爭擅勝場而已。運動以外一切衛生方法彼固不知，即運動之最合宜而有益之方法彼亦未嘗學問。故彼之所謂體育非為謬誤之發展，即為不平均之發展。”[16]

2.5 實現體育根本目的重要途徑：“合宜而有益的運動”

在指出當時學校體育存在的問題并剖析其根源之后，毛澤東和惲代英也都分別給出了解決問題的方法，提出了各自的對策和建議。他們一致認為實現體育的根本目的需要綜合多種因素，而其中最為重要的途徑則是“合宜而有益的運動”。

毛澤東提出“運動為體育最要者”“有規律的運動是體育的基本方法”“講體育必自自動始”[15]。這些建議一方面表明了在毛澤東的概念體系中“運動”與“體育”之別，另一方面則表明了“運動”與“體育”的重要關聯。毛澤東提出客觀方面學校體育課程的設置要與學生身心發展相適應，主觀方面要加強個人運動的主動性積極性，“游戲宜乎小學，兵式宜乎中學以上，此應諸方之用者也。運動筋骸使血脈流通，此鍛一己之身者也。應諸方之用者其法宜多，鍛一己之身者其法宜少。”15］可知毛澤東認為游戲與體操應分別是在學校不同教育階段實施體育的方法，而運動則適合個體鍛煉所用。惲代英提出“生理衛生之教授”“學生體格之檢查”“體操鐘點之加多”“安全運動之強迫”[16]等具體操作方法，指出不同的運動目的適合不同的場合，“為運動會事擅勝場此等運動固應提倡，即為個人體育之強度發展亦無可忽略。此等運動之理也。”[16]

關于如何進行“合宜而有益的運動”，毛澤東和惲代英雖用詞不同，但都同樣表達了有恒、用心、用力等一致的運動觀念。關于有恒，毛澤東提出“凡事皆宜有恒，運動亦然。”[15]惲代英提出“體操之所以能收效者，其最要之關鍵，莫過於恒字。雖有良法，不能持之以恒，不但無益而且有害。”關于用心，毛澤東提出“有恒矣，而不用心，亦難有效。”[15]惲代英提出“欲使身體強壯不但須用力操練之，且須用心操練之。”[16關于用力，毛澤東提出“運動之進取宜蠻，蠻則氣力雄，筋骨勁。”[15]惲代英提出“除一切用力之體操外不能得體操之興趣”“不用力之體操則直不能謂之體操也”[16]。可見，毛澤東和惲代英對如何實現體育的根本目的的觀念同樣有著驚人的一致性。

3 經典重訪：當代意義和現實價值

今日重訪《體育之研究》和《學校體育之研究》的當代意義和現實價值主要體現于兩個方面：青年毛澤東和青年惲代英關注現實、研究問題的精神對于今日體育理論研究的啟發意義；《體育之研究》和《學校體育之研究》的理論成果對于今日體育實踐尤其是學校體育實踐的現實指導價值。

相比較而言，青年毛澤東和青年惲代英關注現實、研究問題的精神不僅有益于啟發今日體育理論研究，而且同樣適用于今日所有學科理論之研究，具有普適價值;而《體育之研究》和《學校體育之研究》的理論成果對于今日體育實踐尤其是學校體育實踐有著強大的解釋力和指導價值，更有學科針對性。將其理論成果充分運用于當代體育領域，解釋體育現象，指導體育實踐，解決體育問題，而非止于文本的紀念和挖掘層面，不僅能更好地發揮中國共產黨經典體育理論成果的當代意義和現實價值，而且能更好地推動當代體育發展。以長期以來困擾學校體育實踐且一直未能根本解決的“健康”問題為例，《體育之研究》和《學校體育之研究》的理論成果不僅能夠有效地解釋這一問題產生的根源，而且能夠有助于從根本上解決這一問題

3.1從“體育\"到“體育與健康”：課程更名折射當代學校體育實踐存在“健康”問題

自2001年秋季開始我國中小學體育課程更名為“體育與健康”課。課程更名貫徹的是2000年頒布的中小學體育與健康教學大綱指導精神。2000年頒布的中小學體育與健康教學大綱明確指出：必須把“健康第一”作為指導思想，促進學生身心全面發展。

從1956年新中國頒布第一部中小學體育教學大綱到2000年，課程名稱和大綱核心詞均為“體育”，2000年頒布的中小學體育與健康教學大綱，其課程名稱和大綱核心詞則發生了非常明顯的變化，從“體育”改為“體育與健康”，從中可見2000年大綱對學生“健康”的重視和強調。隨后2001年、2011年、2022年先后共有3部義務教育階段體育與健康課程標準頒布，3部課標都秉持了2000年大綱“健康第一”的指導思想

必須看到，2000年大綱將“體育”課程更名為“體育與健康”，以及隨后的2001年、2011年、2022年體育與健康課程標準對2000年大綱“健康第一\"指導思想的堅持，充分體現了新大綱對學生身心健康的強調和重視，非常值得肯定和積極有效地執行。但是另一方面也要看到，課程更名本身一定程度上折射出此前學校體育在學生健康促進方面之未如人意。1985年以來的全國學生體質與健康研究動態報告則證實了這一點。1985年的調研結果顯示“我國學生身體素質水平與發達國家還存在著差距”[19]。雖然學生健康促進方面出現問題并非單因所致，但學校體育的作用無疑舉足輕重。一項將1985年調查和1979 年16省（市）漢族學生身體形態、機能和素質調查進行對比的動態分析研究報告顯示，1985年與1979年相比，學生“身體素質提高不明顯，甚至有下降趨勢。其中，對學校體育、衛生工作不重視，是一個不容回避的重要原因。”[19]此處不由令人想起毛澤東對當時學校體育“率多有形式而無實質”的批評，想起惲代英對當時學校體育“過分注重學生的運動能力忽略學生的身心健康”的批評。

3.2學生體質現狀依舊嚴峻：課程更名并未從根本上解決學校體育實踐“健康”問題

2000年大綱的制定和頒布以及課程的更名固然折射和反映出此前學校體育在學生健康促進方面之未盡如人意，但更說明了相關各界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存在并開始嘗試解決問題，同時也意味著在新大綱和新課標的指導下，學校體育實踐從管理到師資，從教材到教法等方方面面的拓展和革新。課程更名本身既是強化學校體育實踐“健康第一”的理念指導，更是解決學校體育實踐“健康”問題的行為推動。其后，《關于進一步加強學校體育工作切實提高學生健康素質的意見》《關于加強青少年體育增強青少年體質的意見》《關于進一步加強學校體育工作若干意見的通知》《關于強化學校體育促進學生身心健康全面發展的意見》等一系列相關文件的出臺為學校體育促進學生身心健康全面發展提供了進一步的政策支持和保障，

2000年大綱頒布至今已20余年，“體育與健康”課程實施效果如何？學校體育實踐“健康”問題是否有所改善或是得以解決？相關研究成果顯示，“從近些年的現實情況來看，雖然學生體質健康水平有所改善，但問題依然嚴峻。”[20]一項關于“體育與健康課程實施中的問題變遷”的研究顯示，“學生素質基礎薄弱”是調研對象針對“您所在地區一線體育教師討論最多的問題”和“體育教師實施課標的過程中最大的阻力”問題時的最多選項[21]。2021年，教育部公布的第八次全國學生體質與健康調研結果顯示，雖然我國學生體質與健康狀況總體改善，但“也發現了學生視力不良和近視率偏高、學生超重肥胖率上升、學生握力水平有所下降、大學生身體素質下滑等一些學生體質與健康狀況亟待解決的問題。”[22]

關于學校體育與健康教育實施中存在的問題，有研究歸之為教育地位、專業師資、課程設置和內容規劃[20；有研究歸之為健康教育缺乏明確的指向、健康教育過程形式化、健康教育能力不足、健康教育內容框架組織困難、健康教育評價操作困難[23];也有研究歸之為學校對體育與健康教學重視程度不足、體育場地設施不健全，體育器材匱乏、體育與健康教師自身素養有待提升、體育與健康教學內容與方法單一、教學評價體系不完善、不健全[24]；還有研究認為“在體育課堂教學中，部分教師過于關注運動技能的外在表現形式，忽略了中小學生的體育參與體驗、情感需求及發展品行修養的需求”[25]等等不一而足。

歸納上述研究成果，盡管從“體育”到“體育與健康”，課程更名目標明確，但新大綱的實施效果卻未盡如人意。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強化學校體育促進學生身心健康全面發展的意見》也明確指出“總體上看，學校體育仍是整個教育事業相對薄弱的環節”“學生體質健康水平仍是學生素質的明顯短板”[26]

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是：有相關政策的推動和保障，有相應措施的拓展與革新，為什么長期困擾學校體育實踐的“健康\"問題一直未能根本解決？

3.3體育觀念存在認知偏差：學校體育實踐“健康”問題之深層根源

解決問題的關鍵首先在于找到原因進而對癥下藥，否則不過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實踐的問題反映的是觀念認知的偏差，如果觀念認知有偏差，則實踐很難不出現問題。長期困擾學校體育實踐的“健康\"問題一直未能根本解決是因為導致這一問題的深層根源一直存在，即：毛澤東在《體育之研究》中所指出的“不知體育”，也即：相關從業者對體育為何、何為體育、如何體育等體育基本觀念問題的認知有偏差。“從2000年起幾乎參與了所有與體育與健康課程有關的一切工作”的胡增犖的回憶文章有力地佐證了這一觀點，“在十年的學術爭論中，其核心就是體育與健康課程究竟是傳授運動技術還是促進學生健康成長這樣一個尖銳問題。”[27]顯然，這一長達十年的核心爭議聚焦的正是體育與健康課程的根本目的問題。在“健康第一”指導思想下，在“體育”課程已然更名為“體育與健康”之后，“傳授運動技術”和“促進學生健康成長”敦為課程核心，依然會成為爭議的焦點，就不能不讓人困惑了。

早在1917年毛澤東和惲代英就已經指出了，體育的根本目的在于人的身心健康和全面發展，“合宜而有益的運動”則是實現體育根本目的重要途徑。就“體育”和“運動”關系而言，“運動為體育最要者”“有規律的運動是體育的基本方法”，也就是說，對學校體育實踐而言，“傳授運動技術”是途徑，“促進學生健康成長”是目的，這二者根本不在同一個量級，也不在同一個價值層面，這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事實。問題是，為什么這么明顯的事實卻會產生爭論呢？而且是“長達十年的爭論”？

一項關于教師學習和實施《義務教育體育與健康課程標準（2022年版）》的調研結果，一定程度上回答了上述問題，而且進一步佐證了學校體育實踐存在“健康”問題的深層根源在于體育觀念的認知偏差。“受長期傳統體育觀念的影響深，教師對五個一級主題重要程度的認識還存在問題，體能被認為是最重要的，依次是基本運動技能、健康教育、專項運動技能、跨學科主題學習。”[28]雖然此處該調研并未說明受哪些“長期傳統體育觀念”的影響深，但教師對五個一級主題重要程度的排序，一定程度上回答了：為什么“體育與健康課程究竟是傳授運動技術還是促進學生健康成長”會成為一個爭論的問題，而且是“長達十年的爭論”？為什么課程更名和管理、師資、教材、教法等諸方面的拓展和革新未能解決學校體育實踐“健康”問題？

觀念認知決定和影響行為實踐，認知上的重要性排序決定了行為實踐上的重要性排序。就體育而言，正是觀念層面的“何為體育”和“體育為何”決定著實踐層面的“如何體育”，體育概念的不同最能反映體育觀念的差異，體育觀念的差異必然指向不同的體育實踐。學校體育作為體育實踐的重要領域不可能自成體系，對體育概念和體育目的等基本體育觀念問題的認知同樣從根本上決定著學校體育實踐的培養目標、教學大綱、課程設置、教學理念、教材教法等的制定和實施，

3.4厘清體育概念：根本解決學校體育實踐“健康”問題之關鍵

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是，體育概念長期以來一直存在爭議，斷斷續續持續至今從未停止，爭議的焦點則隨著時代的變遷而有所變化。從“真義體育觀”與“體育整體觀”之爭，到電子競技是否“體育”之爭，根本上講都是關于體育概念的爭議。作為中文體育研究第一個高峰中的重要文獻，《體育之研究》和《學校體育之研究》同樣產生于當時不同體育思潮及觀念爭鳴背景下。

一個可能會被忽視的問題是：早在1917年，毛澤東和惲代英就不約而同地指出了體育的根本目的在于人的身心健康和全面發展，學生的身心健康和全面發展本就是學校體育的題中應有之義，且“中國共產黨自誕生之初就認真落實健康第一的教育方略”[29]，何以 2000 年大綱卻還需要用課程更名的方式來強調“健康第一”呢？

有觀點提出，“體育課”更名為“體育與健康課”，“體育與健康的關系反而變得更加模糊起來”[30]。有沒有可能，“體育與健康的關系反而變得更加模糊起來”只是一種表象，真正“變得更加模糊”的其實是本就爭議不斷的體育概念呢？

“在一個不清楚什么是體育、什么是非體育的時代，從幼兒園、小學、中學、大學以及專業體育院校等層次上的體育教育究竟該如何準確定位，人才培養目標如何有效達成，課程體系又該如何設置，什么是該教的、什么又是不該教的等，也無不時時困擾著學界同仁，這已不僅事關學生個人的健康與幸福，而且事關國家的安全與未來。事實上，就是連體育學科存在的合法、合理性，也是頗讓人困惑和生疑的事情。”[31]顯然，早有專家學者對此問題癥結洞若觀火。

對癥下藥，厘清體育概念才是根本解決學校體育實踐“健康”問題之關鍵。雖然從根本上解決學校體育實踐中存在的“健康”問題是個全面系統的工程，但事實早已經證明，如果沒有厘清包括體育概念在內的體育為何、何為體育、如何體育等體育基本觀念問題，則管理、師資、教材、教法等具體措施方面的拓展與革新很難見效。未來學校體育是否能夠解決“健康”問題，關鍵取決于相關從業者對于包括體育概念在內的體育為何、何為體育、如何體育等體育基本觀念問題的認知。事實上，不僅學校體育實踐，厘清包括體育概念在內的體育基本觀念問題對于體育實踐其他領域乃至國家體育發展都有舉足輕重的重要意義。

4結語

中國共產黨人體育研究先驅文本《體育之研究》和《學校體育之研究》是青年毛澤東與青年惲代英在新舊體育思潮及觀念爭鳴背景下，對體育為何、何為體育、如何體育等體育基本觀念問題展開深入研究的成果。二者傳達了高度共通的體育觀念：體育的根本目的在于人的身心健康和全面發展，合宜而有益的運動是實現體育根本目的重要途徑。這一體育觀念是青年毛澤東與青年惲代英敏銳感知社會思潮變遷、關注思考現實問題的研究成果，不僅是青年毛澤東和青年惲代英的體育思想精髓，更是中國共產黨體育思想蓬勃發展之根脈所在，在今天仍有其當代意義和現實價值。青年毛澤東和青年惲代英關注現實、研究問題的精神不僅有益于啟發今日體育理論研究，而且同樣適用于今日所有學科理論之研究，具有普適價值；而《體育之研究》和《學校體育之研究》的理論成果對于今日體育實踐尤其是學校體育實踐有著強大的解釋力和指導價值，更有學科針對性。重訪《體育之研究》和《學校體育之研究》，深刻理解和認識中國共產黨體育思想根脈所在，不僅有益于厘清體育概念，從根本上解決學校體育實踐在學生身心健康和全面發展方面未能盡如人意的現實問題，更將有益于實現“健康中國”戰略，發展和完善中國式體育現代化理論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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