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在國家治理現代化進程中,政策認同轉化已成為提升福利遞送效能的核心變量。當國家在場性通過情感化運作從制度文本滲透至實踐場景時,政策推動了相關主體從被動接受到主動參與的合法性重構。這一轉化過程對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群體具有特殊意義:作為游離于家庭監護與國家保障之間的脆弱人群,其政策認同的建立,直接關系到福利保障能否得到有效落實,更是國家監護權與兒童發展權實現雙重落地的微觀基礎。該群體的三重特殊性進一步凸顯出研究價值:其一,制度依附性使其成為檢驗國家在場效能的敏感指標;其二,情感需求與物質需求的交織性為觀察政策認同轉化提供了雙重維度;其三,代際傳遞風險(如困境、發展障礙等在代際間傳遞的風險)的存在使得認同轉化效果直接影響社會再生產的質量。這些特性共同構成了研究政策認同轉化微觀過程的天然實驗場——當國家在場通過情感腳本(如社區工作者的共情干預)、象征權威(如政策儀式)和合法性敘事(如國家責任話語)作用于該群體時,其政策認同的生成機制便成為破解福利懸浮化困境的關鍵。
然而,既有研究仍主要圍繞制度設計、資金測算與績效考核展開,將政策執行簡化為理性技術過程,忽視了情感在“冷文本”向“熱實踐”轉化中的樞紐作用;社區工作者與兒童之間的日常互動亦被視作操作化細節,缺乏對情感聯結如何轉化為認同心理的深描。此外,現有理論框架多基于成年人或一般兒童樣本,未充分考慮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的創傷經歷、依戀需求與身份敏感性,導致解釋力外推受限。
為彌補上述缺口,本文將情感政治與國家在場理論并置,聚焦“福利遞送中政策認同轉化的微觀過程”這一核心問題,運用扎根理論對35名利益相關者進行半結構化訪談、參與式觀察與政策文本分析,通過資料分析形成“開放式一主軸—選擇性”三級編碼,從而自下而上建構“情感觸發一情感共鳴一情感固化”的三階段模型,以期闡明國家在場與情感政治耦合驅動政策認同轉化的深層機制。
二、初期文獻回顧
政策認同轉化作為公共政策實施的核心議題,近年來持續受到學界關注。基于建構型扎根理論的開放性探索原則,本部分將從政策認同轉化的理論基礎、情感政治在政策實施中的作用機制,以及國家在場與福利遞送的關聯性三個遞進維度系統梳理相關研究成果,并通過批判性評議明確本研究的理論定位。
政策認同轉化作為福利遞送效能的核心機制,其理論發展呈現從制度中心到關系網絡的范式轉型。早期研究強調政策效能取決于制度設計的完備性(Pressmanamp;Wildavsky,1973),而Lipsky(1980)提出的街頭官僚理論則揭示了執行過程中的能動性調節。隨著治理理論的發展,政策認同逐漸被理解為多元主體協商的動態結果(Klijn&Koppenjan,2016)。然而,現有研究多將情感要素邊緣化為執行干擾因素(羅躍嘉等,2006),未能揭示制度理性與情感需求的辯證關系。這一理論缺陷在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群體中尤為明顯:當福利供給與情感需求脫節時,即便資源投人充足也難以獲得認同響應。新興的情感治理理論試圖突破這一局限,將情感重構為政策認同轉化的內生變量(陳利華、汪來杰,2025)。
情感政治通過情感勞動一共鳴一固化的作用鏈條重塑政策認同的理論框架,可追溯至以下學術脈絡:基層工作者將制度文本轉化為包含共情傾聽、情感支持等要素的實踐互動,這一過程受到街頭官僚理論(Lipsky,1980)中執行者自由裁量權概念的深刻影響,同時與治理理論所強調的多元主體協商(Klijnamp;Koppenjan,2016)形成對話。針對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的實證研究(陳利華、汪來杰,2025)進一步驗證,通過建立信任關系、消除污名感等策略能有效提升監護人的政策認同度。值得注意的是,情感策略的效果呈現顯著分化:共情關懷可降低政策排斥,尊嚴維護能鞏固長期認同,正如Kumar(2018)所提出的情感賦權框架,即將“情感”從政策執行的邊緣因素提升為核心驅動力,認為通過有意識的情感投人可以使政策對象獲得力量,從而從根本上提升政策效能。這種差異性揭示了情感政治的復雜作用機制,也為政策優化提供了微觀干預依據,其理論價值在于突破了早期政策效能研究對制度設計完備性的單一強調(Pressmanamp;Wildavsky,1973)。
情感政治強調在“政策冷文本”轉換為“服務熱實踐”過程中塑造并動員群眾公共情感并對國家政治產生正向影響,而國家在場則強調了“國家”在微觀實踐中的實體性和象征性作用。國家在場為情感政治提供了制度保障,情感政治使得政策落實變得有溫度,情感政治與國家在場相輔相成。
國家在場理論的發展凸顯了情感維度在政策實施中的關鍵作用。傳統觀點側重國家權力的技術性滲透(Scott,1998),而情感化在場通過象征權威、敘事建構和情感勞動三重機制重構認同邏輯的理論框架,在兒童福利領域,其發展脈絡可追溯至以下學術脈絡:國家通過情感符號的語義轉換(如將救助金重新定義為權利而非恩惠)既軟化制度剛性又強化合法性基礎的實踐。針對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的實證研究,陳利華和汪來杰(2025)進一步驗證,這種雙向互動形成的特殊機制——法律脆弱性要求國家超越物質供給,通過情感化運作實現從制度監護到心理認同的轉化,而情感脆弱性則使國家在場成為破解政策懸浮的關鍵——與情感治理理論將情感重構為政策認同內生變量的核心主張高度契合。當國家在場同時滿足制度要求和情感需求時,政策認同便完成從形式合規到價值內質的躍升,這一發現呼應了Kumar(2018)提出的情感賦權框架,為兒童福利政策優化提供了新的分析維度。
綜上,現有研究呈現三重斷裂:一是政策認同轉化研究中情感維度缺位,難以解釋“高福利供給一低心理認同”的悖論(薛泉、宋世明,2015);二是情感政治研究中缺乏福利遞送的場景化深耕,未能揭示情感與資源再分配之間的耦合機制(Ahmed,2004);三是國家在場研究尚未與特殊群體的微觀體驗對接(高丙中,2000),導致“國家如何以情感方式被看見、被信任、被認同”這一核心議題懸而未決。本研究以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為場景,將情感政治與國家在場理論耦合,通過扎根理論的開放性探索,嘗試在福利遞送的微觀互動中回答“政策認同如何被情感化地生成與轉化”這一問題,以期彌合上述斷裂并為兒童福利治理的柔性化轉型提供經驗與理論參照。
三、研究設計與方法
(一)扎根理論方法的選擇與適用性分析
面對“情感政治—國家在場一政策認同”三者交織的復雜過程,本文選擇扎根理論作為方法論支點。扎根理論于1967年由美國學者格拉塞(BarneyG.Glaser)和斯特勞斯(Anselm Strauss)提出,該理論允許研究者懸置預設,從經驗材料中自下而上地勾勒微觀機制,恰好彌補既有研究重制度、輕情感的缺口(Straussamp;Corbin,1998)。
采用扎根理論方法主要基于三重考量:一是既有研究對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福利領域的情感政治機制存在理論空白,現有文獻多聚焦政策制度設計或宏觀效果評估,尚未深入解析情感互動如何催化政策認同的微觀轉化過程;二是本研究試圖揭示福利遞送中情感政治的動態運作機制,這種涉及多元主體復雜互動的社會過程,正需要扎根理論通過持續比較和概念化來構建解釋性框架;三是該方法論的特性優勢,特別是在處理“如何”及“為什么”類研究問題時的開放性,使其能夠有效捕捉受助者、執行者等主體的主觀經驗,從而系統闡釋政策認同轉化的內在機理。
基于建構型扎根理論的方法論立場,本研究遵循Charmaz(2014)提出的建構主義取向,強調研究者與研究對象的互動建構過程,并重視多元聲音與主觀體驗。與經典扎根理論不同,建構型扎根理論允許研究者在初步田野調研后開展有選擇的文獻回顧,以提升理論敏感性而非預設理論框架。因此,本研究在完成初步訪談和開放式編碼后,有針對性地回顧了相關文獻,為理論構建提供對話基礎。
(二)資料收集與質量控制
本研究的核心理論問題為:在“國家在場”視域下,情感政治作為微觀實踐機制如何推動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福利遞送中的政策認同轉化?該問題涵蓋三個層次:一是情感政治在政策認同轉化中的作用機制,二是國家在場如何通過情感政治影響政策認同轉化,三是該作用機制在微觀實踐中的具體實現方式。
研究采用多元資料收集策略,包括半結構化深度訪談、參與式觀察和政策文本分析,以確保資料的豐富性和理論建構的充分性。訪談對象采用理論抽樣策略選取,涵蓋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福利遞送過程中的關鍵主體,研究過程中通過動態調整和擴張樣本以期獲得較為全面的研究資料。至研究末期,共包括事實無人撫養兒童9名、監護人9名、鄰里6名、一線社區工作者8名、兒童主任1名、兒童督導員1名、民政部門領導1名,共計35名研究對象。通過初期資料的編碼分析,發現“心理互助對政策認同的關鍵性作用”“社區工作者的情感能力”等重要范疇。此外,通過補充訪談發現“政策執行維度提升需要針對性措施”,使理論在資料增加過程中趨于完善。
理論抽樣遵循“最大差異化”原則,基于已有資料,多次補充研究資料,逐步實現理論飽和,即通過分析新增訪談資料,確保新增訪談資料不再提供新的范疇或屬性,即判定達到理論飽和。其次通過動態化的補充研究,最終得出以下五個維度:一是地區類型差異,涵蓋城市社區(15名)、城鄉接合部(12名)和農村地區(8名),確保研究結果具有地域差異性和政策執行環境的多樣性;二是未成年年齡階段差異,包括學齡前兒童(1名)、小學階段兒童(6名)、初中階段少年(1名)及高中及以上階段少年(1名),涵蓋不同發展階段未成年對福利政策的理解與感受差異;三是社區工作者身份差異,包括在編公職人員社區工作者(4名)和臨聘社區工作者(4名),以揭示不同身份背景對情感政治實踐的影響;四是教育背景差異,涵蓋從學齡前兒童到碩士學位的不同教育水平群體,確保理論建構反映多元化的認知與表達方式;五是家庭狀況差異,包括隔代撫養、親屬撫養、鄰里照料等多種監護模式,以及不同經濟條件的家庭,以體現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群體的復雜性與多樣性。
這種多維度的差異化抽樣策略有助于實現理論飽和,增強研究結果的解釋力、可信度與適用性。通過納入不同背景的研究對象,全面揭示情感政治在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福利遞送中的復雜作用機制,為理論模型構建提供充分的經驗支撐。
表1訪談對象屬性統計

注:受版面所限,同類型訪談對象沒有完整列出。余同。
訪談提綱圍繞“國家在場”“情感政治”與“政策認同轉化”三個核心理論概念設計,采用開放式問題引導。針對不同群體,訪談重點有所區別:對事實無人撫養兒童及其監護人,重點詢問其對福利政策的情感體驗,如“提到政府提供的幫助,你有什么感覺?”;對基層執行者,著重關注情感聯系的建立與政策的執行機制,如“您如何與服務對象建立情感聯系?”;對政策制定者,則主要探討情感因素在政策執行中的作用及對當前政策效果評價。
參與式觀察聚焦社區工作者與兒童的互動模式、情感表達方式、政策執行中的非正式實踐,通過現場記錄捕捉難以在訪談中呈現的情感動態與行為細節。政策文本分析則通過收集相關政策文件、工作報告、媒體報道等材料,為訪談與觀察資料提供背景支撐和三角驗證。
為確保研究質量,本研究實施嚴格的質量控制措施:在可信度方面,通過研究者反思性(reflexivity)記錄研究過程中的主觀判斷與偏見,并定期進行成員核查以確保資料解釋準確;在可轉移性方面,提供詳細的研究情境描述與豐富的資料展示,便于讀者判斷研究發現的適用性;在可靠性方面,建立完整的資料收集和分析審計線索,包括訪談錄音、逐字轉錄稿、田野筆記與編碼過程記錄等;在可確認性方面,通過三角互證(triangulation)與同行評議降低研究者主觀性的影響。
此外,在研究過程中,筆者嚴格遵循研究倫理規范。在訪談開始前,向所有參與者詳細說明研究的目的、意義、過程及其所享有的權利,確保其參與完全出于自愿。在資料整理與分析階段,對所有訪談內容進行匿名化處理,保護參與者隱私。同時承諾不將訪談內容用于任何可能損害參與者利益的用途,確保研究過程的公正性和透明度。
(三)扎根理論編碼流程
本研究嚴格按照扎根理論的規范編碼流程,包括開放式編碼、主軸編碼和選擇性編碼三個階段。
1.開放式編碼:逐行編碼與概念提取
在開放式編碼中,嚴格實行逐行編碼,從訪談逐字稿中逐行提取概念。與“簡化處理”方式不同,本研究盡量保持原始資料的完整性與語義細微差異,避免因過度概括而丟失關鍵信息。例如,對原始文本“小孩子心理障礙大,厭世情結重,對未來沒有信心,我們做社工的看到也很心疼,想要幫助他們,但有時候感覺力不從心”。對訪談資料進行逐行編碼,提取出“心理創傷”“消極情緒”“未來焦慮”“專業同理心”“幫扶意愿”“專業局限”等初始概念,為后續范疇構建奠定基礎。
表2原始語句開放式編碼過程(一線社工/兒童主任/兒童督導員/民政部門領導)

表3原始語句開放式編碼過程(監護人/兒童)

2.主軸編碼:構建范疇間的邏輯關系
主軸編碼旨在識別相關概念之間的邏輯聯系。筆者借助Nvivo10質性分析軟件對開放式編碼所得概念進行處理與比較,以探尋國家在場與政策認同之間的結構、類型與功能關系,從而識別核心類別,為深入分析奠定基礎。通過概念化到范疇化的分析,提煉出如表4所示的主軸編碼。
表4主軸編碼

3.選擇性編碼:聚焦核心范疇
在選擇性編碼階段,致力于識別核心范疇并構建理論框架。通過系統分析主軸編碼所形成的范疇關系,確定“情感政治推動政策認同轉化”為核心范疇,并圍繞該核心范疇構建理論模型。該模型涵蓋政策因素、情感政治、社會因素、執行因素、外環境因素、身份界定因素六個主要維度,形成系統解釋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福利遞送中政策認同轉化機制的理論框架。
(四)理論飽和與備忘錄寫作
理論飽和是確保扎根理論研究質量的關鍵標準。本研究通過持續的理論抽樣與不斷比較,當新資料不再提供新見解或修正現有范疇時,即判定達到理論飽和。在第30次訪談后,新資料未產生新的核心概念或范疇關系,后續5次訪談主要用于驗證與完善既有理論模型,表明理論已達到飽和,模型趨于穩定。
備忘錄撰寫貫穿整個研究過程,是記錄研究者思考、概念化過程、理論洞察和理論抽樣線索的重要工具。本研究建立了系統的備忘錄撰寫機制,包括概念備忘錄、分析備忘錄、理論備忘錄與方法備忘錄四類。通過定期整理與分析備忘錄,逐步形成理論大綱,為最終理論模型的構建提供清晰思路。例如,在一份關于“情感政治”的備忘錄中記錄,“通過對社區工作者A1和監護人B3的訪談比較后發現,情感政治不僅表現為政策執行者的情感投入,更關鍵的是受助者對其情感真誠性的感知與回應。當社區工作者表現出真誠關懷時,監護人更容易接受政策安排;若感覺到態度敷衍,則易產生抵觸情緒。這表明情感政治具有雙向互動特征。”通過這種系統性的備忘錄寫作和整理,確保理論構建過程透明、可追,為研究發現的可信度與理論模型的穩健性提供重要保障。
四、國家在場的作用路徑:基于扎根理論的模型詮釋
本研究通過扎根理論的三階段編碼流程,系統構建了情感政治推動政策認同轉化的理論模型。在開放式編碼階段,從30份訪談逐字稿中提取出“心理創傷”“幫扶意愿”等初始概念;在主軸編碼階段形成“情感投入”“政策感知”等6個核心范疇;在選擇性編碼階段,最終確立情感政治推動政策認同轉化的核心命題,該模型通過持續的理論抽樣驗證達到飽和狀態。基于此編碼分析,本研究揭示出國家在場發揮作用的四條具體路徑:一是情感政治驅動福利遞送通過激發同情心動員資源,但需警惕過度情感化導致的政策短視;二是政策認同強化執行效能的前提是透明公正的執行環境與雙向反饋機制;三是基層服務作為國家在場的媒介,將宏觀政策轉化為可感知的關懷;四是情感政治塑造政策合法性通過真誠互動構建情感共同體。這些路徑的發現均源于編碼過程中反復出現的概念關聯,如情感真誠性與政策接受度的正向關系、基層服務反饋與政策優化的因果鏈條等,形成從微觀實踐到宏觀認同的完整作用機制。具體而言,在情感政治驅動福利遞送路徑中,從編碼提取的“情感動員”“資源錯配”等概念印證了情感政治的雙重屬性;政策認同強化執行效能的路徑則通過政策信任執行偏差等編碼概念揭示了認同構建機制;基層服務路徑中發現的“微觀介入”\"需求反饋”等概念,驗證了其橋梁作用;而情感政治塑造合法性路徑中的“情感共鳴”“制度認同”等編碼概念則佐證了合法性建構過程。這些編碼共同構成了國家在場作用機制的理論基礎。
(一)路徑一:情感政治驅動福利遞送
國家在場通過微觀實踐發揮作用,在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福利遞送過程中,情感政治成為推動政策目標實現的重要機制。情感政治作為連接國家與服務對象的關鍵橋梁,強調福利遞送不僅提供物質支持,更承載情感關懷(周春燕,2021)。
就實踐層面而言,情感政治始終貫穿于政策制定、資源分配和社會支持等流程。在政策制定過程中,通過扎根理論分析得出受助兒童“心理障礙”“厭世情結”“對未來缺乏信心”等問題(表2編碼9),凸顯了事實無人扶養兒童的脆弱性,由此在面對此類群體時,急需推動情感支持心理輔導納入政策保障體系。其次,社會對于事實無人撫養兒童具有高度的道德感。因此,在相關政策制定時要推動特殊關注與保護措施的出臺。
在資源分配方面,通過激發公眾的同情心和責任感,能夠促使政府和社會組織提供資金援助、心理輔導。正如受訪者指出,“在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的幫扶過程中,資金保障不足,需要針對性開展精準幫扶”。由此,政府在原有的“重病兒童額外醫療補助”基礎上,進一步將“心理輔導支持”納入其中(主軸編碼中“資金保障不足,需要針對性開展精準幫扶”范疇)。此外,家庭寄養服務也在逐步擴大,使得可分配資源增加,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的幫扶路徑在公眾責任與同情的影響下進一步拓展。
在社會支持方面,鄉干部指出“公共宣傳與媒體報道是重要渠道”。由此可見,媒體和公共宣傳(表2編碼21、22)正塑造對事實無人撫養兒童同情關愛的社會氛圍。然而,情感政治具有雙重屬性:一方面能夠動員資源與社會力量,如訪談中監護人提及“社工愿意聽孩子說心事,我們才敢主動提需求”(表1編碼13);另一方面,過度情感化可能導致政策短視和資源分配的非理性,忽視兒童的長期發展需求,如受訪者指出“政策規定的資金只夠養育孩子到成年,但如何讓他們適應社會是個長遠問題”(表2編碼33)。因此,需要審慎評估和平衡情感政治在福利遞送中的作用。
(二)路徑二:政策認同強化執行效能
政策認同是影響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福利遞送執行效能的關鍵因素。政策認同的構建需要通過政策設計體現國家關懷與責任,也需借助社會工作服務的微觀實踐,使服務對象感知國家存在并獲得心理歸屬感(鄧鎖,2022)。正如受訪者指出,“對考入全日制本科院校的孤兒,除國家助學金外,額外發放一次性入學補貼。”此類“生活保障政策”(表2編碼5)的落實不斷強化民眾對于政策的認同。此外,社會工作者作為政策執行的中介,不僅傳遞資源,還通過情感政治增強服務對象對國家的積極認知,在個體層面強化國家認同。受助者(表1編碼7)指出,“社工每次來都會講政策怎么幫我上大學,我知道這是國家在幫我,所以申請補助時很配合”。因此,在社區工作者的“政策解讀”(表2編碼13)與情感支持之下,受助者對于政策的認同也不斷得到強化。由此,政策不僅被理解為物質保障,更被賦予情感意義,體現國家的關懷。
政策認同的強化還依賴于透明、公正的政策執行環境。當政策執行過程公開透明、資源分配合理有效時,事實無人撫養兒童及其家庭更易形成對政策的信任。受助者(表1編碼2)的監護人表示“孩子愿意去參加社區工作者組織的活動,因為他覺得‘國家的人’是真心對他好”,可見情感政治推動政策認同向實質化方向發展。
此外,監督與反饋機制也至關重要。通過建立有效的監督機制,可及時糾正政策執行偏差;反饋機制則為政策調整與優化提供依據。開放式編碼中“政府辦事人員態度消極,面無表情,工作走形式”(表2編碼30)與“政策對于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的保障程序不能得到老百姓的信任”(表2編碼31),可見缺乏公開透明的有效監督反饋機制,正在削弱民眾對政策的認同感。
(三)路徑三:基層服務作為國家在場的媒介
基層服務作為國家在場的重要媒介,在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福利遞送中發揮著關鍵作用。國家在場不僅表現為宏觀政策與資源分配(如“每季度復核家庭狀況,設立專項監管賬戶”,表2編碼2),還通過基層服務的微觀實踐傳遞溫度與觸感。基層服務是連接國家與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群體的重要橋梁,通過社會工作者、社區組織及服務機構的動態介人,將抽象政策目標轉化為可感知的行動和支持,如“因戶施策”“生活補貼”“心理輔導”(表2編碼1、2、4)等具體關懷行動。在福利遞送過程中,基層服務不僅提供物質保障,如“開學季學習用品”“冬季御寒物資”(表2編碼2),還需要通過情感政治、權益保障與心理支持讓服務對象感知國家的存在與關懷,如“村級設立心理觀察員”“開通24小時心理熱線”(表2編碼4)“社工每月兩次深度情感訪談”。訪談中,兒童督導員(表1編碼34)指出,“老百姓看不到政府的文件,但能看到社工每周來家里,能拿到社區送的學習用品”。由此可見,只有通過具體的關懷行動,才能在服務對象與國家之間建立情感認同與制度信任。
基層服務能夠及時發現并解決事實無人撫養兒童面臨的各種問題。基層工作者通過深人了解兒童生活、教育、醫療與心理等方面的實際需求,從而為制定更符合實際的福利政策提供依據。如“一些有爺爺奶奶監護的家庭仍很困難,卻不能申請救助”(表2編碼25)、“救助資金到不了孩子手上(因家庭重病支出)”(表2編碼27)等問題,均是基層服務者在實際走訪中發現的,通過反饋給上級部門,為政策優化提供實質性意見。可見,通過對福利遞送過程的跟蹤和反饋,基層服務能夠及時發現并糾正執行中的問題,從而推動政策的優化與調整。
(四)路徑四:情感政治塑造政策合法性
政策合法性既取決于制度設計的公平性,如“對無人監護兒童實行分級生活保障:6歲以下、7—12歲、13—17歲”(表2編碼2),也需要通過情感政治的實踐加以強化。情感政治是保障制度合法性的重要工具,借助情感互動與倫理關懷,將國家政策的意圖從符號化、抽象化的制度層面向可感知的服務體驗轉化,使事實無人撫養兒童在獲得物質支持的同時真切體會到政府關懷的溫度與責任擔當。訪談中,43歲的農村監護人提及,“社工不僅幫孩子申請補貼,還幫孩子做心理疏導,說‘國家不會不管你們,每個月都有補貼,社工還會上門做心理輔導,這是多好的事情啊’,我現在覺得這個政策是真的為孩子好”(表2編碼10)。而17歲輟學兒童表示“以前覺得政策是‘打發窮人”,但社工每次來都聽我講打工的想法,還幫我找技能培訓,現在知道政府是真的想幫我立足社會”(表2編碼8)。可見,基層群眾對于社會工作者的實踐給予了肯定,并且在享受政策后對于“國家”產生了深刻的認同感。因此,社會工作者作為政府政策的執行者與政府的形象代表,通過個體關懷與心理疏導等方式加強服務對象與政策之間的聯結,才能真正實現國家政策向國家認同的轉化(周凱,2016)。
情感政治的實踐還體現在政策宣傳與教育過程中。通過宣傳與教育,如“社區政策宣講會”“短視頻平臺關愛故事展播”(表2編碼21)等形式,向事實無人撫養兒童及其家庭傳遞國家政策的目的和意義,增強其理解與支持。當受助者主動向鄰里分享“政策帶來的變化”,如“孩子能上學了”“心理狀態變好了”(表3編碼2、1),這種情感聯結與認同進一步鞏固政策合法性,促進政策更有效地執行,構建社會與受助者之間的情感共同體。
五、政策認同轉化的優化策略
(一)策略一:情感政治政策設計
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福利政策的優化需要建立制度規范與情感關懷的協同機制。在政策設計層面,應構建三位一體的情感賦能體系:首先,將情感能力建設納入社區工作者職業發展核心框架,建立包含非暴力溝通技術、創傷知情照護方法等專業模塊的培訓體系,并將其作為社區工作者資質認證的必備條件;其次,在政策執行中量化情感關懷標準,明確規定社區工作者每月開展兩次深度情感訪談,建立兒童情感發展季度評估檔案,同時通過定期團體心理輔導、職業技能培訓等干預措施,系統解決受助群體普遍存在的未來規劃缺失與社會信心不足問題。此外,將情感關懷理念納入《事實無人撫養兒童保障工作規范》修訂內容,明確情感支持在政策設計中的具體要求與評估標準。情感應嵌人政策制定的各個環節,做到應保盡保、不漏一人,確保工作責任落到實處。這種制度設計既保證了政策執行的規范性,又通過情感政治的柔性介人,使受助者在獲得物質保障的同時逐步建立對社會福利體系的價值認同。值得注意的是,政策設計需保留情感干預的彈性空間,允許基層工作者在標準框架內根據個體差異調整介人強度,最終實現從生存保障到發展賦能的實質性轉變。
(二)策略二:社區工作者能力建設
社區工作者作為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福利遞送的關鍵執行者,其專業能力直接影響政策實施效果與受助者體驗(羅慧,2024)。為系統提升社區工作者的情感政治實踐能力,需構建三維能力培養體系:首先,建立模塊化專業技能培訓制度,將非暴力溝通技術、創傷知情照護等情感溝通技能納入必修課程,并實施分級認證管理;其次,完善制度化支持機制,包括每季度開展心理健康篩查、組建情感勞動互助小組、設置職業倦怠干預專員等保障措施;最后,強化常態化實踐反饋,通過每月兩次的情景模擬培訓和雙周典型案例研討,持續提升社區工作者的政策轉化能力。這種系統化建設既能確保社區工作者持續發揮情感政治載體作用,又能通過專業實踐深化對福利制度的理解,最終實現從政策制度認同到價值認同的轉化。
(三)策略三:構建多元監督反饋機制
程序的正當性是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福利政策有效實施的核心保障。針對當前基層工作者面臨的角色定位模糊和保障覆蓋不全等突出問題,急需構建三維立體化監督體系:首先,建立常態化受助者反饋機制,通過每月結構化訪談和季度匿名問卷,系統追蹤兒童及其監護人的政策體驗;其次,建議盡快建立省、市、縣三級監督反饋體系,常態化開展多元主體參與的政策執行效果評估。同時引人第三方專業評估機構,運用政策認同指數等量化工具,對情感政治介入效果開展年度評估,并將結果納入部門績效考核體系;最后,組建由社會組織代表、高校專家和社區委員構成的監督委員會,實施雙隨機檢查和重大事項聽證制度。這種機制設計不僅能有效解決保障范圍界定不清、執行標準不一致等問題,還能通過制度化監督確保政策長效運行。
(四)策略四:符號化國家在場
符號化國家在場為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福利政策實施提供了新的分析維度。國家治理效能不僅體現在制度供給層面,更通過公共話語體系、文化符號系統和社會互動儀式構建情感連接。這種符號化實踐能有效消除家庭的政策疏離感。當兒童在社區活動中佩戴國家關愛徽章、在宣傳物料中看到專屬視覺符號時,國家在場感將轉化為具體的情感體驗。
六、結論與展望
(一)研究發現
本研究通過扎根理論方法,明確回應了導言中提出的核心研究問題:在“國家在場”視域下,情感政治如何作為微觀實踐機制推動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福利遞送中的政策認同轉化?研究發現,情感政治通過驅動福利遞送、強化執行效能、充當國家在場媒介以及塑造政策合法性四條核心路徑實現政策認同轉化。這些路徑共同構成從“政策冷文本”向“服務熱實踐”轉化的完整機制,直接回答了情感政治作用機制的研究問題。
具體而言,研究揭示情感政治在政策認同轉化中的三層作用機制:一是情感政治通過激發政策執行者的同理心和受助者的情感回應建立政策與受助群體之間的情感聯結,使抽象的政策轉化為具體的關懷實踐;二是國家在場通過社區工作者的微觀互動得以具象化,社區工作者既是政策執行者又是國家象征的傳遞者,通過情感溝通與心理疏導等方式傳遞政府關懷,實現國家意志的溫度化表達;三是這一機制通過社區工作者與受助者的日常互動、政策宣傳的情感化表達和服務過程的人性化設計等微觀實踐實現,形成從制度設計到實踐落地的完整鏈條。
研究還發現,當前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福利遞送中存在政策執行偏差、群眾對申請程序不了解、自身觀念滯后等問題,本質上反映了情感政治機制的不完善。情感政治作為國家政策與認同轉化的關鍵媒介,以社區工作者為主要載體,通過微觀互動過程深化政策在群眾中的認同轉化效果。這一發現為理解政策執行的深層社會心理機制提供了新的解釋框架。
(二)理論貢獻與創新
本研究的理論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從“國家在場”角度而言,本研究首次將情感政治系統性地嵌入國家在場理論框架,構建了情感政治作用于政策認同轉化的微觀機制模型。該模型揭示情感政治如何通過社區工作者的微觀互動增強政策認同,特別是“政策冷文本”向“服務熱實踐”的轉化路徑。與以往研究多關注宏觀制度設計不同,本研究深入到政策執行的微觀實踐層面。
第二,從“情感政治”角度而言,研究發現“政策”與“受助者”之間的雙向互動,受助者既接受國家政策福利,其情感行為又能反哺政策修訂,揭示情感因素在政策認同形成中的具體作用機制。
第三,從“社會工作實踐”角度,本研究發現社區工作者的“雙重角色”特征,豐富了傳統“街頭官僚”理論中執行者主要發揮自由裁量權的觀點,提出執行者作為“情感政治載體”的新認識。同時強調情感能力在社會工作實踐中的重要性,表明社會工作實踐需要具備精細化情感能力的專業行為。
(三)研究局限與未來方向
本研究存在以下局限性:樣本主要集中在特定地區的35名研究對象,雖已達到理論飽和,但其解釋力在不同地域、文化背景的適用性有待檢驗,且研究主要采用質性研究方法,缺乏量化資料的支撐,難以精確測量情感政治對政策認同轉化的影響程度。
未來研究方向:第一,動態演化研究。開展政策認同轉化的動態演化研究,通過長期追蹤揭示情感政治作用效果的時間變化規律和影響機制;第二,差異化效果探索。探索不同類型情感政治策略的差異化效果,為政策設計提供更加精準的指導;第三,跨文化比較研究。開展情感政治的跨文化比較研究,探索文化背景對情感政治作用機制的調節效應;第四,量化評估體系構建。構建情感政治與政策認同的量化評估體系,為政策優化提供科學的測量工具和評價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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