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杰夫·沃爾頓來說,周五絕不是一個“謝天謝地終于到周五了”的好日子。因為每周五下午5 點,他都要去圣盧克醫院,他妻子謝麗爾會在那里等他。她會守在母親的病床邊,守著那具“灰色的尸體”。其實還不能說那是具“尸體”。該死,還真不是。
杰夫是一家電腦直銷公司的銷售代表,辦公室里還有四名接線員,每個人都聽過他關于丈母娘的笑話:“我運氣好——我岳母住在另一個州。”別人問是哪個州,他就回答:“植物人州。”
“植物人”這個詞是醫生在連續使用了六周“昏迷”一詞后換上的新說法。神經科的布拉克斯頓醫生說,昏迷通常會在事故發生后的幾周內結束。謝麗爾的母親之所以陷入昏迷,是因為在掛廚房的窗簾時從椅子上摔下來,頭撞到了爐子上。但她遲遲沒有蘇醒,于是布拉克斯頓醫生做出了更嚴重的診斷:“這是持續性植物人狀態。她喪失了所有認知神經功能,只是還能自主呼吸。”
“可是——這種狀態會持續多久?”
“嗯,幾年吧,”醫生說,“做好按年來考慮的準備。”
杰夫從未喜歡過岳母,但他掩飾得很好,確保不被她覺察到。謝麗爾的寡母很富有,丈夫去世后給她留下了一大筆錢。謝麗爾猜測大概有120 萬美元。這對杰夫來說是種慰藉,尤其在當下。置身科技行業,成天與技術人員打交道,他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他們的狂熱,也就是那種互聯網創業病。他把掙來的每一分錢都投進了初創公司的股票,結果卻撞上了股市崩盤。
他正盯著電腦上華爾街最新的慘淡數據,這時在小學當老師的謝麗爾打來電話。
“學校要開教職工會議,”她抱怨道,“我至少得晚一個小時。”
“沒關系,”杰夫說,“我7 點左右去醫院找你。”
“不行,”妻子說,“我午餐時間去看過媽媽了,跟她說好我們6 點到。你先去吧,杰夫,求你了。”
“媽媽根本沒‘指望’我們去,”他說,“她連我們是不是在那里都不知道。”
杰夫不想再聽謝麗爾沒完沒了的絮叨,只得答應先過去。他掛斷電話,套上那件破舊的運動夾克出了門。或許這是件好事。他正好可以去圣盧克醫院的財務室,查清醫療費的具體數字。
這不是他第一次嘗試了解確切的費用信息。他確信謝麗爾很清楚維持母親生命所需的醫療設備、單人病房以及護工到底要花多少錢,但她卻不肯告訴他。“那是她的錢,”
她說,“她有權利用在自己身上。”
“可我們的生活呢?”杰夫幾乎要脫口而出,但知道謝麗爾不會體諒他。他從未跟她提過互聯網泡沫,提過他破滅的夢想。他一直對未來充滿信心,畢竟岳母還有120 萬美元。
來到圣盧克醫院,他先去了510 病房——免得哪個多嘴的義工對謝麗爾說他沒有露面。這個周五和過去的50 個周五并沒有什么不同,他甚至都懶得進去。他知道里面什么樣:房間里一片灰暗,白色的墻壁看起來也是灰色的,連床單也泛著灰,但最灰暗的還是謝麗爾的母親——一具灰色的尸體。
“從某種意義上講,”謝麗爾曾經眼淚汪汪地說,“我很慶幸她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媽媽一直多在意自己的形象啊,不化妝絕不下樓。她喜歡涂桃紅色的口紅,每天在我去上學前都會與我吻別,讓我感覺自己的臉頰一整天都有一種香香的桃子味。”
在醫院財務室,杰夫和一位叫貝克曼的女士調情,經過一番軟磨硬泡,對方終于同意為他找出那份“會計”需要的費用清單。
她一邊查看,一邊深表同情地嘖嘖嘆息。杰夫一把奪過清單:所有費用都逐項列出,底部用粗體字標記著總額。住院11 個月以來,埃莉諾·威舍姆太太的醫療費用已達394125美元。另外還有一頁附錄,上面有一行簡短的提示:下年度費用將上漲約15%。
杰夫感到一陣眩暈。他終于明白岳母最致命的癥狀是什么了:她在“大出血”!
在等電梯時,他快速做了一遍心算。結論顯而易見:再過十四五個月,威舍姆家的錢財就會消耗殆盡。
謝麗爾還沒到。這一次,杰夫走進了灰暗的病房,關上了門。
他什么都沒想。“仁慈”一詞只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此刻他竟希望昏迷中的岳母需要呼吸機、需要插管——那種能一把拔掉的設備。眼下只剩一種辦法。他抽出她頭下的枕頭,捂住她張開的嘴,用力壓下去。他數到60 后,迅速把枕頭塞回了原處。
他打開門出去,碰見了樓層護士,忙說:“我岳母不太對勁,她發出了奇怪的聲音。”
謝麗爾趕到時,病房里已經擠滿了醫護人員。他們只做了一次搶救嘗試便宣告無望。
對于謝麗爾歇斯底里的質疑,他們承認,呼吸問題在此類病例中并不罕見。
謝麗爾掙脫丈夫的懷抱撲到床邊。“我不明白,”她抽泣著對布拉克斯頓醫生說,“中午我還來看過她,我還做了件一直想做的事——我帶了些化妝品,桃紅色的口紅……”
他們再次看向死者的臉:她嘴唇上的桃紅已經暈染,一側的臉頰上有一道粉色的擦痕。杰夫不知是誰抽出了枕頭。眾人都盯著枕套上桃紅色的印跡,那是一個完美的媽媽的吻。而后,所有的目光都轉向了杰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