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I207.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677(2025)5-0005-09
“‘聽'是唯一與人的生命相始終的感覺。”①人無時不在聆聽自我和這個世界。有聆聽就有聲源,聲源是發聲,聆聽是收聲,發聲和收聲可構成聲音敘事。陳平原將“聲音\"作為研究現代中國的四重視野之一,說:“我們不應該忽視那些因各種因緣而存留在紙上的聲音。\"作為描摹和反映生活、表達思想感情的文學作品,聲音書寫不可或缺。臺灣作家齊邦媛于81歲高齡開始創作、85歲完成的自傳《巨流河》,在對個人漂泊經歷和國家歷史變遷的敘述中,以人文的、自然的多種聲音,構成獨特的聲音景觀,有力地拓展了作品的表意空間。然而,到目前為止,學界對《巨流河》的聲音書寫鮮有研究。
《巨流河》里的聲音顯著而豐富,有母親在搖籃邊的歌唱和痛失愛子后的哭泣聲,有逃難者的驚恐喊叫和抗日游行者的悲憤吶喊,有防空警報聲、炸彈爆炸聲,有慶祝抗戰勝利的千人大合唱,有畢業的離歌、郊野的鳥鳴和水聲,還有課堂里突然出現的鴉雀無聲,等等。這些聲音匯聚成一條河,裹挾著生命的吶喊、時代的風云和歷史的滄桑。整個作品喧囂和沉寂交呈,在有聲中敘事抒情,于無聲中沉思默想。
從學理上對聲音進行文化研究的首要標志性成果是加拿大藝術家雷蒙德·默里·謝弗的《為世界調音》(1977)。因為有感于工業革命對環境造成的破壞,他從生態角度提出了“聲音的圖景\"(有的譯做“聲音的風景”)這一概念,“其目的是把看不見摸不著的聲音附著在其‘棲居'的具體的自然、技術和文化空間里,來對聲音的構成、形態、歷史進行文化分析\"3。1993年,“為世界調音:第一屆世界音響生態國際研討會\"在加拿大的西蒙弗雷澤大學召開,并組建了世界聽覺生態論壇,之后每三年召開一次會議。2009年,主題為“對傾聽的思考:人文科學的聽覺轉向”的國際學術研討會在美國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舉行。這表明,最近二三十年,文化研究領域在繼“視覺轉向\"之后發生了“聽覺轉向”。我國國內學者如路文彬、申丹、王敦、傅修延等在新世紀以來將聽覺理論應用到文學研究上,尤其是傅修延,將聲學領域的“音景\"概念引入敘事學,“從聲音的角度進行敘事學的理論創新,為敘事學研究打開一片新的天地。”①
本文在聲音敘事理論背景下,對《巨流河》的聲音書寫展開研究,重點分析其音景的具體形態和內涵、聲音書寫的藝術功能和重要意義。
一、抗戰背景下多重聲音的融匯激蕩
《巨流河》上啟1899年齊邦媛父母出生在東北遼河流域的鄉村,下至2001年齊邦媛回大陸參加東北中山中學“齊世英紀念圖書館\"揭幕典禮,反映了橫跨兩岸、縱貫百年的大時代變遷,以及在這特殊時代背景下兩代知識分子的流亡經歷與坎坷命運。該作在內斂而深沉的敘述中,通過描寫多種聲音景觀,豐富內涵,升華主題。
所謂聲音景觀,就是前面提到的“聲音的圖景”,或簡稱\"音景”。“音景這一概念有利于提醒人們,聲音也有自己獨特的風景”。音景包括三個層次:主調音、信號音、標志音。主調音確定音景的調性,構成音響背景輪廓。信號音是個性鮮明、能被人有意識地聆聽的聲音。標志音是具有印記特征的聲音。《巨流河》中有抗戰時期的主調音,如抗日救亡的呼聲和歌聲;也有戰爭的信號音,如日本侵略者即將投彈轟炸時的防空警報聲;還有青春的標志音,如反復出現在記憶中的畢業離歌等。這些聲音融匯激蕩,給人震撼,發人深省。
其一,抗戰時期的主調音:抗日救亡的呼聲和歌聲
《巨流河》書寫兩代知識分子的流亡命運是在百年社會歷史變遷背景下展開的,而這社會歷史變遷包括抗日戰爭、解放戰爭、作者于1947年10月赴臺后所見證的臺灣社會發展,以及改革開放后作者數次重返大陸所看到的社會面貌。其中,最核心反映的是抗日戰爭背景下的社會現實。在齊邦媛親身經歷的從東北到南京、從南京到漢口,再到湘潭、重慶等地的逃難生活中,她所聽到的抗日救亡的呼聲和歌聲是最具有時代特色的主調音。這些聲音發生在公共區域,如街頭廣場,有廣泛的傳播效應和對人情緒的彌漫性影響。
首先是抗日救亡的呼喊聲。“九一八事變”,日軍占據沈陽,暴露了他們蠶食中國的野心。空前的民族災難喚起了空前的民族覺醒。“一夜之間,中國好似在睡夢中被砍掉了腳的巨人,突然驚醒,全國游行,呼喊口號‘打倒帝國主義!誓死復土!\"③其中,“打倒帝國主義!誓死復土!\"的呼喊聲由無數人發出,如海浪洶涌,反映了中國人民對日本侵略者無比憤慨,同時,保家衛國的民族情感被激發出來。齊邦媛不僅書寫了這個具有時代特色的抗日救亡的主調音,而且在主調音后面加了不同尋常的一句話一“但喊聲只有自己聽見。”這是對中國當時在國際社會地位低下的現狀的痛心感慨。因為當時的國際聯盟曾為“九一八事變”組成李頓調查團,最后卻毫無成果。從音調上來看,波瀾壯闊的集體呼呼抗日救亡的聲音是激昂向上的高調,而痛惜喊聲只有中國人自己聽見的感慨是陡然下落的低音,由高到低的音調的起伏變化充分反映了齊邦媛的敏銳性和思辨性。
其次是抗日救亡的歌聲。在齊邦媛清晰的記憶中,這歌聲響起不止在一處一時,而是在多處多時。如,國立東北中山中學的師生流亡到湖南湘潭縣湘鄉永豐鎮璜璧堂時,恰逢農歷年后的元宵節,數百學生在晚飯后到祠堂外小河邊空地上燃起幾堆火。圍坐在火邊的女生因為思鄉哭起來,甚至有人放聲嚎陶。國文老師郝泠帶領大家唱起:“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礦,還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時候才能歡聚在一堂?”這些學生幾乎都是未成年的孩子,因為日寇侵略而背井離鄉。和著眼淚的歌聲唱出了他們飽嘗顛沛流離之苦和濃濃的思鄉情愁。“不久,這首歌從湖南唱到四川,伴著近千個自東北漂流到西南的流亡學生。”說明它迅速成為抗戰的主調音。《松花江上》由西安省立二中教師張寒暉于1936年創作,雖然他沒有去過東北,但因為耳聞自睹流亡同胞的悲慘經歷,從而激發對侵略者的義憤填膺和對同胞的感同身受。該歌曲不但描述了山河破碎、背井離鄉的現實,還以深沉悲愴的旋律喚起中華兒女保家衛國的決心。當然,抗日救亡的歌聲有悲愴的,也有悲壯的。如,重慶二十多個合唱團夜晚齊聚在市中心被日軍炸毀的廣場上,千人合唱:“中國一定強,一定強!…”“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①那震撼云霄的歌聲如一條悲憤的河流,泗涌奔騰。大合唱的感召力本質是聲音的政治學,因為它能將分散的個體轉化為團結的、共鳴的群體,將私密的、個人的情感升華為公共意志。也就是說,這些歌聲早已超越藝術本身,成為家國意識的載體,凝聚反抗侵略者的意志,激發中華民族群體的自強信念,推動抗日救亡運動向縱深發展。
其二,抗戰時期的信號音:生死一線的警報與哭喊
《巨流河》里,最讓人驚心動魄的是因日軍轟炸即將來臨而響起的防空警報聲和那些逃難者掙扎在死亡線上的哭喊聲。這些聲音控訴了侵略者的罪惡,也顯示了個體生命的卑微。
防空警報對于處在抗日戰爭中的人們,是非常重要的聲音信號,起著提醒、警示的作用,暗示形勢危險,催促人趕緊逃生。這種聲音對于成長在抗日戰爭中的齊邦媛記憶猶新。當日軍侵略到了南京,空襲警報有時早上響起,到日落才解除。可見日軍轟炸時間之長,強度之大。在南京百姓紛紛外逃,寧海路上幾乎只剩下齊世英一家時,少年齊邦媛發現“沒有關好的門窗在秋風中啪啪地響著”。有時,空襲發生在晚上,晚上的警報聲讓人感覺加倍的凄厲。而當警報聲和爆裂聲聯步而來時,“聽著紗窗的扣環在秋風中吱嘎吱嘎的聲音,似乎看見石灰漫天灑下.”②在此處,人的驚覺不僅由大的防空警報聲轉移到小的紗窗的扣環聲,而且,本應是聽覺的感受轉化為視覺形象,逼真地再現了驚心動魄之感。后來逃難到了重慶,齊邦媛依然生活在防空警報聲中,甚至,這本為信號音的防空警報因為反復出現在她的生活里,最終變成標志音:“那種尖銳凄厲的聲音,驚心動魄,有大禍臨頭的死亡之音,尤其月夜由睡夢中驚醒立刻下床,扎上腰帶穿鞋逃命,那樣的惶惑和憤怒,延續數年的警報聲,在我心上刻畫了深深的傷口,終生未能痊愈。”這創傷記憶充分反映了日本侵略戰爭的罪惡。
除了防空警報聲,《巨流河》里還有關乎生死的哭喊聲,也是令人傷痛的信號音。如舅舅喚醒垂死的齊邦媛母親的喊叫聲。在南京至漢口的逃難路上,齊邦媛18個月大的二妹靜媛得急性腸炎死了,齊母則因血崩生命垂危,醫生通知家人準備后事。一同逃難的舅舅買好一大一小兩口棺材和齊邦媛兄妹的孝衣回到醫院后,對著氣若游絲的齊母無比痛心,忍不住大聲喊道:“毓貞,你醒醒啊!你可不能死啊,你的孩子都這么小,你可不能死啊!”這一撕心裂肺的喊叫居然喊醒了齊母。齊母后來回憶說她聽到了聲音,在一片漫天籠罩的灰色的云霧里聽見了自己的名字,看見自己的幾個孩子,并想奮力拉住孩子。舅舅的喊叫著實令人動容,而齊母能聽到死亡線上的吶喊,體現了她拳拳的母愛,是為人之母的責任意識讓她從死神手里掙脫回來。再有,日寇追擊下逃難者的喊叫聲也是催人淚下的信號音,甚至成為齊邦媛終生縈繞在耳的標志音。如,在擠滿難民的南京火車站,“哭喊、叫噻的聲音,將車站變成一個沸騰的大鍋。\"因為怕被日本飛機發現,逃難的人選擇夜里行動。到了安徽蕪湖換船時,由于人多船少,大家搶著上船,結果,“只聽到一聲巨響,跳板斷裂,更多的人落水。\"“黑暗的江上,落水的呼救,沉沒的聲音,已上了船的呼兒喚女的叫喊聲,在那個驚險、恐懼的夜晚,混雜著白天火車頂上被刷下的人的哀叫,在我成長至年老的一生中常常回到我的心頭。”作者以悲憫情懷對這生死一線的逃難經歷中的聲音書寫,充分反映了國難和戰爭面前,人如蟠蟻命如草芥的悲哀。
總之,無論是防空警報聲,還是逃難者的哭喊聲,這些關乎生死的聲音書寫,體現了作者對生命的關懷和對侵略者的控訴。
其三,成長歲月的音景:青春的歌吟與嘆惋
《巨流河》不僅反映了特殊時代的家仇國難,也反映了作者的成長經歷。而在其成長書寫中,最動人的音景是青春的歌吟和嘆惋。齊邦媛的青春歲月雖然遭逢戰亂,不幸中的有幸是她一直沒有中斷上學。從長沙的周南女中到沙坪壩的南開中學,再到國立武漢大學,她得到了完整的學校教育,遇到了終生難忘的良師益友和戀人。青春是美麗的,青春的音景是豐富多彩的,有舒緩也有激昂,有快樂也有憂傷。
首先,有來自同學的歌聲,或活潑友愛,或優美醉人。如,在南開中學齊邦媛參加了學校辯論賽,贏得比賽后,高中一批男生聚在教室窗口對著她大聲地唱:“記得當時年紀小,你要參戰,我不要….\"①這些異性同學集體發出的信號音是對她智慧的贊美,更是愛慕和崇拜。還有,在南開中學個人音樂會上,有位名叫曾憲恩的女中音唱《花非花》《我住長江頭》等歌,如天使之音扣人心弦。另一位叫朱世楷的男高音唱《茶花女》中的《飲酒歌》,也令人如醉如癡。寫這兩人的歌聲既反映他們個人的才華,也反映了南開中學優良的育人環境,即在戰時,也通過豐富多彩的課外活動,讓學生提升綜合素質,展示特長。
其次,有深情感傷的畢業離歌。中學快畢業時,齊邦媛被老師指派創作的級歌“梅林朝曦,西池暮靄,…而今一九四三春風遠,別母校何日重歸來.\"②很快在女中部被傳唱。五十六年后,他們1943班同學在京重聚時又唱起這首歌。人生暮年,世事滄桑,青春的主調音已變成了標志音,表達了對時光易逝的感傷和青春歲月的眷戀。
再次,有愛情的聲音,那是靈海的消息,那是動人的音符。有一天張大飛突然到學校來看齊邦媛,遇上下大雨,他把她護進大衣里。她第一次貼著胸口聽到他的心跳。然而,他們雖通訊已久,彼此愛慕,但因為責任和使命不同,一個是飛在藍天上的抗日戰士,一個是行走在校園的知識女性,終究愛無結果。那唯一一次聽到的心跳聲留給她永遠的記憶,成為青春的標志音。半個多世紀后她回大陸專程到南京航空烈士公墓,找到他的名字,觸摸他的名字,默念他的名字,不禁回想起他溫和的聲音。這愛情的聲音因為張大飛特殊的身份而升華為悲壯的歷史的回響,反映了個人感情與家國事業、個人命運與國家命運休戚相關。
最后,還有青春歲月的天籟之音。它由鳥聲、水聲構成,雖鬧猶靜,給人心靈的撫慰。《巨流河》中有兩處關于天之音的書寫:一處是因為那個“乘著歌聲的翅膀來臨的”、用男中音唱《茶花女》中的《飲酒歌》而風靡校園的俞君而聽到的。帶齊邦媛到森林中散步時,俞君先吹口哨讓鳥聲停,然后繼續吹口哨,突然樹上眾鳥齊鳴,“如同問答,各有曲調。似乎有一座懸掛在空中的舞臺,各種我不知道名字的樂器,在試音、定調,總不能合奏,卻嘹亮如千百只云雀、夜鶯,在四月的蔚藍天空,各自竟說生命的不朽.\"這人與自然和鳴的音景既反映了俞君的音樂才華,也隱喻了那剛萌生的愛情如小鳥的聲音一樣美好。盡管最終他倆的愛情無果,但俞君的聲音影響了她。她說:“我常在歌聲中想念他,當年歌聲漸漸隨著歲月遠去,接下來的現實生活中已無歌聲。中年后我認真聽古典音樂,只有在心靈遙遠的一隅,有時會想起那林中空地的鳥鳴。\"④另一處是她在樂山讀大學遇到的天籟之音。室友李秀英晚上會出去與男友約會,齊邦媛因此有獨處的機會。她們寢室有個小天窗開向大渡河,夜深人靜時,能聽見河水從窗外流過,“不是潺潺的水聲,是深水大河恒久的洶涌奔流聲。漸漸地,在水聲之上聽到對岸有鳥鳴,就在我小窗之下也有呼應,那單純的雙音鳥鳴,清亮悅耳,卻絕沒有詩中云雀之歡愉,也沒有夜鶯的沉郁,唱了不久就似飛走了,又在遠處以它那單調的雙音唱幾聲。”可見她陶醉在大自然中,雖獨處而內心豐盈。然而,音景不僅僅是懸掛在故事后面的聲音幕布,“它在許多情況下會反客為主,從背景深處飄蕩到舞臺前端,將人們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白天當她把小天窗斜斜地打開,竟然有“無數不同的鳥聲隨同陽光流瀉而入,令人竟至坐立不安,必須走出這斗室去尋找歌聲的來源”。在此,鳥聲由主調音變為信號音,吸引了她,由被動地聽變為主動地聽。也即,鳥聲不只是環境構成的因素,已成為人追尋的目標。總之,天之音是青春歲月富有浪漫色彩的音景,體現熱愛自然、向往自由的人文情懷。
二、《巨流河》聲音書寫的藝術功能
聲音在敘事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既是信息傳遞的工具,也是情感表達的載體,更是推動情節發展、塑造藝術風格的關鍵要素。《巨流河》中聲音書寫的藝術功能,突出表現在搭建敘事結構、推動情節發展、塑造人物形象、強化事件意義等方面。
其一,以聲音展開敘事,并推進情節發展
在《巨流河》里,聲音不僅是開啟敘事的一把鑰匙,而且是情節發展的推手。
《巨流河》的敘事展開就是從聲音人手,第一章用的標題為“歌聲中的故鄉”①。作者抓住母親喜歡在搖籃邊幽怨地唱《蘇武牧羊》這樣一個細節,開始敘述“我”從哪里來,“我”的故鄉在哪里,并由這首歌的內容和性質定下整個作品“流亡\"的敘事主題和“憂傷”的情感基調。
《巨流河》還記載了以聲音為核心要素的事件,比如,敲大鼓游行一事。日本人打進漢口時,長沙掀起愛國大游行活動。作為周南女中的學生,齊邦媛積極參加游行活動,并且主動要求敲大鼓。可那時她身體差,個子小,根本背不動大鼓。班級導師為了成全她,讓一個身體強壯一點的同學幫忙背鼓,她則走在邊上敲,成為學校打大鼓的領隊。她說:“因為那時候抗日的感受很強烈,一定要用打鼓才能表現出來。\"②大鼓是一個極具感染力的聲源,鼓聲代表她心中的吶喊。人小鼓聲大,這個反差突顯了一個羸弱少女強烈的愛國心,也反映了學校老師對學生的理解和支持。
此外,《巨流河》通過音景變化來改變故事情節。如,在抗戰勝利時,重慶萬人空巷上街慶祝。齊邦媛加入了慶祝游行隊伍,但在經過南開中學看到范孫樓的燈時,忍不住想起當年張大飛自操場向她走來的情景。她\"突然感到萬聲俱滅”③,于是,退出游行隊伍,一個人選擇僻靜的亂葬崗小路回家,然后進入了昏天黑地的慟哭中。顯然,這“萬聲俱滅\"并非現實存在的音景,而是人的心理變化導致的主觀感受,是一種幻覺。因為抗戰勝利了,開戰斗機的張大飛卻再也回不來了。失去戀人的悲痛,讓她無法狂歡,耳畔慶祝勝利的呼喊聲消失,內心的呼嘯山莊突現。這失聲的音景改變了人物的行動,影響了故事情節的發展。
其二,以聲音塑人,突出思想性格
聲音是一個人區別于另一個人的重要特質,也是展現人物思想情感的重要元素,所謂“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也是源于此故。用聲音塑造人物形象有多條途徑,可以通過人物發出的聲音,包括說話、唱歌等來反映其思想感情,也可以通過人物對聲音的愛好和選擇來反映其性情、趣味等。《巨流河》以聲音塑人也是其聲音書寫的一大特色,比如,對張伯苓和朱光潛兩位師長的書寫。
張伯苓是在中國現代教育史上有卓越貢獻的人物,《巨流河》第三章第一節專門寫他。齊邦媛當時就讀在他創辦的南開中學。她說:“張校長創業立世全靠堅強的愛國精神,他就是校歌里‘巍巍我南開精神'的化身,在我成長的六年中,留給我非常溫暖的印象。”她用聲音書寫了有關張伯苓的兩件事,一件是關于辯論賽題目的修改。學校組織學生辯論的題目起初定為男女生的讀書趨向,張校長看到海報后說:“都什么時候了,天天跑警報,還教孩子們辯論這‘沒有出息'的問題。\"從而使辯題改為“美國會不會參戰”。由此反映了張校長堅持教育不能脫離社會現實的思想觀點。另一件是關于他的演講。不論前線戰報如何令人沮喪,日軍轟炸多么猛烈,他總用強烈的激情到處演講,說:“中國不亡,有我!”這句話顯示了他堅定的信念與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并且如洪鐘在耳,激勵無數學生“在各自的領域傳他的薪火,永恒不滅”。
朱光潛是對齊邦媛專業學習起到關鍵性影響的一位老師。他看到齊邦媛在大一學期末的英語統考中獲得第一的成績和她的作文充滿情感,便主動找她談話,勸她由哲學系改到外文系,并提出可以當她的導師。遇到這樣一位有慧眼有責任心的老師,齊邦媛何其有幸。在她記憶中,朱光潛的課堂是令人陶醉的天堂,“似有樂音從四壁匯流而出,隨著朱老師略帶安徽腔的英國英文,引我們進入神奇世界。也許是我想象力初啟的雙耳帶著雙眼望向窗外浮云的幻象,自此我終生愛戀英文詩的聲韻,像山巒起伏或海浪潮涌的綿延不息。”①此處的聲音描寫化無形為有形,生動地反映了朱光潛講課有強烈的感染力。此外,齊邦媛還用厚積落葉聽秋聲的愛好來反映朱光潛詩意而有趣的靈魂。幾位學生被朱光潛約到家里喝茶。時已秋深,院子里積了厚厚的落葉。一個男生主動拿起掃帚想幫他打掃。朱光潛立即阻正他:“我等了好久才存了這么多層落葉,晚上在書房看書,可以聽見雨落下來,風卷起的聲音”。這個與聲音有關的理由多么有趣。雨聲和風聲反襯心靈的靜穆。這樣的聽音愛好充分反映了朱光潛的浪漫情懷。
李建軍說:“《巨流河》既是一部感傷之作,也是一部贊美之書。\"通過聲音書寫,齊邦媛生動地刻畫了這兩位師長的思想性格,反映了他們高尚的人格和高貴的靈魂。而這,也是對有人文情懷、注重性靈啟發的教育者的贊美。
其三,以無聲寫有聲,強化事件的性質或意義
《莊子·天地》曰:“視乎冥冥!聽乎無聲。冥冥之中,獨見曉焉;無聲之中,獨聞和焉。”④其中“聽乎無聲\"實為大音希聲、無聲共鳴的藝術境界。“音景不光由聲音構成,無聲也是音景不可或缺的成分。”無聲的音景就像書法藝術中的留白,并非可有可無,而是能起到無聲勝有聲的效果。《巨流河》中有不少無聲的音景,其敘事功能不容忽略。
一方面,《巨流河》通過無聲的音景來表現抗戰中流亡學生的思想感情,反映美國轟炸東京事件的重要意義。1945年2月一個極寒冷的早上,當數百個大學生在文廟廣場榻星門石柱上看到美國以巨型飛機一千八百架轟炸東京,致使日本首相惶恐、入宮謝罪的消息時,他們竟不約而同地\"無聲無言地站著”。這“無聲無言\"四個字即以無聲寫有聲,凸顯了轟炸事件對于中國抗戰的意義。抗戰多年,這些學生背井離鄉,隨學校流亡,只能靠政府公費生存,個個面黃肌瘦,衣衫檻樓,對日本侵略者早已無比痛恨。如今美國轟炸日本意味著國際形勢改變,抗戰勝利有望。因此,悲與喜突然交織于心,心海如波濤涵涌,一時難以用言語來表達。
另一方面,《巨流河》通過無聲的音景來書寫抗戰中的課堂,反映戰爭對人造成嚴重的精神創傷。時為流亡樂山的武漢大學外文系教師的朱光潛,在英詩課上講華茲華斯長詩《瑪格麗特的悲苦》。詩寫母親思念出外謀生七年沒有音訊的獨子,每夜呼喚兒子的名字。講到“天上的鳥兒有翅膀…,連緊我們的是大地和海洋”一句時,朱光潛“竟然語帶哽咽”,說它與古詩句“風云有鳥路,江漢限無梁”意思類同。等念到最后兩行“若有人為我嘆息,他們憐憫的是我,不是我的悲苦”,他取下眼鏡,眼淚流下雙頰,突然把書合上,快步走出教室,“留下滿室愕然,卻無人開口說話。”這里以學生無聲的反應來說明老師的感情變化來得意外而猛烈。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朱光潛卻淚流滿面,可見他不僅被詩歌所感染,還觸發了內心的傷痛。因為在抗戰中,為人之子的朱光潛親身體會漂泊之苦,不僅能想象他母親有像瑪格麗特一樣的思兒之苦,而且為千萬家庭的支離破碎深感悲痛。所以,學生一時愕然的無聲音景反映了朱光潛的至情至性和悲憫情懷,更反映了日本侵華戰爭給中國人民造成巨大的災難,包括嚴重的心靈創傷。
總之,無聲的音景給人想象和思考的空間,同時因人物表面理性節制,內心波濤洶涌,而成就文本含蓄深沉的藝術風格。
三、《巨流河》聲音書寫的意義
聲音在文學作品中不僅可以敘事、塑人,還可以言思,即引導人們進行深入的思考,在意義層面有新的收獲。《巨流河》中的聲音書寫不但有助于展示特殊政治歷史背景下知識分子的成長經歷和流亡命運,而且反映了對戰爭、歷史、生命、女性等問題的思考,尤其對后人紀念抗戰勝利、理解個人命運與國家命運的關系、弘揚家國情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第一,反映抗戰背景下的流亡經歷與成長之痛
從傳記文學角度來看,齊邦媛的《巨流河》與蕭紅的《呼蘭河傳》有相似之處,即二者均以故鄉的河流為隱喻,用回憶的方式,展示自我成長過程,并深情地追尋精神原鄉。
“我出生在多難的年代,終身在漂流中度過,沒有可歸的田園,只有歌聲中的故鄉。”①在齊邦媛的成長歷程中,戰爭如一把血淋淋的大刀砍斷無憂無慮的童年,讓她的童年時代遽然結束。在她13歲至21歲的成長歲月里,她的家經常處在遷徙中,日本侵略者每天窮追猛炸,戰爭與死亡的威脅如影隨形。她的父親齊世英曾留學日本、德國,立志教育救國,哪承想歸來卻遭遇局勢動蕩、山河破碎。他參與郭松齡的倒戈反張(作霖)行動,組織領導北方地下抗日工作,還創辦國立東北中山中學,帶領學生高唱\"白山高黑水長,學以知恥兮乃知方,唯楚有士,雖三戶兮秦以亡\"②在日本人轟炸南京致使無數人流離失所、家破人亡時,身為七尺男兒與一家之主的齊世英竟忍不住在兒女面前淚流滿面,悲嘆:“我們真是國破家亡了!”③齊邦媛親眼看見生之艱難和死之頻繁,痛感存活是多么奢侈的事情。在那生死逃亡的路上,街頭抗日救亡的吶喊、逃難者擔驚受怕的哭喊、校園里感時傷逝的詩詠與歌吟,都成了她終生難忘的音景。這些音景控訴了日本侵略者的滔天罪行,反映了中國人民遭受的深重災難。
此外,她還通過聲音書寫反映自己在成長中的精神困境,包括獨自離家求學的孤苦無依、與戀人短相見長分離的煎熬與痛苦,以及患病時對死亡的恐懼等。如,1934年夏天10歲的她得了肺炎被送到療養院,不但要一人住一間,而且經常看到有人病亡,病亡者住過的房間會灑石灰。她說:“死亡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一看到灑石灰我就哭。\"當祖母來看望她后即將離開時,她就哭哭啼啼地想下床追隨,但又不能下床,只能用盡力氣在床上喊:“我跟你回家!我跟你回家!”④這聲力竭的哭喊聲反映了一個孩子對于疾病帶來的孤單寂寞和可能死亡的后果的恐懼,并由此表明,孩子成長中的心靈呵護是不容忽視的問題。
第二,揭示女性卑微的地位和悲哀的命運
在《巨流河》中,齊邦媛通過聲音來寫母親,并由此思考婦女問題,揭示女性在傳統家庭中的卑微地位,和在大時代變動面前的凄惶無助。
齊母本是大戶人家的掌上明珠,到了夫家不但要生兒育女,而且要照傳統的規矩侍奉公婆和料理家務,卻幾乎沒有發聲的權利。因此,齊母的聲音能夠被女兒齊邦媛留在記憶里的,幾乎都別有意味。齊邦媛特別詳細地書寫了母親的哭聲、答話和歌聲。
齊母的哭聲之一是由于三歲的兒子齊振道因傳染腦膜炎而天亡,丈夫齊世英那時正在德國留學,她感到無比傷心和自責,甚至陷人精神恍惚的狀態。可民間的傳統觀念是不容許一個女人天天在家哭哭啼啼的,認為那會帶來不祥之事。于是,悲傷的她“只有趁黃昏伺候了晚飯后,在夕陽余光中躲到牧草叢中哭泣”,或者帶上女兒齊邦媛一起去一里路外的新墳上哭。她的哭聲由牧草里怕人聽到的哀切幽咽到撲倒在新墳頭放聲痛哭的變化,不但表現了她的喪子之痛,而且反映了她在傳統思想依然嚴重的家庭和社會中的卑微地位,也更深層地反映了封建倫理對女性的壓迫。齊母的哭聲之二是在抗日戰爭的逃難路上,當她突然見到衣衫檻樓的流亡學生董修民時,就像見到自己的兒子一樣,非常心疼他吃的苦和慶幸他還活著,因此忍不住放聲大哭。這充分反映了她的慈悲和母愛。
齊母的答話是指齊母帶著兒女去南京與丈夫團聚,出村口時,齊邦媛指著路旁的禿山亂石問那是什么山,她回答說:“這叫‘鬼哭狼嚎'山。\"實際上沒有這個山名,是她編出來的。但“鬼哭狼嚎”四個字反映了齊母當時的異常心緒。已經結婚十年的她,平時與丈夫聚少離多,一直在家恪盡為人兒媳之職守,辛苦而壓抑,現在雖然要結束這種生活,但帶一雙稚齡兒女去數千里外的陌生城市投奔已離家多年的丈夫,生活又會變成怎樣,她沒有把握,只有惶惑和畏懼。所以,這四個字不僅是對她過去生活的概括,也反映她對未來命運的擔憂。
齊母的歌聲是指前面論及的齊母愛在搖籃邊唱《蘇武牧羊》,從唱給兒女聽到唱給外孫聽,從北方唱到南方,從大陸唱到臺灣,同一首哀婉的歌,唱盡她的命運和鄉愁。對于她來說,盡管身為家庭婦女,只能靠給流亡學子做一桌熱騰騰的東北家常菜來參與大時代的抗戰,但在她的生命里同樣有渡不過的\"巨流河”。因此,正如唐姆嘉所說:“《蘇武牧羊》幽怨的歌聲中其實包孕著齊母一生的等待與辛酸。\"①
第三,彰顯知識分子的家國情懷和歷史之思
正如齊邦媛所說:“二十世紀,是埋藏巨大悲傷的世紀。”②“殉國者的鮮血,流亡者的熱淚”③不能被遺忘。《巨流河》書寫了二十世紀分別以齊世英和齊邦媛為代表的兩代知識分子的顛沛流離和憂患意識,值得后人關注。
齊邦媛通過聲音書寫來彰顯知識分子的家國情懷,其筆下的知識分子代表除了前面提到的朱光潛、張伯苓等,還有她的父親齊世英。在生命的最后幾年,齊世英常以嘆惋之語和淚水來表達他對人生和歷史的反思。話語是有聲的表達,淚水是無聲的語言。一生坎坷,鄉關萬里,回憶往事占據了他的心思意念。他對女兒說他的心中常是千軍萬馬在奔騰,并慨嘆中國命運的大起大落。每逢端起酒杯,他就流淚,并斷斷續續地說當年事,說不該打敗仗,弄丟了大東北,還說他對不起那些跟著他十多年在敵后抗日的同志。這些話,他反反復復地說著,折磨著他最后的日子。”值得注意的是,對于父親晚年的孤憤和落寞,作者齊邦媛(也是敘述者)忍不住站出來發聲,直接評價父親—他的暮年猶如洶涌的巨流河沖進了啞口海,“發不出怒濤的聲音”,也恰似莎士比亞的名句:人的一生,“充滿了聲音與憤怒,全無意義。\"從而構成作品反思人生與歷史的一個新音景。不能不說的是,齊邦媛和她父親無疑都是愛國的知識分子,但對中國共產黨在抗戰中的作用、中國共產黨何以在解放戰爭中勝利等問題的認識上,存在誤解和偏見。然而,從聲音敘事的角度來看,齊邦媛在為父親哀嘆之后,又超越苦難和是非之辯,發出平和之聲。如她與父親對坐,念起濟慈的《秋頌》:
“春天的歌聲呢?春之聲在哪兒?別想它了,你也有自己的樂音。”這父女讀詩的場景,這一句“別想它了,你也有自己的樂音”的安慰語,構成一個溫馨祥和的音景,體現了一種對歷史與人生的豁達姿態。
當然,更重要的,是齊邦媛如何通過聲音書寫來呈現她自身的家國意識和歷史之思。正如王德威所云:“《巨流河》最終是一位文學人對歷史的見證。”齊邦媛難以忘懷抗戰時期聽聞的種種苦難的聲音,說:“那些凄厲的哭喊聲在許多無寐之夜震蕩,成為我對國家民族,漸漸由文學的閱讀擴及全人類悲憫的起點。”她還以無聲勝有聲的書寫來展示動蕩年代心靈的悸動和在人生暮年深刻的反思。其中,最典型的是講述她于2001年初秋回大陸,專程到大連看大海。在描述那大海從故鄉東北出發,經過兩千多公里行程到達臺灣時,她這樣寫道:“繞過全島到南端的鵝鑾鼻,燈塔下面數里即是啞口海,海灣湛藍,靜美,據說風浪到此音滅聲消。//一切歸于永恒的平靜。\"為何她要特別提到奔騰千里、一路裹挾著風浪的大海到了臺灣南端卻突然音滅聲消?顯然,這音景由有聲到無聲的變化,不是簡單的寫實,而是有特別的象征意義。齊邦媛自己一生、父輩一生,以及有和她類似遭遇的中國人,正如那大海,歷經風浪,終歸平靜。文本以此結尾,曲終奏雅,在整體上賦予作品獨特的敘事張力和審美價值,也反映了作者追求和大海一樣包容一切的寬廣胸懷。
結語
中國文學自身有“詠聲”傳統。《詩經》中有相當多篇幅使用了象聲詞,也有相當多音景的描寫。唐詩《詠聲》云:“萬物自生聽,太空恒寂寥。還從靜中起,卻向靜中消。”不但道出了聲音的來源,還揭示了響音和靜音之間的辯證關系。美國文學理論家韋勒克和沃倫指出“每一件文學作品首先是一個聲音的系列,從這個聲音的系列再生出意義”①,強調文學作品聲音層面的重要意義。《巨流河》中的聲音書寫非常多,但這些聲音并不凌亂,猶如一場音樂會,有序地展開,給人以情感的震撼和理性的沉思。
《巨流河》的聲音書寫相比其他文學作品而言,比較少用直接描摹聲音的象聲詞,而喜歡用有聲音的意象,或引用具體的話語,和通過描述聲音內容或人的聽覺反應等來建構有內涵的音景,這大概與作者娓娓道來、不動聲色的敘述風格有關系。此外,在整部作品中,前半部分在敘述作者所經歷的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時期的生活時,聲音書寫比較多,而后半部分在講述赴臺灣工作和生活后的故事時,聲音書寫明顯變少。這大概也與前半生經歷對作者的影響要遠大于后半生有關。也因為聲音書寫的分量和內涵之別,從聲音的審美效果來看,《巨流河》的前半部分是奔騰呼嘯的巨流河,后半部分是平和寧靜的啞口海。這喧囂和寧靜所構成的總音景,是“如此悲傷,如此愉悅,如此獨特”②。
(特約編輯:江濤)
On the Sound Writing of Qi Bangyuan's Juliu River
Huang Hongchun
Abstract:ThesoundwritingofQiBangyuan'sautobiographyJuliuRiverisremarkable,notonlyforitsdiversevoicesbutalso forprofound implications.Among them,thecriesand songsofresistingJapaneseaggressonandsaving thecountry,the alarmand weepingoflifeanddeath,thesongsand lamentsofyouthare the mostunforgettablesoundscapes.These voices convergeintoariver,carryingthecloudsandstormsofthetimes,thecryoflifeandthevicissitudesofhistoryThesound writingofJuliuRiverhassignificantartisticfunctionsintextconstruction,prominentlymanifestedintheuseofsoundtoufold narrativesandadvanceplotdevelopment;toshapecharactersandhighlighttheir thoughtsandpersonalities;andtodepictthe silentoconveytheaudible,therebyintensifyingthenatureorsignificanceofevents.ThesoundwritingofJuliuRivernotonly helpstodisplaythegrowth experiencesandthefateofexileof inteletualsunderthespecial politicaland historical backgroundutlfltsogschstyf.Itpiallfantigt forcommemorating thevictoryoftheWarofResistanceagainstJapaneseAggression,carryingforwardthespiritoftheWarof Resistance,and promoting the sentiment of family and country.
Keywords:QiBangyuan;Juliu River;sound writing;theWar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ese Aggress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