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走Ｘ”用法的擴展看語言的潛與顯

一、“走X”用法的擴展情況

“走紅”和“走俏”兩詞是由動詞性語素“走”分別與形容詞性語素“紅”和“俏”構成的述補式復合詞。起初，以這種方式構成的“走X”僅限于“走紅”和“走俏”兩個，近年來逐漸增多。《現代漢語詞典》（2002年增補本）所附錄的《新詞新義》中新添了“走低”“走高”“走強”“走軟”等四個。2005年出版的《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又新增了“走偏”“走熱”“走軟”等三個。這幾個詞確實是最近幾年才出現的“新詞”，我們在創建于上個世紀90年代的“北京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中沒有找到它們的用例。

近來“走X”類詞的數量又有明顯增多的趨勢。請看以下用例（本文例句全部用google搜得，由于篇幅的限制，恕不注明網頁和日期）：

（1）今日絕大部分品種價位走硬，掛牌的依舊是七運會、媽祖不通齒、黃埔軍校、延安、共創未來、十四大等等。

（2）一旦這種通脹發作，物價上漲將是全面走升，至少核心CPI將是如此。

（3）決策會議前，最多僅會調降利率一碼，且降息之機率正隨著美股翻揚而逐漸走降。

（4）隨著國際景氣的持續走揚，臺灣景氣亦緩步走高。

（5）調息未使房價走跌，遏制房價不能指望揚湯止沸。

（6）彩電業國際化之路如何走順？

（7）諾貝爾文學獎的品牌效應正如F1賽事的經濟利潤空間一樣明顯地存在著，但諾獎作品市場號召力日漸走弱也是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8）部分交易員認為，此局面將促使歐洲投資人匯回其資金兌成歐元，這是歐元近日走漲的誘因之一。

（9）市場逐漸消化調價吸引力，一周成交量連漲后“走平”。

（10）受到美國經濟走疲的影響，全球高科技產業連帶受累，日本電子業巨擘東芝公司亦無法幸免。

（11）銷售走滯使農莊以優惠價格出售產品，而降價又引起人們更大的猜疑。

（12）目前，百合商品市場仍然走暢，優質食用鮮百合的銷售價格仍穩定在6～7元。

（13）筆者預測，本次國內調控最可能的結果是國內鋼材價格走穩、不再上漲。

（14）如果瑞狼再跌破12700，可能轉變過去幾天走劣的趨勢。

（15）但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如果歐元對美元繼續“走優”，德國的出口將面臨的是嚴峻的考驗。

(16)新臺幣這一季以來持續走貶，造成品牌廠商成本壓力，廠商表示目前匯率損失至少5%。

(17)國家統計局新聞發言人鄭京平20日在新聞發布會上明確回應了一些人對經濟走逆是否出現下滑的擔憂和疑慮。

(18)回家的學生客流雖然已接近尾聲，但外出旅游客流仍然絡繹不絕，三茂鐵路客流繼續走旺。

(19)年后加州沒有建造新的發電廠，電力供不應求，造成2000年電力批發市場價格走增。

(20)價格有沒有走減，還有郵價也要不了那么多哦，可以按實際價支付嗎？

(21)五月份柜內豆粕價格仍有走挺的機會。

(22)近期國內玉米市場行情很難再度走牛。

(23)南線走冷，西部升溫，新疆、青海等高原湖泊游受青睞。

(24)今年以來炒股的一個最奇怪的事情，就是“股市沒走熊，個股卻走熊”。

(25)經濟適用房投放面積增大 鄭州房價連續走落。

從以上用例來看，目前新增的“走X”類詞主要有“走硬”“走升”“走揚”“走順”“走弱”“走漲”“走平”“走疲”“走滯”“走穩”“走劣”“走貶”“走逆”“走減”“走旺”“走挺”“走牛”“走冷”“走熊”等25個，加上原有的“走紅”“走俏”“走低”“走高”“走強”“走軟”“走偏”“走熱”“走軟”9個，“走X”家族目前至少有成員34個。當然，這些“走X”類詞的用法有些還在形成當中，一些詞上往往被加上引號，作者對它們的合法性心存狐疑，如上引例（9）、例（15）中的“走平”“走優”。可以肯定，還有一些已經為人們使用的“走X”家族成員我們尚未發現，“走X”家族成員的數量還會增加。

二、“走X”家族詞群的特點

我們對這些“走X”詞群進行分析后發現，它們有以下幾個特點：

1.與動詞性語素“走”構成“走X”的“X”已不限于形容詞性語素，它們既有形容詞性語素，如“硬”“弱”“順”“平”“疲”“滯”“暢”“穩”“劣”“優”“逆”“旺”“冷”“熱”等，也有動詞性語素，如“升”“降”“揚”“跌”“漲”“貶”“增”“減”“挺”等。甚至一些名詞性語素也能夠與“走”組合，如“走牛”“走熊”等，當然，這里的“牛”和“熊”或許已經不是單純的名詞了。

2.大部分“走X”都兩兩互為反義詞，例如：

走硬——走軟 走強——走弱 走高——走低 走升——走降

走滯——走暢 走跌——走揚 走漲——走落 走優——走劣

走順——走逆 走增——走減 走冷——走熱 走牛——走熊

只有“走疲”“走平”“走穩”“走紅”“走俏”“走旺”等少數幾個目前還沒有發現有與之對應的反義詞。

3.“走X”類詞大都出現在經濟領域，特別是股票市場，都與價格的升降、商品的滯銷相聯系，主要表示價格升降、商品滯銷的某種趨勢。《現代漢語詞典》（2002年增補本）對“走俏”的解釋是“（商品）銷路好”，對“走軟”“走強”的解釋分別是“（價格等）趨于下降”、“（價格等）趨于上升”。我們認為，這些詞之所以能獲得表示一種“趨勢”的意義，一方面是與其構詞語素“走”密切相關的：“走”本身是一個趨向動詞，由其構成的“走勢”一詞《現代漢語詞典》的解釋是“趨勢”；另一方面，也與其構詞語素“X”緊密相關：形容詞性語素“X”如“高”“低”“強”“弱”等本身含有程度義，程度的最高值和最低值之間有一個量幅，具體的程度在其量幅內取值，使其有一定的趨向性；動詞性語素“X”如“升”“降”“揚”“跌”等本身含有［+位移］的語義特征，物體位置的前后、左右、上下移動形成一種趨勢。正因為如此，“走X”類詞就獲得了“有XX的趨勢”的意義。

4.“走X”類詞的構詞方式仍然是述補式復合詞，但動詞性語素“走”有明顯的詞綴化傾向。一般來說，人們判定一個語素是否是詞綴的標準有以下幾個：a.意義上是否虛化；b.構詞上是否能產；c.位置上是否固定；d.能否顯示詞性。“走X”詞群中的“走”，雖然意義上沒有完全虛化，但于其本義已有很大程度的偏離。它能跟越來越多的形容詞性、動詞性語素組合成詞，位置固定，所構成的新詞都是述補式的復合詞。從這些來看，它已經具有明顯的詞綴化傾向，可以說是個類前綴。

三、“走X”用法的擴展與語言的潛與顯

語言的潛顯理論是近年來在我國的應用語言學界出現的一種新的語言學理論。這種理論的主要倡導者是王希杰和于根元先生。這里的“潛”，指的是潛藏在深層的、可能出現的語言狀態。“顯”指的是顯現在表層的、現實的語言狀態。關于語言的潛和顯，王希杰（1995）的解釋是:“我們可以把語言的世界分為顯性的世界和潛在的世界兩個大部分。所謂顯性語言，就是到目前為止人們在使用的并且得到社會公認的那部分，是我們都很習慣了的東西。所謂潛在的語言世界，指的是按照語言的結構規則和組合規則所構造和組合起來的一切可能的語言形式的總和，但是它們還沒有被這個語言社團所利用和開發。”語言的潛顯理論強調語言的動態性，顯性語言潛性化和潛性語言顯性化是語言發展最基本的形式，也是語言的潛顯研究的核心內容。語言的潛與顯在語音、詞匯、語法等各個方面都有反映。語言的潛顯研究就是要研究顯性語言潛性化和潛性語言顯性化的變化情況以及制約它們潛與顯的條件。

“走X”用法的大量擴展就是語言的潛與顯在詞匯發展上的表現：最初，“走X”家族只有“走紅”“走俏”等少數幾個成員，這幾個成員是顯現的詞匯現象，而其他的成員都是潛性的詞匯現象，它們雖然不露面，但與“走紅”“走俏”一樣，具有“走+形容詞性語素/動詞性語素”的結構特點，符合漢語的結構規則和組合規則，一旦時機成熟，它們就會顯現出來。現在涌現出眾多的家族成員，說明潛性詞匯顯性化了。

語言要素的潛與顯受到很多因素的影響。伍鐵平（1993）提到制約語言變化發展的潛在機制主要有預設機制、經濟機制、類推機制、對稱機制等幾種。“走X” 詞群的大量顯現也是多種語言機制的作用的結果：首先，“走X”類詞的出現和增多符合語言的經濟機制。以上分析表明，“走X”表示的是“有XX的趨勢”的意義，而這種意義現在只需兩個語素就能表達，可謂言簡意賅。我們發現，“走X”類詞在新聞標題中出現較多，這正是其“經濟”的表現，因為新聞標題是忌諱拖沓冗長的。正是因為“走X”類詞有使用經濟、言簡意賅的優點，才出現了由“走紅”“走俏”的“星星之火”發展到“走高”“走低”“走漲”“走順”等“燎原”之勢。這就是語言的類推機制在起作用。此外，從大部分“走X”都兩兩互為反義詞這一點來看，在“走X”家族顯性化方面，對稱機制也起了一定作用。正是在這些因素的影響之下，“走X”家族成員逐漸增多。可以預見，隨著股票經濟和語言的自身發展，“走X”家族定會更加壯大。

當然，“走X”家族也不可能無限擴展，因為語言本身是一個自組織的系統，語言要素之間會互相調整以達到平衡，于根元（1999）所提出的“占位”理論就是語言系統的一種自我調節。比如，“走X”家族再怎么擴展，恐怕也很難出現表示“有火爆起來的趨勢”之義的“走火”一詞，因為“走火”一詞早已有“因不小心而使火器發火”等義項“占著位”呢。再者，“走X”家族的無限擴展恐怕也不符合語言的經濟機制。

參考文獻：

[1]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Z].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

[2]曹保平.漢語類詞綴研究述評[J].曲靖師范學院學報，2004，（1）.

[3]王希杰.漢語的規范化問題和語言的自我調解功能[J].語言文字應用，1995，(3).

[4]伍鐵平.普通語言學概要[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

[5]于根元.應用語言學理論綱要[M].北京：華語教學出版社，1999.

（蔣協眾楊利丹，河南科技大學文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