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詩人林升的《題臨安邸》寫道:“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這是一首膾炙人口的絕句。它諷刺南宋初期統治集團把復國雪恥的大事丟到九霄云外,只圖偏安江左,歌舞升平,貪圖享樂;并指出,汴京當年就是這樣,結果把北宋斷送了。那么現在的南宋王朝也如此,將重蹈覆轍,腐敗滅亡。這首七絕的典型概括性極強,語言樸素而含義深遠,為人們所傳誦。
仔細品味,尋根溯源,林升的這首詩似乎是點化唐朝大詩人李白的一首絕句而成。眾所周知,唐玄宗李隆基晚年荒淫誤國,在安史之亂賊兵攻陷長安時,他西逃蜀郡,并改名為成都府,稱做“南京”,依然尋歡作樂。李白寫《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其第四首云:“莫道君王行路難,六龍西幸萬人歡。地轉錦江成渭水,天回玉壘作長安。“錦江,又名汶江,當地習稱府河,在今四川成都一帶。傳說因古人織錦濯其中而得名。渭水,源出甘肅省渭源縣鳥鼠山,流經長安。玉壘山,在四川汶川縣,出璧玉。這首詩譏諷唐明皇把蜀地錦江當作渭水,把玉壘山當作長安,好像天旋地轉,糊糊涂涂地拋棄舊都長安,竟然在“南京”成都安居樂業了。林升的《題臨安邸》是否受了它的影響,“直把杭州作汴州”一句,與“錦江成渭水”、“玉壘作長安”比較,很明顯有點化痕跡。
林升的這首詩又被后人化用。南宋末年鄭思肖,號所南,是著名詩人兼畫家,他的民族意識強烈,在宋被元滅后,他隱居蘇州,據說坐臥一定向著南方,很像文天祥所謂“臣心一片磁針石,不指南方不肯休”(《揚子江》》。他畫蘭花不著泥土,人問其故,他說:“土地已被北人(元)挖去。”他寫了首《詠制置李公芾》詩,歌頌潭州(今長沙)守將李芾在元兵圍攻時,盡力抵抗,寡不敵眾而城陷,他全家自殺殉國,甚是悲壯。詩云:”舉家自殺盡忠臣,仰面青天哭斷云。聽得北人歌里唱:‘潭州城是鐵州城’。”這首詩的風格與林升詩迥然大異,“潭州”成了“鐵州”,以示李芾抗敵的決心,鋼鐵的意志,人在城在,人亡城亡,真是一位鐵骨錚錚的硬漢子!這與“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南宋昏君奸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如果說林升是順其情境點化李白的詩意,那么鄭所南恰恰是反其義而化用林升的詩意了。
借用前人或他人的語句加以改造翻譯,另創新意,在修辭學上叫做點化;而故意仿效別人的既成語句,套用現成的格式,則叫做仿擬。林升的《題臨安邸》備受后人青睞,人們愛模擬此詩,以針砭時弊,譏誚邪侫,仿擬之作時有所見。明朝崇禎年間杭州大旱,人民流離失所,餓殍遍野,而杭州太守劉夢謙卻縱情酒色,及時行樂,不顧百姓死活。著名詩人張貸寫詩諷之:“山不山來樓不樓,西湖歌舞一時休。暖風吹得死人臭,還把杭州作汴州!”斥責貪官腐敗,只圖享樂,草菅人命,這首仿擬詩比林升的詩意更直露更明白化了。抗日戰爭時期,蔣介石遷都重慶,躲到四川峨嵋山,大片國土淪陷。一些國民黨要員無心抗日,卻大發國難財,在“汴都”尋歡作樂。有人寫仿擬詩嘲諷道:“山外青山樓外樓,嘉陵歌舞幾時休?暖風吹得游人醉,錯把渝州作石頭!”“渝州”,古州名,今重慶市。“石頭”,即石頭城,今南京。“錯把渝州作石頭”,化古諷今,仿擬林升的《題臨安邸》而撻伐國民黨權貴茍且偷生、醉生夢死、賣國求安的丑惡行徑,可謂入木三分。
新時代給仿擬詩注入了新內容、新意境。我國著名科學家、“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同志業余愛好廣泛,他也曾寫過一首有趣的仿擬詩:“山外青山樓外樓,自然探秘永無休,成功易使人陶醉,莫把成果當盡頭。”以科學發展無止境的戰略眼光,勸勉人們不要陶醉于一時的成功,而應當一切從零開始,生命不息,探秘不止,真正體現了當代科學巨匠的廣闊胸懷和崇高詩境,堪稱垂范。新時期針對干部隊伍中的不正之風,諸如公款宴請,公費旅游,乃至“公請”釣魚、跳舞等,有人作仿擬詩諷之:“山外青山樓外樓,公款歌舞幾時休?香風熏得‘公仆’醉,九州處處作杭州。”古為今用,有一定的諷喻意義。
點化與仿擬,都是借用古人或他人的現成語句,改造加工。前者重在“化”,推陳出新;后者重在“仿”,模擬仿制。兩者都體現了對傳統文化的繼承與發揚光大,值得我們深入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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