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課改全面實施已經有五年多了,實際的語文教學已經取得了一些成果,但有些老問題仍沒有得到解決。
新課標規定:“工具性與人文性的統一,是語文課程的基本特點。”但在教學實施中可能因為對此缺乏認識,有的老師為了突出語文的“人文性”或使語文課更富“人情味”,有意無意排斥其“工具性”的一面,將語文課上成了“文學課”、“思想課”或者“情感教育課”。這實際上忽視了對學生語文能力的培養。
新課程規定了口語教學的任務和目標,但教學實際中卻仍然是重書面語輕口語。除了考試的原因,筆者認為對語文及語文教學本身的認識不清也是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
已故的呂叔湘先生曾長期指導并深刻地影響了中學語文教育,被尊為語文界“三老”之一,他曾對語文做出明晰的界定,并由此形成了一套較為系統的語文教育思想,至今仍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本文將試圖對其語文觀談兩點認識,以期對解決上面所提到的語文問題有一點幫助。
一、呂叔湘的語文觀
呂叔湘曾多次對語文的含義作明確的界定,1963年4月,呂叔湘就曾在《文字改革》上發文《關于語文教學的兩點基本認識》,指出:“第一,我認為每一個做教學工作的人必須首先認清他教的是什么。從事語文教學就必須認清語言和文字的性質;從事漢語教學就必須認清漢字各種形式——普通話和方言,現代漢語和古代漢語——的分別和它們的相互關系。其次,我認為從事語文教學必須認清人們學會一種語言的過程。”①針對“從事語文教學就必須認清語言和文字的性質”一句,呂叔湘又在文后作了注釋:“‘語文’有兩個意義:一、‘語言’和‘文字’;二、‘語言文字’和‘文學’。中小學的‘語文’課是否包含文學的成分呢?似乎包含,但是我這里不談。一般說到‘語文教學’的時候總是用的‘語文’的第一義。”在1964年2月17日《人民日報》上呂叔湘又發文《關于語文教學問題》:“我覺得對于語文教學首先得有兩點基本認識:(1)語文的性質,主要是語言和文字的關系,(2)人們學會一種語文的過程。”②1978年4月22日在江蘇師范學院發表講話,再次重申:“語文這兩個字連在一起來講,可以有兩個講法,一種可理解為語言和文字,……另一種也可理解為語言和文學,那就不一樣了。中小學這個課程的名字叫語文,原來的意思可能是語言文字,但是很多人把他理解為語言文學。”③可見呂叔湘的“語文”主要是指“語言”和“文字”,它是否包含文學,呂叔湘并沒有講明,但如果只限于中小學而言,就應該只是語言和文字。那么,“語言”和“文字”究竟又該如何理解?呂叔湘說:“‘語言’和‘文字’這兩個名詞都不止一種意義,這里所說的‘語言’是‘口語’的意思,這里所說的‘文字’是‘書面語’的意思。”④這兩者的關系,“語言是文字的根本”,因為“人類先有語言(口語),后有文字(書面語);人們總是在幼兒時期就學會說話,然后在這個基礎上學習使用文字”,“文字和語言基本上是一致的”,因而“語文教學應該語言和文字并舉,以語言為基礎,以文字為主導,就是說,文字的教學應該從語言出發,又反過來影響語言,提高語言”。⑤這實際上也就為語文教學的內容作了本體上的規定:語言和文字,也即口語和書面語。這種界定,與葉圣陶先生的“口頭為語,書面為文”的解釋是一致的。
對于語言和文字,呂叔湘又說:“語言文字本來只是一種工具,日常生活中少不了它,學習以及交流各種知識也少不了它。”⑥
既然對語文的界定是語言和文字,那么語文的性質也就確定了,即語言和文字的性質決定了語文的性質:語文的基本性質是工具性。這就是呂叔湘的語文觀。
二、呂叔湘語文觀的意義
“語文是語言和文字、語文的基本性質是工具性”的這種界定,在有的論者看來,是對語文的“最為合理”的認識。“這一認識看似簡單,其實不然,它道出了語文的性質,從根本上解決了‘語文是什么’的問題。”“這種認識應當成為語文教師對語文教學的根本認識”。⑦
筆者認為,呂叔湘的語文觀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的重要意義。
一方面,使語文教學和研究擺脫“文道之爭”,回歸到語言文字的本體上來。
由于受傳統的文道觀念的影響,長期以來,人們對語文和語文教學的認識產生了偏差,許多人在語文學科的性質目的是“文”還是“道”的問題上爭論不休,以至于“文”“道”之爭成了建國以來關于語文教育爭論時間最長也最為激烈的問題,廣大語文教師在論爭中迷失了方向,這就直接導致了語文教育的低效。關于“文”與“道”,呂叔湘說:“我看,這里頭不光是文與道這么個兩對待。我看這里是三對待。‘語文’這個詞本是的意思就不清楚。可以解釋是語言和文字,也可以解釋是語言和文學。那么,語言,文學,政治,這不是三對待嗎?”⑧在這里,呂叔湘所說的“道”和“政治”是同一概念,因為傳統觀念中,“文”要為“道”即政治服務。呂叔湘雖然沒有明確說出語言、文學、政治的關系,但他的初衷是將其作為一個問題提出來,希望能做出更深入的討論,得出清醒的認識。
在上面提到的1978年在江蘇師范學院的講話中,呂叔湘曾指出,以前念的是古文,需要老師“念一句,翻譯一句”,“老師的任務就是做一個翻譯員”;現在的課本多是白話文章,不需要老師翻譯,“大概說起來,講語文課不能當翻譯,就有兩條出路,一條出路是把語文課當作政治課,一條出路是把語文課當作文學課”。⑨這兩條“出路”實際上都是偏離了語文的本體。對此,呂叔湘層多次強調,語文課就應當是語文課:“我個人的意見,認為語文課總歸還是以語文為主,不排斥在語文課里面講一點文學,或是在語文課里面講一點思想,但是,不能把這個比重弄得倒過來,大講其文學,大講其思想,而語文本身,只是一帶而過。”⑩這就是說,語文是可以包含文學和政治的,但不能偏向文學和政治。這里的“政治”、“思想”,用現在的說法就是“人文”內容。人們談到語文的性質時,也總是喜歡在工具性和人文性上爭論不休,而當時實際的教學中,也存在著過多的偏向于人文內容的情況。因此,呂叔湘對語文的界定(包括語文工具說),指明了語文的實質,使人們跳出文道之爭的圈子,從而使語文教學轉到語言文字的本體上來。
為避免被理解得機械和狹隘,呂叔湘在《關于中學語文教材的幾個問題》中又指出:“總起來說,語文(課)是工具課,但不能說是百分之百的工具課,不能理解得太狹隘,太實用主義。”呂叔湘以貓逮老鼠為喻,說語文不僅要“逮住”作文,“還要逮文學欣賞,逮語文知識,逮百科知識,多多益善。要不然怎么說語文課是綜合性最強的一門課呢?”
這樣的看法,無疑是客觀的,辯正的。對此,我們可以簡單比較一下建國后的語文教學大綱(標準)對語文的規定,就會明白呂叔湘這種觀點的深刻性、前瞻性。
1963年《全日制中學語文教學大綱(草案)》:“語文是學好各門知識和從事各種工作的基本工具。”1980年《全日制十年制中學語文教學大綱(試行草案)》:“語文是從事學習和工作的基礎工具。”1986年《全日制中學語文教學大綱》:“語文是從事學習和工作的基礎工具。普通教育階段的各門學科都是基礎學科,語文則是學習各門學科必須掌握的基礎工具。”1992年《九年義務教育全日制初級中學語文教學大綱(試用)》:“語文是學習和工作的基礎工具。語文學科是學習其他各門學科的基礎。”1996年《全日制普通高級中學語文教學大綱(供試驗用)》:“語文是最重要的交際工具,也是最重要的文化載體。”2000年《全日制普通高級中學語文教學大綱(試驗修訂版)》:“語文是最重要的交際工具,是人類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2003年4月《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實驗)》:“語文是最重要的交際工具,是人類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工具性與人文性的統一,是語文課程的基本特點。”
從中可以看到,1963年至1992年的大綱都只是將語文規定為從事學習和工作的工具,而且語文的意義也似乎僅僅是指語文學科;1996年以后的大綱(標準)又將語文新規定為“最重要的交際工具”,并有所發展。相比較而言,呂叔湘對語文的界定無疑要比前者更合理一些,而后者的闡述也不能脫開呂叔湘的觀點。“呂先生這個工具論的觀點(當然,這并不是那種庸俗的機械的‘工具’論,并不是那種把一篇篇活脫脫的課文肢解成一大堆毫無生氣的‘零件’的做法)正是抓住了語文的本質特征,抓住了特殊性。”
另一方面,呂叔湘的語文觀糾正了現實語文教學中重文(書面語)輕語(口語)的錯誤傾向,明確了口語教學應有的地位。
呂叔湘明確指出:“語文課的主要任務是培養學生使用語文的技能,所以一般稱之為工具課”,“語文課首先是培養學生語文表達能力”。也就是說,語文教學的主要任務是培養學生的語文能力,即教會學生使用語文這個工具——不是讓學生去了解這個工具是個什么東西、是怎么一回事——的能力。
語文能力當然應該包括口語能力和書面語能力。但在教學實踐中,語文教師對語文書面語和口語能力的重視程度出現了嚴重的偏差,即書面語內容占據了絕大部分,而口語教學極度匱乏。這對于培養學生全面的語文能力來說,顯然是很不恰當的。
呂叔湘將語文定義為語言和文字,主張語文教學“應該語言和文字并舉,以語言為門徑,以文字為重點,達到語言和文字都提高的目的”,并且批評那種只有“文字”而沒有“語言”的教學是“大錯特錯”的——“撇開語言教文字,這是一種半身不遂的語文教學。”這就進一步糾正了大家對語文能力培養的錯誤認識,恢復了語言(口語)教學應有的地位,至少在思想上起到了“撥亂反正”的作用。從語文教育政策及其實施上看,1992以后的教學大綱(標準)都相應的增加了口語(聽說)的內容,越來越多的學校和教師也認識到口語教學的重要性,并開展了有效的口語教學活動。
總之,正如有的論者所說的那樣:“我們如果從民族語文的高度來看待這個問題(指對語文的認識問題——本文作者),恐怕就會覺得還是呂叔湘抓住了問題的關鍵。每個民族學習本民族的語文,目的無非是為了掌握這一工具,用于日常的交際和生活,而這一工具的具體體現又是口頭語和書面語的運用。”
呂叔湘對語文和語文性質所作的闡述,明確了語文的內涵,抓住了語文的本質屬性,曾在語文界產生了巨大而深遠的影響,成為指導廣大語文教育工作者工作實踐的理論出發點。
李海林在《20世紀語文教育回顧與前瞻》中指出:“現代語文教育的歷史,就是從傳統的百科全書式的教育向語言專門化教育的轉型、發展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語言本位與傳統的經義本位的斗爭即文道之爭形成了“現代語文教育的第一重線索”;“現代語文教育在語言本位的旗幟下又分化出語言知識教學和語言功能教學兩種傾向,從而形成現代語文教學的第二重發展線索,這就是知識與能力之爭”。李海林認為:“現代語文教育同時在以上兩個層次上與傳統語文教育區別開來。21世紀語文教育既反對古代語文教育中的義理本位教學傳統,也反對現代語文教育中的語言知識教學傳統。”
如果依從這兩個線索來看,呂叔湘的語文教育思想在第一重線索中屬于語言本位主義,在第二重發展線索中屬于主張語言功能教學即培養語文能力的一方,因而它毫無疑問是一種現代語文教育思想。
根據對呂叔湘語文觀的理解,筆者認為,新課程改革下的語文教學也必須以培養學生的語文能力為首要任務,不能因為用力“糾正”所謂“工具性的偏頗”而排斥工具性,不能因為重視培養學生的人文素養而忽視了語文能力的訓練,尤其是不能只注重書面語的教學而忽視了對學生口語的訓練,應給予口語教學應有的地位。雖然,在語文課程改革進行到新的歷史階段的時候,語文教學所擔負的任務可能會有所變化,教學內容會有新的發展,但我們不能忘記:語文學科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讓學生掌握和運用本民族的語言文字。如《中學語文教學》主持人余彤輝所指出的:“為什么要開設語文課?語文課,首要任務是使學生快速而有效地掌握本民族的語言文字,而這恰恰是學校教育要設立‘語文’這一科的初衷。……承認這一點,就應該認同掌握語言文字是語文課第一位的任務,換句話說,掌握本民族的語言文字這一工具是語文課的首要任務。”
注釋:
①④⑥⑧呂叔湘.呂叔湘文集(第四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313~325、441、351~352.
②③⑤⑨⑩ 王晨.重讀呂叔湘:走進新課標——什么是語文[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4.68、69、74、75、97.
⑦曹國軍高玉平.切中時弊指點迷律——論呂叔湘語文教育思想[J].鄖陽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4,(5).
馬笑霞.呂叔湘語文教育觀探析[J].中學語文教學,2001,(9).
李海林.語文教育研究大系(1978—2005)理論卷[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9).
中學語文教學.2001,(10).
(陳方敏 江蘇省丹陽市第五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