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小學類序》對歷代學者給小學所劃定的范圍作了評判,并且對小學分為文字、訓詁、音韻三方面的時間作了定位。然而由于編纂《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小學類序》的學者受到當時盛行的樸學影響,崇尚東漢古文經學,反對宋明理學,使得他們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小學類序》中對小學所作的評判和分類時間的定位都有所偏頗。余嘉錫在《四庫提要辨證·小學類序》中對《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小學類序》所存在的錯誤一一進行了說明和指正,全文條分縷析,論據充分,辨證有力,說服力強。
一 、說明和指正《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小學類序》對小學范圍的評判
首先,余嘉錫在《四庫提要辨證·小學類序》認為“有清一代之漢學家攻擊宋學者,其持論率如此,而以四庫為之赤幟。其實彼等所據者,僅僅由于《漢書·藝文志》以上溯劉歆《七略》而已,未嘗徵于他書也。”指出對小學的范圍界定要追根溯源,從更古的文獻中尋找有說服力的證據,單憑劉歆的《七略》和班固的《漢書·藝文志》就來界定小學的范圍是無法立足的。為此,他舉證了許多例子:
《禮記·內則》曰:“十年出外傳,居宿于外,學書記,朝學幼儀,請肆簡諒。注云:肆,習也。諒,信也。請習簡,謂所書篇數也。請習諒,謂應對之言也。”
《大戴禮記·保傅》曰:“古者八歲而生就外舍,學小藝焉,履小節焉。”
《尚書大傳》曰:“公卿之太子、大夫元士之嫡子,年十三始入小學,見小節而踐小義。年二十入大學,見大節而踐大義。此世子入學之期也。”
《白虎通義·辟雍章》曰:“古者八歲入小學,始有識知,入學,學書計。十五成童,志明,入大學,學經術。”
《漢書·食貨志》曰:“古者八歲入小學,學六甲五方書計之事,始知室家長幼之節。十五入大學,學先圣禮樂,而知朝廷君臣之禮。”
《四民月令》曰:“正月農事未起,命成童入大學,學五經。注云:謂十五以上至,二十也。有云:“硯冰釋,命幼童入小學學篇章。注云:謂九歲以上十四以下也,篇章謂六甲、九九、急就、三倉之屬。又曰:十月農事畢,命成童入大學,如正月焉。冬十一月硯冰凍,命幼童入小學,讀論語孝經篇章。”
以上這些例子說明上古小學所授之課不僅僅只有六書,要使幼童從小開始習文養德,培養深厚的根基,只授一門六書是遠遠不夠的。他們還要學習篇章之類的小藝之事,學習應對之言等小節之事,還要熟讀《論語》、《孝經》,掌握孝敬父母長輩和愛護幼小的禮節,而這些與宋學者趙希弁在《讀書附志》中將弟子職類并入小學沒有沖突,因為弟子職類屬于規范幼童禮儀的書籍,也是教育幼童應對之事。
其次,為了進一步證明自己的言論,防止一些人提出“太史公曰:‘載籍眾矣,猶考信于六藝。今自大、小戴記以下,至于《尚書大傳》、《白虎通義》、《漢書》、《四民月令》其書可謂眾矣,無不若重規疊距。’”的駁論,余嘉錫引出孔子及其弟子的例子,來證明“康成禮記注所言小學之制與宋儒何嘗有幾微之不同乎?”
《論語》一章所謂入孝、出弟、謹信、泛愛、親仁,以至于余力學,吾夫子之教小子蓋如。子游曰,子夏之門人小子,當灑掃應對進退。此與孔子之使闕黨童子將命奚以異?
孔子及其弟子子夏教育自己的門人學習“入孝、出弟、謹信、泛愛、親仁,灑掃應對進退”等小節之事,證實了如前《尚書大傳》、《白虎通義》、《漢書》、《四民月令》所說的小節之事。至于小藝,余嘉錫先生又說:“使之學六甲五方書計之事是即余力學文,所謂學小藝也。即其讀論語、孝經,與大學于六藝之中專門授一藝科者殊科,亦可謂之學小藝也。”“余力學文”就是學習六甲五方書計之事這些東西,也就是小藝。《論語》和《孝經》與上大學所學習的六藝中的任何一門學科性質都不同,也可以說是小藝。這樣余先生既進一步證實了自己的言論,又有力地駁倒了一些人可能的懷疑。既然《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小學類序》的編者承認《漢書·藝文志》將《孝經》歸入小學是正確的,那么趙希弁把弟子職類也歸入小學是無可厚非的,因為《孝經》與弟子職類同屬于使幼童知室家長幼之節,功能和作用一樣,沒有理由將弟子職類排出小學之外。
接著余先生又提出了把《論語》和《孝經》歸入小學所學的內容,并不是蔑視孔子,而是尊崇孔子的表現。小學所學內容都是小節小義,讓幼童學習這些禮節和道理,其實是培養了他們的心德,讓他們在潛移默化中知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道理,漢朝的制度就是這樣,“小學乃人人所必入”,“由五經博士兼授”《論語》和《孝經》,以達到“以孝治天下”的目的,與后世小學所授內容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未嘗教之六甲五方書計之事”,而“后世聰穎弟子,往往甫經總角,業已五經皆通”。
最后,余嘉錫先生指出,從《周禮·地官云》:“保氏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一曰五禮,二曰六樂,三曰五射,四曰五馭,五曰六書,六曰九數。”中可以看出古代小學不只教六書,這與“《漢書·藝文志》小學家云:‘古者八歲入小學,故周禮保氏掌養國子,教之六書。’”相比較,明顯可以看出這是班固的“輯錄之文”,是斷章取義。孔子所說的“余力學文”,就是學習六書,劉歆卻認為是“專力學文”,比起宋儒所說的,不知道相差多少倍。
二、說明和指正小學分類的時間
關于小學分成文字、音韻、訓詁三類的時間問題上,《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小學類序》也是錯的,其編者因為推崇東漢古文經學而將小學三類的形成歸功于《漢書·藝文志》是存在偏見的。
在先秦,小學與大學相對,是貴族子弟學習基礎課程的入門學校。到了西漢,劉歆認為小學獨立專指文字學。東漢以后,小學的內容逐漸豐富起來,“把由印度文化影響而產生的音韻學著作與文學經典《說文解字》等一起歸入小學類的,正是魏征等人撰寫的《隋書·經籍志》,把訓詁的鼻祖《爾雅》首次歸入小學類的,又正是后晉劉眗等人撰寫的《舊唐書·經籍志》”①。發展到宋朝,宋人晁公武《郡齋讀書志》﹑王應麟《玉海》“把‘小學’分為三類:一體制,二訓詁,三音韻”②。說明小學已經成為包含文字、音韻、訓詁三類的學科。
余先生又接著指出《漢書·藝文志》把《爾雅》附入《孝經》內,就是把《爾雅》看成是同《孝經》一樣的,“同為釋經總會之書,故列入孝經家”,而不是把《爾雅》當作訓詁的鼻祖,以訓詁之名提出,這也不能證實小學在當時已經將訓詁納入其中了。
再者,文字書在漢代無法歸類,一說屬于“史書”類,一說屬于“篇章”類,劉歆就強為之名小學,實質上指文字學是小學的專指了。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小學類序》的編者這種明顯的否定宋明學術的觀點是不正確的。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小學類序》中說“提要獨以訓詁、字書、韻書為小學,謂其源于漢志,以要近古。不知考之大小戴記,其論小學之制,皆于此不合。他經亦無明文。”《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小學類序》認為小學分類源于《漢書·藝文志》既不符合上古書籍所記載的小學之制,又沒有其他書文證明,是屬于無根源之說。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小學類序》承認了小學的地位,并且明確提出小學分為文字、音韻、訓詁三類,這些都是值得肯定的,只是編者由于一些門戶偏見,否定宋朝學者對小學的認識以及小學三類在宋朝形成,這是有失中肯的。余嘉錫在《四庫提要辨證·小學類序》對這些不足之處所進行的糾正,條分縷析,見解精辟,為后人正確認識《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小學類序》提供了捷徑。
注釋:
①②胡光奇.中國小學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參考文獻:
[1]胡光奇.中國小學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2]何九盈.中國古代語言學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3]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M].北京:中華書局,1980.
注:文中未加注釋的引文皆引自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
(劉亞男 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