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水色溶哲思

蘇軾，字子瞻，號東坡居士，北宋中期文學家。散文方面，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 ；詩歌方面，他與唐代的李白、杜甫、韓愈并稱“李、杜、韓、蘇” ；詞方面，他開創了豪放詞風；他的書法，與宋代著名書法家黃庭堅、米芾、蔡襄一起，并稱“蘇黃米蔡”；繪畫方面，擅長畫竹，是宋代文人畫的主將。

這樣一位多才多藝的藝術家，卻命運多舛，經歷坎坷，宦海沉浮，幾經起落。在《自題金山小像》中作者寫到：“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過，黃州惠州儋州。”①這首詩高度概括了蘇軾坎坷的一生。而黃州見證了他人生第一次磨難。

“烏臺詩案”，使蘇軾的人生陷入死亡的陰影。蘇軾在獄中一百天后，在眾人的保釋下，免去死罪，被貶黃州。黃州五年，蘇軾先后寓居定惠院、臨皋亭和東坡雪堂，他的思想也大致經歷了痛苦、彷徨與曠達三個階段。難能可貴的是，他把這種失落、解脫，與以長江為代表的大自然，和以赤壁為代表的歷史人文，有機地結為一體，升華到他詩詞文賦的藝術創作中去，從而形成一種令人瞠目，并且難以企及的藝術境界。

《前赤壁賦》就是他文賦中的煌煌巨作。這篇賦寫于元豐五年七月十六日。其藝術魅力，不僅在于它的音節辭藻之美，更在于它所闡發的深刻哲理。中國古代文人，大致會有這樣的情結，一是要建功立業，積極出仕；二是對文名的憂慮；三是對生命短暫的無奈。蘇軾便將仕子的情結、哲理的思辨，化入溶溶的月色，化作繾綣的詩魂，化作樂不知返的意境。②

文章起首，描繪了一幅清風、名月、白露、水光的仙境，主客陶醉在這月夜泛舟的愉悅之中，于是“飲酒樂甚，扣舷歌之”。當主客剛剛沉浸在“羽化而登仙”的幻想之中時，“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哀婉蕭聲打破了飄飄欲仙的美夢，客人的發問更引起蘇子內心深深的悲哀。如果說凄涼的蕭聲給人輕輕哀嘆的話，那么對英雄曹操的憑吊卻引起了心靈的震撼。曹操，這樣一位不可一世的歷史風云人物，“如今安在哉”，也逃脫不了失敗的命運，尚且隨著“大江東去”而銷聲匿跡，何況命運不濟，仕途坎坷，“漁憔于江渚之上”的碌碌無為之輩！于是悲從中來，“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哀嘆人生之短暫，自身之渺小；感嘆人生不比江河，做人不似飛仙；渴望能與江水同存，與明月長終；惋惜人生得到的太少，留給后世的只是一番悲觀厭世的傾訴。真的是這樣的嗎？

面對客人的失落，蘇子開出一劑偏方：月光一劑，水色一劑，蘇子之言一劑，容于樂觀、曠達之中沖服便可。靈驗與否，請看下文。

作者首先以水月為喻：水不斷地流逝，但并未失去；月似乎不斷盈虛消長，其實并未消減。這就要看你從哪個角度來看。如果從變的角度來看，則生命、萬物都是短暫的；若從不變的眼光審視世界，則一切都得到了永恒。這正如水與月，水似乎每天每時都在不斷地失去，但是江河作為一個整體，卻依然存在；月也在不斷地盈虛消長，似乎今日之月明日就不復存在，但月亮還是永恒地照耀著大地。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個體的生命，有生有死，已然化為了烏有，但人類作為整體，卻生生不息地繁衍著，每一個生命都是其中的鏈條，他的肉體、他的精神作為某種物質，也就成了永恒的存在。③面對造物主賜予我們的愜意美景，“江上之清風，山間之明月”，我們有什么理由不去盡情享受呢？舉杯暢飲，一起來享受這難得的人生之樂吧！客人愉快地飲下了這劑藥，“客喜而笑”，歡飲達旦，病癥全無。

《前赤壁賦》的主旨是通過抒發赤壁之游的感慨，表達蘇軾的“超然”思想和曠達的胸懷。文章以月夜泛舟赤壁為線索，寫出了作者感情上的三次起伏：樂—悲—樂。第一部分寫他夜游赤壁是寵辱皆忘、逸興思飛的心情，并點明了時間、地點、人物。第二部分悲涼的蕭聲引起主客的悲傷，想當年英雄一世的曹操，早不知魂歸何處，空留下史載的和演繹的故事，為漁父樵夫談笑佐酒，更何況我們這些仕途失意、謫居山野的平庶之人！④悲哀之情，遍被寒江、舟人。面對客人的失落、無奈，蘇軾從哲學的高度闡釋了自然與人生，人一旦擁有了豁達的胸襟，生命中遇到的挫折、坎坷，都會融化在清風明月之中。第三部分寫主客歡飲達旦，醉而枕藉，將全篇情緒推向高潮。蘇軾的心理歷程是一個由樂轉悲、由悲而喜的過程，所以他的思想也經歷了一個由平靜到苦悶，由苦悶到解脫的過程。

作為游記，《前赤壁賦》不但使我們從它所刻畫的自然景色中獲得了藝術享受，更重要的是通過赤壁之游表達了作者對人生宇宙的獨到見解。難能可貴的是作者在走出監獄到達流放之地黃州幾乎喪失人身自由的情況下，一掃先前的苦悶、失望、灰心，變得如此坦蕩、開闊、曠達。更為難能可貴的是作者把對宇宙人生的見解和眼前的月夜美景及文章的層次有機地結合，使抽象的觀點具有形象性，極富感染力，同時也把讀者帶進一種頗有幾分朦朧迷幻的藝術境界之中。

這就是哲理與詩情、美景的完美融合。

注釋：

①木齋.蘇東坡新傳[M].北京：精華出版社，1998.

②寧宗一.中華文化集粹叢書[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92.

③木齋.蘇東坡研究[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

④木齋.蘇東坡研究[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

（王 燕 河北機電職業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