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衍的《包身工》,是作者于1935年用幾個月的時間深入上海日本紗廠調查了包身工的悲慘生活之后寫成的。1936年發表在由沈起予主編的左聯刊物《光明》雜志創刊號上。文章旨在通過對包身工悲慘生活的描述,控訴日本帝國主義與中國封建勢力互相勾結,殘酷壓榨中國工人的滔天罪行,暗示了中國工人必將奮起斗爭,推翻這一吃人制度,迎來黎明的曙光。
作品采用了以一天時間順序為縱綱,再穿插橫向材料的方法,巧妙縝密地安排了素材?!扒宄克狞c一刻”—“四點半之后”—“五點鐘”—“十二小時工作”,在這反映包身工一天生活的時間中,容納了遠遠超過一天時空界限的材料:包身工的被騙簽約,“蘆柴棒”的幾次慘遭迫害,對包身工剩余價值的估量,車間里令人難熬的噪音刺激、令人窒息的塵埃威脅、令人恐怖的濕氣壓迫,以及她們天天遭到的踢、打、擲、罵,全都織進了一天生活的經緯中,附著在二十四小時的網絡上。這樣既使作品顯得緊湊集中,而又能運用大量典型事例,引導讀者感同深受地認識了包身工這種觸目驚心的剝削形式——這種存在于二十世紀現代化工業中的野蠻的奴隸制度。
作為報告文學,《包身工》不僅以無可辯駁的事實來揭露包身工制度的罪惡,而且還采用白描的手法,不時將概括敘述和特寫式的場景、細節、人物描繪結合起來,構成一幅幅生動鮮明的圖景,給人以身臨其境的感覺,大大增強了作品的揭露和控訴力量。
例如文章開頭敘述描寫包身工起身時的情景:“天還沒亮”,隨著包工頭的“吆喝”、“呼喊”甚至“踢了幾腳”之后,“很快地就像被攪動了的蜂窩一般騷動起來”,她們“穿錯了別人的鞋子,胡亂地踏在別人身上,在離開別人頭部不到一尺的馬桶上很響地小便”等等。這些敘述繪聲繪形地表現出這些女孩子們就是每天生活在這樣環境惡劣、情緒緊張、令人難以忍受的狀況中,過著一種正常人難以想象的非人生活。
再如早餐的場面描寫,作者著重于三個方面。一是寫飲食之劣。具體寫粥的?。骸皾{糊一般的薄粥”;煮粥的原料:“是用鄉下人用來喂豬的豆腐渣加上很少的碎米、鍋巴等煮成的”;粥菜:“是不可能有的”。二是寫粥的少?!拜喼恋匕寤虻柜R桶的,常常連一碗也盛不到”,“于是老板娘拿起鉛桶到鍋子里去刮一下鍋巴、殘粥,再到自來水龍頭邊去沖上一些冷水,用她那剛梳過頭的油手攪拌一下,氣烘烘地放在這些廉價的‘機器’們前面”。三是寫飲食環境的差。“只有兩條板凳”,“她們一窩蜂地擠攏來,每人盛了一碗,就四散地蹲伏或者站立在路上和門口吃”。這些典型的生活細節的刻畫淋漓盡致地表明:這些“廉價”的機器不正是過著道道地地的豬一般的生活么?
為了突出文章的主旨,作者在行文時敘述描寫了某個場面后,有條理而又巧妙地穿插運用說明、議論、抒情的方法,把包身工制度的起因、發展和趨勢等內容穿插在記敘、描寫之中,使之成為文章的有機組成部分,深化了文章的主旨。
譬如在記敘了包身工起身的情景,介紹了她們惡劣的住宿條件后,接著就寫包身工的來源和身份,說明包身工制度產生的原因。先用一段描寫,形象地表現帶工老板將災區的女孩子騙去做包身工的情形,并勾畫了一幅中國農村破產的悲慘畫面,交代了包身工制度產生的社會背景。接著轉述包身工契據的內容,并說明帶工老板所帶包身工的人數,揭露了這些帶工老板的吸血鬼的丑惡面目。這些文字揭示了包身工制度是從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的剝削制度中產生的事實。
又如在記敘了包身工惡劣的飲食條件后,接著又寫包身工制度的發展,分析說明日本資本家大量使用包身工是因為包身工可靠、易管理和價錢低廉這三大原因,揭露日本資本家、包工頭的“經濟原理”、“經營原則”的反動本質。
再如文章寫了包身工勞動時受到“音響、塵埃、濕氣”的三大威脅,突出包身工的勞動條件惡劣之后,接著又用日本紗廠在中國的“飛躍地膨大”和中國包身工數目“在急劇地增加”的兩組典型的數據,說明帝國主義在中國工人身上榨取的高額利潤,從而有力地揭露了帝國主義殘酷剝削中國工人的罪惡。
文章的最后兩段,作者又運用敘述議論的方法,憤怒地抨擊、控訴了由中國封建勢力和帝國主義造成的包身工制度,并預示這種罪惡制度必將被摧毀,黎明的曙光必將到來。
為了突出包身工的悲慘命運,文章還對典型人物所受非人虐待的情形和凄慘形象進行了具體生動的描寫。如對“蘆柴棒”和“小福子”的描寫。小福子所受的虐待是包身工所受非人待遇的典型體現,“東洋婆”的陰險狠毒,“那摩溫”的粗暴兇狠是帝國主義及其走狗對包身工的欺凌、迫害的具體寫照。
如果說文章對小福子的描寫還比較簡略的話,對“蘆柴棒”的描寫就比較詳細了。文章記敘了她的三次遭遇:第一次是工頭叫罵著喊她去燒火;第二次是生病挨打;第三次是抄身婆搜身。其中對她病中遭毒打的描寫更是不惜篇幅,也最為感人:先寫“蘆柴棒”的可憐之至,用以反襯“打雜的”兇狠之極。她病得實在不能掙扎起來,于是“很見機地將身體慢慢地移到屋子的角上,縮做一團,盡可能地不占屋子的地位。”接著寫“打雜的”兇狠。“假?。±献咏o你醫!”只七個字,就刻畫出“打雜的”那一副流氓惡棍的嘴臉。他“抓住‘蘆柴棒’的頭發,狠命地把她提起來往地上一摔”,“跟上去就是一腳”,“照例又是第二、第三腳”,“順手奪過一盆另一個包身工正在抹桌子的冷水,迎頭潑在‘蘆柴棒’頭上”?!疤J柴棒”遭了這意外的一潑,反射地跳起來。于是在門口刷牙的老板娘笑了:“瞧!還不是假??!病了會好好地爬起來?一盆冷水就醫好了!”這個場面用筆精煉,形象生動,寥寥幾筆,場上的各個人物的面目、神情都躍然紙上。“蘆柴棒”縮做一團的孤苦無告;打雜的肆意逞兇,獸性的殘忍;老板娘對這種暴行的贊許,從旁的慫恿助威,這是何等的陰險、冷酷!其間的氣氛令人顫栗。這些如聞其聲,如見其人的描寫,激起了讀者對“蘆柴棒”悲慘遭遇的無限同情,對壓迫者的獸行的無比憤恨。
《包身工》顯示了作者對于帝國主義及中國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本質的深刻洞察和運用自如地安章立句的嫻熟技巧。它不論在題材與主題方面都有新的開拓,藝術水平也達到當時報告文學前所未有的高度,也標志著報告文學這一新興文體在我國已發展到漸趨成熟的地步。周立波當時曾熱情贊許道:“夏衍的《包身工》是今年關于產業工人的一篇材料豐富、情真意摯的報告文學,在報告文學剛剛萌芽,工人文學非常缺乏的現在,它有雙重的巨大意義”(《1936年小說創作的回顧》)?!栋砉ぁ反_實為我國的報告文學創作,奠定了第一塊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