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壯族人口占大多數,客家人口較少的壯客雜居地區,客家人入鄉隨俗,較多地受到壯族文化的影響,他們在宗教信仰、風俗習慣等方面都吸收了很多壯文化的因素。同時,由于客家有較強的自我文化認同,加上他們在經濟發展上的優勢,又使得客家文化能較好的得到保存,并且以他們的生產模式帶動著當地經濟的發展。
【關鍵詞】壯區;客家;文化認同;互動
【作 者】袁麗紅,廣西民族問題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南寧,530028
【中圖分類號】C9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09)04-0127-007
The Hakka in Zhuang Area: on the Case of Shanglin County, Guangxi
——Part Ⅲ of Study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Zhuang and Hakka
Yuan Lihong
Abstract: The Hakka affected more by Zhuangs culture in the areas inhabited by Zhuang and Hakka that the Zhuang population is overwhelming majority and Hakka population is minority. They absorbed a lot of factors of Zhuangs culture in religious belief, customs and other aspects. At the same time, the Hakkas culture can be better preserved due to Hakka have strong self-cultural identity and their advantages in economic development. The Hakka promoted the local economic development by their production mode.
Key words: Zhuang area; Hakka; cultural identity; interactive
一、上林的族群結構
上林縣位于廣西壯族自治區中南部,境內有壯、漢、瑤等民族,其中以壯族為多。據2000年人口普查統計,上林縣總人口為379986人,其中少數民族人口占84.99%①,壯族人口為297939人②,占總人口的78.4%;漢族人口約占15.01%,其他少數民族人口約占6.59%。漢族按方言可分為西南官話、客話、新民話,其中客話屬于平話,新民話也就是客家話。
上林自古以來就是壯族及其先民聚居之地,全縣所有鄉鎮均有壯族分布,是壯族聚居地區。瑤族約于宋元之際由桂西北陸續遷入,散居在縣內東部和北部石山地區。自唐宋時期開始,有少量漢人流寓上林,漢人大量入遷是在時清時期。先遷入的漢人主要居住在集市及其周圍平沃地區,后遷入者多落腳于山間林下。按方言劃分,西南官話主要通行于縣城、大明山茶場、東春的六毛、環山以及三里街等地,上林南部白圩一帶的居民操客話,澄泰和白圩兩個鄉鎮的客家人操新民話。
上林的客家人口有12000多人,約占總人口的3%。操新民話的客家人主要分布在澄泰和白圩兩個鄉鎮,其中又以澄泰最為集中。澄泰鄉共轄1個社區和11個村委會,總人口4.1萬人,其中客家人口約1萬人。客家人主要聚居在澄泰社區和高頂、漫橋、云龍、圩底等4個村委,除漫橋村為客家村外,其他3個村委和澄泰社區均有壯族聚居,是壯族與客家雜居的村落。白圩鎮的客家人主要分布在覃黃村和高長村,有2000多人。澄泰鄉和白圩鎮的客家人聚居區基本上連成一片,這大概是因為客家人喜歡聚族而居,因而遷移時也喜歡選擇已有客家人的地方。上林的客家人很多都是先是一兩個人到一個地方,覺得條件不錯,然后再告訴其他族人遷來。在這些客家聚居區的周圍都是壯族,客家基本上處于壯族的包圍之中。
上林縣的客家人基本上是在清代和民國時期遷入的,遷來早的有300年左右,晚的只有幾十年。其先祖很多都是從廣東遷到廣西,然后再遷到上林,主要遷出地有欽州、合浦、陸川、博白、賓陽、桂平等地。據上林縣《陳氏族譜》記載:“塘六莊陳姓客家人原籍賓陽,由于人多地少,難以生計而遷居澄泰圩底。清朝中期(約公元1700年)與同族的二位祖公及卓家以二擔白銀買下現在的塘六地段定居下來,歷時300余年。”漫橋莊陳姓客家人的先祖為汀州府寧化縣石壁鄉人氏,后遷到廣東省恩平縣岐山村,因世亂遷居到廣西潯州府桂平縣交界竹社圩盤古嶺,清同治四年(1865年)因避世亂,再遷到上林縣澄泰鄉漫橋村。澄泰街的姚姓客家人從欽州遷來,到現在已經有八代人,可見其遷入上林已有100多年。澄泰社區石灰窯村的羅姓大約80年前從廣西陸川遷來。白圩鎮覃黃村的陳姓客家人先祖從福建遷到廣東,再遷到合浦,然后從合浦遷到上林的白圩,現已繁衍至第七代人,可見大概是100多年前遷入當地的。
入遷上林的客家人大多是為避亂世或謀生計而來,是為了尋找更好的安居樂業之地而遷到上林的。客家人遷來時大多數人口不多,一般是父子、母子、夫妻或兄弟一起來,也有的是幾家人一起遷來,如漫橋莊的陳氏就是10戶人家20多男女老少一起遷來的。客家人剛遷到上林的時候,多是搭草棚居住,幫人打工、放牛,有的租當地壯族的田地耕種。客家人在上林或種田,或做生意,或從事手工業,他們通過辛勤的勞動,逐漸在當地站穩了腳跟,有了積累之后就買地建房,定居下來。如白圩覃黃村平地莊的陳姓客家人,其先祖遷來時是夫妻帶著兒子一起來的,先在塘村割草搭棚居住,幫人打工,積累一點錢之后就買谷子回來加工成白米去賣,米糠用來喂豬,幾年之后積累了一大筆錢,就在覃村的附近買地建房,后來這里逐漸形成了平地村。
二、壯族與客家的經濟社會交往
(一)經濟往來
客家人剛遷入上林的時候,大多數人都是一無所有,靠幫壯人打工或租他們的田地耕種為生。剛遷居上林時,由于客家人是外來人且人口較少,因而時常被當地的壯族人欺負。據漫橋村塘六莊的一位陳姓老人說:“剛遷到當地的來人(即客家人)經常被土人(即壯族人)欺負,客家人居住地區多是旱田,沒有水田。客家人在山上放牛,土人不許,否則就把牛腿打斷,客家因為人少,不敢反抗。客家人遷到這里的時候跟壯人買了地,但是后來壯人說來人沒有地,土地都是壯人的,于是去告狀。”另據《陳氏族譜》記載:“塘六莊的陳姓客家人剛遷到上林時居住在澄泰圩底,后人因受人欺凌不得不喬遷到長嶺莊附近暫住。清朝中期(約公元1700年)與同族的二位祖公及卓家以二擔白銀買下現在的塘六地段定居下來。清朝后期,當時的縣令民團到隔壁村擒拿賊頭未果,就到塘六莊捉拿了60多名青壯年回去交差,后各家各戶籌錢才把他們贖回。民國十四年(1925年)塘六莊的客家人與云周莊的壯人發生了爭牛場地糾紛。開始在上林縣府,客家人贏了,但壯人不服,又上告到地區,并用錢收買法官,于是客家人敗訴。”
雖然剛遷居上林時客家人口較少,沒有經濟基礎,可說是一窮二白,但是客家人特別能吃苦耐勞,而且頭腦比較靈活,通過辛勤的勞動,他們不但在新遷居地站穩了腳跟,而且慢慢地在經濟上占據了主導地位。隨著時間的推移,客家人逐漸成為引領當地經濟發展的先鋒,如種甘蔗、種青菜、編草席等都是客家人最先做,后來壯族人才跟著做的,直到現在,種甘蔗仍是當地重要的產業。
從事手工業和副業生產是上林縣客家人在經濟方面的一大特點。客家人剛遷居上林時,土地很少甚至沒有土地,但他們當中的很多人都掌握一定的生產技術,因而除耕種外,很多人從事副業或者手工業生產,如前面提到的白圩鎮覃黃村的陳姓客家人就是靠加工副業起家的。在澄泰鄉,客家人的副業和手工業生產較為突出,解放前甚至直到改革開放以前,很多客家村子都還有本村特色的行業,有的生產石灰,有的加工米粉,還有的編草席、榨油等等,不一而足。澄泰街俗稱青菜圩,因客家人在此種青菜而得名。開始時客家人在此地種青菜賣,后來逐漸形成青菜交易的圩場,澄泰圩就是在這個基礎上形成的。在澄泰社區有一個被稱為石灰窯的村子,與澄泰街僅隔著一條公路,從村名就可以知道這個村是以燒石灰聞名的。石灰窯村的村民都是客家人。村里有2個石灰窯,過去,當地的很多村民從事燒石灰,他們燒的石灰質量好,在上林極為有名,當地人都喜歡用他們的石灰。改革開放以后,隨著生產的發展,石灰窯村的人就不再燒石灰了。漫橋村塘六莊則以加工米粉聞名,解放前村里差不多家家戶戶都做米粉賣,解放后有了土地,有些人就不做米粉了,農業生產合作社時期沒有人做,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后又逐漸興起做米粉,20世紀90年代以后就很少人做了,現在村里只有一兩戶人做米粉。以前上林其他地方做米粉的人很少,塘六莊的米粉銷售到上林的很多地方,其中白圩、澄泰兩個鄉鎮的米粉全都是塘六莊的人供應的。漫橋村以前則以編草席出名,還有榨油業。其他村子的客家人也多有從事手工業或副業者,有的客家人在農閑的時候走村串寨到附近的村子幫人補鍋,他們挑著補鍋用的行當,一路走一路吆喝,成為當地一道獨特的風景。
客家人剛遷居上林時,因為沒有自己的土地,他們靠租壯族的土地耕作或為壯族人打工來維持生計,而種植一般的糧食作物收益不高,所以他們選擇種植經濟效益高生長期短的蔬菜。還有一部分人依靠自己所掌握的技術從事手工業和副業,如燒石灰、織草席、做米粉、補鍋等等。要從事加工業和副業生產,必須掌握一定的技術,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就拿補鍋來說,雖然看似簡單,其實是需要技巧的,一般的人做不了,當地的壯族都不懂。據當地客家人說,他們當初選擇副業和手工業作為謀生之道是客觀條件迫使的。解放后塘六莊客家人有了土地之后很多人不再做米粉,以及石灰窯村在經濟發展之后不再燒石灰也說明了這一點。雖然客家人從事手工業和副業生產是被迫的,但是因為這是以交換為目的的生產,經濟效益要高于種植業,客觀上使得客家人很快在經濟上占據優勢,并且超過了以農為生的壯族。
(二)社會交往
壯族與客家之間在生產生活上經常互相幫助,尤其是在壯族與客家雜居的村子更為普遍。在澄泰鄉,遇到紅白喜事,壯族與客家之間都互相來往。每當村里有老人去世,不管是壯人還是客家人,同村的人都送錢和米給主家,鄰村的人也送錢來,有些還送米,甚至出殯的時候還相互幫抬棺,彼此之間并不分族群。
在上林,壯族與客家之間有認契和結拜的現象。據《上林縣志》載:“建國前,各地都有認干爹干娘、干兄妹的習俗。認干爹干娘一般有兩種情況,一種因兒女得到所認長輩的特別鐘愛或特殊幫助;一種認為兒女命差,需要找干爹干娘扶持。只要雙方愿意,即可擇日相認。相認后親如骨肉,喜難同當。同輩結拜干兄妹,只要雙方愿意互換年庚、族系,愿意共享憂樂,即可相認。一經結拜,親如同胞。”③當地習俗認為,家里的小孩經常生病,可以通過認干爹干娘的方式消除,認了干爹干娘之后病痛就會減少,孩子也就可以健康成長了。過去有很多認契的現象,可以認道公做契父,也可以認普通人,但不能認同姓的人。認契之后,過年過節都要拿禮物到契父母家,一直到結婚的時候才能脫契,脫契后相互之間的來往就減少了。隨著社會的發展和醫療條件的改善,現在認契的情況相對較少了。壯族與客家之間還有結拜兄弟的現象。結拜兄弟的做法在客家人剛遷居上林時為其得到當地壯人的認可和定居曾經起過重要的作用。如云龍村云周莊的鐘姓客家人從博白遷到上林,在上林縣境內幾經遷居,后來與云周莊的韋姓壯族人結拜兄弟,才最終落戶云周莊。
在上林,客家與壯族之間的通婚較為普遍。因為上林的客家人口相對較少,周邊多為壯族,因此除了本族群內通婚外,他們的婚姻對象主要是壯族。在澄泰鄉的大多數客家家庭中都存在與壯族通婚的情況,有些家庭甚至有多人與壯族通婚。石灰窯村一位現年91歲的譚姓客家人,他有3個兒子,其中2個兒媳是壯族;他的大兒子有2個兒子,2個女兒,其中有1個兒媳婦是壯族,2個女兒也嫁給了壯族;二兒子有3個女兒已婚,其中2個嫁給壯族;三兒子有1個兒子和1個女兒已婚,都是與壯族通婚。云周莊是一個壯族與客家雜居的村落,據村委主任介紹,云周莊的壯族男子大概有一半娶的是客家婦女。
不同族群成員之間的親密接觸和相互聯姻可以反映族群交往中一個較深層面的發展狀況。從上林壯族與客家的社會交往情況來看,他們之間的交往比較頻繁,尤其是通婚很普遍。族際通婚所涉及的不僅僅是兩個異性個體之間的關系,而且隱含著這兩個人所代表的各自族群的文化和社會背景。只有當兩個族群之間的關系在整體上比較融洽與和諧時,他們的成員中才有可能出現一定數量和比例的族際通婚。④因此,上林的壯族與客家之間的關系是比較融洽的,他們之間是一種和諧的族群關系。
三、壯族與客家的文化互動
(一)宗教信仰互動
宗教信仰是族群文化傳統的一個重要內容,如果族群之間在宗教信仰、禮儀和與宗教相關的生活習俗等方面有很大差異,就可能直接影響族群間的日常交往和族群關系。⑤反過來,如果族群之間在宗教信仰、禮儀和與宗教相關的生活習俗方面比較接近,則兩者之間的交往就會更加密切,族群關系也會比較好。在上林有基督教堂和佛教寺廟,因此有一些基督教徒和佛教僧尼,但人數不多,人們的宗教信仰主要還是以民間信仰為主。民間信仰在中國的鄉土社會普遍存在,它以萬物有靈為基礎,以鬼神信仰為主體,以祈福禳災等現實利益為基本訴求,是一種非官方的、非組織的對具有超自然力的精神體的信奉、敬畏和崇拜。民間信仰的對象多種多樣,既包括先賢圣哲、忠臣孝烈和祖宗,也包括佛道教的神,民間傳說中能護佑生靈的神以及土地、山川日月、動物植物等等。民間信仰具有地域性和族群性,不同地域的人群往往有不同的神靈崇拜,而在同一個地區的不同族群,往往也有不同于他族的神靈崇拜。壯族與客家屬于不同的族群,他們的民間信仰也各有自己的特點,但在上林,壯族與客家信奉的神靈及供奉的方式卻有很多相同之處。
上林民間信仰的宗教有道、師、佛,相應的神職人員稱為道公、師公、僧公,澄泰鄉的道公班主要是毛山教。在澄泰鄉,不管是道公班還是僧公班,其成員大多是既有壯族也有客家人,而從事此業者客家人特別多。據一位毛山教的姚姓道公介紹,他們的道公班有十五六個人,有壯人也有客家人,既有客家人也有壯族人請他們做道場;他們做道場是用新民話(客家話)念經的,班子里的壯人也會用新民話念,不管是給客家人還是壯族人做道場都是用新民話念經。另據一位壯族韋姓僧公介紹,他們整個班子有二三十個人,成員中有壯族也有客家人,做法事的時候不是所有人都去,需要人數的多少依做什么法事而定,他們做的法事有喪事、建廟、社壇、安龍打醮、建房等等,有些小的法事只需要一個人,大的法事則需要多一些人,他們班子做法事都是用桂柳話念經,不管是給壯族還是客家人做法事,儀式都是一樣的。由此可見,當地的壯族和客家人在宗教信仰方面沒有嚴格的界限,不管是毛山教的道場還是佛教的法事,雙方都能接受。
上林的壯族與客家均有供奉社主的習俗,村子里都設有社壇。據《上林縣志》載:“建國前,縣內各村落都有一個或幾個社壇,社主是一方土地的‘神靈。社壇不是以姓氏以宗族設,而是以‘方設;壇屬農戶可以是同一姓氏同一民族,也可以是不同姓氏不同民族的。每逢社節,由社頭(輪流擔任)向社屬農戶攤派,集資籌辦豬肉、雞鴨和香燭等祭祀社主,祈求保苗豐收,秋后還愿。之后,各戶平分祭品,返家祭祀祖先。”⑥據筆者在壯族與客家雜居的澄泰鄉的調查,情況確實如此。在澄泰社區,有兩個社主,一個是東社,一個是西社,分別建在澄泰社區的東面和西面。澄泰社區既有客家也有壯族居住,兩者交錯雜居,其中以客家人為多,祭拜社壇的時候不以族群相區分,而是以街道劃分,一般居住在東邊的居民供奉東社,西邊的居民供奉西社。每年農歷二月初二社節的時候,同一個社壇的每家每戶都湊錢買肉到社壇共同祭祀,祭祀完之后再把肉分給各家各戶。
客家人有很強的宗族觀念,祖先崇拜在客家人的神靈信仰中居于特別重要的地位,他們認為祖先神會保佑家庭甚至整個家族的興旺,因而每個宗族都建有祠堂祀奉族姓共同祖先,并定期進行祭祀。與別的客家地區不同,上林的客家人聚居區沒有祠堂,也沒有整個宗族的祭祀活動。與周圍的壯族一樣,當地的客家人只是各家各戶在正廳上方設祖宗神位。每逢年節大家都要先到社壇祭祀,然后再回家祭祀祖先。
在壯族眾多的民間信仰中,花婆信仰非常普遍。花婆又稱花神、花王圣母,是壯族的生育女神。很多壯族聚居的地方有供奉花婆的神廟,有些地方則是每家每戶都設有花婆的神位。在澄泰鄉澄泰社區有一個青泰寺,寺里有很多神像,其中就有花婆的神位。據當地的客家人介紹,他們也到廟里拜花婆。這是當地客家人不排斥甚至是認同壯族民間信仰的又一反映。
在人際交往中,越是對交往方所崇拜的東西表示出真誠的欣賞和喜愛,越容易產生共同語言,獲得對方的接納。神靈崇拜是各族群最為神圣的信仰世界,客家人不僅尊重壯族的信仰,并且真誠地敬奉這些神靈。可見客家人在與壯族的交往中,不但能尊重對方,而且把對方的信仰當作自己的信仰。
(二)習俗互動
風俗習慣是一個族群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逐漸形成的,它具有相對的穩定性,在某些情況下甚至是一個族群文化的表征。在壯族與客家雜居地區,隨著交往的逐漸深入,兩者逐漸吸收對方的文化,從而在習俗方面形成了越來越多的共同之處。
上林縣的壯族與客家在人生禮儀以及節日習俗方面都有很多相似之處。人生禮儀是在人的一生當中不同的生活和年齡階段舉行的獨特儀式和禮節,其中誕生禮、婚禮和葬禮是人生當中最重要的三大禮儀。
第一,壯族與客家的誕生禮相似。第一個孩子出生之后,壯族與客家都有“做三朝”的習俗,即在孩子出生后第三天,設宴邀請親戚朋友前來,慶賀得子(女)之喜,來賀者必送禮物,其中以外家的禮物最多。有客人到來,要煮甜酒蛋給客人吃。據一位客家婦女介紹:“以前是不做三朝的,因為沒有錢,一般是做出月(滿月)、對歲(一周歲),但有洗三朝的習俗,就是在第三天請有經驗的婦女替嬰兒洗澡。”這個村子的客家人主要是從博白、陸川等地遷來。據彭會資、陳釗主編的《博白客家》:當地有洗三朝、做滿月和做對歲的習俗。⑦但是沒有提到有做三朝的習俗。所以我認為以前之所以不做三朝,主要原因并不是因為沒有錢,而是因為以前按照傳統的客家風俗,現在做三朝則是受到壯族風俗影響的緣故,因為做滿月也同樣需要錢,只是時間上相差20多天而已。
第二,壯族與客家的婚嫁習俗越來越趨同。現在壯族與客家的婚禮大體相同,只有一些細小的差別,這可能與壯族和客家通婚越來越普遍有關,而在壯族與客家通婚的婚禮中,大多按照壯族的婚俗進行。在婚俗方面比較大的區別就是壯族的招贅婚較普遍,而客家人過去一般不招贅。壯族一直有招贅的習俗,凡是有女無子的人家,大多招郎入贅,以承續后嗣,也有的雖有兒子,但勞動力少,所以也招婿上門。招贅婚所生子女一般隨母姓,也有一些是兩姓都要,母姓在前,父姓在后,有些還要求入贅男子要改從女姓。客家人對上門女婿極為歧視,俗話稱為上門狗,因而過去一般不招贅。但是現在上林的客家人已有所改變,既有客家男子到女方家去上門,也有客家女子招上門女婿的情況。如現在澄泰鄉的客家村子石灰窯村就有3個上門女婿,漫橋村的王希、長嶺、塘六等自然屯都有上門女婿。這是客家人受到壯族習俗影響的結果,也是一種進步的表現。客家人的重男輕女思想較為嚴重,沒有兒子的人家往往被人看不起,甚至被人欺負,因此很多夫婦千方百計要生一個男孩,澄泰鄉有一對客家夫婦為了要一個男孩,一共生了8個女兒,最后還是未能如愿。入贅婚的流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除重男輕女的思想,這對于國家實行計劃生育政策無疑有很大幫助。
第三,壯族與客家的喪葬習俗也有很多相似之處。在壯族與客家雜居的澄泰鄉,不管壯族還是客家有老人過世,都要請道公或僧公做法,而他們所請的道公或僧公是不區分族群的,而且很多道公班里本身就既有壯族人也有客家人。據當地的道公介紹,不管是給客家人做道場,還是給壯人做道場,他們所做的儀式是一樣的,喪葬的禁忌也基本相同。另一個相同之處就是壯族與客家均實行二次葬。一般第一次下葬不怎么講究,三年后撿骨重葬比較講究,選日子很嚴格,如果葬后不吉利可以改葬,直到認為選到風水寶地為止,有些甚至改葬10次以上。當地的壯族與客家人都有這樣的習俗。
第四,上林的壯族與客家的節日習俗有很多相似之處。如澄泰鄉的壯族與客家都過燈酒節,而且在壯客雜居的村子他們往往一起過這個節日。每年農歷正月燈酒節的時候,不管是壯族還是客家,凡是共一個社的都一起過這個節日,上一年生了男孩的家庭,要拿錢出來買豬、雞、酒、鞭炮等物品到社壇去祭祀,祭祀后整個社區的男子都來吃飯。近些年來,不管生男孩還是女孩都出物品,只是生女孩者所出的物品比較少。本人在澄泰社區調查的時候,看到東社和西社的墻上還貼著當年正月十一燈酒節時添丁的家庭各戶所出物品情況的紅榜。從紅榜上看到,添丁的戶所出的物品有豬、雞、酒、炮、煙等,也有的給現金。每戶出多少根據各自的經濟情況而定,有很多戶都出了一頭豬以及其他物品,如一戶姓甘的家庭出了一頭192斤的豬,還有3只雞、三萬炮、2件啤酒、12斤米酒,從這些物品可以看出來,這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出一頭豬的都是前一年生了男孩的人家,生女孩的則只是出雞或豬肉。上林的燈酒節有點類似其他客家地區的上燈習俗,不過現在客家地區的上燈習俗還只限于男孩,女孩是沒有資格參加的。
還有一個客家人受壯族影響比較大的習俗就是掃墓習俗。壯族與客家人掃墓的時間不同,壯族在三月三掃墓,客家人在清明節掃墓,但是他們掃墓用的供品基本相同,都要備三牲、香燭等物,其中最有特色的就是壯族去掃墓時要做五色糯飯供祖先。現在上林的客家人做清明的時候也做五色糯飯去拜祖先,這無疑是受到壯族習俗的影響。
(三)語言互動
語言是一個民族(族群)的外化標志,是“族群邊界標識中最常見的個人認同的象征符號”,⑧是區分“我群”和“他群”的重要標志。隨著使用不同語言的群體之間的相互接觸與交流,它們各自的觀念與文化也必然通過這些交流而對彼此發生影響。⑨因此,語言關系可以從一個側面反映族群之間的關系。ど狹值耐ㄓ糜镅砸宰郴拔主,在客家聚居的澄泰鄉和白圩鎮也通行壯話。在澄泰鄉,客家話還完好地保持著,客家人內部都講客家話,壯人與客家人之間的日常交流有時用客家話有時用壯話,視交談的雙方及場所而定。不管是壯族人還是客家人,雙語現象都很普遍。當地的客家人基本上都會說壯話,只有七八十歲以上的老人和一些年紀較大的婦女不會講壯話。澄泰鄉的壯族人特別是男性也大多會講客家話,只有那些很少出門的人不懂客家話。而在壯族與客家雜居的村子,人們基本上都能操壯話與客家話兩種語言。壯人與客家人之間對話時采用何種語言視情況而定,有的看習慣,有的則看先說話的人用什么語言,有時則是各說各的語言,也就是說對話時一個說客家話一個說壯話,雖然他們使用不同的語言,但是因為相互之間能聽懂對方的話,因而不影響交流。
客家人有“寧賣祖宗田,不忘祖宗言”的祖訓。上林的客家人雖然不多,但他們謹尊此訓,頑強地保持著自己的語言,不但在內部使用客家話,而且影響到與其雜居的人口占絕大多數的壯人也說客家話。但是他們畢竟處在壯族的包圍之中,因而出于交往的需要,他們同時也學習壯話,把壯話作為與壯人交流的工具。正如馬戎先生所提出的:“人們在對待使用語言的選擇時,面臨著把它在感情上看作是‘文化象征和在理性上看作是‘交流工具這樣一種雙重性。”⑩客家人把客家話作為本族群的文化象征,同時也能認同其他族群的語言,并把其作為交流的工具。
結 語
上林是一個以壯族人口為主的縣,客家人口的比例很小,處在壯族的包圍之中,但分布相對集中。遷入上林的客家人,既能入鄉隨俗,又能保持本族群的傳統文化。客家人在進入壯族聚居的上林之后,尊重壯族的傳統文化,并且隨著交往的深入,吸收了很多壯文化的因素,兩者在民間信仰、風俗習慣等方面都越來越趨同,有共同信奉的神靈,節日習俗大同小異,通婚也較為普遍。文化的深層內容是人們的價值體系和行為規范,它是人與人之間行為互動的關系準則。所以“文化的同化”也蘊含著行為準則的相互認同。B11壯族與客家之間的這種文化趨同正是雙方對彼此的行為準則相互認同的反映。
雖然客家在很多方面受到了壯族的影響,但他們并沒有被壯文化所淹沒,反而以自己的優勢在某些方面影響著人口占多數的壯族。客家人進入壯族聚居區,由于他們在發展生產方面的優勢,使其成為引領當地經濟發展的一個族群。客家人遷入上林之后,雖然沒有自己的土地,但他們善于發展多種經營,種菜、種甘蔗、燒石灰、做米粉、織草席等等,很快擺脫了經濟困境,并且在經濟上超過了當地壯族。因而與其雜居的壯族在經濟方面逐漸受到客家人的影響,認同并學習他們的生產方式。
在壯族人口占絕大多數,客家人口較少的地區,客家人更多地受到壯族文化的影響,但同時也保持了本族群的文化特性。一個族群如果能夠在做好自我文化認同的基礎上,尊重他族尤其是他族的文化和宗教信仰,最終都能夠構建起一個和諧的族際關系。聚居于上林的客家人在認同本族群文化和尊重壯族的文化方面是做得比較好的,因而他們與壯族之間的族群關系也是比較和諧的。
注釋
①國務院人口普查辦公室、國家統計局人口和社會科技統計司編:《2000人口普查分縣資料》,中國統計出版社,2003年,第66頁。
② 國家統計局人口和社會科技統計司、國家民族事務委員會經濟發展司編:《2000年人口普查中國民族人口資料》,民族出版社,2003年,第722頁。
③ ⑥上林縣志編纂委員會:《上林縣志》,廣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483頁,第480頁。
④ ⑤⑨⑩B11馬戎編著:《民族社會學——社會學的族群關系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432~433頁,第203頁,第375頁,第358頁,第204頁。
⑦ 彭會資、陳釗主編:《博白客家》,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184頁。
⑧ 廖楊:《族群與社會文化互動論》,《貴州民族研究》,2004年第1期。
〔責任編輯:邵志忠〕